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第五十一章 </P><P>
“我赞成你说的。”</P><P>
乙晶果然是认同我的。</P><P>
“一想到你要杀人，我的心情就一直一直沉下去。”乙晶放下筷子。</P><P>
“一想到我的两个好朋友会变成杀人犯，我也觉得怪怪的。”阿纶一边扒饭。</P><P>
阿义苦了张脸，说：“本来我是不介意杀人的，但是昨天听他们两个人吵成那样子，我也不大想杀人了。”</P><P>
我点点头，说：“我们干脆都不要杀人，每天都出手警告那些混蛋就好了！长期下来的影响一定也很大。”</P><P>
乙晶说：“虽然如此，但你还是要向师父道歉，师父他很老了，很可怜。”</P><P>
我也知道。</P><P>
但我就是拉不下脸。</P><P>
乙晶看着我，慢慢地说：“师父辛辛苦苦教我们武功，多让他一些也是应该的。”</P><P>
我点点头。的确。</P><P>
当天晚上，师父却没有出现在大破洞里。</P><P>
师父还在生我的气吧。</P><P>
我跟阿义在房里练了三、四个小时的剑法跟掌法后，仍不见师父踪影。</P><P>
“出去找师父，顺便吃点宵夜吧。”我提议。</P><P>
“嗯，吃什么？”阿义打着哈欠。</P><P>
“应该要问：怎么找到师父吧？”我说。</P><P>
我跟阿义走在县政府前的小吃夜市中，寻找每个师父曾经跟我们一起吃过的摊子。</P><P>
这种寻找师父的方式是不太诚恳的，毕竟师父出现在这里的机会奇小，不如说是来填肚子的。</P><P>
这时，阿义伸手捏了我一把。</P><P>
我朝阿义的眼神路线看过去，三个彪形大汉挤在小摊子上。</P><P>
那三个彪形大汉中，其中一个瘦子，便是被阿义一掌震飞的倒楣鬼，三人粗口谈论着昨晚发生的怪事。于是，我跟阿义也坐了下来，点了两盘大麻酱面跟两碗猪肠汤。</P><P>
“峰哥一定吓坏了吧，才会放你大假。”一个壮汉说。</P><P>
“才不，我等一下就要回去轮班了，因为人太多，大伙轮得比较慢，我才能溜出来。”那瘦子说道。</P><P>
另一个壮汉笑道：“干他妈的，要是被峰哥知道是哪一挂的白目去吓唬他，他们就死定了。”</P><P>
瘦子冷笑道：“可不是？几十个人都拿了喷子，不管那两个白目多会打架，两三下就给扛去埋了。”</P><P>
瘦子突然压低声音道：“昨晚那个女的才可怜，她看到峰哥出糗，回去就被峰哥打毒品打到死，尸体随便拿个垃圾袋装一装，就丢到河里去。”</P><P>
我跟阿义练有极佳的听力，是以瘦子的耳语也听的一清二楚。</P><P>
我的眼睛几乎失了焦，手中的筷子默然而断。</P><P>
一个壮汉叹道：“这样死了也好，省得被峰哥活活揍死，就像下午那个应召女一样，碰到峰哥发彪，真是倒楣。”</P><P>
三个人付了帐，拍拍屁股走人，我跟阿义却一口面都没吃。</P><P>
“你？”我。</P><P>
“嗯。”阿义。</P><P>
我将钱放在桌上，远远跟在三人后面。</P><P>
阿义看见路边有人在卖面具，立刻买了两个，至于是谁谁谁的面具，我已经记不清楚了。</P><P>
因为，我的眼睛一直盯着……昨晚那大胖子不断磕头的画面。</P><P>
就这样，瘦子跟两名壮汉挥手道别后，骑上野狼机车，就往大埔方向骑去。</P><P>
我跟阿义跳上电线杆，发足猛追。</P><P>
我知道阿义的心情。</P><P>
因为我也一样悔恨。</P><P>
师父说得半点不错，大混蛋终究无药可医。</P><P>
那是栋很大的房子。</P><P>
但，即使房子相当大，却挡不住女人的哀求声。</P><P>
我跟阿义站在大房子背后山坡的大树后。</P><P>
从房子里透露出的杀气来看，至少有二十几个人。</P><P>
也就是说，屋子里至少有二十几把致命的手枪。</P><P>
“几个人？”阿义问。</P><P>
“二十几个，其中有八、九个集中在三楼中间，大胖子应该就在那里。”我说。</P><P>
“怎么办？”阿义说，折下两管坚硬的树枝。</P><P>
“一定要比子弹还快。”我的心志已决。</P><P>
“比子弹要快。”阿义将一根树枝递给了我。</P><P>
“比子弹要快。”我伸出手。</P><P>
击掌！</P><P>
两张面具从山坡上窜下，鬼一般地跃上大房子顶楼的水塔。</P><P>
“有……”一个男人在水塔旁大叫，然后不能说话了。</P><P>
楼下开始声声响响，杀气斗盛。</P><P>
“如果……”阿义欲言又止地看着我。</P><P>
“没有如果。”我看着阿义。</P><P>
“没有如果。”阿义的眼神突然充满信心。</P><P>
“没有。”我说。</P><P>
不多说，两人翻身下楼！ </P>
<P>第五十二章 </P><P>
“师父，要怎样才能赢得过枪？”我。</P><P>
“比快。”师父。</P><P>
“比快？”我。</P><P>
“掌比枪快，气比子弹快。”师父。</P><P>
“但我跟阿义还不会无形剑气啊！”我。</P><P>
“那就以形补快。”师父。</P><P>
“以形补快？”我。</P><P>
两张面具翻下楼，踩上四楼的边缘护栏，散开！</P><P>
“他们……”一个来不及将枪上膛的汉子，喉间喷出鲜血，手枪坠地。</P><P>
“啊……”另一个汉子摀住双眼大叫，手枪击发的子弹轰在地上。</P><P>
立刻，三个汉子匆匆忙忙从三个房间里冲出，手中都拿着枪。</P><P>
“上！”我说。</P><P>
我跟阿义再度翻身上屋顶水塔，听见子弹的呼啸声在四楼回荡着。</P><P>
底下的第四楼已经乱成一团，充斥着流氓的叫骂声、失去双眼的哭喊声。</P><P>
刚刚他们人多枪多，即使我跟阿义一击成功，但另外三人的距离太远，没有把握在瞬间成功缩短攻击距离，故我跟阿义当机立断，马上翻回屋顶的水塔旁。</P><P>
我跟阿义心中雪亮：我们只能以近接触战的方式对敌，与流氓间的距离一长，我俩死在枪火下的机会就大多了。</P><P>
必须迂回歼灭才有胜算，一次一两个恰恰好。</P><P>
于是，我跟阿义打算在各楼层间快速飞纵，一击得手就跳到另一个楼层。</P><P>
而这栋郊外别墅，加上我们所在的顶楼，总共有五层。</P><P>
“他们人呢？”阿义咬着牙。</P><P>
“等等。”我闭上眼睛，观察大楼中的杀气变化。</P><P>
“快！”阿义紧张地说。</P><P>
“有四个从三楼跑到四楼，刚刚那三个正慢慢接近这里。”我轻声说着，看着水塔旁边的铁门；我将面具翻在头上，嘴中咬着沾上鲜血的树剑。</P><P>
“要再下四楼？还是直接冲到三楼？”阿义急切问道。</P><P>
“不，先掩护我。”我咬着树剑，含糊地说。</P><P>
汗水湿透我跟阿义单薄的T恤。</P><P>
第一次，生命充满致命的危机感。</P><P>
第一次，血管以最剧烈的脉动震撼着灵魂。</P><P>
第一次，要杀人。</P><P>
或被杀。</P><P>
我跟阿义站在铁门边，两人的杀气全开。</P><P>
“砰！砰！砰！砰！砰！”子弹轰然穿透铁门，接着，三个汉子踢开铁门，左右窜出。</P><P>
或者应该说，他们本想从左右窜出。</P><P>
“崩！”我双掌纷飞，三个汉子猛然冲回楼梯下，重重撞在一起。</P><P>
他们死定了。</P><P>
性命交关的时刻，我无神手下留情，也不敢手下留情。</P><P>
我很清楚自己全力一击的刚猛无俦。</P><P>
“现在呢？”阿义问道，努力调整情绪。</P><P>
“四楼有四个杀气，三楼有五个杀气，二楼有三个，一楼好像还有五个。”我的感应力随着逐渐高昂的杀气，变得异常敏锐。</P><P>
“我们要去几楼？要不要直接冲到大胖子窝的三楼？”阿义问。</P><P>
“我想一下，总之要跳来跳去。”我说。</P><P>
“不用想了，到三楼干掉一、二个，再到四楼干掉一两个，再回到三楼干掉一两个，再直接回到这里！”阿义说，面具下的眼神逐渐冷静。</P><P>
“三、四、三、五吗？”我说。</P><P>
“这样的跳法应该会令他们意想不到。”阿义笃定地说。</P><P>
对！三楼的枪手不会料到我们能越过四楼击杀他们，四楼的枪手在错愕之后，也料想不到我们还会从三楼回杀他们，而三楼的枪手还没回神，又会被我们再突击一次，之后四楼的枪手准备好开火了，我们却只是回到顶楼！</P><P>
在催命压迫的时刻，这样的计画已算个好计画了，若能在几个起落间逐步歼灭大部分的枪手，剩下的就好办了（事实上，也不好办）。</P><P>
“就这样！”我说，将面具戴好，紧握树剑。</P><P>
两个初步江湖的大侠翻身下纵，踩着四楼的栏杆，瞬间踏上四楼，又立即翻下三楼。</P><P>
“靠！”守在四楼的四个枪手，只看到两个黑影急窜而下，竟来不及开枪。</P><P>
但三楼的枪手就没这么幸运，他们没有机会张口大骂。</P><P>
我踏着栏杆扑下，矮身急冲，树剑惊快刺入一个枪手的飞龙穴，子弹从我背上轰然而过，还来不及将树剑拔出，我便回身滑地，手刀劈向朝我开枪枪手的鼠蹊，他一声惨叫后，另一个枪手在阿义掌下飞出栏杆，直摔坠楼。</P><P>
三完！</P><P>
换四！</P><P>
但命运绝非计画！岂能如此预测！</P><P>
我跟阿义已无可能翻身上四楼，因为剩下的两名枪手，手中已同时喷出两道夺命火焰！</P><P>
千钧一刻！</P><P>
阿义的奇形怪剑配合他的离奇步伐，竟在枪手开枪之际滚在地上，一剑往上一翻，插进枪手的下颚。</P><P>
另一道夺命火焰，则钻进被我劈击鼠蹊的枪手身体，我脸上一热，鲜血稀哩呼噜淋在我脸上，我吓得发狂，一掌将垂软的尸体轰向枪手，那枪手赶紧往旁边滚开，却随即断了咽喉……阿义的诡剑。</P><P>
三楼，竟然只剩涂满鲜血的走廊，以及躺在地上，歪歪斜斜的五具死尸。</P><P>
意料不到的，不是枪手。</P><P>
意料不到的，是经历生死瞬间的我们。</P><P>
这不是太过顺利，而是我们用性命赌来的！</P><P>
当然，我们的目标才正要开始。躲在房间里的邪恶胖子。</P><P>
拔出剑，推开大厅的铁门！ </P>
<P>第五十三章 </P><P>
作恶多端的大胖子，就躲在三楼大厅的门后，剧烈地发抖着。</P><P>
我可以感觉得到，那震耳欲聋的齿颤声。</P><P>
还有细碎轻声的，一串又一串的佛号。</P><P>
恶人念佛号有什么用？</P><P>
乞讨着，一次又一次，神佛的悲悯。</P><P>
考验着，一回又一回，神佛的耐心。</P><P>
但，菩萨低眉。</P><P>
金刚怒目！</P><P>
我跟阿义闪身进入大厅，轻轻锁起大门。</P><P>
“有没有枪？”阿义唇语，看着大胖子藏身的房间。</P><P>
我点点头，虽然大胖子的杀气几乎等于零。</P><P>
我本想直接踹开门，但，我却有种异样的直觉。</P><P>
阿义疑惑地看着我，正要开口，我却直接抓着门把，轻轻一转，门就开了。</P><P>
阿义也有些惊讶，跟着我小心翼翼地贴在墙后，看着屋内的情况。</P><P>
墙上挂着一堆电视画面，我瞧，是装在各楼层走廊的监视器显像。</P><P>
但屋内并没有人。</P><P>
或者说，没有活人。</P><P>
只有一具女尸躺在床上，眉心冒出一个黑点，大量血渍从脑后晕开，浆满半张床。</P><P>
血浆的腥味很鲜。</P><P>
鲜得令我想吐。</P><P>
而阿义则真的吐了。</P><P>
阿义一边作呕，一边瞪大眼睛，询问着我。</P><P>
而我的答案，就在房间内靠墙的柜子里。</P><P>
那大胖子从监视器中，知道我们已经歼灭了三楼的众枪手，竟立刻杀了可能透露自己行踪的女人，假装自己并未在房里。</P><P>
所以，大胖子并未锁门，想以虚掩实，骗过我跟阿义。</P><P>
但他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正义的耳目。</P><P>
而躺在床上的牺牲者，只有更令我内疚自责，令我怨恨自己的伪善。</P><P>
要不是我廉价的宽恕，今晚，这个无辜的女人，说不定正窝在家中棉被里，嘻嘻哈哈地看连续剧。</P><P>
原来，我没有取人性命的觉悟，没有承担罪恶的勇气，其后果，就是成为这胖子邪恶的帮凶。</P><P>
我紧握拳头，愤怒地走向柜子。</P><P>
柜子瑟簌着，就同潘朵拉的盒子，隐藏不住丑陋的丑陋。</P><P>
不为了赎罪。</P><P>
不为了复仇。</P><P>
是为了正义。</P><P>
“崩！”</P><P>
柜子陷入墙壁里，就像揉烂的纸盒一样。</P><P>
被正义的力量，揉烂、挤烂、碾烂、轰烂。</P><P>
柜子并没有发出惨叫。</P><P>
因为柜子不是人，里面装的，也不是人。</P><P>
柜子里装的，生前是个坏人，现在，则是团模糊的东西。</P><P>
还有我的廉价的宽恕。</P><P>
“总算。”阿义。</P><P>
“总算。”我。</P><P>
“砰！砰！”从外传来的枪声。</P><P>
大厅外的门锁突然被子弹从外面射烂，我跟阿义楞了一下。</P><P>
两个持枪的杀手踢开大厅铁门，我跟阿义急忙将房门关上，而房间的木门却立刻被连珠炮似的子弹撼穿，木屑夹杂着星星火烟弥漫在房里，我跟阿义吓得抱着头，缩在门旁两侧。</P><P>
惨了！我们竟然只顾着杀掉大肥猪，却忘了四楼跟二楼、一楼都还有枪手！</P><P>
而现在，我跟阿义却被困在房间里，外面却有一狗票杀手等着我们！</P><P>
“干！出来！”</P><P>
“干你娘！”</P><P>
外面的杀手抓狂叫嚣着，想必猜到他们的老大已凶多吉少。</P><P>
伴随叫嚣的，则是又一阵铺天盖地的爆击声。</P><P>
我跟阿义捂着耳朵，张着嘴，吓得发抖大叫。</P><P>
木门被炸翻了，露出一个烧焦的大洞。</P><P>
“出来！出来！”杀手愤怒地猛叫。</P><P>
我的脑子在子弹跟木门间的爆炸声中，陷入无法思考的片片断断。</P><P>
不行！我跟阿义绝不能死在这里！</P><P>
子弹穿过房门的破洞，将房内的东西射得稀烂，逼迫感更加恐怖。</P><P>
但，我必须冷静。</P><P>
阿义大叫：“外面还有几个人？”</P><P>
我捂着耳朵，大叫：“九个！”</P><P>
阿义看着我，大叫：“我掩护你！”</P><P>
我心中一震。</P><P>
阿义抱着头，大叫：“我知道！我知道我可以顶住五个到六个！我保证！”</P><P>
我静静听着。</P><P>
阿义继续大叫：“你不要回头！也不要出手！你可以穿过剩下的三、四人！”</P><P>
我静静听着。</P><P>
子弹拼命击碎着，房里每一样可以被击碎的东西。</P><P>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P><P>
阿义大叫：“信任我！我眨五次眼睛就一起冲出去！”</P><P>
我笑了。</P><P>
我大叫：“你剑法好烂！我会死的！”</P><P>
阿义大叫：“干你妈啦！我不会让人拿枪指着你！”</P><P>
我站了起来，紧握手中的树剑，大叫：“去吃屎吧！我的剑法一直都比你强多了！我可以顶住九把枪！一把不少！我掩护你！”</P><P>
阿义也笑了。</P><P>
两个人，都不必再多说什么。</P><P>
没有人会被另一个人掩护的。</P><P>
也没有人，需要另一个人的掩护。</P><P>
因为，死，已经不再可怕。</P><P>
“其实我们今晚已经赚到了！”阿义大笑。</P><P>
“总算当了一晚大侠！”我也大笑。</P><P>
大笑间，木门整个倒在地上，碎烂不堪，子弹声却依旧不绝。</P><P>
“来世英雄再见！”阿义喊道，将面具扔掉。</P><P>
“来世英雄再见！”我也喊道，将面具揉碎。</P><P>
眼神交会，肝胆相照。</P><P>
双雄冲出！ </P>
<P>第五十四章 </P><P>
这是乙晶剑法在江湖崭头露脚的第一次。</P><P>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P><P>
所以，我要将乙晶剑法使得淋漓尽致，威震天下。</P><P>
威震天下，几秒也好。</P><P>
但我毕竟无法将剑递出。</P><P>
阿义也没法子。</P><P>
我们两个呆站在房门口，看着大厅上躺满正在喘气哀号的枪手。</P><P>
而大厅中央，伫立着一道霉绿色。</P><P>
唐装老侠。</P><P>
是师父！</P><P>
比鬼还强的师父！</P><P>
“掌比枪快，气比子弹快，大抵上就是这个道理。”师父淡淡说道。</P><P>
说着，师父突然伸手一挥，凌厉的气剑刺向地上一名枪手。</P><P>
那枪手眉间裂开，手中正欲偷袭的枪缓缓垂落地上。</P><P>
“在你们还不会气剑之前，也许我们该练练暗器，虽然师父自己也不太会。”师父不好意思说道。</P><P>
师父何时进来、如何出手，我跟阿义一无所觉。</P><P>
但我们完全说不出话来，内心强烈澎湃着。</P><P>
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激动。</P><P>
师父探头看了看房间里，说：“你们下手了？”</P><P>
我点点头，大声说道：“师父！我错了！我不该……”</P><P>
师父摇摇头，说：“你有你自己的正义，师父无论如何都很高兴。”</P><P>
我的眼泪忍不住滑了下来，大声说道：“多谢师父相救！”</P><P>
师父傻笑说：“你们两个发出这么剧烈的杀气，想不注意到都很难。”</P><P>
阿义松了口气，坐在地上说：“好险！差点就死了！”</P><P>
我忙说：“我们去把房间里的绿影带毁掉！快逃出去吧！这么多枪声，警察应该快来了。”</P><P>
阿义跟我刚刚都脱掉面具，所以师徒三人便到房间里将侧录带一卷卷毁掉，这时我突然后悔大叫：“刚刚差点白死了！”</P><P>
阿义一楞，问：“为什么？”</P><P>
我指了指房间里侧靠山壁的水泥墙，阿义登时大叫：“靠他妈的！我们真笨！”</P><P>
说着，师父大笑走向前，按住弹痕斑驳的墙壁，“崩”出一大块缺口，师徒三人便跃出墙洞，游上垂直的山壁。</P><P>
“崩”出法律漏洞，然后溜了。</P><P>
这是我跟阿义的处女战，也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惊心动魄。</P><P>
在耗竭每一滴荷尔蒙后，肚子饿惨了。</P><P>
“第一次杀人。”我叹道。心中毕竟一抹哀愁。</P><P>
“第一次杀坏人。”阿义补充道，又说：“我恐怕会杀上瘾。”</P><P>
师父瞪着阿义，说：“要杀上瘾，要先学会高强武功！”</P><P>
夜深了，路边只剩寥寥几个摊贩，我选了个座位，点了六盘蚵仔煎、三盘海鲜炒面、五碟快炒、三大碗四神汤、三大碗猪血汤。</P><P>
我跟阿义实在饿疯了，立刻狼吞虎咽起来，师父也卯起来乱吃一通。</P><P>
在杀人过后的夜里，这样大吃大喝好像颇为讽刺。</P><P>
但能这样大吃大喝，也只有问心无愧才能办到。</P><P>
血腥味已经远离，眼前的，是飘着蒸蒸热热的美味。</P><P>
“英雄无悔！”师父大笑：“笑谈渴饮匈奴血，壮志肌餐胡虏肉，这是岳爷爷的英雄气魄，为国为民，侠之大者！”</P><P>
师父说得很有道理。</P><P>
但师父满口蚵仔，又说道：“不过啊，岳爷爷虽是个千古传诵的大侠，但他内心的煎熬跟咱们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P><P>
我奇道：“怎么说？”</P><P>
师父灌了口猪血汤，含含糊糊地说：“岳爷爷杀千万匈奴，他没得考虑！因为这是为朝廷、为境内兆民拼命，岳爷爷没得选择，只要拿下胜利、收复失土、营救天子就对了，他没心神思考胡人也是人，也是有爹有娘、有妻有儿的。岳爷爷这英雄下场虽惨，却当得坦坦荡荡。”</P><P>
这话说得有趣。</P><P>
我也乱七八糟塞了满嘴的东西，说：“我有些懂了，同样是杀人，我们却是触犯国家法律，乱用私刑，所以我们会良心不安，但岳飞却是奉国家命令行事，他就不必良心不安。”</P><P>
师父想了一下，摇头说：“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不是良心安不安的问题，而是有没有选择的问题。”</P><P>
阿义没空理会我们，只顾着大吃大喝。</P><P>
师父继续说：“岳爷爷杀胡人的铁骑雄兵，他没得选择，因为他是万将之将，他的背后是家国律法。岳爷爷最后不也依了十二道金牌，赴京送死？如果岳爷爷心中怀有雪亮亮的正义，他大可挑起违令之罪、挑起被万世误解之名，勇敢挥军直上！如此不就少了千千万万被胡虏奴役的汉民！”</P><P>
师父以猪血汤做酒，大笑喝下：“说起来，岳爷爷这英雄当得轻松，一死了之，万古流芳啊！” </P>
<P>第五十五章
</P><P>如此说来，岳爷爷终究不够英雄，的确。</P><P>
岳爷爷选择了律法，视黎民百姓无物，毅然赴死。</P><P>
我接着说：“而我们，却要在出手前审慎判断一个人当不当杀，简直一天到晚都在违法，都在考虑是否该给予坏人改过机会，一堆的煎熬，我已开始感到压力沉重。”</P><P>
阿义突然插嘴：“杀死刑犯的为什么不是受害者家属？我看他们虽然希望坏人死掉，可也没种自己动手啦！真正动手干掉那些死刑犯的，就是领钱做事的刽子手，他们也不必考虑那么多，反正杀人是他们的工作，他们也没得选择，砰砰两下就OK了。”</P><P>
我忍不住说：“那叫法警吧，说刽子手好难听。”</P><P>
阿义说：“反正一样是杀人，军人跟警察都可以推说是谁谁谁叫他这样干的啦。”</P><P>
嗯，将杀人的心理负担推给制度，仿佛制度本身真是正义的，而正义只是借着自己手中的板机轻扣，传送出去，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P><P>
制度真是强而有力的正义靠山。</P><P>
而我们师徒三人的所作所为，背后的靠山不是可以依附的制度，而是模模糊糊的正义。</P><P>
模模糊糊，却热血澎湃。</P><P>
相当真实、有血有肉的正义。</P><P>
却也模糊得令人不安。</P><P>
没有人，包括师父自己，可以说服我何者当诛、何者当诫，杀人的手长在我腕上，什么都要自己来。</P><P>
执行正义的大侠，这真是充满生命不确定性、价值惶恐的良心事业。</P><P>
正当三人抢着捞起最后一碗四神汤的汤水时，阿义突然大叫：“干！电视！”</P><P>
小贩也被阿义的叫声吓了一跳，回头看了我们一下，这一看，小贩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又转头看了看挂在摊贩车上的电视，又看了看师父。</P><P>
电视上，一个妇人正拿着一张照片哭诉，而照片立刻被摄影机定格放大。</P><P>
照片中，是妇人跟一个老人坐在公园凉亭中，那老人的脸很迷惘，身上穿着一件青绿色的唐装。</P><P>
那老人，绝绝对对、万无一失，就是师父！</P><P>
师父也傻了眼。</P><P>
那妇人在镜头前哭诉着：“……所以请善心人士帮我留心一下，我爸爸这几年神智不清的，已经好久没回家了，不知道现在在哪里，请……”</P><P>
师父用力放下大碗，发狂大吼：“操妳奶奶的！谁跟你神智不清！”</P><P>
我跟阿义吓了一大跳，只见电视中的妇人继续哭着，而电视底下出现一组电话跟住址。想必是师父家里的电话跟地址。</P><P>
师父满脸通红，指着电视破口大骂：“你这疯婆子霸占我的窝！还赖我是你爹！操她祖宗！整天盯着我咒我！逼老子躲得远远的！”</P><P>
我看了看阿义，阿义也是一脸窘迫。</P><P>
小贩赶紧把电视关掉，但师父似乎骂上口了，继续大吼：“你们两只兔崽子明天跟我去员林！把那疯女人干掉！就为了正义！”</P><P>
我跟阿义唯唯诺诺，唉，那女人不晓得是谁，那么倒楣要被师父干掉。</P><P>
师父紧握着拳头，嘶吼着：“臭三八！明天就是妳的死期！”</P><P>
我赶紧付了餐钱，跟阿义死拉着像小孩子一样抓狂鬼叫的师父离开。</P><P>
跷课。</P><P>
不为了练功，不为了行侠仗义，而是为了去员林。</P><P>
去员林，去杀一个自称是师父女儿的倒楣鬼。</P><P>
师徒三人坐着公车（本来师父要一路踏着商店招牌跟电线杆去员林的，但被我强力阻挡下来），一路上没说没笑，谈不上心情好或不好。</P><P>
对于那女人是不是师父的女儿，我自己是疑信参半的。</P><P>
疑的是，师父深爱着三百年前的花猫儿，甚至我跟阿义在练功时，师父都会唱着奇怪的山歌思念花猫儿师母。也因此，花猫儿师母死后，师父应当不会再娶，也不会平白生了个女儿。</P><P>
另外，师父从秦皇陵中爬出后，也不过几年的时间，怎会生出一个年纪可以当我妈的女儿？</P><P>
不过，要是那女人是师父以前的干女儿，那就另当别论了。</P><P>
也许师父记性不好（不是也许，师父就是常常忘东忘西的），忘了有这号人物也说不定，更说不定的是，师父可能跟他的干女儿吵过大架，负气跑出员林的窝，现在只是当着我们的面不好意思承认罢了。</P><P>
毕竟被指说“神智不清”，对师父的伤害一定很大。</P><P>
师父既不肯在功夫上露一手，又有一套三百年前的血腥往事，自然被别人当作是疯子了。也难怪师父要生气。</P><P>
而阿义信不信呢？</P><P>
阿义是这样说的：“管他的，反正师父想杀就杀，我也管不着，也没办法管。”</P><P>
就这样，三人下了公车，我跟阿义跟着怒气冲冲的师父，快速往一条破巷子中钻去。 </P>
<P>第五十六章 </P><P>
巷子很传统，典型的传统。</P><P>
这里是员林的哪里，并不重要，因为这种巷子爬遍了台湾每一块土地，可说是最坚强的人文地理样貌，绵延着古老的生命力。</P><P>
而师父，这一个暴跳如雷的老人，在这几条错综的巷子中，似乎是个相当相当知名的大人物。</P><P>
“天啊！是老疯癫！”拿着菜篮的胖妇人楞了一下，转身报讯去。</P><P>
“哇！关家他家那老家伙回来哩！”坐在门口摇扇子的老人叫。</P><P>
“啊……疯子……哇……”一个小孩子哭到摔倒。</P><P>
“昨天晚上的深夜新闻有报……”两个八婆窃窃私语着。</P><P>
“姓关的疯子……”抽着福禄寿香烟的汉子，瞪大眼睛。</P><P>
师父的脸色越来越低沈，我简直不敢多看一眼。</P><P>
师父该不会真要杀那自称他女儿的妇人吧？我一直抱持着阻止师父的心意，所以才跟阿义一同跷课来员林的。</P><P>
但师父的情绪却极度恶劣，身上也散发出不断膨胀、又快速压缩的杀气。</P><P>
我能阻止得了师父去杀一个不当杀的妇人么？</P><P>
我看了看阿义，阿义的神色也罩着一层霜。</P><P>
“师父，你不会真要杀了那……”我说。</P><P>
“废话！”师父破口大骂。</P><P>
“可是她罪不当……”我又开口。</P><P>
“罪不当杀？该当的！”师父的杀气简直像爆米花一样，霹哩趴啦作响。</P><P>
这下惨了。</P><P>
等一下我该偷袭师父，让师父先清醒一下吗？</P><P>
“就是这间！”师父指着一栋三层楼的老房子，接着猛力敲着门。</P><P>
尽管师父可以一掌将门轰得稀烂，但师父还是“咚咚咚咚咚”地，卯起来敲门。</P><P>
我向阿义使了个眼色，再看看师父的后脑勺跟背。</P><P>
阿义点点头。</P><P>
很好，要是那妇人一开门，我就一掌击向师父的背窝，阿义掌力轻多了，则负责挥掌干师父的后脑勺，让师父暂时昏倒，冷静冷静。</P><P>
这时，门打开了。</P><P>
我跟阿义双掌齐出！</P><P>
但，师父突然往后弹射两步之距，躲开我跟阿义的掌力。</P><P>
我跟阿义耳根一热，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师父的眼神却陷入重重迷雾，不理会下手偷袭自己的徒弟。</P><P>
师父不仅眼神陷入迷雾，身上急速膨胀、又不断急速收缩的杀气顿时流泻无踪。</P><P>
就像一颗疯狂涨大的鸡蛋，蛋汁一下子从内挤破蛋壳，流光光了。</P><P>
重要的蛋黄也一道流光光了。</P><P>
流光光，所以只剩下脆脆的蛋壳。</P><P>
师父，他不仅杀气流光光了，连灵魂也一并流泻散去。</P><P>
他只是张着嘴，看着门边的妇人，那个号称自己女儿的妇人。</P><P>
那妇人眼睛盛满泪水，张口叫了声：“爸！”</P><P>
师父的身体簌瑟地抖着、激动着。</P><P>
妇人走了过来，拉着师父说道：“爸！你都跑去哪里了！”</P><P>
师父哑口不言，只是“咿咿咿”地发出怪声。</P><P>
我跟阿义傻了眼，正想唤师父回神时，妇人看了我们一眼，感激说道：“是你们送我爸爸回家的吗？请进请进！”</P><P>
说着，妇人拉着僵尸一般的师父，带着我们两师兄弟进门。</P><P>
房子不算小，虽然旧了点，但却收拾得很干净。</P><P>
妇人倒了几杯茶，热切地说：“谢谢你们两个，你们是在哪里找到我爸爸的？”</P><P>
阿义支支吾吾，我只好乱说一通：“我们这几天在……在学校附近，就是八卦山附近，常常看到这个老先生……然后，然后就看了昨天深夜的……”</P><P>
这时，瘫在椅子上的师父突然有气无力地开口：“操！妳为什么说是我女儿！”</P><P>
我一傻眼，师父的精神一振，狠狠地说：“见鬼了！你霸占这个窝，还胡说八道些什么！阿义！替师父毙了她！”</P><P>
妇人脸上浮现深沈的无奈，说：“他一定又跟你们说，他是从什么三百年前的明代来的，对吧？”</P><P>
我跟阿义脸上堆满尴尬，说：“对。”</P><P>
妇人叹了口气，说：“他这个病已经好几年了，偶而还会到处乱跑，说什么要去找徒弟教武功，这两年半更是全不见踪影，更早之前，他还说他跑到日本去，唉，没护照没钱怎么去？”</P><P>
阿义突然爆口道：“师父多半造了小船，翻了就用走的。”</P><P>
妇人奇怪地看着阿义，我急忙岔开话题，说：“老先生真的是妳爸爸？”</P><P>
师父在一旁咬牙切齿，身子却软软地陷落在椅子上，形成奇怪的矛盾。</P><P>
不等妇人回答，师父气呼呼地说：“我把窝让给了你也就罢了，你竟说老子神智不正常！”</P><P>
妇人同情地看着师父，递了杯热茶在师父面前，说：“爸，这房子是几年前凯汉买的，是你不住台北老家，也不想再住在安养院，过来跟我们住的。”</P><P>
师父鬼吼：“什么凯汉！凯汉是谁我不认识！”</P><P>
妇人擦了擦眼泪，说：“凯汉是你的女婿，我的丈夫啊！” </P>
<P>第五十七章 </P><P>
师父满脸不屑，妇人却慢慢地从木桌抽屉中，拿出好几本相片簿，说：“爸，你瞧，这是我们一起照的照片，你又忘了？”</P><P>
师父瞄了相片一眼，说：“我忘了，我记得清清楚楚！”随即又抓狂大叫：“又想让我上当！根本没这瞎事！”</P><P>
我跟阿义接过相簿，翻开看，里面是师父的“全家福”，一张张和乐融融的照片，照片中的师父笑得挺开心，穿的衣服有唐装、格子衬衫、西装，还有白色汗衫等等，不像现在千篇一律的霉绿唐装。</P><P>
师父的头发并不是现在的花白，还掺杂着几缕黑丝，身旁常常有个老妇人在一旁陪着，而所谓的女儿（年轻版），则常常偎在两人中间。</P><P>
但照片的日期，却有些奇怪。</P><P>
有许多泛黄的照片，右下角的日期都是1974年之前的。</P><P>
这可真是怪了。</P><P>
依照师父的说词，他是在1974年秦皇陵被发现时，从墓里爬出，重见天日的。</P><P>
但这些照片，有的甚至是1960年代拍的，照片中的师父着实年轻了好几岁！神采奕奕的！而年轻版的妇人则穿着毕业服，搂着师父！</P><P>
师父在一旁看着我跟阿义疑惑的表情，气得大叫：“你们这两条狗崽子！还不快快为民除害！替天行道！”</P><P>
我歉然地看着师父，而妇人开口了：“我爸是从大陆跟国民政府一起过来的，在台湾娶了我妈妈，做的是户政事务员，本来什么都好好的。”</P><P>
妇人哀伤地说：“但，我爸他自从妈死后，就一直很不开心，身子也变得有些毛病，虽然搬来跟我们住了一段时间，但他的身子却越来越坏，当时，我跟我先生事业正忙，现在想起来也都得怪我们，唉……我们只好将爸暂时送进台北的老人安养院，没想到，爸一进去没几个月，就突然神智不清，直嚷着自己是古代的侠客，还从安养院中跑了出来，又跑回来这里。”</P><P>
我简直无法插嘴，只能听妇人继续说：“一开始我以为爸是老人痴呆症，耍性子，但他却直嚷着我们占了他的房子，又说不认得我这女儿，我先生很生气，跟他大吵了一架，爸就这样走了。”</P><P>
妇人怜悯地看着师父，说：“爸有时还会回来，站在家门口呆呆站着，但一看到我开门出来唤他，他不是慌张地逃跑，就是傻傻地让我拉了进来，过几天又跑得无影无踪。”</P><P>
师父生气大叫：“放屁！放屁！放屁！”</P><P>
妇人看着师父，又流下眼泪，说：“爸，你这两年不知道去了哪，一次都没回来过，叫我好担心！凯汉也很后悔对你生气！爸！那两个小孙子很想念你，你知道吗？他们放学回来后，你就可以看到他们了！”</P><P>
师父看着妇人的眼泪，楞了一下，随即像泻了气的皮球，哀怨地缩在椅子上。</P><P>
此刻，两段故事在我脑中毫不留情地撞击着。</P><P>
一段，是师父的玄异故事，简直没有相信的空间。</P><P>
但师父就是师父，师父身上的武功也丝毫不假，甚至，蓝金也真来找过师父！</P><P>
另一段，是眼前妇人哭哭啼啼诉说的故事，还有照片为证。</P><P>
照片半点不假，里面的的确确是幸福的全家三人合照，很多都是师父应该还埋在土里时所拍的。</P><P>
这两段故事并非像齿轮般彼此咬合着，而是像两台笨重又超速的砂石车，歪七扭八地撞在一块。</P><P>
我忍不住问：“师父，不，老先生是什么时候从安养院逃走的？”</P><P>
师父闭上眼睛，我从他身上窜出的气流知道，他对我的问题感到相当不满。</P><P>
妇人想了想，手指慢慢地一只只张开、压下，说：“九年了吧，快十年了。”</P><P>
今年是1988年，剪掉九年，正是1979年，距离师父破土而出更已有五年时间！</P><P>
太怪异了，我跟妇人借了枝笔，在纸上画了几个时间点，想了想，突然说：“师父！我忘了你说你出土几年后，才从中国大陆渡海来台湾？”</P><P>
师父闭上眼睛懒得理我，只是用手指比了个“五”。</P><P>
1974加上5，也正好是1979年！</P><P>
将两个版本稍稍融会贯通一下：师父从安养院逃出来，大喊自己是古代大侠的时间，正好是师父从中国大陆渡海来台的同一年，在这之前，两个版本南辕北辙搭不上线（一个人在台湾、一个人在中国大陆），但在那1979年之后，两条线才完好地贴着。</P><P>
“师父，你既然以前五年都待在中国大陆，为什么会知道员林这个……这个窝啊？”阿义问。</P><P>
真是个大哉问！ </P>
<P>第五十八章 </P><P>
面对这样的大哉问，师父没说话，只是“哼”一声带过。</P><P>
仿佛这个问题轻如鸿毛。</P><P>
我受不了师父龟缩的态度，又问：“师父，阿义问你为什么知道这个地方？”</P><P>
师父冷冷地说：“这地方是我来台湾住的第一个地方，这女人说得东西乱七八糟，鬼扯！瞎说！谬论！无一可信！”</P><P>
师父像个歇斯底里的小孩子。</P><P>
妇人又叹了口气。</P><P>
自从我们进门，她已经叹了非常多次气了。</P><P>
遇到这样的情况，谁都会不断叹气。</P><P>
妇人站了起来，走到书柜上，搬了一大本陈旧的书册下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拿给师父，师父看了一眼，没好气问道：“看什么？走开！”</P><P>
妇人只好打开书签插着的那页，说：“爸，这是你们户政事务人员的员工连络册，你瞧，这是你。”</P><P>
师父瞪着连络册，说：“根本不像我！”</P><P>
妇人只好将册子拿给我跟阿义，我跟阿义一看，乖乖，什么不像？简直像透了！</P><P>
不过奇怪的又来了！</P><P>
年轻版的师父大头照下，名字不是师父自称的“黄骏”，而是“关砚河”。</P><P>
姓黄跟姓关，差别很大。其中必定有个是假的？！还是两个都是真的？！</P><P>
这真是匪夷所思，幸好，名字的问题跟之前的问题比起来，只能算是个小疑问。</P><P>
不过一连串的疑问加在一块，就像是杯胡乱调的杂种酒一样，难以下咽。</P><P>
这时，门铃响了。</P><P>
妇人请我们坐一下，便去玄关开门，只见一个红光满面的老人冲了进来，开心地大声嚷嚷：“老关！你可回来啦！我听街坊说的，就一个劲来看你！”</P><P>
师父忍不住睁开眼，淡淡地说：“你是老几？我不认识。”</P><P>
老人哈哈一笑，说：“老关！你真忘啦？难怪这两年跑得不见人影！”</P><P>
妇人跟我们解释道：“这个先生是我爸的老同乡，当初一起跟国民政府过来的，也一起在户政事务所做事，后来我爸搬来跟我们住的期间，他也搬了过来，是我爸拜把的好兄弟。”</P><P>
师父听到这里，又动了肝火，说：“他奶奶的！”</P><P>
老人拉着缩在椅子上的师父，热切地说：“老关！等会叫小梅腾个饭，咱俩喝壶好酒！”</P><P>
师父瞪着老人，老人依旧笑着说：“当初你进安养院那鬼地方，我可是够义气地陪你进去住了几个月，就怕你在里头无聊没伴，哇你这家伙这几年却在外头好生逍遥！”</P><P>
我又想起一个疑点，于是紧张地问道：“师父，你记得安养院吗？”</P><P>
师父大声说道：“怎不记得？！我在海底走太久了，走得迷迷蒙蒙的，后来累了就让海潮带着我，一边休息一边辛苦地闭气，后来我给冲上岸后，简直昏死过去，我一觉醒来后，就躺在见鬼的什么安养院里头！”</P><P>
师父越说越激动，吼道：“见鬼的安养院！里面的人都说我疯了！操你娘！要不是老子禁杀无辜，个个尸横就地！”</P><P>
号称师父挚友的老人，连忙安慰师父说：“没的没的，老关你歇息一下就没事了！”</P><P>
师父嘶吼道：“什么老关！老子是黄家村长大的！”说着，师父伸手虚点老人的“叮咚穴”跟“不讲话穴”，老人被封住气血，就这样不能动弹，有口不能言。</P><P>
我心头的疑惑堆迭堆迭，心烦意乱，阿义则道着头苦着脸。</P><P>
突然，我灵机一动。</P><P>
“师父！我帮你杀了她！”我指着妇人大叫。</P><P>
师父大吼：“快快快！下手莫留情！这疯婆子快把我搞死了！”</P><P>
妇人惊讶地看着我，我跳下椅子，爆出全身杀气，伸掌奋力往妇人胸口轰去！</P><P>
“崩！”</P><P>
我全力一击下，汹涌的力道却被吸入一块大海绵中。</P><P>
大海绵不是别人。</P><P>
就同你猜的，是惊慌失措的师父！</P><P>
师父的掌及时贴着我的掌，将我的力道接了过去，霎时，师父额冒白气，往后退了两步，伸出另一只手往空中一击卸劲。</P><P>
毕竟那一掌是我的倾力之钧，师父若是将我硬生生震开，我一定大受内伤，但师父照单全收的结果，即使师父的内功深湛，在不运功抵御的情况下，也必受小伤。</P><P>
我的计画算是成功了。</P><P>
为了试探师父对这名妇人的感情，我不惜冒险一击，要是师父不阻止我，我便将没有收势的强大掌力硬是打入妇人身后的墙上，要是师父阻止我了，便证明师父的心底深处，有着对妇人难以割舍的情感。</P><P>
而师父出手阻止了。</P><P>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师父一边咳嗽，一边挥着手。</P><P>
我看着咳嗽的师父，说：“师父，她真的不是你女儿？那你为何要阻止我杀她？”</P><P>
师父并不回答，一手抓着我，一手抓着阿义，急步走出这栋快把师父窒息的房子，留下那名号称师父女儿的妇人，呆立在客厅。</P><P>
师父看着前方，拎着我俩师兄弟，熟捻地在巷子中转来转去，转出了巷道，师父终于将我俩放下，咳嗽了几下，说：“师父终究不愿对不当杀之人，痛下杀手，唉……”</P><P>
就这样，员林是个充满问号的地方。 </P>
<P>第五十九章 </P><P>
面对一个杀人者，会是怎样的心情？</P><P>
也许是厌恶，或带点害怕吧。</P><P>
但，若杀人者是自己的心上人时，那种感觉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形容的。</P><P>
特别是，那个杀人者还打算继续累犯时，那种感觉就更加复杂了。</P><P>
乙晶现在的心情，就很复杂。</P><P>
“你才国三。”乙晶忧愁地说。</P><P>
“你也是师父的徒弟，你知道的。”我低着头。</P><P>
乙晶跟我，就坐在篮球架下，看着阿纶、阿义等人打篮球。</P><P>
阿义只要一拿到球，就卯起来灌篮，从下场到现在已经灌了十七次篮了。</P><P>
“可是你才国三。”乙晶重复地说着，身上的气充满了矛盾的味道。</P><P>
“大侠没有分年龄，你也是师父的徒弟，你知道的。”我说。</P><P>
“杀人是什么样感觉？”乙晶叹了口气，又说：“其实我根本不想知道，无奈，杀人的人是你，不是别人。”</P><P>
我抓紧乙晶的手，说：“没有人有权力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P><P>
乙晶盯着我的眼睛，说：“既然你这么想，为什么还杀人？你心里应该知道，无论如何，这个世界跟师父的武侠世界已经很不同很不同了！”</P><P>
我继续说道：“就因为没有人有权力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所以随意断人生死的坏蛋，就不能让他继续留在世界上。”</P><P>
乙晶的手抓痛了我，说：“我知道那种人很坏，我也知道以暴制暴有时候是情非得已的，但有必要杀人吗？”</P><P>
我点点头，说：“有必要。”</P><P>
乙晶有些生气，说：“那不也一样在断人生死？”</P><P>
我摇摇头，说：“不一样，坏蛋的生死是自己断的，只是由大侠来动手。”</P><P>
乙晶气呼呼地说：“你杀了人，不就跟那些坏蛋一样？”</P><P>
跟那些坏蛋一样？</P><P>
我笑了。</P><P>
乙晶楞了一下，然后也笑了。</P><P>
乙晶知道，一个杀了人的大侠，还能这样悠然跟自己心爱的人坐在一起，这个大侠心中，至少是自认坦坦荡荡的。</P><P>
也至少，还笑得出来。</P><P>
阿义赏了一个高个子火锅，随即又灌了篮，嘘声四起。</P><P>
乙晶幽幽地说：“其实，我最怕你心底不舒坦。”</P><P>
我懂，我也怕自己的坦坦荡荡是强装出来的。</P><P>
但我深知，只要乙晶在我身边，我就不会是杀人魔王，而是大侠，总是笑嘻嘻的大侠。</P><P>
“但我也怕你开心。”乙晶低着头。</P><P>
这句话，模模糊糊的，我心中却揪了一下。</P><P>
“睡觉前难免会想东想西，只有那时候才会有点闷。”我说，看着乙晶乌溜溜的头发。</P><P>
“那怎么办？”乙晶说。</P><P>
“以后会习惯的吧。”我说。</P><P>
“杀人的事，还是不要习惯的好。”乙晶若有所思。</P><P>
“我是说杀人后的心情调适，总会慢慢习惯过来。”我解释。</P><P>
“那样更不好。虽然你觉得坦坦荡荡比较没有负担，但，”乙晶认真地看着我，说：“杀了人，还是难过一下比较好。”</P><P>
我若有所悟，说：“我有点懂你的意思了。”</P><P>
“杀人的事，以后还是要让我知道，虽然我说不定还是会生气，但你就是要让我知道。”乙晶坚定地说。</P><P>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P><P>
夕阳越沉越低，篮球场上依旧持续着没品的清一色灌篮打法。</P><P>
突然，阿义不留情地抄截了阿纶的球，虽然阿纶是阿义的队友。</P><P>
“等一下一起练点剑法再回家好不好？”我说，这真是奇怪的约会方式。</P><P>
“不行啦，你不想继续升学，我可一样，我妈帮我找了新的家教老师，今天第一次上课，七点。你要不要一起听？剑法等课上完再一起练吧。”乙晶看了看表。</P><P>
“喔，没兴趣。”我说：“大侠不用念书。”</P><P>
乙晶笑着说：“今天上的是英文，大侠要杀外国坏人，就要懂英文。”</P><P>
我哼了一声，说：“大侠杀洋鬼子，希哩呼噜就杀光光了，要懂什么英文？”</P><P>
乙晶一脸哀怨，说：“男大侠不关心女大侠的未来。”</P><P>
乙晶对外文极有兴趣，将来想念南部的文藻语专，至于更远的未来，乙晶就没有头绪了，或许，当一个很聪明又高学历的女侠也说不定。</P><P>
如果乙晶去念文藻，我们简陋却勇冠全球的凌霄派，也会移阵到风光明媚的南部，到那里行侠仗义。</P><P>
我背起书包，说：“你去上你的课吧，那样也好，我想再去员林一趟。”</P><P>
乙晶也背起书包，说：“为什么还要再去一次？”</P><P>
我皱着眉头，说：“我想知道师父到底是谁、到底出了什么事等等，我想帮助师父。”</P><P>
乙晶说：“应该的，不像某人只会欺负弱小灌篮。”</P><P>
阿义没有听见，只顾着抄截跳来跳去的球，不论球在谁的手里。</P><P>
于是，我送乙晶下山后，就跳上公车，在暮色中往员林前进。 </P>
<P>第六十章 </P><P>
师父在员林的“家”，僻处深巷，我虽来过一次，却也着实找了好久才找到。</P><P>
我站在门口，听见房子里细细碎碎的笑声、电视声、还有筷子声，大概是在吃晚饭了吧，于是我站在门口发呆，直到筷子声停了，餐餐盘盘的敲击声开始了，我才上前按门铃。</P><P>
门打开了，是个穿着国小制服的男孩子。</P><P>
“我有事找你妈妈，可以进去吗？”我说，微笑着。</P><P>
小男孩往后大叫：“妈！有人找妳！”</P><P>
收拾碗筷的声音停了下来，“师父的女儿”从厨房探出头来，看见是我，便匆匆擦干手，唤我进客厅。</P><P>
“师父的女儿”，我还是暂且称她“妇人”好了，虽然我心中已经认定她的的确确是师父的女儿，因为那几本相簿中的照片万分不假，在1988年时，我也根本没有什么电脑合成照片的概念。</P><P>
妇人简单地向我做了家庭介绍：正在嗑瓜子的男人，是她先生，而两个正在电视机前摇头晃脑的，则是她的一双子女，分别念小学三年级跟一年级。</P><P>
“我爸爸他人还在你那边吗？他有地方住吗？吃得好不好？”妇人眼中带泪，但他的先生则是一脸不耐。</P><P>
我点点头，诚恳地说：“你爸爸他人很好，现在住在我家，没有人身体比他还健康了。”</P><P>
妇人匆匆到抽屉里翻出皮夹，拿了五张千元大钞塞在我手里，说：“请你好号照顾我爸爸，他脾气不好，你费点心思劝他回家，不要让我再担心了，况且我心中有件事非找到我爸爸不可。”</P><P>
我坚决不收这些钱，况且，我身上最不缺的三样东西，其中有一项就是钱。</P><P>
“我今天来，是想再多问问你爸爸的事，因为我始终都想不透是怎么一回事。”我说，将钱塞回妇人手里。</P><P>
妇人请我坐下，为我倒了杯茶，说：“想问什么？难道我爸爸又做出什么奇怪的事？”</P><P>
奇怪的事？师父是不断地在做。</P><P>
但，的确是有奇怪的地方。我突然想起了师父在秦皇陵中被蓝金气剑刺穿的伤口，那伤口可是千真万确的。</P><P>
我说：“你爸爸跟我提到过他手上的伤口，你对那个伤口有印象吗？”</P><P>
妇人没有片刻犹豫，说：“当然有印象，那两个圆圆的大疤痕，我从小时候看到现在了，那是八年抗战时，我爸爸在大陆所受的伤。”</P><P>
这个答案跟师父的答案搭不上边，但我早有心里准备，并不觉得特别意外，只是忍不住又追问：“是怎样受的伤？刀伤？被子弹打到？”</P><P>
妇人说：“我爸爸说，那是日本人丢了颗手榴弹，爆炸后石屑插进手掌心，害他差点残废。”</P><P>
我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虽然，我依旧深处于疑惑的泥沼。</P><P>
妇人难过地说：“当初真不该将他送进安养院，让他得了老年痴呆症。”</P><P>
妇人的先生突然不悦地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要是回来了，还不是整天疯言疯语？”</P><P>
妇人低头不答。</P><P>
我尴尬地喝着热茶，小声地问：“妳爸爸他……他以前学过什么国术没有？他很喜欢谈这方面的事。”</P><P>
妇人摇摇头，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爸爸他以前根本没学过这方面的东西，也看不出他有兴趣，但他失忆以后，就沈迷在另一个他捏造的世界里。”</P><P>
我忍不住细声道：“你没想过你爸爸真的会武功？”</P><P>
妇人说：“没想过。”</P><P>
我失笑道：“那天你爸爸好像露了一手，把他以前那个老朋友点穴了，让他不能动弹不是？”</P><P>
妇人叹道：“那件事叫人生气，你们走后，我跟邻居将气得差点中风的李大伯送到医院急诊，幸好李大伯休息一下就好转多了，没被我爸气死。”</P><P>
我本想解释那位号称师父同乡老友的老人，不是中风而是被暂时封住血脉，但这太麻烦了。</P><P>
太麻烦了。</P><P>
我认真说道：“你爸爸绝无可能会真的功夫吗？”</P><P>
妇人肯定地说：“我爸爸身体一向不好。”</P><P>
我拿起杯子，递给妇人看，杯子里的热茶不但很热，还热到蒸蒸沸腾，不断冒泡。</P><P>
妇人感到讶异，说：“怎么会这样？”</P><P>
我小声地说：“这是你爸爸教我的本事，他自己的本事更大。”</P><P>
妇人不可置信地说：“你刚刚加了什么在茶里？”</P><P>
我说：“是气功。”</P><P>
妇人的脸有些不悦，说：“气功？”</P><P>
我说：“你爸爸是气功大师。”这个说法，已经比武林第一高手要社会化的多。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