黑耀镜の恶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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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名著系列]基督山伯爵8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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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1 18:19: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16-8-8 17:36 编辑 <br /><br />第八十一章 一位退休的面包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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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马尔塞夫伯爵受了腾格拉尔的冷遇、含羞带怒地离开银行家的府邸的那天晚上,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先生带着鬈曲的头发、式样美观的胡须以及松紧合宜的白手套,走进了安顿大马路腾格拉尔爵府的前庭。他在客厅里坐了还不到十分钟,就把腾格拉尔拉到一边,拖他到了一个凸出的窗口前面。他先说了一篇机巧的序言,说自从他那高贵的父亲离开以后,他是多么的想念和挂虑他;然后他就向那位银行家道谢,说他一家人待他真是太好了,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侄子一样看待;然后,他承认地的热情已找到了一个归宿,而那个归宿点便是腾格拉尔小姐。腾格拉尔极其注意地倾听着,最近这几天来,他一直期待着这一番表白,现在终于听到了,他的眼睛里闪出兴奋的光芒,和听马尔塞夫讲话时那种低头沉思的神气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他还不愿意立刻就答应那个青年的要求,表面上略微犹像了一下。“您现在考虑结婚不是太年轻一点儿了吗,安德烈先生。”
  “不,的确不,阁下,”卡瓦尔康蒂先生答道,“在意大利,贵族一般都很早就结婚。这是一种很合理的风俗。人生是这样易于变幻,当快乐来到我们前面的时候,我们应该及时地抓住它。”
  “嗯,阁下,”腾格拉尔说,“您的建议使我很感光荣,假如我太太和女儿也同意的话,那些初步的手续由谁来办理呢?我想,这样重要的一次商谈,应该由双方的父亲出面才好。”
  “阁下,家父是一个极有先见之明和非常审慎的人。他正想到我或许愿意在法国成家立业,所以在他离开的时候,把那些证明我身分的文件都留交给了我,并且还留下一封信超帝国主义论德国考茨基于1914年提出的右倾机会主,说假如我的选择符合他的心愿,就答应从我结婚的那天起,可以让我每年有十五万里弗的收入。这笔款子,我估计,约占家父每年收入的四分之一。”
  “我,”腾格拉尔说,“我早已准备给我的女儿五十万法郎作嫁妆,而且,她还是我的独生女儿。”
  “嗯,”安德烈说,“您看,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假如腾格拉尔男爵夫人和欧热妮小姐不拒绝我的求婚的话。我们每年就可以有十七万五千里弗任意支配。要是我能劝动侯爵把我的本金给我,这当然不见得能实现,但还是可能的,我们就把这两三百万交给您,而这两三百万一旦到了一个老手的手里,至少可以赚到一个一分利。”
  “我给别人的利息从不超过四厘,普通的只有三厘半,但对我的女婿,我可以给五厘,我们大家可以分享赢利。”
  “好极了,岳父大人,”卡瓦尔康蒂说,这句话暴露了他那下贱的本性,他虽极力想巧用贵族的派头掩饰那种本性,但有时却仍不免要流露出来。他立刻校正自己说道,“原谅我,阁下。您看,单是希望就已使我快要发疯了,假如希望真的实现了,我还不知要成什么样了呢!”
  “但是,”腾格拉尔说,他并没发觉这番最初毫不涉及金钱的谈话,变成了一场商业谈判,“在你的财产当中,有一部分令尊无疑是不能拒绝您的罗?”
  “哪一笔?”青年问。
  “就是您从令堂那儿继承来的那一笔。”
  “是的,的确。我从家母奥丽伐·高塞奈黎那儿继承了一笔财产。
  “那笔财产有多少?”
  “说老实话,阁下,”安德烈说,“我向您保证,我从没去想过,但据我猜测,那笔财产至少肯定有两百万。”
  腾格拉尔喜不自胜,犹如守财奴找到了一笔失踪的财宝,或沉船的海员在精疲力尽的时候忽然感觉脚踏到实地了一样。
  “嗯,阁下,”安德烈说,毕恭毕敬地向银行家鞠了一躬,“我可以希望吗?”
  “安德烈先生,”腾格拉尔说,“您不但可以希望,而且或许可以认为这件事情已是确定无疑的了,假如您这方面没什么阻碍的话。只是,”他若有所思地又加上了一句话,“您的保护人基督山先生这次怎么不来代您提亲呢?”
  安德烈略微涨红了脸。“我刚从伯爵那儿来,阁下,”他说,“他无疑是个很风趣的人,但他有些念头却古怪得难以想象。他对我估计得很高,他甚至告诉我说,他绝对相信家父不会仅仅让我收用利息,而会把那笔本金也给我的。他答应为我设法办到这一点。但他又说,他从不代人提亲,将来也决不做这种事。但是,我必须为他说句公道话,他说道,假如他生平对自己的这种态度曾表示过遗憾的话,那么就是这一次了,因为他认为这桩婚姻将来一定会很美满的。而且,他还告诉我,尽管他不公开出面,但假如您有什么问题去问他,他一定会答复您的。”
  “啊!好极了!”
  “现在,”安德烈带着他那种最可爱的微笑说道,“我跟岳父谈过了,我必须还得跟银行家来谈一谈。”
  “您有什么事要跟他谈?”腾格拉尔也微笑着说道。
  “就是后天我就可以从您这儿提取四千法郎了。伯爵怕我的经常收入不够下个月的开支,给了我一张两万法郎的支票。您看,这上面有他的签字,您可以接受吗?”
  “这样的支票,”腾格拉尔说,“就是一百万票面的我也很乐于接受,”他把那张支票塞进了口袋里。“您定个时间吧,明天什么时候要,我的出纳将带着一张两万四千法郎的支票来拜访您。”
  “那么,十点钟吧,假如您方便的话。我希望能早一点,因为明天我要到乡下去。”
  “很好,十点钟。您还住在太子旅馆吗?”
  “是的。”
  那位银行家的确很守时,第二天早晨,正当那个年轻人要出门的时候,那两万四千法郎就交到了他的手里,于是他就出门去了,留下了两百法郎给卡德鲁斯。他这次出门主要是为躲避这个危险的敌人的,所以尽可能地在外逗留到很晚才回来。但他刚从马车里跨出来,门房就手里拿着一包东西来见他了。“先生,”他说,“那个人已经来过了。”
  “什么人?”安德烈态度很随便地说,表面上似乎已经把他时刻害怕着的那个人给忘了。
  “就是大人给了他那一小笔养老金的那个人。”
  “哦!”安德烈说,“我父亲的老乡。嗯,你把我留给他的那两百法郎交给他了吧?”
  “是的,大人。”安德烈曾表示过希望人家这样称呼他,“但是,”门房继续说道,“他不肯拿。”
  安德烈的脸色顿时变白了;由于天黑,所以别人没注意到那一点。“什么!他不肯拿?”他用一种略带焦急的口吻问道。
  “不,他想见见大人,我告诉他说您出门去了。他坚持说要见您,但最后似乎相信了我的话,就交了这封信给我,这封信是他随身带来的,本来已经封好口的了。”
  “给我,”安德烈说。于是他借着车灯的光拆开了那封信:“你知道我住的地方。明天早晨九点钟,我等你来。”
  安德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那封信,看是否曾被人拆开过,是否被人偷看过里面的内容:但这封信的封口非常缜密,假如有人想偷看,则必须撕破封口,可封口却原封未动。“好极了,”他说,“可怜!他真是一个老好人。”他丢下门房,让他去细细地咀嚼这几句话,后者被弄得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这主仆二人究竟哪一个更值得钦佩。“赶快卸马,上来见我,”安德烈对他的马夫说。这个青年几步跳进了他的房间,立刻烧掉了卡德鲁斯的信。刚一完事,仆人就进来了。“你的身材和我差不多,庇利。”他说。
  “我很荣幸,大人。”
  “你昨天做了一套新制服?”
  “是的,大人。”
  “我今晚上要跟一位漂亮的小姐约会,我不想让人知道。把你那套制服借给我用一下,你的证件也拿来,假如需要的话,我就可以在一家客栈里过夜了。”庇利遵命照办。五分钟之后,安德烈就全身化装妥当,离开了旅馆,叫了一辆双轮马车,吩咐车夫驶往洛基旅馆。第二天早晨,他象离开太子旅馆那样毫不引人注意地离开了那家小客栈,穿过圣·安多尼路,顺着林荫大道走到密尼蒙旦街,在左边第三座房子门口停了下来,当时门房正巧不在,他四下里看了一下,想找个人问一下。
  “你找谁呀,我的好小伙子?”对面卖苹果的女人问。
  “找派里登先生,我的胖大妈。”安德烈回答。
  “是那个退休的面包师吗?”卖苹果的女人问。
  “一点不错。”
  “他住在院子尽头左边的四层楼上。”
  安德烈顺着她的指示去找。在四楼的房间门外,他找到了一只兔子脚掌,铃声立刻急促地响起来,由此显然可见他拉这只脚掌的时候脾气坏极了。一会儿之后,卡德鲁斯的脸在门上的小洞里出现了。“啊,你很守时。”他一边说,一边拔开了门闩。
  “当然!”安德烈说,他走了进去,使劲把帽子一摔,但没摔到椅子上,那顶硬边的制服帽在地板上骨碌碌地转了一个圈。
  “喂,喂,我的小家伙,别生气呀。瞧,我很挂念你呢。看看我们这顿丰盛的早餐吧。都是你爱吃的东西。”
  安德烈的确嗅到了饭菜的香味,他对于这种气味倒并非不欢迎,因为他实在饿极了,他所闻到的,是下等乡下厨房里所特有的那种马肉和大蒜的混合味;此外,还有红烧鱼的香味,而最强烈的,则是那刺鼻的茴香味。这些气味是从两只炉子上的两只盖着的菜碟和一只放在铁炉上的一只锅里散发出来的。在隔壁房间里,安德烈看到有一张相当干净的桌子,上面摆着两副餐具,两瓶酒,一瓶的封口是绿色的,一瓶的封口是黄色的,一只玻璃杯里装着很多白兰地,一只瓦盆里巧妙地堆叠着几种水果,水果底下垫着一叶椰菜。
  “你觉得如何,我的小家伙?”卡德鲁斯说。“呀,味道很好,你知道我是一个烧菜的好手。还记得你以前常常舔手指头的那回事吗?凡是我能烧的菜,你都尝过,我想你对它们大概很喜欢的吧。”卡德鲁斯一边说,一边继续剥洋葱。
  “但是,”安德烈发火了,“哼!假如你这次打扰我的目的只是要我来和你吃一顿早餐,那真是活见鬼了!”
  “我的孩子,”卡德鲁斯咬文嚼字地说,“我们可以边吃边谈嘛。喏,又忘恩负义啦!你不高兴见见一位老朋友吗?我可是高兴得直流眼泪啦。”
  他的确正在流眼泪,但究竟那是高兴的结果还是洋葱对邦杜加客栈老店主的泪腺起了作用,很难说。
  “闭上你的嘴吧,伪君子!”安德烈说,“你爱我?”
  “是的,我真的爱你,说假话就天诛地灭!我知道这是我的弱点,”卡德鲁斯说,“但是我自己无法克制。”
  “可是那却并没有阻止你把我叫来,跟我玩鬼把戏。”
  “喏!”卡德鲁斯说,把他那把很长的小刀在围裙上抹了几下,“要不是我喜欢你,你以为我会忍受你赐给我的这种可怜的生活吗?你且想想看。你身上穿的是你仆人的衣服。由此可知你雇着一个仆人。而我则没有仆人,我不得不自己烧饭。你瞧不起我烧的菜,因为你可以在巴黎酒家或太子旅馆的餐厅里吃饭。嗯,我也可以雇个仆人。我也可以有一辆轻便马车,我也可以爱到哪儿吃饭就在哪儿去吃饭,但我为什么不这样呢?因为我不愿意使我的小贝尼代托不高兴。来!我这番话你总得承认是对的吧,嗯!”说这篇话的时候,他目光中的含义是决不难懂的。
  “嗯!”安德烈说,“就算承认你是爱我的,但你为什么要我来和你吃早餐呢?”
  “就是为了能见见你呀,我的小家伙。”
  “我们一切都商量好了的嘛,又何必再见我呢?”
  “咦!好朋友,”卡德鲁斯说,“立遗嘱难道竟没有附言吗?你主要是来吃早餐的,不是吗?嗯,请坐吧,我们先来吃这些鲱鱼,还有新鲜的奶油,你看,我把它放在葡萄叶子上,就是为了要讨你喜欢,你这混蛋。啊,是的!你在观察我的房间,看我这四张蹩脚椅子,看我这三个法郎一张的画片。但你还想能看到什么好东西呢?这里可不是太子旅馆。”
  “喏!你愈来愈不知满足了,你又不快乐啦。你本来只想扮演一个退休的面包师的。”
  卡德鲁斯叹了一口气。
  “嗯!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你已经看到你的梦想实现啦。”
  “我只能说那仍只是一个梦想。我可怜的贝尼代托,一个退休的面包师是很有钱的,他可以拿年金。”
  “嗯,你也可以拿年金呀。”
  “我有吗?”
  “是的,因为我已经把你那两百法郎带来了。”
  卡德鲁斯耸了耸他的肩。“象这样勉强向人讨钱用,实在太丢脸了,”他说,“一笔不稳定的收入不久或许就会断绝的。你看,我不得不省吃俭用,以防你的倒运。唉,我的朋友,命运是变化无常的,这是那个——那个军队里的教士说的话。我知道你的运气很好,你这混蛋,你就要娶腾格拉尔的女儿了。”
  “什么!腾格拉尔!”
  “是的,当然是的!难道要我一定得说腾格拉尔男爵吗?老实告诉你,贝尼代托伯爵,他是我的老朋友。假如他的记忆力不那么糟的话,他应该来请我去喝你的喜酒。因为他曾参加了我的婚礼。是的,是的,参加了我的!当然!他以前可不象现在这样骄傲,他那时只是那好心肠的莫雷尔先生手下的一个小职员。我跟他和马尔塞夫伯爵曾一起吃过好多次饭。所以你看,我也有一些体面的关系,要是我把那种关系略加发展,我们或许还能在同一个客厅里见面哪。”
  “哼,您的妒忌心现在简直使你异想天开了,卡德鲁斯。”
  “异想天开也很不错呀,我的贝尼代托,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或许有一天我会穿上象样的衣服,走到他们家的大门口,说:‘请开门!’但现在,我们且坐下来吃东西吧。”
  卡德鲁斯自作榜样,胃口极好地吃起那顿早餐来,每端一样菜到他的客人面前,就称赞一番。后者似乎屈服了;他拔开了酒瓶塞子,割了一大块鱼以及大蒜和肥肉。“啊,伙伴!”
  卡德鲁斯说,“你同你的老东家慢慢地和好起来了吧!”
  “是的,的确。”安德烈回答,他那年轻强健的胃口暂时压倒了其他的一切。
  “那么你很喜欢这些菜了,乖儿子?”
  “很喜欢,我奇怪一个人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还要抱怨说生活太苦。”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卡德鲁斯说,“我虽然快乐,但脑子里却老放不下一个念头。”
  “什么念头?”
  “就是:我是靠朋友过活的——我,我一向都是自己养活自己的。”
  “你不必为这点不安,我还养得起一个人。”
  “不,真的,信不信由你,每到一个月的月底,我心里就懊丧极了。”
  “善良的卡德鲁斯!”
  “以至昨天我不肯接受那两百法郎。”
  “是的,你想跟我说说话。但告诉我,你真的很悔恨吗?”
  “真的很悔恨,而且,我忽然想起了一个念头。”
  安德烈不禁打了个寒颤;卡德鲁斯每起一个念头,他总是要打寒颤的。
  “这真痛苦。你看可不是吗?老是要等到每个月的月底。”
  “噢!”安德烈决定严密注意他的同伴,就以哲学家的口吻说,“人生不就是在等待中过去的吗?举个例子来说,我的情形难道比你好吗?嗯,我很耐心地等待着,可不是吗?”
  “是的,因为你所等待的不只是区区两百法郎,而是五六千,或许一万,一万二千,因为你是个狡猾的家伙。过去,你老是藏着一个小钱袋,想瞒过你这可怜的朋友卡德鲁斯。幸亏这个朋友有一个很灵敏的鼻子。”
  “你又来噜苏了,谈来谈去总是谈过去的事情!你拿那种事来打扰我有什么用呢?”
  “啊!你才二十一岁,可以忘记过去。可我我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我不得不想念那些往事。但我们且回到正经事上来吧。”
  “好的。”
  “我想说,假如我处于你的位置——”
  “怎么样?”
  “我就得设法实现——”
  “你想实现什么?”
  “我会以买农场为借口,要求预支六个月的钱,有了六个月的收入,我就可以溜之大吉了。”
  “嗯,嗯,”安德烈说,“那个念头倒不坏。”
  “我的好朋友,”卡德鲁斯说,“吃了我的面包,就接受了我的忠告吧。不论从肉体或精神上讲,你都决不会吃亏的。”
  “但是,”安德烈说,“你为什么不按你给我的忠告去做呢?你为什么不预支六个月或甚至一年的收入,然后隐退到布鲁塞尔去呢?你不必装退休的面包师,你可以装成一个破产者,那也很不错呀。”
  “只有一千二百法郎,你叫我怎么退休呢?”
  “啊,卡德鲁斯,”安德烈说,“你多贪心呀!一个月以前,你还在饥饿中挣扎。”
  “胃口是愈吃愈大的呀,”卡德鲁斯说,他狞笑了一下,象猴子大笑或老虎咆哮时那样露出了他的牙齿。“而且,”他用那些又大又白的牙齿咬下了一大块面包,又说道,“我想出了一个计划。”安德烈对卡德鲁斯的计划比好的念头更害怕,念头只是胚胎,计划却是现实了。
  “让我来看看你的计划吧,我敢说那一定很不错。”
  “为什么不呢?我们离开那个——那个地方的计划是谁想出来的,嗯?不是我吗?我相信那个计划就很不错。因为我们现在已经到了这儿了。”
  “我并没有说你从来不曾想出过一个好计划,”安德烈回答,“但且让我们来看看你现在的这个计划吧。”
  “嗯,”卡德鲁斯说,“你能不花一个子儿就使我得到一万五千法郎吗?不,一万五千还不够,要是少了三万法郎,我就无法再做一个规规矩矩的人。”
  “不,”安德烈不感兴趣地答道,“不,我不能。”
  “我想你大概还没弄懂我的意思,”卡德鲁斯平心静气地回答说,“我是说你自己不必掏一个子儿。”
  “你要我去偷去抢,把我的好运——我们两个人的好运——就此断送掉,让我们两个人再被拖进那个地方去吗?”
  “我倒一点儿不在乎,”卡德鲁斯说,“即使再被捉去也无所谓,我是一个孤零零的可怜虫,有时候很怀念我那些老同伴。我可不象你,你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只指望永远不再见到他们。”
  安德烈这次不仅打了一个寒颤,而且脸色都变苍白了。
  “得了,卡德鲁斯,别说废话了!”他说。
  “你不要急,我的小贝尼代托,我并不要你帮我去弄那五万法郎,而只要你给我说明一些情形,我自能设法。”
  “那么,我来看看吧!我来给你考虑考虑!”安德烈说。
  “目前,你可以把我的月薪提高到五百法郎吧,我的小家伙?我有个想法,很想雇一个管家。”
  “好吧,就给你五百法郎,”安德烈说,“但在我这方面,这已经是非常为难的了,我可怜的卡德鲁斯。你利用——”
  “嘿!”卡德鲁斯说,“你的身边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哪。”
  或许有人会说安德烈正期待他的同伴说这句话,因为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但那种光立刻就消失了。
  “不错,”他答道,“我的保护人待我非常亲切。”
  “可爱的保护人!”卡德鲁斯说。“他每月给你多少钱?”
  “五千法郎。”
  “你给我五百,他给你五千!真是的,只有私生子才能交到这样的好运。五千法郎一个月!那么多钱你可怎么用呢?”
  “噢,那很快就会花光的,所以我象你一样,也需要一笔本金。”
  “一笔本金!是的,我懂,人人都望有一笔本金呀。”
  “嗯!我可以弄到一笔。”
  “谁给你呢?是你那位王爷吗?”
  “是的,我那位王爷。”
  “但你必须等一下罗?”卡德鲁斯问。
  “等到他死的时候。”
  “等到你那位王爷死的时候?”
  “是的。”
  “为什么呢?”
  “因为他在遗嘱里写明遗赠给我一笔钱。”
  “真的?”
  “以人格担保。”
  “给你多少?”
  “五十万。”
  “就这么个数目!够少的啦!”
  “但事实如此。”
  “不,不可能的!”
  “你是我的朋友吗,卡德鲁斯?”
  “当然是的,是生死之交。”
  “那么,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要记住——”
  “啊,当然罗!绝不泄漏。”
  “嗯!我想——”
  安德烈住了嘴,四下里望了一下。
  “你在想什么?别怕,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想我已经发现了我的父亲。”
  “你的真父亲?”
  “是的。”
  “不是老卡瓦尔康蒂?”
  “不,因为他已经走了,而是你所说的真的。”
  “而那个父亲就是——”
  “嗯,卡德鲁斯,就是基督山。”
  “什么!”
  “是的,你也明白,一切都很明白。看来他不能公开承认我。所以他通过卡瓦尔康蒂先生来达到那个目的,他为这件事给了他五万法郎。”
  “五万法郎做你的父亲!只要一半我就干了,有两万,有一万五千,我也肯干的。你为什么不想见我呢,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这件事我事先怎么知道?我们还在那个地方的时候就一切都安排好了。”
  “啊,这倒也是!而你说,在他的遗嘱里——”
  “留给了我五十万里弗。”
  “你能确定吗?”
  “他给我看过的。事情还不仅止于此,遗嘱里还有一笔附言。”
  “可能的。”
  “在那笔附录里,他承认了我。”
  “噢,善良的父亲!勇敢的父亲!万分忠实的父亲呀!”卡德鲁斯一边说,一边把一只菜碟抛到空中,又用双手将它接住。
  “现在你自己说吧,我有没有瞒你什么事?”
  “没有,依我来看,你对我的信任也为你增光不少,你那位富甲王侯的父亲是很有钱、非常有钱的罗?”
  “是的,那倒是事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财产究竟有多少。”
  “竟有这种事?”
  “我看那是够明显的了。我常常呆在他的家里。有一天,银行里的一个职员用一只和你的菜碟差不多大小的文书夹给他带来了五万法郎。昨天,我银行里的人又给他带来了十六法郎的金洋。”
  卡德鲁斯吃惊极了。在他听来,这个青年人的话简直象金属那样响亮;他好象已听到了金路易玎玲当啷的声音。“你能走进那座房子?”他直率地喊道。
  “只要我高兴,随时都能进去。”
  卡德鲁斯想了一会儿。他脑了里正在转一个重要的念头,这是很容易看得出来的。然后他突然大声说道:“我多想去看看呀!那一定很美吧!”
  “是的,的确,美极了。”安德烈说。
  “他不是住在香榭丽舍大道吗?”
  “是的,门牌三十号。”
  “啊!“卡德鲁斯说,“三十号。”
  “是的,一座很漂亮的孤立的房子,正面有前庭,后面有花园,你一定认得的。”
  “可能的,但我所关心的并不是它的外表,而是它的内部。里面的家具一定美丽极了!”
  “你见过土伊勒里宫没有?”
  “没有。”
  “嗯,它胜过了那座王宫。”
  “安德烈,不知那位好心肠的基督山先生要什么时候才能扔下一个钱袋来?”
  “噢!不必等他扔下一个钱袋来,”安德烈说,“那座房子里的钱就象果园里的果子一样多。”
  “你应该找个时候带我到那儿去一次。”
  “我怎么能这样呢?以什么借口呢?”
  “你说得不错,但你已经使我流口水。当然罗,我一定要去看看,我可以想出一个办法的。”
  “别说废话了,卡德鲁斯!”
  “我可以装成一个擦地板工人,找上门去。”
  “所有的房间都是铺地毯的。”
  “嗯,那么,我只能在想象中看看那一切来聊以自慰了。”
  “那再好不过了,相信我吧。”
  “它究竟是个什么样?至少也得给我一个印象呀。”
  “我怎么形容呢?”
  “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那房子大不大?”
  “中等。”
  “位置如何?”
  “真的,我得要支笔、墨水和纸来画幅图了。”
  “这儿都有,”卡德鲁斯连忙说。他从一只旧写字台里拿出了一张白纸、笔和墨水。“喏,”他说,“都给我画在这张纸上吧,我的孩子。”
  安德烈带着一个难以觉察的微笑拿起笔,开始画起来。
  “那座房子,我已经说过,前后都有庭园,是这个样子的,你懂了吗?”安德烈把花园、房屋和前庭都画了出来。
  “墙头很高吗?”
  “最多不过八到十呎。”
  “真谨慎呀。”卡德鲁斯说。
  “前庭里有子树盆景、草地和花丛。”
  “没有铁丝网吗?”
  “没有。”
  “马厩呢?”
  “在大门的两侧,就在这个地方。”安德烈继续画他的草图。
  “我们来看看楼下的情形吧。”卡德鲁斯说。
  “楼下那一层是餐厅、两间客厅、弹子房,大厅里有一座楼梯,后面有一座小楼梯。”
  “窗子呢?”
  “窗户也华丽得很,很漂亮,很大,我相信象你这样身材的人,从每个窗眼里钻进去是不成问题的。”
  “有了这么大的窗户,他们干吗还要装楼梯呢?”
  “阔人家里是什么都有的。”
  “百叶窗呢?”
  “有的,但却从来不用。基督山伯爵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甚至爱在夜里看天空。”
  “仆人们住在什么地方呢?”
  “噢,他们自己有一座房子。右边这儿有一间小小的车房,里面有梯子。嗯!那间车房楼上就是仆人的房间,里面有拉铃,可以和正屋里的房间通消息。”
  “啊,见鬼!你说有拉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噢,没什么。我只是说,装那些拉铃要花很大一笔钱,而它们的用途我倒也很想知道。”
  “以前晚上有一只狗在园子里巡逻,但它已被带到欧特伊别墅去了。就是你去过的那个地方,你知道的。”
  “是的。”
  “我昨天还对他说:‘你太大意了,伯爵阁下,因为当您带着您的仆人到欧特伊去的时候,这座房子就空着的。’‘嗯,’他说,‘那又怎么样?’‘那样,您总有一天就会被人偷去东西的。’”
  “他怎么回答?”
  “他说:‘即使有人来偷我,我又何必在意呢?’”
  “安德烈,他的写字台是有机关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的,那机关能捉贼和发警报。我听人说,上次的博览会上就有那东西。”
  “他只有一个桃花心木的写字台,钥匙老是插在抽屉上。”
  “他没有失窃过吗?”
  “没有,他的仆人都对他很忠心。”
  “那写字台里应该有点钱的吧?”
  “或许有。谁都不知道那里面是些什么东西。”
  “那写字台在什么地方?”
  “在二楼。”
  “把二楼也给我画个图看看,就象你画楼下的那张一样,我的孩子。”
  “那非常简单。”安德烈拿起笔来。“二楼上,你看,这是候见室和客厅,客厅的右面,一间藏书室和一间书房,左面,一间卧室和一间更衣室。那只值得注意的写字台就在更衣室里。”
  “更衣室里有窗子吗?”
  “有两个窗口,一个在这儿,一个在那儿。”安德烈在那个房间里画上了两个窗口;在他的草图上,更衣室是屋角上的一个小方块,旁边是一个长方形,那是卧室。
  卡德鲁斯露出了一副沉思的样子。“他常常到欧特伊去吗?”他问道。
  “每星期去两三次。举例来说,明天他就要到那儿去过一天一夜。”
  “你能肯定吗?”
  “他已请我到那儿去吃饭。”
  “这种生活倒很不错,”卡德鲁斯说,“城里有一座房子,乡下有一座房子。”
  “这就是有钱的好处。”
  “你去那儿吃饭吗?”
  “大概去的。”
  “你到那儿去吃饭,你住在那儿吗?”
  “只要我高兴,我在那儿就等于在自己家里一样。”
  卡德鲁斯望着那个年轻人,象是要从他的心底里探出真情来似的。安德烈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只雪茄烟盒子,拿了一支雪茄,静静地点上,开始抽起烟来。“你那五百法郎什么时候要?”他对卡德鲁斯说。
  “现在就要,假如你有的话。”
  安德烈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了二十五个金路易来。
  “是金货吗?”卡德鲁斯说,“不,谢谢你。”
  “噢!你瞧不起它。”
  “恰恰相反,我很尊重它,但不愿意要它。”
  “你可以去兑换的呀,傻瓜,金市可以多兑五个铜板。”
  “一点不错。而那个兑钱的人就会跟随着你的朋友卡德鲁斯,拉住他,问他哪个农夫会用金币付地租。别说废话了,我的好人,给银币吧,圆圆的,上面有人头像的那种。五法郎的银币是谁都有的。”
  “但你以为我身边会带着五百法郎的银洋吗?那样我得雇一个挑夫了。”
  “嗯,留在你的门房那儿吧,他很靠得住。我自己去拿好了。”
  “今天?”
  “不,明天,今天我没有时间。”
  “好吧,明天我到欧特伊去的时候留交给门房好了。”
  “一定拿得到吗?”
  “当然。”
  “因为我要借它的力来雇一个管家。”
  “得了!完了吗?哼!你不再来折磨我了吗?”
  “决不了。”卡德鲁斯的脸色已变得这样阴沉,安德烈很怕他又会来一个变化。他加倍装出愉快和随便的神气。
  “你多快活呀!”卡德鲁斯说,“人家会说你已经得到你那笔产业了呢。”
  “没有呢,可惜得很。但当我得到的时候——”
  “怎么?”
  “我会记得老朋友的——我不再多说了。”
  “是的,因为你的记忆力是这样的强。”
  “你要怎么样?我还以为你要敲我的竹杠呢。”
  “我?真是异想天开!我,我要再给你一个很好的忠告。”
  “什么忠告?”
  “留下你手上的那只钻戒。我们都会被它连累的。你这种傻劲会把你和我都搅得身败名裂。”
  “怎么会呢?”安德烈说。
  “怎么会?你身上穿着制服,你把自己化装成一个仆人,可是却在你的手指上戴着一只价值四五千法郎的钻戒。”
  “啊唷,你估计得真正确,你为什么不去做拍卖商呢?”
  “我对于钻石还知道一点,我自己也曾有过。”
  “你尽管吹牛吧。”安德烈说:卡德鲁斯恐怕安德烈听到这个新的苛求会动怒,但安德烈却并没有动怒,反而平心静气地把那只戒指除了下来。卡德鲁斯非常仔细地察看那只戒指,安德烈知道他在检查棱角究竟全不全。
  “这是一只假钻石。”卡德鲁斯说。
  “喏,喏,又来开玩笑了吗?”安德烈答道。
  “别生气,我们可以试一试。”卡德鲁斯走到窗前,用钻石去划玻璃,发觉的确能划破。
  “老天爷!”卡德鲁斯一面说,一面把钻戒戴到他的小手指上;“我错了。但那些做贼的珠宝商模仿得这样维妙维肖,以致盗贼不再冒险去珠宝店偷盗了,这对扒手手段的发展是一种妨碍。”
  “你现在可完了吗?”安德烈说。“你还要什么东西?——要不要我的背心或我的证书?反正你现在已经做开头了,尽管请便吧。”
  “不,归根结蒂,你是一个好同伴。我不耽搁你了,我当自己设法来治疗我的野心。”
  “但小心哪,你怕接受金洋,当心在卖钻戒的时候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我不卖的,别怕。”
  “至少在后天以前不要卖掉。”那青年人想。
  “幸运的乖儿子呀!”卡德鲁斯说,“你要去找你的仆人、你的马、你的车子和你的未婚妻去了吧!”
  “是的。”安德烈说。
  “好吧,我希望你在和我的朋友腾格拉尔的女儿结婚的那天,能送我一样漂亮的结婚礼物。”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那是你脑袋里的一个幻想。”
  “她有多少财产?”
  “但我告诉你——”
  “一百万吗?”
  安德烈耸耸他的肩。
  “就算是一百万吧,”卡德鲁斯说,“不管你得到多少,永远比不上我祝愿你获得的数目。”
  “谢谢你。”青年人说。
  “噢,我真的全心全意希望你发财!”卡德鲁斯带着他那种嘶哑的笑声说。“且慢,我来给你开门。”
  “不必劳驾了。”
  “不,要的。”
  “为什么?”
  “因为其中有一个小小的秘密,一种我认为很值得采取的预防手段——一把经过葛司柏·卡德鲁斯设计改良过的保险锁,当你成为一个资本家的时候,我可以给你照样造一把。”
  “谢谢你,”安德烈说,“我在一星期以前通知你好了。”
  他们分手了。卡德鲁斯站在楼梯口上,不但目送安德烈走下三重楼梯,而且还目送他穿过天井。然后他急忙回来,小心地关上他的房门,象一个聪明的建筑师似的开始研究安德烈留给他的那个图样。
  “可爱的贝尼代托,”他说,“我想他不会不高兴继承他的财产,当他摸到他那五十万法郎的时候,他总不至于把那个使他提前拿到那笔款子的人当作他最坏的朋友吧。”
  (第八十一章 完)

 楼主| 发表于 2006-6-11 18:20:08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6 编辑 <br /><br />第八十二章 夜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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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们所叙述的那一场谈话发生后的第二天,基督山伯爵带着阿里和几个随从到欧特伊去,他还带了几匹马同去,想到那儿去确定它们的品质。他这次出门安德烈事先并不知道,甚至伯爵自己在前一天也不曾想到;他这次到欧特伊去是贝尔图乔促成的,因为他刚从诺曼底回来,带来了房子和单桅船的消息。房子已经买妥了,那艘单桅船是在一星期以前到的,现在已下锚在一条小溪里,船上的六个船员已办妥一切必需的手续,随时都可以出海。伯爵对贝尔图乔的热心办事称赞了几句,吩咐他随时准备好突然起程,因为他在法国逗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了。
  “现在,”他说,“我或许需要在一夜之间就从巴黎跑到的黎港,路上随时准备好八匹快马,可以使我在十小时之内走完一百五十哩路程。”
  “太人已经表示过那种希望了,”贝尔图乔说,“那些马已经准备好了,都是我亲自去买、亲自去派定地点的。我所选的都是最合宜的地点,就是,在普通没有人驻足的小村子里。”
  “那很好,”基督山说,“我要在这儿住一两天,你根据这一点去布置吧。”
  贝尔图乔正要离开房间去作必要的吩咐的时候,巴浦斯汀开门进来了;他拿着一只银盘,银盘上放着一封信。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伯爵看到他那种风尘仆仆的样子,就问道。“我想,我并没有派人去叫你吧?”
  巴浦斯汀并不回答,走到伯爵面前,呈上那封信。“是紧要的急信。”他说。伯爵拆开信,读道:“兹通知基督山先生:今天晚上有人要到他香榭丽舍大道的家里去,想在更衣室的写字台里窃取某些文件。伯爵素以勇敢闻名,大可不必请警察局帮忙,警察局的干涉或许会严重地影响到送这封忠告信的人。伯爵只要躲在寝室的门窗后面,或隐藏在更衣室里,就足以亲自保护他的财产。过多的侍从或明显的防范会阻止那个恶棍的企图;而基督山先生就会因此丧失发现一个敌人的机会。写这封警告信给伯爵的人是碰巧探听到这个企图的,假如这第一次的企图失败,将来再发生同样的企图的时候,他就不能再来警告了。”
  伯爵的初念以为是贼党的一个诡计——是一套大骗法,要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一个较小的危险上去,以便使遭受一个更大的危险。他原想不顾他那位匿名朋友的劝告——或许正因为那个劝告——要把那封信送到警察总监那儿去,但转念一想,那或许真是一个只有他自己能认识的仇人,假如真是如此,那末还是他独自对付为妙。我们知道伯爵是怎样一个人;他的脑子里充满着坚强大胆的意志,他自称天下无不可能的事情,单凭那种魄力,就足以证明他和常人不同,这些都是毋庸我们再说的了。根据他过去的生活,根据他那种无所畏惧的决心,伯爵在他以往所经历的种种斗争里获得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好斗的精神,有时他斗争的对象是自然,那就是上帝,有时他斗争的对象是世界,那可以说就是魔鬼。
  “他们不是要我的文件,”基督山说,“他们是想来杀死我。他们不是窃贼,而是刺客。我不愿意让警察总监来干涉我的私事。我很有钱,这件事情大可不必去占掉他那部门里的一部分预算经费。”巴浦斯汀交了信以后就退出房间,伯爵又把他叫回来。“你回到巴黎去,”他说,“把那儿的仆人都找来。我要全家的人都到欧特伊来。”
  “但那座房子里一个人都不留吗,大人?”巴浦斯汀问。
  “不,留下门房。”
  “大人记得门房离正屋是很远的。”
  “嗯!”
  “假如有人去偷东西,他一点都不会听到声音。”
  “谁去偷?”
  “贼。”
  “你是一个傻瓜,巴浦斯汀先生!贼或许会到房子里去偷东西,但那种事情却还不如有人不服从我那样可恼。”巴浦斯汀鞠了一躬。
  “你懂得我的意思了吗?”伯爵说。“把你的同伴都带到这儿来,全体都来。但一切东西都依旧照常,只是把楼下的百叶窗关了。”
  “二楼的呢?”
  “你知道这是从来不关的。去吧!”
  伯爵表示他想独自进餐,只要阿里一个侍候他。他照常以从容不迫的态度吃了饭,然后向阿里做了一个手势,叫他跟随他:他从边门出去,走到布洛涅大道,好象无意似地踏上到巴黎去的路,在黄昏时候,他发觉自己已经到了香榭丽舍大道三十号对面。他的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门房的卧室里点着一盏昏黄的孤灯,而正如巴浦斯汀所说的,门房和正室之间还相隔着四十步距离。基督山靠在一棵树上,用他那绝少错漏的眼光搜索马路,审察往来的行人,仔细探望邻近的街道,看有没有人躲在那儿。这样过了十分钟,他相信并没有人在注意他。他急忙带着阿里趋向侧门,轻捷地用钥匙打开门上的锁,挨身进去,从仆人的楼梯走上他的寝室;他不曾掀动一张窗帷,所以甚至连门房都绝未怀疑到屋主已经回来,他始终还以为是一座空屋。
  一到他的寝室里,伯爵就示意叫阿里止步;然后他走进更衣室里,详细检查了一番。一切都照常——那张宝贵的写字台仍在原位,钥匙依旧插在抽屉上。他把抽屉结结实实地锁上,拿了钥匙,回到寝室门口,除掉门上的搭扣,走进寝室里。这当儿,阿里已准备好伯爵需要的武器,——就是,一支短柄的马枪和一对单铳手枪一样容易瞄准的双铳手枪。有了这样的武装,伯爵手里就已掌握着五个人的性命。那时约莫是九点半钟光景。伯爵和阿里匆匆吃了一块面包,喝了一杯西班牙葡萄酒;然后基督山移开一块可移动的嵌板,由此注视隔壁房间里的情形。手枪和马枪就在他的身边,阿里站在他的附近,手里握着一把那种自十字军以来从未改变过式样的阿拉伯小斧头。从和更衣室平行的寝室的窗口里望出去,伯爵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两个钟头就这样过去了。夜色非常浓黑;可是阿里和伯爵,前者由于他那野性的本质,后者无疑的得感谢他长期的狱中生活,却依旧能在黑暗中辨别出树枝的微动。门房里的那盏小灯早已熄灭了。假如真的有人要来袭击的话,那末,他们应该从下面的楼梯上来,而不会从窗口里进来。据基督山的意见,那些匪徒所要的是他的性命,而不是他的金钱。他们攻击的目标将是他的寝室,他们必须从后面的楼梯上来,或是从更衣室的窗口里进来。他让阿里守住通楼梯的那个门口,自己则继续注视更衣室。
  残废军人疗养院的时钟敲打十一点三刻了;西风带来了三下凄凉的、颤抖的钟声。当最后一下钟声消逝的时候,伯爵好象觉得听到更衣室那方面发出一下轻微的响声。这是第一下响声,说得更准确些,这是一下刻划东西的声音,接着就来了第二下、第三下;当第四下响声发出的时候,伯爵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了。一只坚定而熟练的手正在用一颗钻石刻划一格玻璃窗的四边。伯爵觉得他的心跳得更急促了。凡是事先知道要遭遇危险的人,当危险真正临头的时候,他们的心还是会猛跳,他们的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这就是梦境与现实以及计划与实行之间的大区别。但基督山却只作了一个手势通知阿里,阿里懂得危险是在从更衣室那方面过来,就向他的主人挨近一点。基督山急于想确定他敌人的人数和实力。
  发出响声的那个窗口正和伯爵望入更衣室的那个洞口相对。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那个洞口;他在黑暗中辨别出一个人影。然后有一格玻璃变成不透明的了。象是在外面粘上了一张纸似的;接着,那一方块玻璃格啦地响了一声,但并没有掉下来。一只手臂从窗洞里伸进来找搭扣。一秒钟以后,整个窗子转开来了,外面进来了一个人。他只有一个人。
  “那个混蛋真大胆!”伯爵低声地说。
  那当儿,阿里轻轻地在他的肩胛上拍了一下。他转过去来,阿里指一指寝室向街的那个窗口。基督山向那个窗口跨近三步,他知道他这个忠仆的目光非常敏锐。的确,他又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正从门影里走出来,爬到矮墙顶上,似乎想探望里面的情形。“好!”他说,“有两个人,一个动手,一个望风。”他向阿里做了一个手势,要他监视街上的那个人。
  自己则回来注意更衣室里的那一个。
  那个划玻璃的人已经进来了,正伸着两臂在那儿摸索。最后,他似乎把房间里的情形摸熟了。房间里有两扇门,他把那两房门都闩上。
  当他走近通寝室的那扇门的时候,基督山以为他会进来,就举起一支手枪;但他只听到门闩滑动的声音。这只是一种预防手段。那位午夜的访客因为不知道伯爵已把搭扣除掉,以为自己现在已很安全,就泰然自若地开始起来。他从口袋里摸了一样东西,但究竟是什么东西,伯爵看不清楚,只见他把那样东西放在一张茶几上,然后笔直地立到写字台前面,去摸抽屉的锁,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钥匙竟没有在那儿。但那个划玻璃的是一个心思很周到的人,他带着各种应急的用具。伯爵不久就听到一人串钥匙的声音,就是铜匠老是放在身边准备开各种锁的那种钥匙串,这个玩意儿窃贼们称之为“夜莺”,那无疑是因为开锁的时候它会唱出玎玲当啷的夜曲的缘故。“啊,啊!”基督山带着一个失望的微笑低声说:“他原来只是一个贼!”
  但那个人在黑暗里却找不到合适的钥匙。他拿起放茶几上的那样东西,按一按机钮,立刻就有一片仅可辨物的青白色的光反映到那个人的手和脸上。“啊唷!”基督山吃惊地退后一步说,“这是——”
  阿里举起他的斧头。
  “不要动,”基督山低声说,“放下你的斧头,我们不必用武器。”然后他用更低的声音又说了句话,因为伯爵刚才那声惊呼虽然很轻,却已惊动了那个人,他迅速地翻出窗外,恢复了以前划玻璃时的状态。伯爵刚才所说的话是一个命令:因为阿里立刻无声地走出去,拿回来一件黑色的长袍和一顶三色帽。这当儿,基督山已经急急地脱掉他的外套、背心和衬衫,露出一件闪闪发光的柔软的钢丝背心;这种钢丝背心国王路易十六也曾穿过,只是路易十六并没有因为穿钢丝背心而保全性命,因为他最初只怕有人用匕首刺他的胸口,而结果却是他脑袋上被人砍了一斧头。这件钢丝背心不久就被掩没在一件长大的法衣底下了,他的头发也已被教士的假发所掩盖,再加上那顶三角帽,伯爵就立刻变成了一位神甫。
  那个人听不到别的声音,就又耸起身来,当基督山快要化装完毕的时候,他已直趋到写字台前面,写字台上的锁开始在他那夜莺的探试之下格啦格啦地响起来。
  “干得好!”伯爵低声说,他无疑很信任锁上的某种秘密机关,相信那个撬锁的人虽然聪明,恐怕也未必能知道他有这种设备——“干得好!你还得有几分钟的工作呢。”于是他走到窗边。坐在矮墙上的那个人已经下去了,依旧在街上走来走去;但真够奇怪,他毫不顾忌从香榭丽舍大道或圣·奥诺路过来的行人。他似乎全神贯注地在想象伯爵屋里的情形;他唯一的目标似乎在思辨更衣室里的每一个动作。
  基督山突然拍一拍自己的前额,他的嘴唇上掠过一个微笑,然后把阿里拖到身边,对他耳语说:“留在这儿,躲在黑暗里,不论你听到什么声音,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进来,也不要露面,除非我叫你。”阿里鞠了一躬,表示他已听懂,而且愿意服从。基督山于是从衣柜里拿出一支点燃着的小蜡烛,当那个窃贼正在全神贯注地拨弄他的锁的时候,他静悄悄地推开门,小心不使烛光直接照到他的脸上。那扇门是开得这样静寂,以致那个窃贼竟一点都没有听到声音,但使他惊诧的是:房间里忽然亮起来了。他转过身来。
  “晚安,亲爱的卡德鲁斯先生!”基督山说,“你在这个时候到这儿来干什么?”
  “布沙尼神甫!”卡德鲁斯惊喊道。他不知道这个怪人是怎么进来的,因为他已经把两扇门都闩住了,他手上的那中钥匙无力地落了下来,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惊呆了。伯爵走过去站在卡德鲁斯和窗口之间,这样就切断了窃贼唯一的退路,“布沙尼神甫!”卡德鲁斯又说,用他那呆瞪瞪的眼光盯住伯爵。
  “是的,当然罗,正是布沙尼神甫,因为我们自从上次见面以来,至少已有十年左右了。”
  布沙尼这种镇定、讽刺和大胆的态度使卡德鲁斯踉跄地倒退了几步。“神甫,神甫!”他喃喃地说,他的两手紧紧握成拳头,牙齿格格地发抖。
  “你是要来偷基督山伯爵吗?”假神甫又说。
  “神甫阁下,”卡德鲁斯惶恐地说,他想回到窗口那儿去,但窗口已被伯爵无情地挡住,——“神甫阁下,我不知道——
  相信我——我向您起誓——”
  “玻璃窗划破了一格,”伯爵又说,“一盏夜光灯,一串假钥匙,写字台的抽屉被撬开了一半——这已经是够明显的啦——”
  卡德鲁斯急得直喘气,他四面观望,想找一个角落躲进去——找一条路逃走。
  “算了,”伯爵继续说,“我看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是一个暗杀犯。”
  “神甫阁下,既然你一切都知道,你就一定知道那件事不是我干的,而是卡康脱人干的,那已经在法庭上证实过的了,因此我只被判罪到苦工船上去做苦工。”
  “那末,既然你已从那儿回来,你大概已经服刑期满了吧?”
  “不,神甫阁下,我是被一个人救出来的。”
  “那个人倒对社会做了一件很大的功德。”
  “啊,”卡德鲁斯说,“我曾答应——”
  “而你破坏了你的诺言!”基督山打断他的话说。
  “唉,是的!”卡德鲁斯非常不安地说。
  “旧病复发!而那种毛病,假如我没有弄错的话,是会把你带到格里维广场[巴黎处决死刑犯的地方。——译注]去的。那就槽了,那就糟了!劣性难改!这是我国的一句俗语。”
  “神甫阁下,我是被迫——”
  “每一个犯人都是那样说的。”
  “因为穷——”
  “哼!”布沙尼轻蔑地说,“贫穷可以迫使一个人乞求施舍,或迫使他到一家面包店门口去偷一块面包,但却不会迫使他到有人住的房子里去撬开一张写字台。再说,当珠宝商蒋尼斯向你买我给你的那只钻戒的时候,你刚刚拿到四万五千法郎,便立刻又杀死他,要把钻戒和钱同时到手,那也是为了穷吗?”
  “饶了我吧,神甫阁下!”卡德鲁斯说,“你救过我一次命,再救我一次吧!”
  “这种话并不十分动听。”
  “你只有一个人呢,还是另外有兵埋伏在那儿准备捉我,神甫阁下?”
  “我只有一个人,”神甫说,“我可以再可怜你一次,让你逃走,不惜让我自己将来再后悔心肠太软——只要你对我说实话。”
  “啊,神甫阁下,”卡德鲁斯紧握着双手喊道,并向基督山挨近来一些,“我的确该说你是我的救主!”
  “你说有一个人把你从苦工船上救出来?”
  “是的,这是真的,神甫阁下。”
  “救你的那个人是谁?”
  “一个英国人。”
  “他叫什么名字?”
  “威玛勋爵。”
  “我认识他的,所以我将来可以知道你究竟有没有说谎。”
  “神甫阁下,我告诉你的都是实话。”
  “那末是这个英国人保护了你?”
  “不,不是保护了我,而是保护了一个年轻的科西嘉人——和我拴在一条铁链上的同伴。”
  “这个年青的科西嘉人叫什么名字?”
  “贝尼代托。”
  “那是一个教名。”
  “他再没有别的名字了。他是一个弃儿。”
  “那么这个青年人和你一同逃走了?”
  “是的。”
  “怎么逃的?”
  “我们在土伦附近的圣·曼德里工厂做工。你是知道那地方的吧?”
  “是的,我知道。”
  “嗯,在午睡的时间,就是在中午十二点到一点钟之间——”
  “苦工船上的奴隶在吃过午饭以后竟还能打一次瞌睡!我们实在应该多可怜可怜那些穷人了!”神甫说。
  “不,”卡德鲁斯说,“一个人不能永远做工呀,一个人不是一条狗!”
  “还是可怜狗好!”基督山说。
  “当其余那些人在睡觉的时候,我们走远一点,用那个英国人给我们的锉刀断我们的脚镣,然后游水逃走。”
  “这个贝尼代托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
  “不,真的我们在耶尔就分手了。”为了加重这句话的语气,卡德鲁斯又向神甫走近了一步,神甫一动不动地站在他原来的地方,态度很镇定,目光中带着询问的神色。
  “你撒谎!”布沙尼神甫用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的口吻说。
  “神甫阁下!”
  “你撒谎!这个人依旧是你的朋友,你或许还在利用他作你的同党。”
  “噢,神甫阁下!”
  “自从你离开十伦以来,你是靠什么过生活的?回答我!”
  “我能得到什么就吃什么。”
  “你撒谎!”神甫第三次说这句话,口吻比前更威严了。
  卡德鲁斯吓得呆呆地望着伯爵。
  “你是靠他给你的钱过活的。”
  “是的,不错,”卡德鲁斯说。“贝尼代托已变成一个大贵族的儿子了。”
  “他怎么能变成一个大贵族的儿子的呢?”
  “他本来就是他的儿子。”
  “那个大贵族叫什么名字?”
  “基督山伯爵,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座房子的主人翁。”
  “贝尼代托是伯爵的儿子!”基督山答道,这次可得轮到他表示惊奇了。
  “嗯!我相信是的,因为伯爵给他找了一个假父亲,因为伯爵每月给他四千法郎,并且在他的遗嘱里留给他五十万法郎。”
  “哦,哦!”假神甫说,他开始懂得了。“那个青年人目前叫什么名字呢?”
  “安德烈·卡瓦尔康蒂。”
  “那么,就是我的朋友基督山伯爵曾在家里招待过他,快要和腾格拉尔小姐结婚的那个青年人了?”
  “一点不错。”
  “你这个混蛋!——你,你知道他过去那种可耻的生活,你竟隐忍不言吗?”
  “我何必要拦阻一个伙伴的好事呢?”卡德鲁斯说。
  “你说得对,应该去通知腾格拉尔先生的不是你,而是我。”
  “别那么做,神甫阁下。”
  “为什么不?”
  “因为你会把我们两个都弄垮的。”
  “而你以为,为了救你们这样的恶棍,我竟能纵容你们的阴谋——做你们的帮凶吗?”
  “神甫阁下。”卡德鲁斯说,又挨近来一些。
  “我要把一切都揭露出来。”
  “向谁揭露?”
  “腾格拉尔先生。”
  “天哪!”卡德鲁斯一面喊,一面从他的背心里拔出一把张开的小刀,向伯爵的胸口刺去,“你什么都揭露不了啦,神甫阁下。”
  使卡德鲁斯万分惊奇的是:那把小刀非但没有刺进伯爵的胸口,而且反而折断刀锋倒弹了回来。这当儿,伯爵用他的左手抓住那暗杀者的手腕,用力一扭,那把小刀就从他那僵硬的手指间掉了下来。卡德鲁斯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但伯爵不管他怎么叫,继续扭那匪徒的手腕,直到他的手臂脱节,跪下来,又仰跌到地板上。伯爵于是用一只脚踏住他的头,说:“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阻止我不踏破你的脑袋,你这混蛋!”
  “啊,发发慈悲吧,发发慈悲吧!”卡德鲁斯喊道。
  伯爵收回他的脚。“起来!”他说。
  卡德鲁斯爬起身来。“噢,你的腕力多大呀,神甫阁下!”他说,一面拍打着他那条被那肉钳得青紫斑斑的手臂——“多大的腕力呀!”
  “住口!上帝给我力量来制服象你这样的野兽。我是在代上帝行道——记住吧,畜生!我现在饶赦你,还是为了他。”
  “噢!”卡德鲁斯痛苦地呻吟着说。
  “拿了这支笔和这张纸,我讲你写。”
  “我不会写字,神甫阁下。”
  “你撒谎!快拿了这支笔,写!”
  卡德鲁斯慑于神甫的威严,坐下来写道:“先生——现在蒙你优礼接待,并且快要和令媛结婚的那个人,是和我一同从土伦苦工船里逃出来的重犯,他是五十九号,我是五十八号。他名叫贝尼代托,但他却不知道他的真姓名,因为他始终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
  “签名!”伯爵继续说。
  “你这不是要断送我的性命吗?”
  “傻瓜,假如我要断送你的性命,我就会把你拖到最近的警察局去。而且,这封信一发出去,你多半就可以不再有所恐惧了。所以,签名吧!”
  卡德鲁斯签了名。
  “地址是,‘安顿大马路,腾格拉尔男爵府,腾格拉尔先生。’”
  卡德鲁斯写上地址。神甫接过那张信笺。”现在,”他说,“够了,去吧!”
  “走哪一条路出去?”
  “你来时的那条路。”
  “你要我从那个窗口出去吗?”
  “你进来的时候就很方便呀。”
  “噢!你已经想定一个打击我的计划了吧,神甫阁下。”
  “呆子!我能有什么计划?”
  “那末,为什么不让我从大门出去呢?”
  “吵醒门房有什么好处?”
  “神甫阁下,告诉我,你不希望我死吧?”
  “我以上帝的意志作我的希望。”
  “但你发一个誓,决不在我下去的时候打我。”
  “懦怯的傻瓜!”
  “预备拿我怎么样?”
  “我问你我能拿你怎么样?我曾尝试想把你造成一个快乐的人,而我却把你造成了一个暗杀者。”
  “神甫阁下,”卡德鲁斯说,’再来尝试一次,再试我一试吧!”
  “可以的,”伯爵说。“听着!你知道我是一个克守诺言的人?”
  “是的。”卡德鲁斯说。
  “假如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里——”
  “除了你以外,我还怕什么呢?”
  “假如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里,就离开巴黎,离开法国,不论你在什么地方,只要你规规矩矩地做人,我就会派人送你一笔小小的养老金——因为假如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里,那么——”
  “那么?”卡德鲁斯打了一个寒颤。
  “那么我就相信上帝已宽恕你,而我也可以宽恕你了。”
  “说老实话,”卡德鲁斯结结巴巴地说,“你简直要吓死我啦!”
  “快去吧!”伯爵指着窗口说。
  卡德鲁斯虽然得了这一番保证,却依旧并不十分放心,他两腿跨出窗外,站在梯子上。
  “快下去,”神甫交叉着两臂说。卡德鲁斯知道不必再怕他了,就开始下去。于是伯爵把那支小蜡烛移到窗前,使香榭丽舍大道上可以看到有一个人在从窗口里翻出来,一个人则拿着一支蜡烛给他照亮。
  “你这是干什么,神甫阁下?要是有巡警经过可怎么好呢?”于是他吹熄蜡烛,然后下去;直到他的脚踏到地面的时候他才放心了。
  基督山回到他的寝室里,急速地从花园望到街道;他先看卡德罗斯走到花园的墙脚下,把他的梯子靠在墙是,靠梯子的地点和进来的时候不同。然后伯爵向街上望去,看见那个似乎在等待的人向同一的方向奔过来,躲在卡德鲁斯就要翻出去的那个墙角里。卡德鲁斯慢慢地爬上梯子,从墙头上望出去,看街道是否静寂。他看不见人,也听不到人声。残废军人疗养院的时钟敲了一下。于是卡德鲁斯骑在墙头上,把梯子抽起来,把它靠在墙外;然后他开始下去,或说得更准确些,是跨着梯子的两条直柱滑下去,这个动作他做得很安闲自在,证明他是多么的练习有素。但一开始滑下去,他就无法中途停止了。虽然他在滑到一半的时候看见有一个人从阴影里出来,却也毫无办法;虽然他在滑到下面的时候看见有一条手臂举起来,却也毫无办法。在他还无法保卫自己以前,那条手臂就已非常猛烈地打击到他的背上,他放开梯子,喊出一声“救命哪!杀人呀!”当他这样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时候,他的对手抓住他的头发,在他的胸部又刺了一刀。这一次,卡德鲁斯虽然竭力想叫喊,但他却只能发出一声呻吟;鲜血从他的三处伤口里津津地流出来,他全身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凶手看到他已不能叫喊,就拉住他的头发,扳起他的头;他双眼紧闭,嘴巴歪在一边。凶手以为他已经死了,就放开他的头,溜走了。卡德鲁斯觉得凶手已经离开,就用手肘撑起身体,以一种垂死的声音竭力大喊:’杀人啦!我要死啦!救命呀,神甫阁上!救命呀!”
  这种凄惨的呼吁刺破了黑暗。通后楼梯的门开了,接着,花园的侧门也开了;阿里和他的主人拿着蜡烛来到出事的地点。

 楼主| 发表于 2006-6-11 18:20:16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6 编辑 <br /><br />第八十三章 上帝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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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德鲁斯继续悲惨地喊道:“神甫阁下,救命呀!救命呀!”
  “怎么一回事呀?”基督山问道。
  “救命呀!”卡德鲁斯喊道,“我被人害死啦!”
  “我们在这儿,勇敢一点!”
  “呀,完啦!你们来得太迟喽,你们是来给我送终罢了。刺得多厉害呀!好多血呀!”他昏了过去。
  阿里和他的主人把那个受伤的人找到一个房间里,基督山示意阿里给他脱衣服,他发现三处可怕的伤口。“我的上帝!”他叹道,“您的报应多少是来得迟了一点了,但那只是为了可以报应得更有力。”阿里望着他的主人,等待新的指示。
  “立刻领检察官维尔福先生到这儿来,他住在圣·奥诺路。你出去的时候,顺便叫醒门房,派他去请一位医生来。”阿里遵命而去,房间里只剩下了神甫和卡德鲁斯,后者还没有醒过来。
  当那恶人又张开了他的眼睛的时候,伯爵正带着一种怜悯的表情望着他,他的嘴巴在微动,象是在做祷告。“医生哟,神甫阁下,找一个医生来哟!”卡德鲁斯说。
  “我已经派人去请了。”神甫回答。
  “我知道他不能救我的命,但他或许可以使我多活一会儿,让我有时间告发他。”
  “告发谁?”
  “告发杀我的凶手。”
  “你认不认识他?”
  “认识,他是贝尼代托。”
  “那个年青的科西嘉人?”
  “就是他。”
  “你的同伙?”
  “是的。他给我这座房子的图样,无疑是希望我杀死伯爵,以便让他继承他的财产,或者伯爵杀死我,免得我阻碍他。他埋伏在墙角里,暗杀我。”
  “我也已经派人去请检察官了。”
  “他来不及赶到的了,我觉得我的生命已在很快地衰退下去了。”
  “等一等!”基督山说。他离开房间,不到五分钟,拿着一只小药瓶回来。
  那个垂死的人的眼睛不断地盯住那扇门,他希望救兵会从那扇门里进来。“赶快,神甫阁下!赶快!我又要昏啦!”
  基督山走过去,把小瓶里的药水滴了三四滴到他那发紫的嘴唇上。卡德鲁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噢!”他说,“真是救命良药,多一点,多一点!”
  “再多两滴就会杀死你了。”神甫回答。
  “噢,只要来一个人,让我向他告发那个恶棍就好了!”
  “要不要我给你写口供?你只要签一个字就行了。”
  “好的,好的。”卡德鲁斯说。想到死后能够复仇,他的眼睛顿时焕发起来。基督山写道:我是被科西嘉人贝尼代托害死的,他是土伦苦工船上五十九号囚犯,是我一条锁链上的同伴。”
  “快!快!”卡德鲁斯说:“不然我就不能签字了。”
  基督山把笔递给卡德鲁斯,卡德鲁斯集中他的全部精力签了字,倒回到床上,说:“其余的由你口述吧,神甫阁下,你可以说,他自称为安德烈·卡瓦尔康蒂。他住在太子旅馆里。噢,我要死啦!”他又昏了过去。神甫使他嗅小瓶里的药水,于是他又张开眼睛。复仇的希望并没有舍弃他。
  “啊,你会把我所说的一切都讲出来的吧,你肯不肯,神甫阁下?”
  “是的,而且还要讲得更多。”
  “你还要讲些什么?”
  “我要说,这座房子的图样无疑是他给你的,希望伯爵杀死你。我还要说,他写了一封信给伯爵,把你的企图通知他,伯爵不在,我读了那封信,于是坐在这儿等候你。”
  “他会杀头的吧,会不会?”卡德鲁斯说。“答应我那一点吧,让我抱着那个希望死——那可以使我容易死些。”
  “我要说,”伯爵继续说,“他始终跟踪着你,监视着你,当他看到你从房子里出去的时候,就奔到墙角里去躲起来。”
  “那一切你都看到的吗?”
  “想一想我的话:‘假如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里,我就相信上帝已宽恕了你,而我也可以宽恕你了。’”
  “而你却不警告我一声!”卡德鲁斯用手肘撑起身体喊道。
  “你知道我一离开这座房子就要被人杀死,而你却不警告我!”
  “不,因为我看上帝是假手贝尼代托在执行他的法律,我觉得违反天意是亵渎神圣的。”
  “上帝的法律!别提了吧,神甫阁下。假如上帝是公正的,你知道有许多该受惩罚的人现在却依旧逍遥法外。”
  “耐心一点吧!”神甫说,他说这句话的口吻使那个垂死的人打了一个寒颤。“耐心一点!”
  卡德鲁斯惊愕地望着他。
  “而且,”神甫说,“上帝是慈悲普赐的,他也曾对你慈悲过,他最初是一位慈父,后来才变成一位法官。”
  “那么你相信上帝罗?”
  “即使我命穷福薄,截至目前为止还不相信他,”基督山说,“但看到你这种情形,我也必须相信了。”
  卡德鲁斯举起他那紧捏的双拳,伸向天空。
  “听着,”神甫一面说,一面伸出一只手虚悬在伤者的头上,象是要命令他相信似的。“你在你的灵床上还拒绝相信上帝,而上帝却曾为你做过许多事情:他给你康健、精力、正当的职业、甚至朋友——这种生活,凡是良心平稳、不作非分之想的人,的确是可以很满足的了。他很少赏赐这么多的恩惠给人,而你非但不想好好利用这些天恩,却反而自甘怠惰酗酒,在一次酩酊大醉中断送了你一个最好的朋友。”
  “救命呀!”卡德鲁斯喊道,“我要的是一位医生,不是一个教士。或许我所受的不是致命伤,或许我还不会死,或许他们还能救我的命。”
  “你的伤是太致命了,要不是我给你滴了三滴药水,你现在早就死了。所以,听着吧。”
  “啊!”卡德鲁斯低声地说,“你这个神甫多古怪!你非但不安慰垂死的人,反而要逼他们绝望。”
  “听着,”神甫继续说道。“当你出卖你的朋友的时候,上帝并不立刻惩罚你,而只给你一个警告。你被贫穷所迫,你半辈子贪望富贵,却不以正当的手段去寻求。你以借口生活所迫想去犯罪。那时,上帝为你创造了一个奇迹,借我的手送给了你一笔财产。对你来说,那已是非常可观的了,因为你从未有过什么财产。但当你获得了那笔意想不到的,闻所未闻的意外之财的时候,你又觉得不够了。你想要再增加一倍,用什么办法呢?杀人!你成功了。那时,上帝夺掉了你的财产,把你带到了法庭上。”
  “起念杀那个犹太人的不是我,”卡德鲁斯说,“是卡康脱女人。”
  “是的,”基督山说,“所以上帝——我不能说他执法公正无私,因为按理他应该把你处死,——但上帝慈悲为怀,饶了你的性命。”
  “哼!把我送到苦工船上去终身做苦工,多慈悲呀!”
  “你当时却以为那是慈悲的呀,你这该死的混蛋!你那懦怯的心一望到死就发抖,听到宣判终身监禁,就高兴得狂跳起来。因为象苦工船上所有的奴隶一样,你说:‘那扇门是通到苦工船上去的,不是诵到坟墓里去的。’你说对了,因为那扇通到苦工船上去的门对你实在有利。一个英国人碰巧去访问土伦,他发誓要拯救两个受罪的人,而他选择了你和你的同伴。你又得到了一笔财产——金钱和安宁又回到了你的身边。你,你本来命中注定了要终生过囚徒生活的。又可以过常人那种生活了。那时,贱人呀!——那时你又第三次去触怒了上帝。你那时的财产甚至比以前更多了,而你却说:‘我还不够。’你又第三次毫无理由,丝毫不能原谅地又犯了罪。这次上帝厌倦了,他惩罚了你。”
  卡德鲁斯的呼吸渐渐地微弱了。“给我喝点儿水!”他说道,“我口渴极了,我浑身象火烧一样!”基督山给了他一杯水。“可是贝尼代托那个混蛋,”卡德鲁斯交回了玻璃杯,说道,“他却可以逃脱了!”
  “我告诉你吧,谁都逃不了。贝尼代托也要受惩罚的。”
  “那么你也得受惩罚,因为你没有尽到你当教士的责任,你应该阻止贝尼代托,不让他来杀我。”
  “我?”伯爵微笑着说道,他那种微笑把那个垂死的人吓呆了——“你的刀尖刚才不是才折断在保护我胸膛的钢丝背心上吗!可是,假如我发觉你低首下心,自知悔悟,我或许会阻止贝尼代托,不让你被杀。但我发觉你依旧傲慢凶悍,所以我就让你落在上帝的手里。”
  “我不相信有上帝,”卡德鲁斯咆哮道,“你自己也不相信。你撒谎!你撒谎!”
  “住口!”神甫说道,“你要把你血管里的最后一滴血都挤出来了。什么!现在处死你的正是上帝,而你竟然还不相信他的存在,是吗?他要你作一次祷告,说一句话,掉一滴眼泪,这样上帝就可以宽恕你,难道你还不肯相信他吗?上帝本来可以使凶手的匕首在一霎时内就了结你的生命的,但他却给了你这一刻钟的时间,让你有时间可以忏悔。所以,想一想吧,贱人,忏悔吧。”
  “不,”卡德鲁斯说,“不,我不忏悔。天地间根本没有上帝,没有神,有的只是命运。”
  “天地间有一位神,有上帝,”基督山说。“其证据就是:你躺在这儿,绝望地否认着他,而我却站在你面前,富有,快乐,安全,并恳求上帝宽恕你,因为你虽竭力想不相信他,但你在心里却依旧是相信他的。”
  “那么,你是谁呢?”卡德鲁斯用他垂死的眼睛盯住伯爵问道。
  “仔细看看我!”基督山说道,把灯光移近了他的脸。
  “嗯,神甫,布沙尼神甫。”
  伯爵脱掉了那改变他相貌的假发,垂下了他那漆黑的头发,使他那苍白的脸顿时英俊了许多。
  “噢!”卡德鲁斯大吃了一惊,说道,“要不是那一头黑发,我就要说你就是那个英国人威玛勋爵啦。”
  “我既不是布沙尼神甫,也不是威玛勋爵,”基督山说。
  “再想想看,想得更远一些,在你早年的记忆里搜索一下。”伯爵的话里有一股魔力,使那可怜虫的极衰弱的神志又再度恢复了过来。
  “不错,”他说,我想我从前见过你,也认识你。”
  “对,卡德鲁斯,你见过我,我们曾经相识。”
  “那么你是谁呢?你既然认识我,怎么还能让我去死呢?”
  “因为已没有办法再救你了。你受的是致命伤。假如还有可能救你的命,我就会认为这是上帝对你另一次发慈悲,我也一定努力救你。我以我父亲的坟墓起誓!”
  “以你父亲的坟墓起誓!”卡德鲁斯说道,这时正是回光返照,他半撑起身子,想更清楚地看看那个发誓的人,因为他所发的誓言是所有人都认为神圣不可亵渎的。“你到底是谁?”
  伯爵已注意到对方离死已很近了。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就走近了那个垂死的人,脸上露出了镇静而忧郁的神色,弯下腰去轻声说道:“我是——我是——”他那几乎是闭着的嘴里轻轻地吐出一个名字,声音是那么低,仿佛连伯爵自己也怕听见似的。卡德鲁斯本来已撑起了身子跪着,伸出了一只胳膊,听到那名字又把身子缩了回来。他攥紧了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两手伸向天空,喊道:“哦,上帝!我的上帝!原谅我刚才否认了您!您的确是存在的。您确实是人类的在天之父,也是人间的审判官。我的上帝。接受我吧,我的主啊!”他紧闭双眼,发出了最后一声呻吟和最后一个叹息,就倒了下去。此时伤口已不再流血了,他已经死了。
  “一个!”伯爵神秘地说话,两眼盯着那尸体,这具尸体由于死得很惨,所以其形状特别可怕。十分钟后,医生和检察官都来了。一个由门房领着,另一个由阿里陪同着。接待他们的是布沙尼神甫,当时他正在尸体旁边做祷告呢。

 楼主| 发表于 2006-6-11 18:20:42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6 编辑 <br /><br />第八十四章 波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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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歹徒潜入伯爵府企图行窃这回事,是在此后的两星期内成了全巴黎的谈话中心。那个人在临死的时候曾签署了一份自白书,指控暗杀他的人是贝尼代托。警察局曾下令严紧搜查凶手。指控德罗斯的小刀、隐显灯、钥匙串和衣服都保藏在档案库里,只有他的背心找不到,尸体则已用车送到尸体陈列所里。伯爵每逢向人提及此事时,每次都说那次意外事件是他在阿都尔别墅的时候发生的,那天碰巧有位布沙尼神甫要求在他的家里过夜,在他的图书馆里查找几本珍贵的书籍,对这件事情他也是从布沙尼神甫那儿听来的。只有贝尔图乔一听人提到贝尼代托的名字就脸色发白,但谁都没有去注意他这种变化。维尔福因为曾被叫去为那件罪案作证,所以接受了这件案子,并以他处理一切刑事罪案时的热忱做着预审前准备工作。
  三个星期过去了,虽竭尽全力搜索仍未有成果,由于腾格拉尔小姐和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子爵的婚期日渐接近,那次行窃的企图以及窃贼被他的同伴所杀的事几乎被人遗忘。
  婚期已宣布,青年人也已在那位银行家的府上被视作未来女婿。子爵曾写了几封信去征求他父亲卡瓦尔康蒂老先生的意见,老先生复信说他非常赞成这件婚事,但同时也感到遗憾,因为他那时不能离开巴马但,他同意拿出那笔每年可以产生十五万里弗利息的本金。这三百万本金,他已同意交给腾格拉尔去投资。有些人把那位银行家的近况告诉那青年人,说他这位未来岳父近来连遭损失;但那青年人不把金钱看在眼里,毫不理会这种种暗示,也从不向男爵提及那些话。男爵崇拜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子爵,欧热妮·腾格拉尔小姐却并不这样。由于天生憎恶结婚,她接受了安德烈的追求以求摆脱马尔塞夫;但当安德烈步步紧逼时,她不免也向他流露出一种明显的憎恶。男爵或许也觉察到她那种态度,但他认为这只是他女儿的怪僻,假装不知道。
  波尚要求宽延的时间快到了。马尔塞夫现在已觉察到伯爵劝他息事宁人那个忠告的价值。谁都不曾留心关于将军的那则消息,谁也不会认出那个出卖亚尼纳城的法国军官就是贵族院里那个高贵的伯爵。但是阿尔贝并不觉得他所受的侮辱已减轻,几乎使他感到愤怒的消息显然是一种故意的侮辱。
  此外,波尚结束上次会谈时的态度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个痛苦的回忆。所以他的头脑里依旧存着决斗的念头,并希望瞒住这次决斗的真原因,甚至瞒过他的陪证人。
  波尚自阿尔贝去拜访他以后,便再没有人见到过他,阿尔贝每次向人问到他时,人家总是回答他已旅行去了,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但是他究竟到哪儿去,谁都不知道。直到一天早晨,阿尔贝的贴身跟班唤醒他,回报波尚来访。阿尔贝擦擦眼睛,吩咐仆人让波尚在楼下的小吸烟室里稍候,他很快地穿好衣服,走下楼去。他发现波尚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看到他,波尚就停住了脚步。
  “阁下,您不等我今天到您府上去拜访,就先到我这儿来,看来是个好兆头,”阿尔贝说。“告诉我,究竟我应该和你握手,说,‘波尚,承认你曾经伤害我,恢复咱们的友谊’呢,还是我只要请你选择武器就够了?”
  “阿尔贝,”波尚带着一种使阿尔贝惶恐不安的忧郁神色说,“让我们先坐下来再谈吧。”
  “阁下,我倒宁愿在坐下来之前先知道你的答复。”
  “阿尔贝,”那新闻记者说,“客观环境使我难于作那个答复。”
  “我可以使你容易答复,方法是再重复一遍那个问题,‘你愿不愿意?”
  “马尔塞夫,当问题牵涉到法国贵族马尔塞夫中将伯爵的名誉、地位和生命的时候,仅仅回答是或否是不够的。”
  “那到底应该怎样办呢?”
  “就是照我的方法办,阿尔贝,我这样想:金钱、时间和疲劳,和一个家庭的名誉和利益来相比,是不值一提的。‘大概如此’这几个字还不够有力,只有确凿事实才能决定是否应该和一个朋友作一场致命的决斗。如果我把我的剑或手枪里的子弹对准一个三年来曾与我交往密切的朋友,我至少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应该问心无愧去与他决斗,而当一个人必须用他自己的武器救自己生命的时候,是需要那种心理准备的。”
  “唉,”马尔塞夫不耐烦地说。“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
  “它的意思就是:我刚从亚尼纳回来。”
  “从亚尼纳来?”
  “是的。”
  “不可能的?”
  “这是我的护照,检查一下上面的签署吧,——日内瓦、米兰、威尼斯、的里雅斯特、德尔维纳和亚尼纳。你总该信任一个共和国、一个王国和一个帝国的警察局吧?”
  阿尔贝把他的眼光落到护照上,然后又惊愕地抬起头来望着波尚。“你到亚尼纳去过了?”他说。
  “阿尔贝,假若你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外国人,一个象三四个月前来寻求赔礼道歉而被我杀掉的那个英国人那样头脑简单的贵族,我就不会找这种麻烦了,但我认为你应该重视这一切。我去就花一个星期的时间,回来一个星期,隔离检疫花了四天,在那儿逗留四十八小时,加起来正是三星期。我昨天晚上刚回来,而现在就在这儿了。”
  “不要再多罗嗦了!究竟你要多久才能告诉我最想知道的事情呢?”
  “因为,说真话,阿尔贝——”
  “你吞吞吐吐!”
  “是的,我怕。”
  “你怕承认你的记者欺骗了你?噢!丢开你的骄傲吧,波尚!承认了吧,波尚,别让你的勇敢让人怀疑。”
  “哦,不是那么回事,”那记者吞吞吐吐地说,“正巧相反——”阿尔贝的脸色变苍白起来,他竭力想说话,但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的朋友,”波尚用最恳切的口气说,“我很高兴能向你道歉,但是,唉!——”
  “但是什么?”
  “那段消息是正确的,我的朋友。”
  “什么!那个法国军官——”
  “是的。”
  “那个弗尔南多?”
  “是的。”
  “那个卖城叛主的奸徒是——”
  “宽恕我,我的朋友,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
  阿尔贝狂怒地向波尚冲过去,但波尚并不准备伸手反抗,只是用一种温和的目光制止了他。“别忙!我的朋友,’他一面说,一面从他的口袋里抽出一张文件来,“证据在这儿。”
  阿尔贝打开那张文件,那是亚尼纳四个德高望重的一份证明书,证明弗尔南多·蒙台哥在阿里·铁贝林手下服务的时候曾为两百万钱财去卖城投降。那四个名人的签字是经领事鉴定过的。阿尔贝脚步踉跄,四肢无力地跌落在一张椅子里。这是不能再怀疑的事实了,——家庭名誉全完了。短时间痛苦的沉默以后,他心口反涨了,眼泪禁不住直流起来。波尚怀着深深的同情怜悯注视着这悲痛欲绝的青年,走到他的身边。“阿尔贝,”他说,“你了解我了吧,是吗?我想亲眼看到一切,亲自判断一切,希望所得的结果能有利于你的父亲,希望我能为他主持公道。但相反的,事实证明那个被阿里总督提拔到督军职位的弗尔南多·蒙台哥不是别人,而正是弗尔南多·马尔塞夫伯爵,于是,想到我们那份真挚的友情,就赶快来见你了。”
  阿尔贝仍旧躺在椅子上,用双手遮住他的眼睛,象是要阻止光线照到他身上似的。
  “我赶到你这儿来,”波尚继续说,“告诉你,阿尔贝,在这个变动的年代里,一个父亲的过错是不能转移到他孩子身上的。我们是在战争时期中长大的,而凡是经过这次战争,很少能不在他军人的制服或法官的长袍上沾染到一些不名誉的污迹或血。现在我有了这些证据,阿尔贝,现在我已拥有了你的秘密,没有哪一个人再能强迫决斗,因为你的良心将遣责你,使你感到自己象是一个罪人,我却能给你你不再能向我要求的事。你愿意我所独有的这些证据,这些证明,书吗?你愿意这个可怕的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吗?相信我,我决不对别人讲,说吧,阿尔贝,我的朋友,你愿意吗?”
  阿尔贝扑上去抱住波尚的脖子。“啊,多么高贵的心地呵!”他喊道。
  “拿了吧。”波尚说,他把那些文件递给阿尔贝。
  阿尔贝用一只颤抖的手抓过来,把它们撕得粉碎。他浑身发抖,恐怕撕碎的一小片将来再出现到他面前,他走到那支老是燃着准备点雪茄的蜡烛前面,把每一片碎纸都烧掉。
  “亲爱的好朋友!”他一面烧那些文件,一面轻轻地说。
  “忘掉这一切就象忘掉一个恶梦吧,”波尚说,“让它象那变黑的纸张上的最后的火花那样消失,象那从无声的灰烬上发出来的青烟那样飘散吧。”
  “是的,是的,”阿尔贝说,“只让永恒的友谊存在吧,我向我的救主答应那种友谊将在我们的子孙世世代代保存下去,并使我永远记得:我的生命和名誉都出于你的恩赐!因为,假如这件事被别人知道,噢!波尚呀,我就得毁灭我自己,或是——不,我可怜的母亲!我不能让她受这个致命的打击——我就得逃离我祖国了。”
  “可怜的阿尔贝!”波尚说。
  但这种突如其来和毫无意义的欢乐不久就离开了那个青年人,接着来的,是更大的忧伤。
  “嗯,波尚,”阿尔贝说,“听我说,波尚!我的父亲白璧无瑕般的声誉曾令我对他尊敬、信任和自豪,现在顷刻间要我抛弃这些感情,我是办不到的。噢,波尚,波尚呀!我现在该怎样对待我的父亲呢?我应该不接受他的拥抱,不让他吻我的额头,不与他握手吗?我是一个最痛苦的人了。啊,我的母亲,我可怜的母亲呀!”阿尔贝用满含热泪的双眼凝视着他母亲的画像说,“假如你知道了这回事,你将会多么痛苦啊!”
  “来,”波尚拉住他的双手说,“勇敢一点,我的朋友。”
  “但登在报纸上的那一条消息是怎样来的呢?在这一切的后面,显然有着一个不可知的冤家,一个不可见的敌人。”
  “所以你更应该早作准备,阿尔贝。你的脸上不要露出什么来,把你的悲哀全隐藏在心里,象暴风雨发作时才让人猜透这致命的秘密,去吧。”
  “看来,你以为这一切还不曾完结吗?”阿尔贝惊恐地说。
  “不是我以为,我的朋友,一切事情都是可能的。顺便问你一句——”
  “什么?”阿尔贝说,他看波尚有点犹豫。
  “你快要和腾格拉尔小姐结婚了吗?”
  “你为什么现在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在我看来,这个婚约的失败或成功,是与我们此刻所关注的事情有关的。”
  “怎么会呢?”阿尔贝说,他脸涨得通红,“你以为腾格拉尔先生——”
  “我只问你的婚约是否还有效?请不要猜想我的话所没有的意思,不要太看重我的话。”
  “不,”阿尔贝说,“那个婚约已吹了。”
  “好!”波尚说。然后,看到那青年人又快要变得抑郁起来,便说,“我们出去吧,阿尔贝,乘着轻便马车或骑马到树林里去兜一圈,可以调整一下你的情绪。我们回来再吃早餐,然后你去干你的事,我去干我的。”
  “同意,”阿尔贝说,“让我们散步去吧。我想,略微走动一下对我很有好处。”
  两位朋友走到马路上。当走到玛德伦大道时,波尚说,“既然我们出来了,就去拜访基督山先生吧,他最能振奋人的情绪,因为他从不追根问底,在我看来,那些不追根问底的人最能给人以安慰。”
  “我也认为如此,”阿尔贝说,“我爱他,我们去拜访他吧。”

 楼主| 发表于 2006-6-11 18:21:07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8-8 17:36 编辑 <br /><br />第八十五章 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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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督山看见那两个青年人一同走来,便发出一声欣喜的喊叫。“呀,呀”他说,“我希望一切都已过去,都已澄清,妥当了结了吧。”
  “是的,”波尚说,“那种荒谬的报导已经不存在了。要是再有那种消息,我要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再谈它吧。”
  “阿尔贝会告诉您,”伯爵答道,“我也曾这样劝过他。瞧,”
  他又说,“我正在忙这件最可厌的早晨工作。”
  “那是什么?”阿尔贝说,“显然是在整理你的文件吧。”
  “我的文件,感谢上帝,不!我的文件早已被整理得十分清楚了,因为我一张都没有。这是卡瓦尔康蒂先生的。”
  “卡瓦尔康蒂先生的?”波尚问道。
  “是的,你不知道这是伯爵所引荐的一位青年吗?”马尔塞夫说。
  “我们大家不要误会,”基督山答道,“我没有引荐任何人,当然更没有介绍卡瓦尔康蒂先生。”
  “而他,”阿尔贝带着一个勉强的微笑继续说,“正要把我取而代之,与腾格拉尔小姐结婚?”基督山说。“您,一位新闻记者,大名鼎鼎的人物!这是全巴黎的谈话资料啦。”
  “而您,伯爵,是您促成的吗?”波尚问。
  “我?快别那样说,新闻记者阁下,别散布那个消息。我促成的!不,你难道不知我的为人!正巧相反,我曾尽我的全力反对那件婚事。”
  “啊!我懂了,”波尚说,“是为了我们的朋友阿尔贝。”
  “为了我?”阿尔贝说,“噢,不,真的!伯爵将为我主持公道,因为我一向在求他解除我的婚约,现在解决了,我很快乐。伯爵假装这一切不是他干的,是要我不要感谢他,就算如此吧,——我将象古人那样给一位不知名的神建立一个祭坛。”
  “听着,”基督山说,“这件事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因为那岳父和那青年人和我都不十分投机,只有欧热妮小姐,——她对婚姻问题似乎毫无兴趣,——她,看到我无意劝她放弃她那宝贵的自由,才对我保持着一点好感。”
  “你不是说这件婚事快要举行了吗?”
  “哦,是的,我说的话不能有什么效用。我并不了解那青年人。据说他的出身很好,很有钱,但在我看来,这都是传闻罢了。我曾几次三番把这一点告诉腾格拉尔先生,直到我自己都听厌了,但他还是迷着他那位卢卡人。我甚至告诉他一种我认为非常严重的事实:那个青年人大概曾被他的保姆掉过包,或是被波希米亚人拐去过,或是被他的家庭教师丢失过,究竟属于哪一类,我也不十分知道,但我的确知道他的父亲曾有十年以上不曾见过他的面。他在那十年里面究竟做了些什么,上帝知道。嗯,那一切话也都没有用。他们要把我写信给少校,要求证明文件,现在证明文件也在这儿了。把这些文件送出去,我就象彼拉多[《圣经》传说:“流这义人的血,罪不在我,你们承当罢。”——译注]一样,洗手不管了。”
  “亚密莱小姐对你说了些什么话?”波尚问道,“你抢走了她的学生。”
  “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要到意大利去了。腾格拉尔夫人要求我写几封介绍信给意大利歌剧团,我写了张便笺给梵尔剧院的董事,因为我曾有恩于他。怎么啦,阿尔贝?您看来无精打采,难道您真正爱着欧热妮小姐吗?”
  “我自己也不知道。”阿尔贝带着一种忧愁的微笑说。
  “但是,”基督山继续说,“您不象往常那样有精神。来,有什么事?说说看!”
  “我头疼。”阿尔贝说。
  “唉,我亲爱的子爵,”基督山说,“我有一种万试万灵的药方向您推荐,——每当我有烦恼的时候,吃了这种药没有不成功的。”
  “是什么?”
  “真的?我现在也非常烦恼,要离开家去散散心。我们一同去好吗?”
  “你烦恼,伯爵?”波尚说,“为什么事?”
  “你把事情看得非常轻松,我倒很愿意看到在您府上也有一件诉讼案准备办理!”
  “什么诉讼案?”
  “就是维尔福先生在准备的那一件,他要提出公诉控告我那位可爱的刺客,——看上去象是监狱里逃出来的一个匪徒。”
  “不错,”波尚说,“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这回事。这个卡德鲁斯是谁?”
  “看来是一个乡下人。维尔福先生在马赛的时候曾听说过他,腾格拉尔也记得曾见过他。因此,检察官阁下对这件事非常关心,警察总监也极感兴趣。我当然非常感激,这一切但由于这种关切,他们把巴黎附近所有的窃贼都押到我这儿来。要辨认其中有无杀害卡德鲁斯的凶手。假如这样继续下去,不出三个月,法国的每一个窃贼和刺客都会把我家里的情形弄得了如指掌了。所以我决定离开他们,逃避到世界一个遥远的地方,我很高兴您能陪我一同去了,子爵。”
  “非常高兴。”
  “那就这样决定了?”
  “是的,但到哪儿去?”
  “我已经告诉您了,——到那空气清新,到那每一种声音都使人很平静,到那不论天性如何骄傲的人都会感到自己渺小和卑微的地方去。我喜欢那种虚怀若谷的情调,——尽管我曾象奥古斯都那样被人称为宇宙的主宰。”
  “但你究竟要到哪儿去?”
  “到海上去,子爵,到海上去。你知道我是一个水手。当我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我便是在老海神的怀抱和那养丽的安费德丽蒂[希腊神话中海神之妻。——译注]的胸怀里长大的。我曾在老海神的绿色的袍子和后者的蔚兰的衣衫上嬉游,我爱海,把海当作我的情人,假如我长时间见不到她,便会感到苦恼。”
  “我们去吧,伯爵。”
  “到海上去?”
  “是的。”
  “您接受了我的建议?”
  “我接受了。”
  “好吧,子爵,今天晚上,我的院子里将有一辆用四匹驿马拉的旅行马车,那辆车子很好,人可以在里面象躺在床上一样休息。波尚先生,它可以容纳四个人,您能陪我们一起去吗?”
  “谢谢你,我刚从海上回来。”
  “什么?您到海上去过了?”
  “是的,我刚才到波罗米群岛去巡游了一番。”
  “那有什么关系?跟我们一起去吧。”阿尔贝说。
  “不,亲爱的马尔塞夫,你知道我只有对我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才会托绝。而且,”他又低声说,“我现在应该留在巴黎注意报纸,这是很重要的。”
  “啊!你是一个好朋友,一个最最好的朋友,”阿尔贝说,“是的,你说得对,多留些神吧,细心注意着,波尚,设法查出究竟是哪一个敌人透露这个消息的。”
  阿尔贝与波尚分手了,他们分手时那紧紧的最后一握表达了他们在外人面前不能用语言表达的意思。
  “波尚是一个可敬的人,”那新闻记者走后,基督山说,“是不,阿尔贝?”
  “是的,而且是一个真诚的朋友,我非常爱他。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虽然无所谓,但我们究竟是到哪儿去呢?”
  “假如您愿意的话,我们到诺曼底去。”
  “很有趣,我们能完全隐居人群吗?——没有社交、没有邻居吗?”
  “我们的伴侣将是供驰骋的马、供打猎的狗和一艘渔船。”
  “正合我的意思,我要把这通知家母,,再回到你这儿来。”
  “但您能被允许到诺曼底去吗?”
  “我喜欢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
  “是的,我知道您可以单独出门,因为有一次我在意大利遇到您——但陪伴那神秘的基督山同去呢?”
  “你忘啦,伯爵,我常常告诉你,家母对你非常关切。”
  “弗朗斯瓦一世[弗朗斯瓦一世(一四九四—一五四七),法国一五一五至一五四七年的国王。——译注]说,‘女人是易变的,’莎士比亚说,‘女人象是大海里的一个浪。’他们两位是一个伟大的国王,一位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他们二人都是应该知道女人的。”
  “是的,那是一般的女人,但家母不同于一般的女人,她是一个好女人。”
  “我的意思是:家母不轻易对人表现出关切,但一旦称赞了一个人,那便永不改变的了。”
  “啊,真的,”基督山说,叹息了一声,“而您以为她真的对我那样关心,并不是对我完全漠不关心吗?”
  “听着!我已经说过了,但是再说一遍,就是:你一定是一个非常神奇,非常卓越的人。”
  “哦!”
  “是的,因为家母对您的关切完全是出于同情,而不是出于好奇心。当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没有谈论过别人。”
  “而她在竭力劝您不要信任我这个曼弗雷特是不是?”
  “正巧相反,她说:‘马尔塞夫,我想伯爵是一个生性高贵的人,尽力获得他的喜欢吧。’”
  基督山转过眼去,叹了一口气。“啊,真的?”他说。
  “在我看来,”阿尔贝说,“她非但不会反对我的旅行,而且将热心地赞成,因为这是与她每天叮嘱我的话相符的。”
  “那好,下午五点钟再会。请遵守时间,我们在夜里十二点钟或一点钟可以到了。”
  “到达的黎港吗?”
  “是的,或是在的黎港附近。”
  “但我们能在八小时之内走完一百四十四哩的路吗?”
  “容易得很。”基督山说。
  “你一定是一个奇迹创造者,不用多久,你不但将超过火车,——超过火车并不难,尤其是在法国,——而且甚至将超过急报了。”
  “子爵,既然我们要在七八个钟头以后才能起程,务请遵守时间。”
  “别怕,我除了准备以外没有别的事情了。”
  阿尔贝走了。基督山和阿尔贝点头道别的时候他还是面含微笑的,这时他陷入了沉思。然后,象是要驱散他这种恍惚状态似的,手抹一抹他的额头,拉了两下铃,贝尔图乔进来了。“贝尔图乔,”他说,“我本来说明天或后天到诺曼底去,但现在我准备今天就去。你在五点钟以前可以有充分的时间去准备。派一个人去通知第一站的马夫。马尔塞夫先生陪我一起去。去吧。”
  贝尔图乔遵命行事,派了一个跑差赶到蓬图瓦兹去传达旅行马车要求在六点钟到达的。蓬图瓦兹站另派一个专差去通知第二站,在六小时之内,路上的各处驿站都已准备好了。
  在起程以前,伯爵到海黛的房间里去,把他要出门的消息告诉她,托她照顾一切。
  阿尔贝很守时间。这次旅行最初似乎很乏味,但不久就由于速度的影响而有趣起来。马尔塞夫想不到跑得如此之快。
  “你们的驿马每小时只走六哩,”基督山说,“而且还有那荒谬的法律,规定非经前车旅客的允许后车不能超过,这样一个不中用的或坏脾气的旅客就阻挠一个生性活跃的旅客,在这样的限制之下,的确是寸步难行了。我用我自己的马夫和马逃避这种恼人的状况,不是吗,阿里?”
  伯爵伸头到窗外打了一个唿哨,那几匹马看来象是插上了翅膀。马车带着一种雷鸣似的喧闹声滚过街道;每一个人都转过头来注视这颗飞快而过而又耀目的流星。阿里面带微笑,连连吹着唿哨,用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缰绳,驰马奔腾,马的美丽鬃毛在迎风飘着。阿里这个沙漠之子这时最得意了,在他所掀起的阵阵尘雾中,他那黝黑的面孔和闪闪发光的眼睛使人想到风沙之精和飓风之神。
  “我到现在才知道由于速度而产生的快感,”马尔塞夫说,他额头上最后的一片阴霾也消失了。“但这些马你是怎么弄来的呢?是专门驯养的吗?”
  “一点不错,”伯爵说。“六年以前,我在匈牙利买进一匹以快速闻名的种马,——价钱多少我不知道,是贝尔图乔付钱买的。我们今天晚上用的三十二匹马都是它的后裔,它们都是全身漆黑,只有前额上有一颗白星。”
  “真神妙!但是,伯爵,你要这些马来做什么用呢?”
  “您看见啦,我用它们来旅行。”
  “但你也不是总旅行呀。”
  “当我不再需要它们的时候,贝尔图乔会把它们卖掉的,他预计可以卖到三四万法郎。”
  “欧洲的国王没有哪一个有那么多的钱来买。”
  “那末他可以卖给一个东方的大君,那个大君用他所有的钱来把它们买去,然后再回去敲榨他的人民,重新装满他的钱箱。”
  “伯爵,我可以向你提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除了你以外,贝尔图乔一定也是欧洲最有钱的人了。”
  “你错了,子爵,我相信假如您搜遍贝尔图乔的口袋,您不会找到十个铜板。”
  “那这样他一定是一个奇迹了。我亲爱的伯爵,假如你再告诉我这样神奇的事情,我就真的要不相信了。”
  “我从不讲神话,阿尔贝,告诉我,一个管家为什么要在他的主人身上揩油?”
  “我想,那是因为他的天性如此,天生爱揩油。”
  “您错啦,那是因为他有妻子和家庭,而他本人和他的家人都有难以满足的欲望。同时他也不能确定是否可以永远保持他的职位,希望能给自己找条后路。现在,贝尔图乔先生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孤苦伶仃独自一个,他可以任意动用我的财产。他确信他决不会离开他的职务。”
  “为什么?”
  “因为我决不能再找到一个更好的人。”
  “你把假定当作既定,讲来讲去依旧是讲的可能性。”
  “噢,决不,我讲的是必然性。在你可以对他们操生死大权的仆人之中,他是最好的了。”
  “你对贝尔图乔有那种权力吗?”
  “有。”伯爵冷冷地回答。
  有些字句可以象一扇铁门似的截断一次谈话,伯爵的“有”便是这一类的字句。全部旅程以相等的速度完成,分成八段的那三十二匹马在八小时之内走完了一百四十四哩路。
  他们在午夜来到一个美丽的花园门前。看门人已经起身了,开着大门在等候,因为最后一站的马夫已来通知过他。清晨两点半钟,马尔塞夫被领进他的房间里,洗澡水和晚餐都已准备好了。站在马车后面的那个仆人侍候他;同来的巴浦斯订则侍候伯爵坐在马车前面。阿尔贝洗了澡,用了膳,然后上床。整夜,他是在苍凉的潮声中合眼。早晨起来,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子,走到一个小小阳台上;他的前面是海,是那浩瀚无垠一望无际的大海,在他的后面,是一个环绕在小树林里的美丽花园。在一条小溪里,停着一艘两舷狭而帆樯高耸的独船,桅顶上挂着一面旗,旗上绣有基督山的微章,那微章的图案是:在一片天蓝色的海上有一座金山,微章上部还有一个十字架,这显然是象征“基督山”这个名字,上帝使这座山变得比金山更值钱,同时它也象征着耶稣蒙难的髑髅地,红十字表示被耶稣的神圣的血所染红的十字架,或是象征着这个人的神秘的往事里的一段受苦和再生的经历。独桅船的四周停着几艘附近村庄里渔夫们的渔船,象是卑微的臣仆在等候他们女王的吩咐。这儿,象基督山逗留一两天的任何地点一样,一切都安排得舒适,日子过得很惬意。
  阿尔贝在他的小厅里找到两支枪,和其他一些打猎的工具。在楼下的另一个房间里,藏着英国人——英国人使用的种种巧妙的渔具,他们都是好渔夫,因为耐心——所以还不曾劝服因循度日的法国渔夫采用。时间就在打猎捕鱼中过去了,基督山的成绩非常突出,他们在林园里射死了一打野雉,在小溪里捉到同样多的鳟鱼,在一个可以俯瞰大海的阁楼里进餐,在书斋里用茶。
  到第三天傍晚,阿尔贝因为连日奔波,十分疲倦,躺在窗口附近的一张圈椅里睡觉,伯爵对那些运动只当作游戏,正在设计一个图纸,准备在他的家里造一间温室。这时,大路上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使阿尔贝抬起头来。他紧张地在院子里看到了他自己的贴身跟班,他并没有吩咐他跟来,恐惧使基督山感到不便。
  “弗劳兰丁来了!”他跳起来喊道。“是我的母亲病了吗?”
  他急急忙忙向门口奔去。基督山注视着他,他看到他走近那跟班,跟班从口袋里抽出一密封的小包,里面是一张报纸和一封信。“这是谁送来的?”他急切地说。
  “波尚先生。”弗劳兰丁回答。
  “是他派你来的吗?”
  “是,先生,他派人把我叫到他的家里去,给我旅费,弄到一匹马,叫我答应不见你不停下来。我在十五小时之内赶到了这里。”
  阿尔贝哆哆嗦嗦地拆开那封信,才读了几行,他就发出一声惊喊,浑身颤抖地抓住那份报纸张。突然地,他的眼睛变得黯然无神了,他的腿软了下去,要不是弗劳兰丁扶住他,他就要跌在地上了。
  “可怜的青年人,”基督山低声说,“俗话说,父亲的罪将连累到第三代和第四代的子孙,这句话看来是确实的了。”
  这时,阿尔贝已经醒过来,他把落在汗溶溶前额上的头发甩回去,继续阅读,然后双手把信和报纸压成一团,说:“弗劳兰丁,你的马还能立刻回去吗?”
  “你离开的时候家里情形怎么样?”
  “一切都很安静,但我从波尚先生那儿回去的时候,我发觉夫人在流泪。她派人叫我去,问您几时回来。我告诉她说,我要来找您了,是波尚先生差我来的,她最初想阻止我,但想了一会儿以后,她说:‘是的,去吧,弗劳兰丁,让他回来吧。’”
  “是的,我的母亲,”阿尔贝说,“我就回去了,叫那不要脸的混蛋等着瞧吧!但我必须先去告辞一声——”
  他回到刚才离开基督山的那个房间。他已不再是刚才那个人了,在五分钟的时间里已他有了一个可怕的变化。他出去的时候一切如常,回来却带来了一种颤抖声音,一种狂乱的神色,一种气势汹汹的目光和一种踉跄的脚步。“伯爵,”他说,“我感谢你的盛情款待,也很乐意能多享受些,但我现在必须回到巴黎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
  “一件很不幸的事,在我看来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别问我,我求求你;请您借给我一匹马。”
  “我的马厩任您选用,子爵,但骑马回去会累跨您的。乘驿车或骄车吧。”
  “不,那会耽误我的时间,而且我需要经受您怕我累跨的那种疲劳,它对我很有好处。”
  阿尔贝走了几步,象一个中了一颗枪弹的似地一仰身,倒入房门一张附近的椅子里。基督山并没有看到他这第二次虚脱,他正站在窗口喊:“阿里,给马尔塞夫先生备一匹马!他急着要走!”
  这几句话振作了阿尔贝的精神,他跑出房间,伯爵跟在后面。“谢谢你!”他跃上马背,喊道。“你也赶快回来,弗劳兰丁。路上换马还需要说什么话吗?”
  “只要您从所骑的马背上跳下来,便立刻会有另外一匹马备好了。”
  阿尔贝迟疑了一会儿。“你也许会以为我这次告辞奇特而愚蠢,”但“你不知道报纸上几行字会使一个人陷入绝望。好吧,”他把那张报纸摔下来给他,又说,“念一念吧,但等我走了以后才念,免得你看见我气得发疯。”
  当伯爵拾起那张报纸的时候,阿尔贝用马刺踢了他的马肚子一下,马象一支箭似地疾驰而去。伯爵带着一种无限怜悯感情望着他,当人影完全消先的时候,他读道:——
  “三星期前,《大公报》曾讽示亚尼纳总督阿里手下服务的法国军官以亚尼纳堡拱手让敌,并出卖他的恩主给土耳其人的消息;那个法国军官当时确自称为弗尔南多,但此后他已在他的教名上加了一个贵族的衔头和一个姓氏。他现在自称为马尔塞夫伯爵,并在贵族院里占着一个座位。”
  这个被波尚大度地掩盖起来的可怕的秘密,就这样又象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似的出现了;在阿尔贝起程到诺曼底去的两天以后,竟有人残酷地去通知另一家报馆,发表了这几行几乎可使阿尔贝发疯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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