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英雄传说--第八卷--乱离篇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第一章 风过回廊在狱如细碎水晶的点点星光下,金发年轻人甫下车的那一刻,“皇帝万岁”的欢呼热烈地响彻海尼森的夜空。就像年青人一辈子也看不厌星光般,他的士兵们心目中对这位值得歌颂的年轻皇帝,是永远也看不厌的。皇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闪耀着金碧辉煌的金发,举手向守护宇宙港的帝国士兵回礼。欢呼声再度如雷响动,反射在他那金黄的发梢。那头金发就是以往曾与他对立的门阀贵族们称他为“金发小子”的原因。而今天士兵们称他为“金发有翼狮子”(griffon,希腊神话中半狮半鹫,宛如长着翅膀的狮子一般的怪兽)。
宇宙历八零零年,新帝国历二年四月二日夜晚,二十四岁的皇帝动身离开亡国的旧首都——海尼森,这是他为征服伊谢尔伦回廊所跨出的一大步。他已篡夺银河帝国,吞并费沙自治领,并逐步消灭了自由星球同盟,大部份的宇宙已纳入他那白晰的掌中。就地理上来看,自他那柔软的指间漏出的,不过是比构成宇宙的一颗最小砂粒更小的部份;然而,在人文上而言,它却是支配另一半宇宙长达二世纪半的政治势力的最后根据地,只要它存在,莱因哈特那一统全宇宙的壮丽雄心拼图,将无法完成。
在受到舰长塞德利兹准将毕恭毕敬的行礼后,莱因哈特步入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舰内。组成皇帝大本营的幕僚群,在其后尾随进入。以统帅本部总长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为首,包括非幕僚群的近侍艾密尔·冯·齐列在内,共约有二十人。
“玛林道夫小姐!”
随着皇帝的呼叫,进来的是一位年轻女性。她是国务尚书玛林道夫伯爵的女儿,也就是担任皇帝首席秘书的希尔格尔,昵称希尔德。比皇帝小一岁的她,留着一头朴素的金色短发,看来就像是一位聪明活泼的美少年。
“是!陛下,有何吩咐?”
“朕忘了跟你确认一下,交待你去处理的那件事,办妥了吗?”
足智多谋、人称有胜过一个舰队武力的伯爵小姐,对于莱因哈特抽象的询问,不假思索地答道:“请陛下放心,我已将您的吩咐传达给负责人了。我想您不会再看到那令您不悦的东西了。”
皇帝优雅地点点头,显得相当满意。在动身离开海尼森之前,莱因哈特下达唯一的命令——破坏非军事性的建筑物。他所要破坏的目标是,被称为自由行星同盟之父——已故的亚雷·海尼森的巨大铜像。
对于亚雷·海尼森的纪念馆和墓地,莱因哈特则不予干涉,因为他下这道命令的用意并非在于夸示征服者。破坏铜像不仅只是出于他的审美感,同时也是加上了他对被竖立铜像之人物的羞耻心所做的一种反讽的考量。在莱因哈特的一生中,与建告巨大雕像以夸示一生的权力及权威的那种精神上的病毒是无缘的。他故意下了敕令,通令全帝国——只要罗严克拉姆王朝继续存在下去,在任何一位皇帝死后十年以内,绝对禁止建造该皇帝的雕像,而且雕像大小不得超过人身尺寸。
“若海尼森真的值得同盟人民敬仰,那么,他也会同意我的处置是正确的吧。巨大的雕像并非常人所能承受得起啊!”
年轻的征服者对希尔德说道。他对她点头之后的那一瞬间,其精神的思路就从地上转往宇宙了。
※ ※ ※
就在此时,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和亚达贝尔特·冯·法伦海特两位提督已先皇帝一步离开海尼森,各自率领舰队前往伊谢尔伦回廊。他们两人都是积极攻击型的战将,尤其是毕典菲尔特,统御着“黑色枪骑兵”舰队,一直享有猛将之盛名。
自前年持续至现在的这趟远征,一直都由毕典菲尔特担任先锋指挥官,虽然他的确立功无数,但他那勇猛声名所具有的破坏力更是非比寻常。
对于他骁勇善战的表现,其他帝国军幕僚们有此一说。
“毕典菲尔特在最前线吗?”
“不是吧!只要是那家伙在的地方就是最前线啊!”
当如前所述的插曲传到帝国宇宙舰队司令官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的耳中时,他不免深感怀疑,这些话是不是毕典菲尔特自己捏造的;不过这些话对毕典菲尔特的形容倒是相当贴切,这一点任谁也都无法提出异议。
与皇帝莱因哈特同时由海尼森出发的有:帝国宇宙舰队司令官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以及奈特哈特·缪拉及冯·艾杰纳两位提督。他们预定在往回廊的途中,与斯坦梅兹提督会合。
另外,奥古斯特·沙姆艾尔·瓦列提督也自帝国名义上的首都——奥丁出发,绕过费沙回廊赶来;由克涅利斯·鲁兹提督率领,负责在费沙回廊周围地带巡逻的战力不算的话,此次动员人数之众,仍然相当惊人。
而海尼森的警戒任务,则交由格利鲁帕尔兹提督负责。他曾是前年以高等事务官的身份奉派至海尼森的菲尔姆特·雷内肯普的部属;其在拔擢人才时,以公正宽大为宗旨,而引起皇帝的注意。格利鲁帕尔兹微妙地回答说:“在罗严塔尔元帅尚未到任前,海尼森就暂且交给下官了。”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现任帝国军统帅本部总长一职,在征服伊谢尔伦回廊之后,预定将由他冠上新领土总督的称号,统辖昔日自由行星同盟全部领域。今年,他三十三岁,比皇帝年长九岁。他将担任皇帝的代理人,统治新帝国领域近一半的广大宙域。在今天之前,不论征战或经略方面,就算是皇帝几近自私的要求,罗严塔尔几乎都为他做到了。待全宇宙的统一大业完成后,他将面临完全不同领域的考验——自身才干是否足以担任广大占领区的行政官。不过,在才干这方面,至今还没有人对他有所疑虑。
另一方面,梅克林格提督率麾下舰队在伊谢尔伦回廊的另一端摆开阵势,准备挟击杨威利等人的后背。至此,包围回廊前后的巨网已全部完成。
莱因哈特之所以组成如此庞大的阵容,并动员身经百战的各位名将,明白说来,无非只是为了讨伐一个人。
此人就是前自由行星同盟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官兼要塞驻留舰队司令官的杨威利元帅。在同盟末期,对莱因哈特及其麾下的提督们来说,同盟军就是杨威利。在他们精神面的上下都漂着带有酸味的赞赏。有多少位名将,有多少次的败北,都肇因于杨威利一人!
说得讽刺一些,实际上根本是“偌大的帝国为了击败一个人,而发动了所有的武力。”而以国家的立场而言,为早日实现帝国统一大业,他们有必要去预防杨威利成为反帝国势力核心的后果出现。
※ ※ ※
战舰伯伦希尔现在可以说是“移动的大本营”,皇帝办公室中,莱因哈特正忙着检讨往后的具体作战计划,他那苍冰色的眼眸直视秘书官希尔德,扬声说道:“如何?玛林道夫小姐,你现在还是反对朕亲自出征?”
聪敏的伯爵小姐反对皇帝亲自率兵征计杨威利一党之事众所皆知。注视着美丽首席秘书官的莱因哈特,笑容间隐隐带着恶作剧的表情。他询问希尔德的目的,并不是想让她屈服于自己,而是希望她提出反论。
“老实说,下官还是反对。”
希尔德看出莱因哈特的用意,便如是答道。听到这句话,眉清目秀的年轻征服者感到身体节奏一阵上扬,证明了他的精神活力仍然畅旺澎湃,正寻找着伸展的天空。
“没想到伯爵小姐竟是这么顽固啊!”
莱因哈特无视她的个性,反而开朗地笑了起来;希尔德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脸上微微一阵红晕飘过。
“原来陛下早就把我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了。”
这可有点不公平了,不是吗?——希尔德心想。她至今仍然反对,是因为她了解莱因哈特想要亲征的真正动机,并非为了政治或军事上的理由,而完全是在于他个人的矜持及竞争意识。而这种意识下,包含了他对于竞争敌手的尊敬与期待。假设杨威利放弃抵抗,向皇帝跪地求饶,莱因哈特将会有什么感想呢?虽然这是他自前年以来所热切期盼的事,但心中总不免会感到失望吧。现在,皇帝认定杨威利就是他的战斗对象,并准备以最高礼节——倾尽无可匹敌的智略和压倒性的兵力——来面对杨。
对于帝国军的这项举动,杨威利将作何反应呢?他会坚守易守难攻的伊谢尔伦要塞吗?或是挥军前进到回廊的出口——艾尔·法西尔,挑起舰队大战?实在令人难以预料。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Ⅱ
现在,帝国的战线已经形成一条超越一万光年,既长且大的光龙,以C字型的形态,穿过整个由人类所支配的宇宙。光龙的头部是在伊谢尔伦回廊的旧同盟领方位,尾部则是在伊谢尔伦回廊的旧帝国本土方位。若是伊谢尔伦要塞陷落,纳入帝国版图,那么光龙的尾巴将继续延伸,而以O字的形态环拥宇宙。
如此绵长的行动线,原本应是军事学上的一大忌讳,但是,若敌我的战略状况优劣差别过大,这就不是个弱点了。置身伊谢尔伦要塞的杨威利,没有大胆行动的自由,即使帝国军队伍长长地延伸开来,他也无法自侧面发动攻击。因为,若说帝国军是一条光之巨龙的话,那么伊谢尔伦要塞无异是一颗小小鸟蛋。以战略上来说,两者之差真有天壤之别,杨威利必须藉助战术上的胜利,才有可能阻挠战略上的悬殊情势;目前,他的处境和巴米利恩会战之时一样,步步艰险。然而,莱因哈特那头勇猛自负的有翼狮子,是不会满足于只在战略方面将杨威利赶至穷途末路的。
“尽管杨威利有多少奇谋,走到这地步,他也只能做两种军事上的选择了。一是前进应战,一是撤退防守,如此而已。但他会作何选择呢。他会采取什么方法来对付朕呢?这倒颇值得玩味。”
随着霸气所至,莱因哈特便起而行之。行动上的自由是战略优势的保障。一直穷追不舍,迫使杨发动反击,这也是因为自己已经稳稳控制百分之九十九的绝对优势。
只是莱因哈特还未完全保有推动历史和人类所需的王牌,而他那伟大的劲敌也是处于相同的情况。
出乎莱因哈特意料之外的噩耗,将震动远自费沙传送而来,是四月十九日的事。费沙的代理总督官邸发生爆炸恐怖行动,工部尚书席尔瓦贝尔西死亡,军部尚书奥贝斯坦元帅、费沙代理总督博尔德克及费沙方面的军队司令官鲁兹一级上将受伤,其他死伤的人员共计四十一名。当消息经由超光速通讯传达过来后,正踏上远征之途的“金发有翼狮子”,苍冰色的眼眸射出熊熊烈焰,一时为之沉默。
※ ※ ※
对于必须前进才能找出其生存价值的莱因哈特而言,这道被众人视为污秽的束缚锁链——恐怖行动其详情如下:
四月十二日,来自帝国本土的奥古斯特·沙姆艾尔·瓦列一级上将,以及从旧同盟领来的克涅利斯·鲁兹一级上将,再度于费沙会合。他们曾是已故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左右手,在利普休达特战役中一同获得胜利;而这时,前者正精神昂扬,步伐坚定地赶往伊谢尔伦方向的主战场,后者却只能带着败北的创伤,奉令留驻此地。
鲁兹的新头衔是“费沙方面军司令官”,任务是负责警戒新帝国最大的交通、运输、通讯要道。这项职务自然不能等闲视之,但眼看着与杨威利间的最后决战即将爆发,他却被迫自最前线撤回,这对军人而言,实为莫大的憾恨。那份遗憾就是被杨威利以诡计再次夺回伊谢尔伦要塞的不名誉之事,没有报复的机会了。鲁兹只有让主君和同僚去处理自己的失败之过。
瓦列相当同情这位同僚的处境。因为中了杨威利的诡计,使得过去所立下的功勋,被败北感完全压过,这一点他也曾经历过。然而,若直率地表示同情,只会徒然加深鲁兹的伤痛而已。而瓦列自己明知是博尔德克为了向自己及鲁兹献媚所办的欢迎会,只是因为这是一个安慰鲁兹的机会,才会参加。当瓦列到达会场时,已是七时五十五分了。
军用高性能炸药爆炸的时间,恰好是在他到达之前的七时五十分。瓦列得以避开恐怖行动而幸免于难,反倒是托义肢之福了。甚至这么说这或许是前年讨伐地球本部行动中,向他挥舞毒刃的狂热分子所给的功德吧。不论何者为是,他在惨剧发生后的五分钟赶到现场,在一片混乱和狼藉中,冷静地下达指令给部分的人,成功地控制住了即将造成恐慌的事态。人们对这位毫发无伤的提督感到无比的信赖。
席尔瓦贝尔西立刻被送往医院,由于大量出血,加上头骨有金属片嵌入,无法恢复意识,于十一时四十分,心脏停止跳动。
罗严克拉姆王朝最高级的技术官僚,就在这场恐怖行动中消陨了。席尔瓦贝尔西曾有两个企图,其一,健全新王朝的社会资本与产业基础,创造征服之后的经济建设新时代;其二,成立一指导经济建设时代的技术官僚群,使自己成为该群体的核心人物,并伺机登上帝国宰相的宝座。“这两个愿望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他信誓旦旦地放言道。的确,他实现愿望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如今他的野心只能随着他的生命,在地面上永远消失了。
暗杀事件发生后,瓦列延迟离开费沙的日期,他向莱因哈特报告事件经过,为席尔瓦贝尔西举行临时葬礼,并坐镇指挥搜查犯人,同时进行各项善后处理工作。
“没用的暗杀者!既然要暗杀,就干脆一起把奥贝斯坦给做掉,还比较会有人赞赏。”
瓦列当然没有说出这些话来,但他对鲁兹和其他两名伤患态度上的明显差异,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对于奥贝斯坦,他只是尽对上司的应有的礼貌,前来探视一番,待医师一有指示,便立刻退出病房。对于博尔德克,他仅派副官代为问候,自己则亲往鲁兹的病房。
或许鲁兹的命运曲线多多少少在上升了吧,他并没有伤及内脏,而且有可能在两个礼拜内就可能出院了。不过,虽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的精神反而更有活力了。当瓦列前来探望他时,他对瓦列说道:“我怎么能比奥贝斯坦先死呢?我要在他的葬礼上,念上一段虚伪的哀悼词,顺便在心中对他吐舌头,我就是在等待此事,才至今都未战死。”
军务尚书也很厌恶我们啊!——自己的内心中如此说道,瓦列不禁苦笑起来。他非常了解鲁兹的心情,三年前,为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死所感到的惋惜之情,在他心中形成一支反感的箭,直刺奥贝斯坦的背脊。
事件发生一周之后,瓦列启程离开费沙。在莱因哈特的命令下,该地的警备任务和搜索犯人工作,则交由辅助鲁兹的荷兹拜亚中将负责。待奥贝斯坦和鲁兹完全康复后,这些任务当会再交回到他们身上。
“犯人可能是地球教的余党或是潜伏地下活动的前自治领主鲁宾斯基一伙人等。在这重要的时候,想要惊扰皇帝陛下的心思。”
荷兹拜亚不禁咋舌,因为,正是“这个重要的时候”,犯人才会不择手段地在帝国军后方从事破坏活动。不过,犯人的目的并未得逞,除了已死亡的工部尚书席尔瓦贝尔西以外,犯人所要刺杀的对象主要是三名帝国军的最高干部,但这三人之中,奥贝斯坦与鲁兹只受轻伤,而瓦列更是毫发无损。
※ ※ ※
接获噩耗的皇帝莱因哈特,在哀悼他失去所重用的人才之余,并没有因此而放慢往伊谢尔伦方面的行军速度。他只下一道命令给秘书官希尔德,下令服丧一日,并派工部次长古尔克暂代工部尚书的职务。
“等伊谢尔伦要塞攻陷以后再为席尔瓦贝尔西举行国丧,目前一切就以临时处置。”
莱因哈特如此对希尔德说明,但事实并非如此。奥贝斯坦和鲁兹身受轻伤;瓦列虽比预定日期慢了几天出发,但终究已离开了费沙;莱因哈特也没有因此次恐怖行动而中断征旅——凡此种种,将使犯人焦躁不安,并会企图再度行凶。莱因哈特也充分洞悉这点,所以特地严阵以待,他要求奥贝斯坦和鲁兹必须要有处理这件事的手腕和冷静。如果在费沙所发生的恐怖行动变成动乱时,可以命令瓦列舰队回转,返身加以平定。若事态演变至不可收拾的地步,则才需考虑到莱因哈特本人作何打算。反正在此之前,莱因哈特完全没有将旗舰伯伦希尔舰首调头的想法。
即使首席秘书官希尔德也不赞成莱因哈特在此时改变方针。她只陈述一点意见,希望皇帝能够厚恤席尔贝尔西的遗族。莱因哈特或许稍稍误会她的意思,也许是假装误解,以清楚地探求她战略上的见识。
“玛林道夫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经这一问,她才想起一件事。
“陛下!如果杨威利从伊谢尔伦要塞出击,进攻帝国本土,您该怎么办?万一梅克林格提督驻扎的防线被突破,那么,从伊谢尔伦到帝国首都奥丁之间顿失屏障,杨威利届时将如入无人之境了。”
“你说得不错!这倒不失为上策。也许杨威利会玩弄这种花招吧!不过,前提是他必须握有充足的兵力。名将的才气受其它条件牵制,实在是件憾事哪。”
莱因哈特秀丽的双唇露出讥讽的曲线,他话中影射的人是谁,没有人知道。环绕在杨威利四周的严苛环境,是谁造成的?
“朕倒很想给那男子五个舰队,看看他还能变出什么把戏——想来挺有趣的!”
“陛下……”
“伯爵小姐,朕若要休息的话,首先必须把和杨威利之间的旧帐算清才行。只有使他屈服,完成宇宙的统一,一切才算有了开始!”
谏言巧妙地被封住了,希尔德沉默着,她只得静静地聆听皇帝的声音。
“不过,即使如此,朕仍感到有点不安,真想和那位魔术师站在对等的战略条件上,来一次正面交锋……”
希尔德首次提出反驳:“这样的话,陛下,您大可以放弃这次的交战,退回费沙,甚至班师回朝,返回帝都奥丁。待杨威利养兵蓄锐之后,再与他一决雌雄不就好了。您又何必一定要与穷局一偶的杨威利决一死战?”
这次,换莱因哈特默不作答了。他像是承受不住希尔德直言极谏的刺痛似的,不住地抚弄着胸前的垂饰。
2016-6-16 17:19 编辑 <br /><br />Ⅲ
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那充满活力的灰色瞳眸中,微微泛着复杂而波动的光彩。他本来喜好敏捷迅速的行动,在不安的阴影中做深思熟虑的作为,是恰与他个性相反的。当初他向妻子艾芳瑟琳求婚时,曾经烦恼得焦头烂额,但和他现在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却又有所不同。
费沙的恐怖事件所带来的沉痛打击,重重地压迫着米达麦亚的意识。
“那个奥贝斯坦没死啊?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证明他是人类呢?鲁兹只受轻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的挚友奥斯卡·冯·罗严塔尔语气更是尖酸毒辣。
“单就可能性来说吧,即使那个‘会活动的毒药’奥贝斯坦,有胆量策划一桩惊天动地的事件,我也不觉得奇怪!而且有一就有二的。”
米达麦亚忽然闭口不再作声,因为这些话无异是充满恶意的中伤之词。
米达麦亚之所以讨厌奥贝斯坦,本来是单就气质上的,他知道这位头发半白,装着义眼的军务尚书,自有其主张的理由,且身负重大职责。话虽如此,米达麦亚仍无法除去个人好恶的情绪,去认同奥贝斯坦的论调。
而罗严塔尔排斥奥贝斯坦的理由和米达麦亚的情况则又略有不同。这两个人像是在抢同一块珠宝。他们都将自己理想寄托在莱因哈特皇帝身上,期待有朝一日美梦成真。然而,由于两人的理想色彩大相迳庭,所以冲突对立的形成自是难免了。
以米达麦亚的聪颖机敏,自然不难看穿这一点,但令他感到黯然的是,能洞悉此事以及洞悉此事而会引致的后果,实在无法两立。他认为,对罗严塔尔表明自己的想法,罗严塔尔不见得直爽地加以认同,而对奥贝斯坦,他根本就不想讲。米达麦亚早就认定奥贝斯坦与自己处于对立地位,所以米达麦亚认为他只会拒绝妥协不愿改变心意。在这种情形下,奥贝斯坦自然容易遭受他人误解或敌视了。至于罗严塔尔呢?米达麦亚深信,这位好友的聪敏度绝对在自己之上,不过,罗严塔尔却将之封起随波逐流,米达麦亚最近开始担心此种可能,那波潮流可能成为瀑布而坠落到无底深渊……
“看似漫长的战争,又好像很短,不管是长是短,这次总要有个了结了。”
“但愿是我们所盼望的结果。”
在罗严塔尔的旗舰托利斯坦上,正进行着作战讨论会议,最后却扯到这个话题上。他们并非已厌倦了战争,而且,正由于他们没有厌倦战争,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战争全面结束后的情景。这种感觉和他们的主君的想法略有不同。
“对了!那件事怎么样啦?”
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罗严塔尔以他那名闻遐尔的金银妖瞳注视着好友。以一半是恶作剧、一半是敷衍的声音,冲击着米达麦亚的耳膜。
“咳!我不知道啊,我也不想去知道。阁下对那个女的有兴趣吗?”
“我有兴趣的是你的态度。”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使他们隐入沉思的人就是怀着罗严塔尔孩子的女人——爱尔芙莉德·冯·克劳希;这种话题再继续讨论下去,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任何结果。罗严塔尔不想要孩子,米达麦亚和妻子之间没有生下孩子。世事以各种形态让人痛感它的不公。
※ ※ ※
四月二十日率领帝国军的前锋部队,步步进逼伊谢尔伦回廊的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在旗舰“王虎”上召开会议。敌军已近在咫尺了,但为等候离开海尼森即将前来此的的皇帝莱因哈特,他必须停止继续前进。而他也必须彻底统一全体舰队的意志。
这时,其中一位幕僚人员自以为聪明地提出一项建议:
“向杨威利发出和平宣言,若将伊谢尔伦乖乖地献给皇帝,并誓约臣服银河帝国,则可保全他们一党的性命。或许还可以答应他们几个条件,那就是认可艾尔·法西尔或其它行星,允许其内部继续施行共和主义。”
毕典菲尔特双眉深锁,沉默不语。副司令官哈尔巴休泰德及参谋长格雷布纳上将等人,则互相使眼色,进行着无声的交谈。
“反正,我们没有必要遵守这些条件,只要那个被美梦蛀蚀精神的杨威利,浑然不知地离开要塞,等到他到达和平会场后,立刻将他逮捕不就成了!不流一滴血,就可将全宇宙纳入陛下手中,这个计谋如何?”
“你想听听我的回答吗?”
“当然,愿闻其详。
毕典菲尔特瞬时肝火上升,勃然大怒,咆哮震耳直冲云霄。
“以后别再给我口出狂言!要是皇帝赞同这个丑陋的奸计的话,早在去年巴米利恩会战之后面会杨威利之时,下令加以逮捕处死,不就结束一切了吗?皇帝一心盼望的是能够与那个可恨的魔术师正面交战,并非只要让他屈服而不择手段!”
橘红色头发的猛将,以压倒性的目光逼视着部下。
“被陛下指骂为无能的人,我还能忍受,但是若被讥嘲为卑鄙小人,那么,我冒死效命陛下到今天,也就毫无意义了!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
像被毕典菲尔特的骂声狠狠地揍了一顿似的,这名幕僚如丧家之犬,狼狈地退出。哈尔巴休泰德和格雷布纳看看尚未回复平静的毕典菲尔特,互相对望了一下,彼此同意对方的意见——我们的司令官也会如此啊。
结果,没有得到任何意见,会议便结束了。原本毕典菲尔特就并未拥有完全裁量权,虽然有违他自身的个性,但在皇帝尚未下达命令之前,他只能安安份份地做好巩固最前线的工作。
当同僚法伦海特传来定时通讯时,毕典菲尔特在闲谈中向他陈述“在最前线的百般无聊”,无聊到连任何该做的事都没有。话题就从这里开始——若敌军抢先发动攻击,在皇帝尚未抵达前,可不可以进入战斗状态?
法伦海特没有立刻回答。在本质上,他和毕典菲尔特一样,都是攻击型的用兵家,不过,他比毕典菲尔特年长,即使皇帝不说什么,他也知道自己身上所肩负的责任。所以他必须控制毕典菲尔特的锐气,在皇帝尚未到达之前,避免他闯下大祸。对这位水色眼眸的勇将而言,这也是克制自己的一种方法。
隔了片刻,法伦海特才谈到自己的提案,他认为不妨劝告杨威利降服我军。反正杨威利军不可能会答应,而在皇帝到达之前,又没有机会交战,所以倒也没有必要坐着浪费时间。不如试着藉此探查敌军内情,来迟缓纯军事方面的反应。
事实上,法伦海特并没有非常用心地提出建议。他的心思集中在派遣许多侦察舰,开往即将成为战场的宇宙区域侦察一事。一世纪半以前,使帝国军蒙上败北污名的达贡星域,非常地接近他们的航路,这个无可抹灭的名词,大大提高他们对于战场侦察工作的注意力。但是,当毕典菲尔特着手进行这项提案时,法伦海特反倒大吃一惊。他更无法想像这项提案将会带来何种意想不到的后果。
; 334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第二章 春天的风暴
如达斯提·亚典波罗所形容的“喧嚣嘈杂的春季祭典”即将来临,在祭典前夕,伊谢尔伦要塞到处洋溢着祭典的气氛。
截至四月二十日的现在,聚集于杨威利麾下的反帝国阵营兵力,舰艇共有二万八千八百四十艘,官兵共计二百五十四万七千四百名。单以数量而言,这个数字是杨自指挥军队以来,兵力最强大的一次。但是在这批兵力当中,有将近三成的舰艇必须修理或整顿,近二成以上的兵员,乃同盟政府末期征召或志愿入伍的新兵,不能在没有受过训练之下就让他们上战场。同时,自从与艾尔·法西尔革命政府合并后,战斗部队急速膨胀,军队组织也必须重新编制。所以兼任后方勤务部长又恢复要塞事务总监一职的亚列克斯·卡介伦,可说是忙得不可开交,如果有人将他的脑神经切开来看看的话,这个人一定会被如排山倒海而来的数字和图表所淹没。
当帝国军一级上将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传来通告电文时,杨威利和尤里安·敏兹正在宿舍用早餐。菜单的内容除了烤面包和红茶之外,还有乡野风味的菜肉蛋卷、青豆浓汤和乳果,吃的人没什么反应,反倒是一旁的厨子,眨着淡褐色的眼眸,很满足似的望着他们。看得出来,这些餐点是下过工夫和努力的成果,尤里安郑重地公开认可这位比自己年长的弟子,的确是有进步了,而杨则为了妻子和自己向美食的女神祈祷,希望这并不是偶然的产物。
向杨报告通告文件内容的人,是目前担任革命司令官参谋、未来的记录文学作家达斯提·亚典波罗。出现在电视画面中的他,在报告此事的同时,手上还拿着蛋、火腿和洋葱夹心的三明治。正如帝国方面的人所预料,接获这份通告的人,并不认为它是一份重要的文件。
“怎么样?您想知道内容吗?”
“嗯……看看也好啦!把它传送到这边的画面。”
毕典菲尔特所传达的内容,遣词用句相当恭敬客气,但含意却极尽讽刺嘲讽之能事。
“对前自由行星同盟首屈一指的将帅,现任共和主义残党唯一之将帅的杨威利,帝国军作此通告。您的抵抗破坏了和平和统一,不但无助于道德的建立,而且在战术上更是难以施展,在战略方面也不可能会成功的。聪明如您,不该不明白这层道理,本官乃秉诚忠告,您若想保住生命及不坠的威名,就速速撤下叛旗,乞求皇帝开恩吧!本官非常乐意为您居中调解。期盼能接获您理性的回音……”
菲列特利加评论道:“毕典菲尔特倒是挺有挑衅艺术的天份嘛!他该生在同盟,当个政治家就好。”
“那就可以期待他和优布·特留尼西特来场唇枪舌剑了吗?”
杨本想这样说,但一想到这种说法有声援毕典菲尔特之嫌,遂改口说道:“身为唯一以外的将帅——你认为怎样?亚典波罗中将。”
“毫无文学的感受性可言啊!”
“不,我不是说这个……”
杨端起第二杯红茶喝了一口,这是菲列特利加泡的,和尤里安泡的可说不相上下,口感相当不错。也许是错觉吧,不过能有这种错觉,倒也是一种幸福哩!
“我是在问你,对他们送这封通告来的目的有何看法?”
“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皇帝亲自发出的通告还有话说,至于那个毕典菲尔特提督,就别理他了。像他那种人,率领黑色枪骑兵舰队全军,为亚姆立札会战前来复仇才是他的作风吧。”
对亚典波罗的观察和判断,杨颇具同感。只是,他所采取的战术,全部都是根据莱因哈特的智谋和心态所设定的,若是毕典菲尔特没有接受皇帝的指示而擅自行动,那么,杨不仅必须赶紧想出短期性的应变措施,同时,也可能得重新修正长期性的计划。这是毕典菲尔特独断独行所发出的通告?抑或是皇帝莱因哈特亲下的指示呢?是认真的?还是形式的?是表面掩饰?抑或是等待我方内斗?
“要不要回覆,阁下?”
杨的副官兼妻子的菲列特利加·G·杨问道。当外人在场的时候,这位拥有褐色头发和一双淡褐色眼眸的女性,就会对丈夫使用敬称。这已是一种自然的习惯了。
“这个嘛,你认为怎样?尤里安。”
杨所监护的年轻人,用手指拔弄着亚麻色的刘海。他比杨年轻十五岁,今年将满十八岁。“俐落匀称的身躯和四肢,纤细而具透明感的容貌,看来宛若年轻的独角兽”这样的形容词流传到后世。
“我认为将它搁在一旁置之不理,也并不为过,但是就礼仪上来说,好歹对方也是毕典菲尔特提督,不妨就回他一封信吧!您觉得如何?”
“是啊!或许该这么做吧。”
杨点点头,但身旁的三人却不见他是否已下了最后的决定。
※ ※ ※
“……以不及昔日一个舰队的兵力,与拥有九成宇宙的敌手对抗,当恐怖紧张至极时,发疯错乱乃不足为奇。不过,谁也没有发疯,这是为什么……”
“因为全体人员在一开始的时就已经疯了!”
奥比利·波布兰中校对着宇宙朗读着虚构的文章,亚典波罗投以厌恶的眼光。在高级军官专用图书室中,亚典波罗正在写着他的名为“革命战争回忆录”的笔记。
“写太多这种容易猜出结果的文章,在读者还没感兴趣之前,出版社早就厌烦了!得要写些更新鲜刺激的东西才行。”
“少废话!你这个自称击坠王的家伙。在损别人之前,请先想想自己又怎样?赶快去想个对抗帝国军‘皇帝万岁’的口号吧!”
亚典波罗大感不悦的是他想起前几天,自己正前往牟轻军官聚集的地方时,波布兰竟向他说道:“三十岁以上者请回。”旧同盟中最年轻的提督之一的他,这年是三十一岁。去年,步入三十岁之际——
“我从不做和先寇布中将一样的坏事。尽管如此,为什么非得变成三十岁不可呢?”
带着一半黯然和一半愤慨,亚典波罗对大自然不公平的现象,提出不平之鸣。
被指为“活生生的不公平”的华尔特·冯·先寇布,抓抓略为尖突的下颔,从容答道:“对我来说啊,可不想什么坏事都没做,毫无意义地就变成三十岁哪!”
……面对亚典波罗的反击,波布兰爽快地点头应和。
“我想好了!民主万岁!”
“什么!结果只是这样一句吗?这不够华丽啊。”
“事实上,还有另一句口号。”
“洗耳恭听。”
“去死吧!皇帝!”
这句话听起来受用多了!——和前面那些话比起来,这句话显得充满共和主义的味道——未来的记录文学作家以奇怪的用语如此评论道,脸上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不快的表情。
“……可是,结果我们还是得借用‘皇帝’一词来编出欢呼的口号吗?这可一点也不好玩啊!我们可以说是语言的寄生虫哪!”
※ ※ ※
和亚典波罗与波布兰之间的话题比较起来,一场阴森可怕的会谈,正在艾尔·法西尔的独立革命政府内部秘密地举行中。面临帝国军全面攻击的压力,与伊谢尔伦革命预备军司令部保持联系并受命采取对策的罗姆斯基主席跟前,一位政府运作委员向他献上一计,提案内容如下:
杨威利再怎么神通广大,只要大军压境,他必败无疑!而且,当杨失败之后,艾尔·法西尔的命运也难逃一劫。值此之际,我们势必在革命政权和杨及其同党之间做一选择。因此,不如将杨等人及伊谢尔伦要塞交给帝国军,以此要求帝国承认我方革命政权的自治权。只消帝国军宣称承认自治权,我们立刻将杨自伊谢尔伦要塞抓出,一旦失去了杨,伊谢尔伦势必瘫痪,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慢慢地和帝国军谈判交涉了。
这和在帝国军阵营,毕典菲尔特所驳回的策略是相同的。讽刺的是,杨威利的政治构想被这些低档次的谋士捉到了弱点。他们都知道杨威利的最终目标,是与帝国和平共存,因此只要提出这种方案,杨威利必无拒绝之理。
罗姆斯基博士一脸呆然地回视这位委员,过了数十秒之后,才慢慢回过神来。他猛然地摇头,表示拒绝之意。
“不行!不能这样做!请杨提督前来,借其声望和武力以资号召的是我们啊!我们若出卖了他,民主共和政体及其神圣精神,都将因而被玷污。暗杀列贝罗评议长的一伙军人,在皇帝面前下场如何,你们回想看看!这种无耻的计谋,我绝不会同意的!”
罗姆斯基的决定并非基于政治因素的考量,而是出自个人的羞耻心。正因为如此,众人所加诸于自由行星同盟评议会议长姜·列贝罗的恶评箭头,才没有指向他身上。很明显地,罗姆斯基非常缺乏处理现实问题的能力,也许在潜意识中,他明白在历史的某一时期,理想会比现实重要吧!
无论如何,罗姆斯基的决定,使杨再次脱离“被民主政府出卖给帝国”的危机。
Ⅱ
杨并非全知全能的,也正因如此,他无法察知所有不利于已的恶意和阴谋。首先,横阻在他眼前的第一大敌便是名将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巨大恒星,他所放射的光芒,耀眼夺目,便人完全无视于其他行星的存在。
决战迫在眉睫,在战端开启之前,杨再次确认了自身的立场。自己究竟为何而战?为什么非向莱因哈特取得成立自治领的约定不可?
因为事关民主主义的基本理念、制度及运作方法,必须有人将这种知识传给后世,不管自己所做的事有多么微不足道,这个原则将永远不变。
专制政治虽居于一时的胜利,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世代的交替,统治阶层的自律性将渐渐松散疲软。没有人提出批评,没有人要求处罚,欠缺自省能力的人,将加速自我膨胀,独断独行而不知悬崖勒马。惩罚专制的人不存在了——因此,专制支配者会成为不必遭受任何人惩罚的人。
于是,像鲁道夫大帝、吉斯穆特低能皇帝、奥古斯都流血皇帝等人物,遂得以滚动绝对权力的巨轮,辗压人民,染红历史的大道。
对这种社会体制存有疑问的人,终会出现。届时,只要有与专制政治不同的社会体制形态存在,就可以缩减他们的痛苦和试验错误的时间了,不是吗?
然而,这只不过是渺小的希望种子罢了。自由行星同盟政府不也曾经高唱“消灭专制主义,民主主义永存!”吗?杨并不相信任何一种政治体制有所谓的“永远”。
只要人心有二,民主政治和专制、独裁政治,亦将在时空轨道上并存。即使是在民主政治隆盛达于顶点的时代,期望专制政治者依然大有人在。这些人当中,有人怀有支配他人的欲念,有更多人却希望被他人所支配、服从他人,因为这样可以活得较轻松。他只等人家来告诉他,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做的,只要服从指导和命令,就可以得到自身的安定和幸福。有人就是能够满足这样的生活吧!只是,只能在栅栏内自由生存的家畜,有朝一日,或许终将死于饲主的刀下,成为餐桌下的牺牲品。
专制政治的权力罪恶比民主政治更为凶暴的理由之一,是因为没有在法律和制度上确立人民具有批评专制政治的权力以及矫正专制政治的资格。杨威利经常毫不留情地批评国家元首优布。特留尼西特及其党羽,但他并未因此而遭受法律制裁。虽然他也为此遭遇不少刁难,但当权者却也得一一找出另外的借口才行。这完全是拜民主共和政治的主张——言论自由所赐?政治上的主张是就该尊重,因为它是阻止权力者自我膨胀的最大武器,也是保护弱者的坚实盔甲。为了将这种主张流传后世,杨不得不舍弃个人意念,与专制主义奋战到底。
确认过上述立场后,杨接着思考对策。要如何才能击败那个战争天才皇帝——莱因哈特呢?
若在回廊外排开舰队,则势必将被大量的帝国军包围。即使再企图引帝国军进入回廊,一旦用兵神速的米达麦亚元帅迅速闯入,阻断回廊的入口,那么所有的战术都还来不及施展就被大批兵力蜂拥而上,产生夹击歼灭的后果了。
“看来,也只有引帝国军进入回廊了?”
话虽如此,谁也不敢保证就能因此一战而胜。
而引莱因哈特进入回廊,则有两种完全相反的方法。一是故意败北,使皇帝自满于胜利的骄傲?一是倾全力取得胜利,以败北的耻辱使皇帝大怒?
“两者都行不通啊!”
杨自付道,如果莱因哈特那么容易因小小的胜利而骄傲,或因一时的失败而震怒的话,那么,杨今天也不用如此辛苦了。从身为旧高登巴姆王朝的一位将帅之日开始,莱因哈特就一直是先完成战略方面的条件,再于战术方面充分发挥创造的天份。在亚斯提会战时采取的各个击破战法,对莱因哈特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真正证明他那伟大才能的,是在后来的多次战役中,大批兵力的运用、补给的完备、部下的人事安排、地利的确保及开战时机的选择等各方面的表现。自由行星同盟末期的战争,完全在莱因哈特所设定的战略状况下进行,战场上,可以说在第一道炮火出现之前,胜负就已成定局了。
伊谢尔伦要塞并不具有战略意义。回廊的两端在帝国军事的支配下,势同被封锁在袋子中,孤立无援——杨这样认为。不过,或许这只是自己的忧虑,帝国军的行动线和补给线之所以不得不拖得这么长,乃是因为伊谢尔伦没有落入帝国军手中之故。这点是轻视不得的。
战术上的意义则非同小可。以纯粹的武力来攻打,伊谢尔伦要塞的确具有易守难攻的价值,尤其要塞主炮“雷神之锤”更是具有无与伦比的破坏力。
更进一步而言,它还具有政治方面的意义。不败的杨威利,以易守难攻的伊谢尔伦要塞为根据地,抵抗罗严克拉姆新王朝——这个事实本身,已向整个宇宙正式宣告民主共和政体将继续存在,并成为支持民主共和政治者的精神支柱。关于这一点,即使是无心的,杨也无可否认自己已具有偶像人物的价值了。
但是,无论它具有何种意义,一旦讲和,伊谢尔伦将沦入帝国版图。而当情况危急时,杨所钟爱的这座要塞,也只是成为政治交易的一项货品而已。
尽管如此,就敌我军事力量的差距而言,想在战术上一较长短科是痴人说梦话。这是事实,不过,仍有办法使巨大的帝国军事铁壁产生裂隙。
军神之子——金发的霸者,极欲和杨一决雌雄。杨也深知此事。如果他想取得胜利先机的话,就只有乘机抓住心理上的间隙了。
杨的构想有点近乎妄想。利用战术上的胜利,诱使莱因哈特讲和,迫其承认实施民主共和政体的一颗行星,可拥有内政的自治权。这个行星可以是艾尔·法西尔,也可以是更为边境的未开发行星。当整个宇宙——除该行星外——都陷入专制的寒冬时,必须有一个温室可供培育微弱的民主政治幼苗,直到幼苗成长,足以承受试练为止。
因此,杨认为必须战胜莱因哈特,但是,或许输给莱因哈特会更有利也说不定。在杨败北之后,莱因哈特也许会善待追随杨的官兵们,以最高的礼遇遣散他们,让他们各自去发展未来。
或许这样真的比较好。毕竟杨的能力有限,没有杨的话,他的部属或许能拥有更丰富的未来罢。
尤里安将红茶送到勤务室,杨两脚搁在桌上,对他开口说道:“莱因哈特皇帝似乎有意和我交手哩!如果违背了他的期望,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放过我的。”
杨半开玩笑地说道,但心中却不免暗忖,这个分析是正确的吧!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杨和莱因哈特之间的交战,便是无可避免的了。尤里安泡的红茶,他动都没动,长长地叹口气说:“事实上,我认为这种想法是我自己过度膨胀的话,倒还无所谓。不过,莱因哈特高估我了!我只是浪得虚名罢了啊……”
巴米利恩会战之后,莱因哈特曾经放他一马。莱因哈特允诺他,只要归顺帝国,定会大大重用他。杨拒绝了。和已故的比克古提督一样,杨也无法和专制支配者握手言和。无论支配者的手有多么美丽、温暖。莱因哈特有莱因哈特的个性,杨也有杨的个性,他无法在那个性之下得到自我的解脱。
“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吗?”
杨威利眉头深锁,尤里安满脸通红,因为尤里安意识到自己所用的词语,丝毫不具有自己的生命和思维。但是,不管尤里安所说的话有多疏浅,只要是发自他内心真正的想法,杨都会认真的、温和地给予回应。
“命运还说得过去,宿命的话,就有点惹人厌了。宿命有两种意义,对人而言都是侮辱。其一,它会使人停止思考分析状况;其二,它会使人类的自由意志变成毫无价值的废物。宿命是不可抗拒的啊,尤里安,但事实上无论身处何种状况,最后还是要由当事人自己抉择的。”
这些话有一半以上是杨说给自己听的。
杨不愿将自己的选择,以一句“宿命”草草搪塞。杨从不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他总是觉得有一定有更好的方法、更正确的途径,在军官学校身为一名学生时,甚至后来指挥千军万马时,他都保有这种想法。信赖他的人和批评他的人很多,但却没有人能站在他的立场,替他设想。所以杨只有在自己的才能和器量的范围内思考、烦恼。如果一句“宿命”就能解决一切,那么凡事就轻松多了。但是即使杨错了,他也希望这份错是归于自己的责任。
尤里安凝视着敬爱的提督的身影。和六年前第一次见到杨时比起来,尤里安长高了三十五公分,现在,只要他的头发再长五公厘,他就有一百八十公分高了,终于赶过杨了。但尤里安并不因此感到自傲,因为他老觉得自己在精神上和智慧上并没有随着长进。
后世的历史学家们对于尤里安·敏兹的看法大致相同——“虽谈不上伟大,但不失为一位有能力而诚实的领导人,在历史上留下不小的功业。他深知自己所该扮演的角色,既不过度自负也不独断独行,承接前人的脚步,充分发挥自身的才能。”
当然,也有人提出另一种苛刻的批评。
“尤里安·敏兹根本就是杨威利的另一个翻版,此外一无是处。他对于民主共和政体及战略战术方面的想法,无一不源自杨,根本毫无创见可言。杨虽独断妄为,但堪称为政治及军事两方面的哲学家,至于尤里安·敏兹,充其量只是上述两方面的技术师而已……。”
这篇评论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尤里安是有意做杨威利思想的忠实执行者的。对他的这种生存方式,有人批评为荒谬,但是,若尤里安有意超越杨而失败的话,后人将会如何评断他呢?有人一定会骂他“自不量力”。不过尤里安非常了解自己,而为此大感不快者亦大有人在。杨曾对尤里安说过一句话:
“有一半以上的人支持你的话,就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Ⅲ
高级军官俱乐部中,杨舰队里的两个“问题成人”,手上端着威士忌洒杯,互相交谈着。
华尔特·冯·先寇布泰然自若地说道:“那并不是私生子。我自己也不知道她的存在,并没有要隐藏的意图。这是光明正大的,谁也不能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啊!”
“卡琳若听了,一定会从背后踢你一脚的!”
在背后指指点点就能了事吗?——奥比利·波布兰的绿色眸子闪过恶毒的光芒。两人将先寇布的女儿——卡琳,也就是卡特罗捷·冯·克罗歇尔,和起司、咸饼一同当成下酒的佳肴了。尽管内心非常认真,也看不出在拼命的样子,这点是他们共通的毛病。
他们邻桌的达斯提·亚典波罗正端起酒杯。先寇布和波布兰两人邀他同坐,但他以可能感染不纯病菌为由,回拒他们。尤里安心里想到,他可能还在为前几天“三十岁以上者请回”之事,感到老大不痛快吧!方才趾高气昂的亚典波罗,似乎有点软化了,他吆喝在走廊散步的尤里安来作伴。尤里安好不容易喝完一杯酒时,亚典波罗已经喝完第三杯了,他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决战将至,却不见杨舰队的干部们有任何人面露惊恐之色,他并将此归功于杨的为人处世之道。
“司令官人格上的影响力——不!应该说是污染力,实在惊人。在杨舰队诞生之前,伙伴们一定都是那种一板一眼、拘泥形式的‘标准军人’!就像梅尔卡兹提督那样的。”
“总有例外吧。”
“你是指先寇布中将吗?”
“我想,不只是他而已吧……”
“那……还有就是奥比利·波布兰了,这家伙向来个性似乎就好不到哪里去!”
亚典波罗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尤里安只得苦笑以对。亚典波罗和杨之间的交情,自军官学校时代算起,也有十五年了,因此,他受到的“污染程度”,自然非先寇布等人所能比拟的。
“教你一句好话吧!尤里安。”
“什么?”
“这个世界上最强力的说词!不化是正论或雄辩,都敌不过这一句话!”
“如果是免费教授的话……”
“唔!这句倒也不失为一句好的说词哩!但还是……敌不过我这一句话的!这句话就是‘那又怎么样?’”
或许是酒精在作崇罢,尤里安的反应有点迟钝了。亚典波罗一个人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他宣称,前九天,帝国军毕典菲尔特提督传来通告时,回函是以他的名义寄出的。
“太过草率的话,往后就麻烦了哦。”
“尤里安!由正面开战,战胜帝国军的机率有多大?”
“胜算是零吧。”
“回答得可真干脆呀!这么说来,即使采取任何行动,也不会使目前的胜算降低喽!所以我们做了什么都是无妨的。”
“这似乎不算是什么因果论吧!”
“那又怎么样?”
自称青年革命家的他,露出顽童的戏谑表情,再将酒注满酒杯。
“用侠气和醉狂做事吧!反正现在要认真也认真不过帝国军!狗用牙去咬,猫用爪去抓,各有其适用的打斗方法。”
尤里安点点头,用指尖拔弄着酒杯。他会接受亚典波罗的邀请,多少也有点原因。因为在之前没多久,尤里安才与卡特罗捷·冯·克罗歇尔发生口角哩!后来两人沉默下来,是因为彼此觉得有点可笑使然。
“有人说愈吵感情愈好,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实在不是开玩笑。
※ ※ ※
卡琳的视线落在单座式战斗艇斯巴达尼恩的操作说明书上,一面瞥见正在运送中的整备用具,正在心中大叹巧妙之时便直直地撞上了墙壁,说明书和用具都掉落地上。尤里安前来她捡起掉落地上的东西,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地偏离了社交性的谈话。不过,首先开火的应该说是卡琳。
“中尉你可不像我这么笨拙,不论在哪一方面,成绩都很出色嘛1”
即使是洞察性和感受性比尤里安差一千倍的人,一定也不难理解卡琳的话中之意。如何回应卡琳尖酸的话锋呢?实在难以决定。不过,尤里安并没有默不作声,他在脑海中汇集词汇。
“那只是因为有多才多艺的人们在我周围,他们什么都教我,如此而已。”
“是啊,你可都碰到一些好老师啊!”
难道卡琳在嫉妒我?——尤里安有点不安地想到。他从小就在卡琳的父亲、波布兰中校及其他人的呵护下长大,这在她的眼中看来,或许是过份地独占特权吧!卡琳自出生到今天的十六年之间,也只和父亲谈过一次而已,她从来不知道置身充满慈爱的环境中是什么滋味。尤里安本人也非常希望自己能为他们父女做些调解,但是,连波布兰中校也无法顺利做到的事,他也无做到之理了。尤里安犹豫了一下,最后他自脑海中的言语档案中挑了一句最无聊的话:“先寇布中将是一个好人。”
话还没说完,尤里安就开始后悔了。卡琳用轻蔑而掺杂着讥讽和充满反感色彩的视线逼视着尤里安。
“是啊!以男人的眼光来看,或许他还会令人眼红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是女人,他什么都好!”
尤里安愣住了。后悔之意全消,他这次所以说不出一句话来,是因为满腔怒气袭上心头之故。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说法罢了!难道你的母亲是那种只要看到男人就说好的女性?”
少女紫蓝色的眼眸里闪耀着怒气。
“这句话还轮不到——不,不需要您来说吧!中尉!”
她故意补充说道,并非基于礼貌,而是出于反对。
“是你逼我这样说的!”
我真是说了一句不宽容也不明智的话了——尤里安有点苦涩地自觉到。这种时候,他特别羡慕先寇布中和波布兰了,因为他们的精神层次是那么成熟自然,如果自己看起来会聪明一些、灵活一些的话,那是因为对方比自己有器量,刻意地来配合自己,使自己能跟得上而已。和杨、卡介伦、先寇布、波布兰、亚典波罗……等人比起来,自己显得何其幼稚啊!竟然连一个比自己年轻的女子都应付不了!
双方你来我往的结果,互为平手,卡琳气愤地一晃那一头“淡红茶色的头发”,以介于“走”跟“跑”之间的速度离去。目送着她的身影,感情和理智还兀自交杂一起,尚未理清头绪,就又被亚典波罗抓来当酒伴了。
※ ※ ※
而在某个尤里安不在场的地方,这件事却成了下午茶的点心。在百忙中好不容易抽空回家休息的亚列克斯·卡介伦,被两个女儿缠着不放,一面将自己无意中看见尤里安和卡琳发生口角之事告诉夫人。不过,他很保留地没有说出“这样的话,我们的莎洛特·菲莉丝较有希望喽!”这样的话。
“真的是!尤里安这小子比我想象中还呆哩!如果他够机灵的话,就应该懂得如何抓好女孩子的心理啊!”
卡介伦夫人一面将自己做的起司蛋糕切开来,一面若无其事地纠正先生的看法。
“这种事虽然可以靠后天的努力、下功夫揣摩而开窍,不过,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其它生活方式为何物者,可不是聪明人生存之道哟!大概是被杨先生影响的关系,才会变成这样的吧?”
“总归是监护人的责任喽?”
“那……把尤里安送到现在这位监护人那儿的那位仁兄是不是也有责任呢?”
“那……时候你也没有反对啊!”
“当然哪!我当时认为这样做很好哇。现在也这么认为啊!你后悔当初做了这件善事了吗?”
把起司蛋糕囫囵塞进嘴里后,这位人人称能的军官,便悻悻然地又钻回堆积如山的文件中了。
Ⅳ
情势尚未告急之中,紧张的气氛似乎已渐渐高涨起来,杨舰队的军官们,在交头接耳的交谈中,有些略显兴奋。
“如果真要和黑色枪骑兵来个正面交战的话,咱们应该先注销户籍才对!干!”
“一个人就可以了吗?好个贼胚!”
“你想在背后打个洞呼吸吗?”
“哈!不管怎样,我们是在螳臂挡车。不过如果命中要害,即使巨象大概也会踉跄倒地吧!值得咱们放手一搏了!”
在理论武装方面,杨的部下并未比司令官讨论得还热络。当然,其中代表人物就是达斯提·亚典波罗。
他遵照指示,针对帝国军毕典菲尔特提督的通告,撰写回函。第一份文稿写得太低声下气,被他撕掉了;第二份文稿又觉得措辞太强硬,因而作废;第三份文稿,终于向杨提出,请求发文。
“你认为这就是高贵而稳健的作品了吗?”
杨十足一副正替学生打作文分数的老师模样,不住地摇头。
这是在战舰尤里西斯上召开的幕僚会议席中——
“致屡战屡败、阶级却不降反升的奇迹人物——毕典菲尔特提督:阁下的缺点是勇气和思虑无法协调均衡,想要纠正这个毛病的话,就来攻击我军吧!我们会给阁下一个最后的成长的机会,让阁下能在失败中记取教训……”
杨耸耸肩,将文件传给邻座,他拿下扁帽,拔弄头发。
“这样写会激怒毕典菲尔特提督的。”
“我正有此意!让他原本就过剩的血气,全部直冲脑门!”
“一败涂地的男子”的确是毕典菲尔特的负面形象,但这个评价并不公平。他在用兵上欠缺弹性导致失败,也只发生在亚姆立札会战那一次而已,其它如与自由行星同盟军或门阀贵族联合军的多次交战中,获得胜利的经常是他。而他那种阳刚个性所造成的破坏力,连身为同阵营的罗严塔尔与米达麦亚,也都无法否认其威力。至于亚典波罗,目前他的任务并不是分析事实,而是夸张毕典菲尔特的负面形象。
“我明白亚典波罗中将的意思,不过,文章内容不够洗练,阁下如果不要拿个人的品性来作为下笔依据的话,应该会好一点。”
华尔特·冯·先寇布提出这项负面评语后,亚典波罗扬扬双眉。
“对方不一定能看出文章的洗练度,我只是想让毕典菲尔特提督所出售的商品,增加一些附加价值后,再把它送回去罢了!这样做效果不错,我是这么认为的!”
“你是要怒发冲冠的毕典菲尔特开始蛮干起来吗?但皇帝一定也下了要他自制的命令。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也或许这封信反而会引起帝国军发动全面攻击,当我方尚未做好万全准备时,就引发了正式的战争也说不定。更何况法伦海特、毕典菲尔特等人,均是身经百战的指挥官,他们的能力和实力足以粉碎一些小诡计。先寇布的这番见解,固然是一针见血,不过有人则认为,要是真正爆发舰队战的话,身为陆战指挥官的他也没有出场机会,所以对别人的作战方案,他总是毒辣地批评。
“毒辣吗?别开玩笑了!若是这样,那不就是认为他平常说得太甜了。”
波布兰放声说道。
这是,出乎意料之外有一个人举手要求发言,表示支持亚典波罗的提案。这个人就是旧帝国军一级上将——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
“帝国军的先锋部队似乎是黑色枪骑兵和法伦海特舰队。”
正当杨宣布此事时——
“喔,法伦海特吗?”
梅尔卡兹喃喃念道,年近半百的脸上,露出几分感慨的神色。
“这个人和我有种奇妙的因缘啊!如今身处宇宙两端,人各一方,记得这才三、四年前的事而已,那时我还和他列舰并肩对抗……共同的敌军啊!”
梅尔卡兹的副官贝伦哈特·冯·舒奈德,略显提忧的目光投向敬爱的长官身上。与其说中途倒戈,不如说是自帝国流亡同盟的梅尔卡兹,今天会在这里,固然是他自己在利普休达特战役结束之前所做的抉择,但当时劝他选这条路的却是舒奈德。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直到今天,仍在他心里翻腾不已。
或许该说是达观吧,梅尔卡兹从没向人提起他在帝国本土,还有一位分离已久的妻子。他默默地担任杨舰队的参谋长和检阅监督,身上穿的却仍是帝国时代的制服,关于这一点,连一向多嘴多舌的姆莱中将,也未加以批评。
“我认为帝国军的军服并不适合身故的比克古元帅,同样的……”
其后省略的这番意见,全体人员都接受了。
现在,梅尔卡兹开口说话了,其语气缓慢而沉着。
“如果海伦法特和毕典菲尔特两舰队真的发动攻击,我们这时若能使他们成为各个击破的目标,那么,多少可以缩减战力的差距,也许值得试试看吧!”
先寇布一脸疑惑地望着梅尔卡兹,或许他在想,敦厚严肃的梅尔卡兹莫非也已感染杨舰队的恶习了?当然,先寇布本身在这种风气中,始终都非常珍爱自己的羽毛。这并非单只他个人所应该做的,而是使恶习成为气候的全体都应该省思的事。恐怕只是其中硕果仅存、未受感染的梅尔卡兹,徐徐地接着说:“送出这封通告的同时,我军亦同时出兵,他们当不至于回避后退,以他们以往的个性来判断,势必会发兵应战才对。先把他们教训一顿,到后来与莱因哈特皇帝的本军对峙时,或许那趾高气昂的皇帝,在心理上已经略输了一筹了。”
赞成!赞成!——在一旁热络地喃喃自语的人是亚典波罗。杨两手弄着摘下来的黑色扁帽,静静地不发一语。
“此计虽好,不过,对方是黑色枪骑兵啊!只怕布饵的手会被整只吞噬掉呢!”
姆莱中将提出其一贯的慎重理论。不断唤起伙伴们对失败的警惕,是他存在地杨舰队的意义之一。不过,撇开杨不说,连先寇布、亚典波罗也认同这种存在的价值,是尤里安等人所无法想象的。
“……连我自己看来,这手段也算恶毒了,但……”
菲列特利加和尤里安赫然发现,喃喃自语的杨,黑色眼眸里的深处,智谋的火舌灿然耀升起来。杨转过身体,向顾问级的半百军官问道:“梅尔卡兹提督,我想借用您的名义,可以吗?”
别人若知道的话,一定会说这是一个大骗局的毒计,此时在他的脑中浮现。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Ⅴ
那个声音并没有持续太久,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呻吟声。杨的耳朵之所以能够敏锐到听见那个声音,是因为他想起白天的时候,尤里安的表情和动作显得有点无精打采,这个印象在他的记忆回路中,就像残光一般忽明忽灭。当然,也有可能是军舰内部高级军官的私人房间,也都那么窄小而且墙壁太薄之故吧!
杨从宇宙历七九四年以来,一直是尤里安·敏兹的监护人,这个结果就是那个没露出尾巴的恶魔——亚列克斯·卡介伦所造成的。第一次见面时,尤里安的身高还不及杨的肩膀,是个有着亚麻色头发、双眼充满聪慧的小男孩。小小的身体里面,拥有杨所没有的多项美德——例如勤劳以及对整理事物的热情。
杨走下床来,在睡衣上披上长袍。妻子菲列特利加睡着了,也或许她并未睡着,只是假装入睡,看着先生下床。
看见杨打开窗户披着长袍,一边摇头,一边向自己说“晚安”,尤里安知道自己叹息的声音被他听到了。
“对不起,打扰您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最近事情特别多,一想起自己还是这么不成熟,忍不住就用力发出声音,想发泄一下。”
这样做也是不成熟的行为吧!——尤里安面红耳赤地思索道。杨摸摸下颚,对尤里安的问题大感兴趣,他那平稳的目光注视着年轻人。
“错了,你不是不成熟,应该说只是半熟吧。”
这位人称魔术师、智将的男人,似乎有意在安慰他的同时,开点玩笑。尤里安正不知如何回答之时,杨自装设于墙壁上的餐具橱里,拿出白兰地酒瓶和杯子,轻轻地打开来闻了闻。
“怎么样,来一杯吧。”
“谢谢。不过,这样好吗?你从卧室偷偷溜出来……”
杨没有马上回答,他小心翼翼地将酒倒入两只杯子。
“卡介伦中将一定会大叹‘我永远也无法享受到与儿子一同饮酒的乐趣呀!’这就是长期欺侮善良学弟的报应!嗯!好香啊!”
嘴里唠唠叨叨说着恶毒的话,杨和尤里安举杯相碰,尤里安闻到浓烈的酒味,开始呛了起来,他把酒杯在一旁。
“想要当大人,首先要搞清楚自己的酒量。”
杨冠冕堂皇地说道,被酒呛到的尤里安,此时自是无言以对。
当夜,两人对谈至天明,这件事尤里安后来始终未曾忘怀。关于恋爱,杨并没有讲述什么大道理,这是每一个人必须亲身去领会的,但也有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彻悟。换作是卡介伦的话,大概会这样说吧——关于男女间的心理问题,杨也能向人说教?这比孤军抵抗莱因哈特皇帝大军还狂妄哩!
※ ※ ※
事实上,杨所做的事,和他正打算做的事,都是狂妄的。
如果莱因哈特以征服者之姿态出现,而倒行逆施地进行无谓的流血并强取豪夺的话,那么要对抗他并不难;但是直到现在,事实只证明莱因哈特是历史上最高等的专制君王。他是一名征服者,但却宽大为怀而贤明;对于敌人虽毫不留情,但从不加害一般市民,而且在帝国军的占领下,社会秩序反而建立起来了。
这是到目前为止,杨及其伙伴们所面对的最大的矛盾所在。换句话说,当大多数的人民肯定专制政治、接受专制政治时,高唱人民主权的杨及其伙伴,便成为多数人民的反对者。因为这时他们的立场是站在否定人民幸福、否定人民抉择的那一边。
“我们不要主权、不要参政权!因为现在皇帝施行德政,我们只要全要全权委托他就好了!政治只是实现人民福祉的手段而已,所以只要人民可以得到幸福,把严肃刻板的外衣抛弃,又有何不可呢?”
当有人这样说时,我能够提出反驳吗?这就是一直困扰着杨的问题。以防止未来的恐惧为理由,迫使眼前的流血事件正当化之徒,在过去比比皆是。
“为了防止将来可能出现的暴君,所以我们必须用武力打倒现在的名君,将权力重新分配设限,让民族共和政治永远存在!”
这个反论实在可笑,不是吗?
“为了守护民主政治制度,所以我们要打倒名君!”
这个说法岂不使民主政治成为德政的敌人了?
安定时代螫伏不动、动乱时代揭竿而起的民主政治幼苗,是杨一直想保有的。但是,因着人民本身拒绝的可能性,而使这种价值毫无意义时,正是目前最大的问题所在。想起旧同盟时代一些粗制滥造的立体电视剧,杨对尤里安说道:“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绝对善良和绝对罪恶的话,那么,或许人类就可以活得较单纯、较轻松了。”
Ⅵ
这一年四月中旬,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海尼森,发生一场小骚动。在巨大的历史规模的精神病院。有一天晚上,当地发生火灾,大约十名患者当场死亡,无法计算出正确的人数的原因是因为经确认后的生存者和所发现的遗体数量之间的误差。特别病房大楼八零九室的患者——安德鲁·霍克,不管他是否活着,医院的人似乎都对他没什么印象。
安德鲁·霍克这个名字,就像死水一样,沉淀在人们的记忆之井中。四年前,也就是宇宙历七九六年,同盟军在亚姆立札会战大败,几乎断送了江山命脉,在当时负责拟定作战方案的人就是他。由于转换性歇斯底里症发作,他被编入后备役,翌年——七九七年,爆发了在当时任职同盟军统合作战本部长——库布斯里上将的暗杀未遂事件,他便因此被关进精神病院厚实的墙内,自此封锁人生的一切。
自由行星同盟的军事力量,竟然像酵母粉做成墙壁一样,倏地瓦解开来,这并非一个人的力量所能为之。但是,霍克必须承担战败责任一事是谁都不能否定的。在他二十六岁时,便已位居准将之位,晋升速度凌驾于杨威利之上,于是,野心、速度也和肇事率互成正比。
精神病院发生火灾一事并没有被掩藏起来,但霍克失踪一案,却被混淆在“死者及失踪者共十一名”的官方统计数字中。在帝国军的占领下,行政的运作责任出现了推诿拖延的状况,因为同盟的下级官僚深恐为帝国军斥为处事无能、武断。“没事、没问题……没事了。”自故雷内肯普高级事务官的时代开始,他们就养成了这种应对的态度。
※ ※ ※
有一艘太空船朝向虚空飞去,其中的一个房间内,一群男女蜷缩在一起,位于人群中心的是一个年方三十出头、外貌尖瘦的男子。如果尤里安·敏兹或奥利比·波布兰看到这幕情景的话,必定会再将视觉记忆库重行整理一次。那名男子便是地球教团的代理总书记既大主教——德·维利。
在帝国军瓦列提督的扫荡下,地球教的总基地溃灭之际,德·维利理应已埋进数百亿吨的土砂和岩石里,在遥远的未来成为一尊化石才是,但是,他并没有死;教团中枢和周围的一部分人生存下来了,当然,他们对敌对者的憎恨也与日俱增。
环绕着德·维利的部下之一,两眼绽放着火焰。
“眼前我们虽然失败,可是我们是得到上天恩宠的子民,来日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其他部下点头附和。
“绝对不能让皇帝与杨威利讲和!要让他们彼此杀到最后一兵一卒为止。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德·维利大主教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挥舞。一半是为了抚顺部下们的血气,相反的,另一半是在煽动群情。他不是万能的,但是他大致可以猜到,这时杨威利的政治构想会走向何处,当然,绝不是地球教团所谓的圆满之道——同归于尽。他们若想逃过最悲惨的命运,则我们就动手把他们推进痛苦的深渊。所幸,三年前使用过的旧工具还在,只要将上面的铁锈和尘土洗掉就可以了。
“霍克准将!阁下才是民主共和政治的救世主!杨威利与专制统治者——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妥协、讲和,认同他的霸权,甘愿臣服于其下,以确保自己的地位和特权!杨威利该杀!他是出卖民主共和政治的丑恶背叛者!霍克准将!不!阁下本来就该是一名年轻的元帅了,你应该指挥同盟军,期待有朝一日为宇宙一分为二而决战!我已准备好一切了,杀掉杨威利,拯救民主共和政治,夺回过去阁下曾经拥有的正统地位吧!”
狂热分子所需要的并不是事实,只要为他涂上他所喜欢的幻想色彩就可以了。将霍克玩弄于股掌之间更非难事,只要让霍克相信他想相信的一切即可。
安德鲁·霍克一心想成为民主共和政体拥护的英雄,这是他脆弱的精神世界中一份恒久不灭的志愿。对于抢走霍克所谓的正统地位的杨威利,他憎恨到极点!关于这点,与地球教团干部对宇宙历开始以来的非地球势力所抱持的仇视态度,本质上是一样的。发动阴谋的人对这件事非常清楚。
德·维利向着眼前可见和不可见的一切,发出恶毒的讯息。在听觉区域里,那些恶毒讯息波动,变成有形的笑声。
“好!有些事没有必要特别记在心里,不过,有件事我要说在前面。自古以来,被暗杀的人即使没有被暗杀身亡,也能名传千古;而执行暗杀的人,却只能因为暗杀成功而留名历史。”
要不是说话者的语气显得洋洋得意,这段话一定可使人深铭肺腑。因为它同时准确地指出事实及真像。
“这个刺杀杨威利的男子——安德鲁·霍克,或许会遗臭万年。但是,留下恶名总远比被历史遗忘还值得!对于那般没有实力又想追求荣耀的愚者而言,这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挥手示意身着黑衣的部下退出后,德·维利略显厌恶地检视自己方才所的话。尤其是自己的未来仍是模糊难测,一道无形的铁钩却已牢牢勾住包装于野心外的感性褶痕。
他微微摇摇头,那充满世俗的思考——而非狂热信仰的思考,转向一个人身上。这个人是一个既可以为他铺路,又能在他路上挖洞的男子。其人头上童山濯濯,眼光细密尖锐,身躯结实魁梧,曾经是费沙行星的执政者。
背叛教团者——安德鲁安·鲁宾斯基,对于这个人,连一个氧原子都不能让他得到!德·维利的憎恶和危机感,向着那位精神上的血缘者不断地扩展开来。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第三章 常胜与不败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与杨威利之间如同叙事诗般的战争,使“宇宙历八零零年”这个容易记忆的一年,成为人类史上最具悲剧性的纪年之一。自从人类使用宇宙历以来,仍然和以前一样,经历了无数次的战争。一次又一次的战争,发生在遵守法律秩序者与破坏法律秩序者之间、独裁者与解放者之间、特权阶级与非特权阶级之间、专制主义的军队与共和主义的军队之间……。但是,从没有一场战争会像宇宙历八零零年的战争一样,有着极端不平等的外在条件和内在因素之均衡。
……就外在条件而言,这是一场支配几近整个宇宙的空前大帝国,与一支流亡的个人军队之间的战争。如同恐龙与小鸟由正面相互攻击的抗争。就这一点看来,胜败的归属并不具有讨论的价值。但是从内在要素来说,这场战争实在无异是一场精神双胞胎之间的战斗。像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一样同时兼具长远广阔的眼界、丰富的构思、以及对前后方的优越组织能力的战略家,就只有杨威利一人。而像杨这般具备深澈的洞察力、正确的判断力及随机应变力,同时又深得军心的战术家,也只有莱因哈特。他们是常胜与不败之间的对决。
……在另一方面,两人也有共通的地方,那就是他们都厌恶鲁道夫大帝以来统治人类长达五世纪的高登巴姆王朝。无论是莱因哈特或杨威利,都深恶痛绝门阀贵族的支配体制,并致力消弭财富独占的不平等。他们都期望废除“高登巴姆式的社会制度”,改革桎梏人类、侮辱人性尊严的邪恶秩序。政治的目的不外乎消除不公正,并尊重个人选择的自由,关于这点,两人的立场完全一致。当时,大概没有像他们这般彼此尊敬对方的人。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必须用血来实现贯彻各自的主张。
……两者之所以水火不容,非战不可,是因为他们之间那唯一相左的观点——为实现社会公正的权力,应该集中或应予分散?——为了这个唯一不同的观点,使得当时人类社会最伟大的两位军事天才互相攻击,导致数百万的官兵在伊谢尔伦回廊内外留下鲜血的轨迹。这真的是一场无可避免的悲剧吗?
——J·比萨多《英雄式的史诗》
※ ※ ※
宇宙历八零零年、新帝国历二年五月一日,莱因哈特皇帝身居阵前,挥军开始进攻伊谢尔伦回廊,有史以来,第一次有银河帝国军队自旧同盟领方面向伊谢尔伦要塞发动攻击。
此时,艾尔·法西尔独立政府的首脑,逃往伊谢尔伦回廊内部避难,艾尔·法西尔宣称不进行防卫。这无异是证明了杨威及其同伙乃有意引诱帝国军进攻回廊内部。以希尔德——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的说法,杨在此时将确定战术的优势视为第一优先。
“杨威利也有意一战吗?”
年青皇帝自言自语道,希尔德以充满赞赏和不安的眼光注视着他白晰脸颊的鲜丽血色。对于此次的军事行动不必要的动员军队、穷兵黩武等批评,在帝国政府的内部也开始出现,但却是公开的。国务尚书佛朗兹·冯·玛林道夫伯爵负责镇压这些不平之鸣,他晋见皇帝陈述意见。
“为了讨伐杨威利,不但动员帝国全军,陛下更亲临阵前,这正有如以大炮轰击老鼠。臣并不了解军事,不过,臣认为只要在回廊两端部署军队,封锁他们,使他们长期孤立,迟早他们会投降的,所以依臣之见,认为没有必要速战速决。请陛下明断,请回驾帝都吧!”
这个道理,莱因哈特早已心知肚明。希尔德、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都曾向他进谏此事。他虽明白此事,但还是发兵进攻。这么做虽是在于确保帝国的战略优势,然而,他的真正目的就像他自己所巧妙形容的——“杨也有意一战”,他只想和杨威利交手看看。他也知道杨威利占有战争的地利之便,那却是杨唯一有利的条件。
担任大本营情报主任参谋的费赛尼亚中将,以前曾担任卡尔·古斯塔夫·坎普提督的参谋长,他根据手边所有相关的资料回答皇帝的询问。当然,资料并不丰富。
“现在,杨威利军除了部分的前卫兵力外,其余皆潜伏在伊谢尔伦回廊之内,回廊入口已经无法进行通讯了。”
事实上,宇宙之中并没有正式称为“杨威利军”的正规军队。其正式名称应为“艾尔·法西尔独立政府革命预备军”,但由于这称呼不好叫又欠缺魅力,所以命名后的第二天,大部份的人就都忘光了。根据达斯提·亚典波罗的记载,除了杨威利之外,所有的当事人都以向来惯称的“杨舰队”来称呼,帝国军方面的军方记录则统一使用“通称杨威利军”的说法。不管名称由来的人物自身是如何地有所抱怨,但这仍是他人对杨的评价。例如,渥佛根·米达麦亚就这样评论他:“艾尔·法西尔独立政府云云,不过是装饰杨威利这只公鸡的鸡冠罢了!”
因为当艾尔·法西尔独立政府的首脑逃往伊谢尔伦回廊避难,宣称艾尔·法西尔不作武力防卫时,莱因哈特未加一顾。在他谨慎的神情中,闪现一抹冷笑,他全副的精神都放在黑发魔术师所将展开的种种技俩和战术上了。
“难道完全没有办法让杨不战而屈吗?”
希尔德再三地提案。莱因哈特之所以未将她的提议放在心上,不单是因为他那好战的个性使然,更是因为他了解希尔德的目的是在将皇帝的注意力转移至其它事物上。
倘若只是思考,那么非军事上的谋略方案,可说得多得不胜枚举,连原本精神层次与此无缘的渥佛根。米达麦亚也能够想出许多谋略方案。总之,如果没有杨威利这个人的话,皇帝及他旗下的勇将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完成统一霸业,这是众所公认之事。
将杨引至签署和谈条约的地方,再将他杀掉,这个方法如何?给除了杨以外的“叛乱部队”承诺全员无罪,并令其逮捕杨;或者,让杨的部下相信,杨企图出卖他们以求自保等……各种方案罗列不尽。
但是,这些谋略方案绝对不会被实行。如同黑色枪骑兵舰队司令官毕典菲尔特上将斥责幕僚所提的方案时说的,罗严克拉姆新王朝是以光明正大的舰队战为专长的。目前在数量上,我方以十比一占得优势,又加上战争天才——莱因哈特皇帝亲自率兵出征,以及由“帝国双壁”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为首等名将指挥作战,我们还怕什么呢?
然而,令帝国军感到不安之处,也并非全然没有。帝国军的征战路线和补给线是人类史上最长的,而且泰半以上都是占领地区,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游击战、恐怖行动、罢工风潮……等等妨碍战争的事情。前几天,皇帝的重臣——工部尚书布鲁诺·冯·席尔瓦贝尔西,不就被人炸死了吗。也难怪国务尚书玛林道夫伯爵忙得分身乏术了,帝国的中枢划分为帝都奥丁、费沙行星和前线的大本营三处,就政的效率而言,相当不理想。在矫正此一不合实际需求的现象之后,或许应该开始驱除内部的害虫了吧?
后世有一部分的历史学家则得意洋洋地发表如下评论:
“……深入敌军内部,速战速决,取得完全胜利。这个华丽的梦想,不知使得古往今来多少的用兵家、征服者,只落得埋骨他乡的凄凉下场。即使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这样的战争天才,也无法抗拒如此甘美的诱惑。”
这不是诱惑,而是自己的生存意义。在旗舰伯伦希尔的私人房间里,莱因哈特确定了自己的信念。
贴身侍从——少年艾密尔·齐列静静地走近,开始收拾白磁咖啡杯。最近,他一直勤于模仿亲卫队长奇斯里准将那毫无声息的走路方式,以免惊扰皇帝陛下,但是当他成功之后,又开始对何时才该出声叫唤陛下之事,感到烦恼不已了。
交叉双腿坐在有扶手座椅的莱因哈特,沉浸在独自的思考中,没有注意到少年那自然优美的动作。
从那时候开始,至今已有十年了吧?
莱因哈特那苍冰色的眼眸,微微一闪。
砂漏的砂子往反方向逆流。十年前,宇宙历七九零年,旧帝国历四九一年,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将姐姐纳为宠妃;而他进入少年军校以后,年年独占学年成绩首席之座,或许是因为如此,才会孤零零地站在白眼的包围中。他的朋友只有一个,而且是唯一可靠、忠实、且无可取代的莫逆之交。这位红发的朋友总是亦步亦趋的跟随着他,有时候,莱因哈特会将内心深处的野心,以疑问的方式向这位好友透露。
“吉尔菲艾斯,你认为鲁道夫做得到的事,我会不能做到吗?”
……打开记忆之窗,逝去的情景与不该失去的种种……都随着光与风飘进莱因哈特的意识中。为何那时即使是在隆冬时分,放眼望去,各处也都充满生气的色彩呢?为何那时快洗烂的旧衣服,穿起来比绫罗绸缎还舒服呢?而胸中的野心,为何渐渐产生蛊惑般的韶律呢?如果未来意谓着无限的可能,达成野心代表拥有幸福,那么为何自己无法毫不犹豫地放手一搏呢?是无知使然吗?还是自己预感的正确度被过高的自信和做慢所掩盖了?莱因哈特并不能确定。不过,在这个时候实在没有必要去想这种事情的。
皇帝这短暂的寂静,透过高级副官修特莱所带来的费赛尼亚的一份报告所打断。情报主任参谋的表情和声音,因紧张而泛青。
“陛下!抱歉之极,有扰圣安。根据方才传来的情报,担任前卫的毕典菲尔特及法伦海特两位将军,已经与敌军陷入激烈的战斗状态了!”
Ⅱ
开战报告的传来,实在不合莱因哈特之意。因为等到麾下所有兵力配置完备之后,再与敌军一较用兵长短,才是这位年轻皇帝所衷心期望的。和前年的巴米利恩会战截然不同,此次莱因哈特很明确地掌握战场的位置。迫于杨威利的短期战,帝国军不得不在伊谢尔伦回廊的前面排开阵型。
“为何不等到朕到达之后才开战?毕典菲尔特及法伦海特两人,简直是妄自尊大、有勇无谋,竟无视于朕的用兵计策吗?”
白晰脸颊上泛红的莱因哈特的勃然怒气震撼了旗舰伯伦希尔的舰桥。幕僚人员神情肃然,莱因哈特一面用手拔开垂落额际的金发,一面强自镇静下来。一定是对手杨威利所使的诡计,故意激怒海伦海特和毕典菲尔特,企图先挑起战端,以分散帝国的战力,他在心里这么推算着。
他的推算是正确的。后来才知道事情的始末如下:
战端是由布署于伊谢尔伦回廊帝国方面出入口的帝国军开始的。这里的战力为战舰一万五千九百艘,指挥官是担任后方总司令的耶尔涅斯特·梅克林格一级上将。
梅格林格接获远自费沙送来的莱因哈特皇帝的指示,抢在毕典菲尔特及法伦海特之前,自反方向侵入伊谢尔伦回廊。他原本计划由背后牵制杨威利,再伺机变更计划,与敌军交战,在我军赶到之前,使战况陷入胶着状态,然后再一举自前后夹击杨威利。然而,根据先遣侦察艇的报告,杨得悉梅克林格入侵,竟倾集全部战力,迎击梅克林格。舰艇数量超过两万艘。
“两万艘以上?”
梅克林格为之哑然。他拥有卓越的战略见识,不为偶然的战术要素或个人逞能而行事,能根据必要的状况配置、投入必要的战力,稳扎稳打,确保胜利的获得。行事一向如此的他,根据自己的思考和计算,杨威利既然能够往这里投下两万艘以上的舰队,那么,可以推测杨总共拥有五万艘以上的战舰。储备兵力,按兵不动,将所有兵力投入主战场以外的地方,在用兵学上反而是一种欠缺考虑的行为。自前年以来,不断流入伊谢尔伦要塞的同盟残党数量,杨在数字统计上花费了不少工夫,目的即在于使帝国军无法掌握正确的数字,并使帝国军产生这种错误的判断。
“不可以进入战斗状态!立刻回转,离开回廊!”
梅克林格的指示并非因为胆怯,以他的立场而言,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他旗下的兵力为不足一万六千艘舰艇,和杨威利军相比,居于劣势,更何况他一旦失败的话,帝国本土完整的机动战力就消失了。当然他可以将在边境和要地担任警戒的战力集合起来,总兵力可达十万艘左右,但是这些部队欠缺统一指挥的领导人物,附近的敌方部队若出动狙击,届时将成为敌军各个击破的对象了!接着,对方即可直视在遥远星海的彼方,帝国首都奥丁孤立的形影……
原本帝国军的军事优势竟然是如此而已!长年以来深受危机感刺激的梅克林格,基于其个性、用兵思想及责任感,除了避免与敌军陷入激战,退兵至伊谢尔伦回廊的帝国出口,重新布署之外,别无他途。
杨达到目的后,遂急速回兵,转而与毕典菲尔特对峙。而毕典菲尔特待人根本无从得知梅克林格撤退之事,还一直以为杨的背后仍有我方军队。
“那是,如果梅克林格没有采取退却的行动,或是至少抵挡杨威利的攻势两天的话,后来的状况也将全然改观!我们就可以前后夹攻杨,将他封锁在伊谢尔伦要塞周边的狭小宙域中了,而且,当黑色枪骑兵直捣要塞,杨情急之下必会折兵返回,届时梅克林格只要从背后发动攻击,就可以立下大功了呀!”
日后,猛将毕典菲尔特咬牙切齿地说道。就结果而言,这种说法是正确的,但梅克林格也提出了正确的主张。只是“艺术家提督”并没有大声倡言。
“像杨这样熟知战争情报及通讯之重要性的元帅,可说是别无他人了。我军惟恐给予伊谢尔伦要塞探知我军情报的机会,必须经由费沙维持通讯网络,当然,这样便会产生时差。杨料到这件事,利用我军通讯网络所产生的时差,一方面藉着谋略,一方面藉着武力,规避了被敌军夹击的危机。杨威利真正伟大的地方,不在于他预测的准确度,而在于他使帝国军的行动或选择,完全操纵在他预测的范围内。也就是说,银河帝国身经百战的名将们,总是在他所预先设计好的舞台上行动。”
他之所以如此抒发感怀,是因为杨威利已经无法为敌军名将分配舞台位置了。
※ ※ ※
在达斯提·亚典波罗的无礼回函之后,一封由另一个人所发出的通信文到达暴跳如雷的毕典菲尔特手上,是四月二十七日之事。他没有独断独行地处理这件事,经过再三考虑后,决定与战友法伦海特一同商议。
亡命同盟的梅尔卡兹提督后悔以前所做的选择,声称将投降莱因哈特皇帝,在敌营担任内应——听到这件事,法伦海特一句话便否定了情报的可信度:“不值一谈!这一定是陷阱。梅尔卡兹提督虽是我军的敌人,但他并不是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变节的人!”
“是不是陷阱,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我只是想知道这个陷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一定是想使帝国军掉以轻心,再乘机发动偷袭,毕典菲尔特认为如此,法伦海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有几分道理。因为,除此以外,别无他途可循了。只是令法伦海特感到不解的是,这种肤浅的诡计会是杨或梅尔卡兹想出来的吗?毕典菲尔特提出一个看法:
“该不会是死间吧?”
梅尔卡兹亲自来帝国军的阵营,使帝国军松懈防备之心,杨舰队再出奇不意发动突袭。当然,梅尔卡兹将遭帝国军杀害,充当诱饵的人物将难逃一死,所以这计策叫做“死间”。虽然是一个无情的计谋,但提出此计的人,可能就是梅尔卡兹本人。
“梅尔卡兹可能是想死得其所吧!所以他才会想出这招,牺牲自我。在下一次通讯之后,危机大概就会出现了。”
法伦海特虽然觉得毕典菲尔特的意见与其说是预测,毋宁说是期待,但却没有理由反对加强舰队的防御及应变能力。他们下令麾下的舰队进入第二级战备状态,准备随时迎击杨舰队的突袭。
不久,第二次通信传来。毕典菲尔特取得法伦海特的同意,回函表示愿意“以客人之礼迎接梅尔卡兹提督”,然而,这时有一个问题产生了,毕典菲尔特等人该把这件事向皇帝报告吗?——在犹豫之后,他们决定呈报此事。只是,他们预期将会产生的反应竟比他们预料的时间更早发生,因此失去了报告的时机,只得先发动武力迎战。何况,倘若梅克林格从背后进逼伊谢尔伦的话,正是夹击的良机,他们绝对不能错失这个机会。最后他们还是跳进了杨所设计的舞台上。
宇宙历八零零年四月二十九日,“回廊战役”无声无息的开幕铃声向着全宇宙响起。铃声直接传进参战的数千万人的心脏,加速了心跳鼓动的频率。
2016-8-8 17:25 编辑 <br /><br />Ⅲ
杨威利军在暗中接近时被发现,遭到先发制人的炮火攻击,那种狼狈的情景实在教人惨不忍睹,至少毕典菲尔特是如此认为的。当然,他并不知道杨的幕僚——姆莱中将曾经黯然地批评道:“我方舰队只有对逃跑的演技最为拿手……”
这并不容易,但却是达斯提·亚典波罗的专长。如果没躲过黑色枪骑兵的狞牙,全身必然会被咬碎。为了统御部下,他尽管背脊冷汗直流,表面上仍须装作泰然自若。
但是亚典波罗还是发挥了玩命的演技,在千钧一发之际,摆脱帝国军的主炮攻击,假装溃散而逃。一旦帝国军追击过来,再返身予以攻击。被激起战意的毕典菲尔特,以一个老练战术家的做法,故意放慢追击的速度,待亚典波罗回转攻击的那一瞬间,再猛然发动攻势。
这番舰队运用堪称一绝,亚典波罗这回也几乎陷入了被半包围的状态。这已经不再是演技,亚典波罗拼了命才逃入回廊内。
在亚斯古里旗舰的舰桥上望着萤幕的法伦海特,咋舌说道:“毕典菲尔特这个混帐!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吧!应该遵从皇帝的指示才对的!”
法伦海特误会他了,但是看着黑色枪骑兵冲进回廊的情景,毕典菲尔特的指导显得井然有序,难怪会被视为有计划的行为。
※ ※ ※
金属和非金属的惊涛骇浪被欣起,看见黑色枪骑兵冲进回廊时显现在萤幕上的光点群,杨已知道即将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杨威利环视舰桥上的幕僚人员——妻子兼副官菲列特利加、先寇布、姆莱、派特里契夫、史路等人;卡介伦受命留守要塞;梅尔卡兹和费雪留在其它舰艇上,执行其它任务;还有在今年年初受命担任司令部巡回参谋一职的尤里安·敏兹也在这儿。这就是所谓的“杨氏家族”目前仅有的小小阵容。
“帝国军拥有一位稀世的皇帝及许多的名将,对他们全部的人来说,伊谢尔伦回廊太窄了,而这种狭窄的情况却是我们的生路。我们要好好地利用一下。”
与其说杨的声音充满自信,不如说他只是在淡然地说明事实而已,并将胜利已垂手可得的想法根植于部下的心中。杨威利被称作魔术师,是因为他所给予人的依赖感,至死也不会消失。他的部下们藉用古人的小对话,对他们的司令官开了个玩笑。
“你认为提督最佳的作战是什么?”
“就是下一次的作战!”
※ ※ ※
十时四十五分,帝国军急速逼近的报告传来,全体舰队进入第一级战备状态。十一时三十分,亚典波罗提督的部队到达,直接合并入杨舰队的左翼,对付来攻的敌军。
“辛苦了!”
“请将谢意换成一些实际的东西吧!”
这段对话在通讯萤幕上匆匆交换。
指挥大舰队作战的杨,自最初的伊谢尔伦争夺战以来,就是这个样子:屈着膝盖,半盘腿地坐在指挥桌上——这个时候也不例外。幕僚们有时瞥见他的身影,也能安定心神。
监控员的声音突然紧张地响彻舰桥。
“敌军突破黄色区域,进入红色区域!进入主炮射程之内!”
“准备炮击!”
杨举起一只手,这并不是下达射击的意思。他拿下黑色扁帽,搔搔杂乱的头发。
“连猫看了都会退避三舍”——这是离开舰桥,登上单座式战斗艇斯巴达尼恩的奥比利·波布兰的批评。
“敌人已进入射程范围!”
重新戴上黑色扁帽,杨的右手再次举起。尤里安深吸一口气,当空气吸至肺部深处的瞬间,杨的右手挥下。
“射击!”
“射击!”
光与能源交织成的巨大波涛,在宇宙的角落里,掀起无声的风暴。
萤光屏上,爆炸的光芒绽放开来。集中火力是杨舰队最擅长的技术,其熟练度堪与脱逃的精湛演技相匹敌。
闯进回廊的黑色枪骑兵,碰到光与热织成的巨墙,急速地停止下来。毕典菲尔特发出愤怒的咆哮,炮门开始大吐报复的火焰。
※ ※ ※
宇宙历八零零年、新帝国历二年,自由行星同盟完全崩坏之后,在伊谢尔伦回廊四周所展开的战争,再也不是善与恶的对决,这是一场和平与自由的战争,或是一场权力欲望与固守制度之间的冲突;“正义”这个不完全的天平,随着支持或喜爱莱因哈特及杨威利的偏向而摇摆难定。
对战争中的当事人而言,自一开始便不是站在中间立场,死及死亡的意义,全系于这次战争。
帝国军的黑色枪骑兵和法伦海特舰队,各自形成纺锤阵形,对抗凹形阵的杨舰队。法伦海特首先向后方的皇帝报告战斗开始,为了不让黑色枪骑兵陷入孤军奋战,他接着急速进攻而来。
正面对阵的炮战,杨舰队的阵形较帝国军有利,可使用的炮火数量也凌驾于帝国军之上。帝国军即使想重编阵形,但在彼此舰队产生的干扰下,又处敌军炮火的正面,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黑色枪骑兵这些鲁莽的猪猡!就这样去自掘坟墓吧,关我们什么事!”
副官山德斯中校充满愤怒与被害者意识地发出牢骚,法伦海特自己也不禁感到无奈。另一方面,毕典菲尔特也相当不满。他认为法伦海特若是待在后方就好,但偏偏他跟来了,硬要与自己并行布阵,使得在狭窄的回廊内行动受到彼此牵制。
毕典菲尔特的副参谋长欧根少将,双眉微微地皱了起来。“黑色枪骑兵”舰队当中号称最为谨慎的男子,犹豫了数秒之后,他向司令官提出了意见。毕典菲尔特一头蓬松的橙色头发,两手交叉胸前,站立在主萤幕的前面。
“长官!这似乎是要诱使我军进入回廊的陷阱。为了不引起皇帝的震怒,应有觉悟牺牲部分兵力以向后撤退才是。”
“皇帝的震怒”一词对毕典菲尔特而言,仿佛是一种巨大的回音。事实上,欧根的意见,毕典菲尔特早已明白了,但是,如果保持这个阵形后退的话,一定会被杨舰队呈半包围状态追击而来。他所担心的正是这点。所以毋宁奋力前进,试图突破中央——毕典菲尔特下达他一贯风格的决断。
黑色枪骑兵开始移动。这是在正面突击方面,破坏力堪称宇宙第一的舰队。现在除了运用这支舰队最大限度的破坏力,毅然地突破中央之外,也没有其它办法可以杀开一条生路了。
在毕典菲尔特的指挥下,各舰主炮一齐连射三次,攻击杨舰队之后,黑色枪骑兵突然急速挺进。
杨舰队屈服似的后退了,但只是中央部分而已。几乎就在这一刹那间,杨舰队的阵形以V字型伸展开来,变成纵深阵。时间分秒不差,弹性恰如其分,这项完美无缺的舰队运动,是费雪中将挖空心思构思出来的成果。
杨舰队的纵深防御线,就像字面呈现的景象一般,形成一面火墙,粉碎了黑色枪骑兵的前进计划。漆黑涂装的舰艇群变成翻滚转动的火球后,霎时与漆黑的宇宙融为一体。
帝国军也发射反击的炮火。在激烈的炮火中,已方舰艇相继被击毁,但他们仍旧保持住阵形,继续前进。他们希望以强行进逼形成接近战,甚至使双方陷入混战,则毕典菲尔特便可以用压倒性的破坏力,彻底击碎杨舰队。一旦战况脱出杨的掌握,杨舰队就只是一群弱兵而已了。
Ⅳ
“好好回想一下去年巴米利恩会战的情景吧!你们帝国军在惨败、大败、彻底失败后,本该化为宇宙尘的一部分的,是我们悲天悯人,饶你们不死,现在你竟然忘恩负义,再次发动侵略,你们的皇帝真是徒有漂亮脸蛋的无用之徒!”
将黑色枪骑兵引进回廊的任务大功告成后,进入杨舰队左翼,完成漂亮演出的亚典波罗,向帝国军发出强烈的怒吼。
“皇帝万岁!”
“去死吧!皇帝!”
两军在通讯回路上,好战的叫骂声你来我往。
黑色枪骑兵的波状攻击相当猛烈,在杨舰队整齐有序的扫射中,帝国军挺进的前端,部分化为火球而稍退,但不久便又重整阵形向前挺进。杨舰队也无可避免地遭到惨烈的攻击,旗舰尤里西斯的萤幕,在近距离的爆炸光芒中,充满锦簇炫丽的花团,能源的乱流有时也达到扰乱阵形的密度。
杨舰队的一艘巡航舰发出白热光芒爆炸开来,当黑色的战舰突破那道残光,逐渐逼近展开接近战之时,杨的幕僚们的心脏强烈地跳动起来。尤里西斯的左右两边射出能源光束的利刃,在集中炮火之后,敌舰变成一团热量,被击毁。
“毕典菲尔特这个蠢蛋!他以为蛮冲硬闯就可以成功吗?”
史恩·史路少校喃喃地说道,而杨并未如此认定。
就纯粹的军事而言,帝国军的恢复能力几乎等于无限,而杨威利军则相当于零。因此,帝国军若以最坏的打算,使敌军蒙受与我军同等的损失,最后敌军将会完全消灭,已方将可生存下来。这并不是所谓的战术,但在战略方面极端地说,动员大批军力的意义,可说正是于此。
※ ※ ※
“将两支舰队结合起来,共有三万艘,悉数歼灭敌军之后,不是还剩下一万艘吗?”
毕典菲尔特发出的豪语,看似粗俗,却一针见血地指出战略的本质。但是和敌军比较起来,我方的损失远比敌军更为惨烈,这件事连橘发的猛将也无可否认。发动了十几次的波状攻击遭到粉碎后,他只好采纳参谋长雷布纳上将和副参谋长欧根少将的意见,暂时撤退。于是,取而代之的攻势主力是法伦海特舰队。
“大军是不需什么用兵手段的,只要攻势强就够了!笔直前进!攻击!”
法伦海特的判断和指令是正确的。值此之际,若倾力发动快攻,则就不会有陷入杨设计的那艺术般或该说是魔术般的用兵技俩之余地了。应该发动连续攻击,使敌人没有喘息的余地。
法伦海特舰队开始了连黑色枪骑兵都会汗颜的强悍攻势,向前挺进。杨舰队的炮火对这批不速之客猛烈地开火,但是这时官兵们的疲劳却对杨舰队大大产生不利。经过数次炮战之后,法伦海特发现这点,于是倾集兵力对付由亚典波罗所指挥的杨舰队左翼之一角。他打算突破杨舰队的左翼,向右翼回转过来,直攻杨主力的侧面。
他成功了!法伦海特暂时截断了杨舰队,并对杨的本队发动攻势。
法伦海特的攻势固然迅猛,但杨舰队也不甘示弱地反击。
以圆锥阵型冲进敌军一角的法伦海特舰队,受到来自左右两方的密集扫射,刹时化为一连串的火球。宛如由死亡与破坏所交织成的绚丽项链。
遥望好友陷入苦战的毕典菲尔特,这时已将阵形重新编列完毕,对于杨舰队所显露的疲态,他也不疑有它,马上下令急速前进。迎击的炮火散放开来,如同字面所形容的一样,黑色枪骑兵将杨舰队的一部分打得落花流水。
毕典菲尔特和法伦海特会合完成之后,再度成功地集结了战力,然而,这正是狡猾已极的陷阱真髓!帝国军的两位将帅,将兵力集结的地方便成了随后杀至的火力的旋涡中心。
预测到这一点之际,他们却已别无选择了。因为不能坐视已方战友陷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下。
帝国军各艘舰艇的萤幕上,燃起猛烈炮火的炽焰,不到三十分钟光景,他们已由优势转为劣势。杨舰队对帝国军两大舰队,在数量上虽居于劣势,但却能利用回廊外缘的危险宙域将敌军包围起来。这时,将法伦海特舰队逼近危险宙域边缘的是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提督。
“是梅尔卡兹提督吗——?”
听到旧战友的名字时,法伦海特水色的眼眸一闪,凝视着镶嵌在萤幕中的光点群。这位横跨两代王朝,勇将英名历久不衷的三十五岁男子,棱角毕现的脸上,浮现一种毫无敌意的表情。
“好吧,这也正合我意。”
法伦海特喃喃说道,虽然夹在敌军的炮火和危险宙域之间,但他仍发挥了非凡的军事手腕,再次整编了旗下的舰队,瞄准包围网的一角,集中火力,杀开一道出口。几乎在同一个时候,毕典菲尔特也突破了杨舰队的一角,他已弃继续与敌军作战的念头,企图杀开重围,冲到回廊的出口。但是他的行动又再次落入杨舰队的陷阱中。为对付敌军的行动,杨散开自己的包围网,重行排成纵深阵,围绕敌军的左右两侧。
杨利用回廊的特性成功地作成的纵深阵,使深陷中央、无法通过火力异常密集的细长宙域的帝国军后退无门。不管愿不愿意,法伦海特和毕典菲尔特,除了突破火与热交织成的暴风圈,逃向回廊外围,此外就别无选择了。而如此一来,一旦决定了退路之后,即使想在中途转变攻势,也只能列成横队来对抗杨舰队所形成的火墙。倘若不愿冒然地在敌军阵前回头,那么,横队的各处将被火网截断,最后只有落败而逃。
“杨威利这个男子的智谋实在可怕啊!明知如此,竟还误陷这家伙的技俩,我的功勋矿脉已经挖尽了吗?”
自嘲的阴云静静地滑过法伦海特的脸颊。
※ ※ ※
在杨舰队的旗舰休伯利安上,斯巴达尼恩开始发射。
“松子、利口、雪利、苦艾!各个中队!准备发射了吗?”
奥利比·波布兰中校的声音中,毫无督促出发的紧张感,当被问及逃难死境的秘诀是什么的时候,他的回答是:“轻视世间一切事物”。这男子的本领,也许正在这里。
他的部下个个也是胆气豪壮,或说是桀傲不驯,精神的波长一如上司。他们是从自由行星同盟时代开始,已经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的老兵了。
当然,有少部分的人是例外。
波布兰注视着机内萤幕的一角,首次参加作战的卡琳——卡特罗捷·冯·克罗歇尔中士的脸,他抿嘴一笑,绿色眸子里闪耀着阳光般的光彩。
“害怕吗?卡琳?!”
“不!中校!没什么好害怕的!”
“装腔作势倒无妨!刚开始时衣服太大没关系,等到长大了,衣服自然就合身了。勇气也是这样的。”
“是!中校!”
“……担任人生辅导的波布兰,做了不负责任的发言。反正是别人的人生嘛!”
卡琳一时无言以对,年轻的击坠王这次笑出声来说道:“好啦!去吧!卡琳只要做到我所教你的百分之六十二点四,你就可以活着回来了!”
方才学到的百分之六十二点四,卡琳觉得好才出击没多久,就全部用光了。上下的失调感、三半规管的混乱、现在位置不明所带来的不安——在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卡琳全都体验到了。
“卡特罗捷·冯·克罗歇尔!坚强一点!那种蹩扭的样子,被那小子看到可会笑你哟!”
那小子?那小子是谁?卡琳刹时觉得自己的心思受到牵阻,而大感不快。
斯巴达尼因在宇宙的战场的遨游,飞行的速度令她觉得痛快,但飞行的轨道却谈不上稳定。眼前战舰的外壁急逼而至,她连忙急忙上升。一回转,竟分辩不出自己所回避的船舰,究竟是友军还是敌军。这是认清自己初次上阵经验粗疏的时刻,她所有的神经回路都难以告诉她这个事实。卡琳手握拳头敲着自己的头盔,她确认计量器及现在的位置,并放声读出数值。她瞄准与已机擦身而过的舰艇,懔然按下中子光束的按钮,当她意识到对方有可能是我方时,心上不禁一颤。
铀238炮弹的火线在虚空中织出死亡的刺绣。永恒的黑夜被红、黄、白的彩色刀刃,切割成无数细片,那一片一片的漆黑,贪婪地吸取着无数人的生命。
“轻视世间一切事物!”
世俗中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听了都会翻白眼的台词,卡琳却奉为最灵验的咒语。真是的,华尔特·冯·先寇布这种教育的大敌,仍然没有遭受天谴,好端端地活在世上。社会的加权总有一部分是由枫糖树的枝干所组成的。
半毁的巡航舰放出一团能源乱流,将卡琳的爱机推向上方。视线和心脏回转了数次之后,卡琳好不容易重行确认自己的方位,这时,一架帝国军王尔古雷机跳进她的视线。紧随在火线之后的机体,直逼卡琳的头顶。
“轻视、世间、一切、事物!”
卡琳随着音节变换爱机的机首角度。她的反转动作比敌军更早一步完成,火线刹时缝合了虚空,卡琳的中子光束机枪瞄准敌机,头盔之内,淡红茶色的发丝飘动着。
“去死吧!皇帝!”
※ ※ ※
“卡特罗捷·冯·克罗歇尔中士,击毁一架敌机,平安归舰了!”
接获这个报告时,与卡琳血缘相承的父亲——华尔特·冯·先寇布中将,站在尤里西斯战舰的舰桥上,举起小瓶的威士忌。他将瓶子举至额前,抿嘴而笑。
“为这个野丫头干杯吧!……”
那是身为父亲所流露的真情,抑或仅是借口而已,从他那勇敢的表情上,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2016-8-8 17:25 编辑 <br /><br />Ⅴ
四月三十日二十三时十五分,法伦海特一级上将的旗舰——亚斯古里,终于陷入杨舰队火力的巨网中。他担任溃败而逃的已军后卫,防止全面溃散,同时掩护已军撤退,因此不得不面对到已方数量减少和敌军火力密度不成比例地增加。
能源中和系统的出力超过极限的瞬间,灼热的光束贯穿了亚斯古里号的舰身。舰艇发生爆炸,舰内火舌猖獗,法伦海特自指挥席上被弹出,撞向壁面,痛楚似螺旋般地刺入体内,自受伤的肺部深处吐出的血和着空气溅在地板上。
当他从地板上坐起身来时,一种急速接近的死亡的足音,在耳内深处响起。满脸是血的法伦海特一笑,水色的眼眸反射出金属的光芒。
“我生长于和莱因哈特陛下相近的贫穷贵族家庭,为了生活而当军人。遇到过好几个无能的上司和盟主,但到最后,竟能跟随这位最伟大的皇帝,可说真是幸运的一生了!如果顺序有所改变,也许就遇不上了……”
痛楚再次袭来,化为鲜血自嘴角涌出。在愈来愈暗的视线之中,他看见担任随从的幼校生仍然在旁守护着他。法伦海特直视学生那泪尘交错纵横的脸,勃然斥道:“干什么!还不赶快逃走?”
“阁下……”
“赶快逃走吧!要是被人家说亚达尔贝特·冯·法伦海特战死的时候,还要带个小孩子作伴,那我上天堂以后,就很没光采了!”
火、硝烟和尸臭味相弥漫,幼校生仍奋不顾身地恪守学校的精神。
“那么,请给我任何一种东西当作遗物吧!就算拼上一命,我也会把它送到皇帝陛下那儿去的。”
奄奄一息的帝国军猛将绝望似的望着少年。他现在连苦笑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知道了,就给你一个遗物……”
连声音也急速地消失了。
“就是你的生命。活着回去见皇帝吧!不要死啊!好吗?……”
法伦海特恐怕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司令官死后,二十三时二十五分旗舰亦告爆炸,只有极少数的幸存者,挤身太空梭,从战火中逃了出去。
※ ※ ※
五月二日,战败残存的士兵们与莱因哈特皇帝本军会合。毕典菲尔特的黑色枪骑兵,舰艇一万五千九百艘之中损失六千二百二十艘,兵员一百九十万八千名,六十九万五千七百名丧生;法伦海特舰队方面,舰艇共一万五千二百艘,损失八千四百九十艘,兵员一百八十五万七千六百名,一百零九万五千四百名丧生。此外,罗严克拉姆王朝军队的一级上将,更首次有人战死沙场。
“法伦海特死了……”
苍冰色的眼睛沉浸在哀愁之中。在决战的前夕,竟然丧失一名军中最高干部。这个男子在利普休达特战役中,虽然是莱因哈特敌对势力中的一员,但金发霸者却认为他是一个大将之才,而被赦免其罪,并特别礼遇他。这无法不令人感到惋惜,——莱因哈特没有说出来,而对生还的另一名一级上将投以那剑般的目光。自亚姆立札会战以来,首尝败绩的猛将,纵然倦容毕露,但仍强打精神挺直腰杆,等待皇帝的斥责。
“毕典菲尔特!”
“是……”
“这是你应有的失败。明知道眼前的陷阱,而故意往下跳,想要将其咬破,而却没有成功吧?算是将功未成万骨枯了。”
毕典菲尔特勉强地调整自己的声音。
“枉然断送战友生命还有许多陛下的士兵,我这不才之身,不管遭受任何惩罚,也不会有任何怨恨。”
莱因哈特摇摇头,耀眼夺目的金发如阳光下凝固了的波浪。
“朕并非在责备你!至少那要比你‘不应该有’的失败要好得多!此后你得再以你应有的作为来弥补你的过失。法伦海特元帅也一定希望如此。朕也会有另一番觉悟来面对杨威利,你也借力予朕吧。”
人们也知晓了已故的一级上将已成了罗严克拉姆王朝叙勋的第四位元帅。毕典菲尔特那橘色头发下低垂的脸,久久不能抬起,他率直地为主君的宽大而感动,但在年轻霸主身旁服侍的罗严塔尔却不这么认为。不论是在意识面上或潜意识中,他都明白皇帝的霸气,都专注于打倒杨威利一事上。
“不是胜利就是死,是吗?吾皇。”
罗严塔尔元帅犹同自言自语地说道,皇帝的首席秘书官希尔德微微转动身体,同时望着皇帝和统帅本部总长。
“不对。并非‘不是胜利就是死’!而是胜利,或是更完全的胜利。”
莱因哈特发出一种具有透明感的笑声。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口出狂言。不过,他知道自己只是想再次确认自己存在的理由罢了。为了赢取胜利而亲赴战场,这种真实的感觉充满他的全身。
皇帝就这样笑了好一阵子,贴身侍从艾密尔·齐列看在眼里,那要比任何事都来得令他喜悦。
2016-8-8 17:25 编辑 <br /><br />第四章 万花筒
银河帝国军大本营以皇帝的名义,发布了亚达尔贝特·冯·法伦海特一级上将战死与晋升元帅的公告。
不久之后,这个消息也为刚回到伊谢尔伦要塞上的杨舰队所知。梅尔卡兹提督得知此消息之后,自己为他昔日的战友服丧一天。这位前高登巴姆王朝的宿将于是在五月一日的作战会议当中缺席了。代他出席的是胸前佩带黑纱的舒奈德,这个代理人一入座,立刻招来一顿带刺的白眼,那是来自杨舰队里头最为严肃,集所有“拘谨、刻板”之特性于一身的姆莱中将。不过姆莱倒也没有开口予以斥责,反倒是华尔特·冯·先寇布中将说了一些和军事方面完全无关的感想,像什么“穿着丧服的女人,每个看起来都像是美女,这倒是一个事实”,这句话也招来了姆莱那不仅充满荆棘、甚且还充满了毒针的视线。
在这个会议上,杨非常地疲劳,现在的他看起来,仿佛一心一意只想要一杯白兰地酒,和装满了热水的浴缸,不过众人对于杨这种精神态度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因为杨每次在构想一些他人觉得绝不可能的奇谋时,偶尔还会显露一个充满知性与活力的创造艺术家的风格,但是当他的奇谋付诸实行,而且得到成果之后,他总会像只老猎犬一样地庸懒。
“每次战争一结束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自己是一直讨厌战争的,所以就会显得有些不高兴。”
这是尤里安·敏兹对于过去的追述,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故意用讽刺的眼光来观察所下的评论,而是他为杨的怠惰所做的辩护。至于菲列特利加则不仅认为没有必要为丈夫辩护,甚至还把怠惰列为一种美德,不过他们两人企图为杨威利这个人物赢得他人严正之评价的努力,最后似乎还是徒劳无功。
“我军在首战当中,暂时获得胜利,不过这是不是会带给帝国军的基本战略任何影响呢?”
每次只要姆莱一开始发言,整个会议就会开始有个会议的样子,这种情景应该可以说是杨舰队的一种习惯。
这些年轻的幕僚们具备了大胆无畏、桀傲不驯与不守纪律这三种特质于一身,不过姆莱却很明显地让他们感到畏惧。“蔷薇骑士”连队长凯斯帕·林兹上校在少年时代,曾经立志作为一个画家,他曾用他的画笔为杨舰队的慕僚们,画过很多素描的肖像画,不过在描画姆莱的时候,他并没有仔细画出他的脸部,而是在军用扁帽与制服中间,填上了“秩序”这两个字。但是一旦没有姆莱的眼睛和嘴巴,那么“流亡的私人部队”是不是还能够维持一个军队的组织,就很令人担心了。
“不,应该不至于会有什么大的影响。这一次和过去亚姆立札或巴米利恩的时候不一样。我居心不正地螫伏在洞穴当中,所以就算是皇帝也无法随心所欲地选定战场,不是吗?”
所谓居心不正,这种说法倒也不是杨自己的谦逊,而是个不争的事实。只要是在和战术相关的范围内,杨不算是个老实人,同时也不是个理想主义者。在获得胜利之前,可说是极其狠心、而且毫不留情。
这个时候,达斯提·亚典波罗正在回廊入口的地方,指挥着五百万多个连锁式爆炸机雷的铺设工作。奥利比·波布兰发挥了他揶揄的本领说道:“这男人只要是和打架相关的准备,他绝对会不辞劳苦地去完成。”
“那应该是在帝国军入侵的时候,用以争取时间而铺设的吧。”
这是一般对于在入口处铺设机雷的用意所做的推测,而杨本身也没有对此加以否定。连日来的疲劳仍留在杨舰队每一个人的身上,所以专为短时间内恢复身心所设计的密舱床此时更是全天运转,兴奋、紧张与不安的情绪,仍像踩着踢踏舞似的在士兵们的神经里跳动着,因此不断有人在一天之内多次进出密舱床。毕竟具备像先寇布、亚典波罗、还有波布兰这种精神水准的人在“狂欢的杨氏家族”当中,似乎并没有那么多。尤里安和先寇布等人一样,并不觉得疲劳,但是却感觉到心脏和肺部的机能常常欠缺安定。
※ ※ ※
在另一方面,帝国军的情形又是如何呢?
在首战当中,法伦海特一级上将战死与黑色枪骑兵败北的消息,对帝国军来说,的确是一个冲击,不过倒不至于构成精神上的致命伤。法伦海特固然是一位名将、黑色枪骑兵固然勇猛,但是无论如何,他们的重要性绝对比不上皇帝莱因哈特。那位值得万人称颂的皇帝,不还是振动着他那自豪的无暇巨翼,散发出金黄色的光泽吗?
士兵们的士气仍然非常高昂,不过帝国的最高干部们并不是仅依赖士气来实施作战指挥的,“帝国双璧”连日以来不断地重复着作战的协议。
“大军如果要确立战略层次的优势,庞大的兵力是不可缺的重要因素。不过就战术层次上而言的话,就不尽如此了。随战场地形之不同,庞大的兵力反而可能成为失败的一个原因。”
像这种军事常识,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当然都能充分地理解。如果只要拥有大军就可以获胜的话,那么在“达贡星域会战”的时候,高登巴姆王朝早就可以使自由行星同盟军完全覆灭了。而且在“亚姆立札会战”的时候,同盟军也应该是当时的胜利者。庞大兵力要能够发挥庞大兵力之功能的话,第一、补给必须充分,第二、情报传达必须准确,第三、不能把兵力分散。罗严塔尔与米达麦亚面对眼前伊谢尔伦回廊这个特殊的地形,自然必须要特别留意第三点。
“皇帝大亲征”的最后一幕,应该是由“回廊战役”的壮丽光辉来作为点缀的,但是这场战役对莱因哈特来说,却不见得会为后世人评定为表现最优异的一场会战。后世的战史学家当中,有人认为皇帝莱因哈特用兵的特色在于“华丽的洗练”,但是这个特色在这场战役当中,却丝毫不见有所发挥,甚至有人评论莱因哈特所表现的不过是在“单纯地夸耀战力的优越”,这样的评论令人不知此语究竟为批判、亦或是惋惜。总之,不论如何,莱因哈特的“优越战力”在这个时候仍然丝毫没有动摇,不过这也是因为有一个可以让战力再生的环境。
杨舰队在伊谢尔伦回廊的入口铺设了机雷的情报,让帝国军的最高干部们都不禁为之眉头一皱,因为他们没有办法立刻察觉到杨威利真正的企图究竟是什么,杨不是早就看出如果把帝国军引进回廊的话,那么战术上就会出现活路吗?他大概是打算在帝国军入侵的时候,还可以争取一些迎击的时间吧。
“指向性的杰服粒子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杨这种诡计根本毫无价值嘛。”
这种意见一到了统帅本部总长罗严塔尔元帅的耳里,立刻就被踢到一边了。现在的情势和亚姆立札会战的当时根本完全不一样。现在的战场是更为狭小的伊谢尔伦回廊,一旦入口被机雷区封住以后,行动的自由性就明显地受到约束了。
“假设我们现在用杰服粒子在那个栓子上打了一个洞,那么严阵以待的杨舰队刚好就可以把炮火全部集中在那里,等我们见情势不对,想要从洞穴里退出来的时候,如果再受到狙击的话,根本没有反击的方法,只怕要被打得落花流水。”
不过,无论如何,如果想要歼灭螫伏在回廊里的杨舰队,并不是非得要进入回廊里不可的。
“也不能完全驳回这个提案吗?”
罗严塔尔一面低声自言,随后独自一人思索了半天之后,便将他自己的作战计划,向皇帝秉奏。
莱因哈特接到了罗严塔尔所提的作战计划之后,晃动着他那金碧辉煌的金发表示同意。
“你这个作战计划很好。一旦侵入回廊之后,以我军七、八倍于敌人的兵力,足以让杨威利及其一党的人全部覆灭。”
“臣期望于获得陛下圣旨,然后付诸于作战。如陛下您察知有任何不备之处,盼陛下予以修正。”
“不,没有关系。如果用你所提的作战计划仍不能获胜的话,那么就由联重新构思对付杨的手段。总之,辛苦你了。”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和他的主君以及敌手杨威利,同样都是心中蕴藏着矛盾的人。尽管他从各种旁证看来,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怀疑他并不希望莱因哈特皇帝获得最后的胜利,但是他所构想的作战方法,从当时的状况或条件看来,恐怕都是最好的构思了。渥佛根·米达麦亚基于对君主及密友的考虑,很细密地检讨了这个作战方案,不过仍然找不出有任何必须要修正的地方。
“能够让疾风之狼评定为合格真是太光荣了。看来我可以在宇宙舰队里当个普通参谋什么的了。”
被罗严塔尔这么一说,那对充满活力的灰色眼眸,充满了像是从纸背后透出来的眼光。
“不、不成,你不能当我的参谋,我和皇帝不一样,我是会嫉妒部下才能的那种人。”
罗严塔尔这不高明的玩笑,被对方以同样不高明的玩笑来回报。在他那黑色的右眼、蓝色的左眼和端丽的唇上,隐约地刻画着不同的微妙笑容。
“疾风之狼真是太谦虚了,如果要论这个宇宙的用兵家,可以胜过我的就只有我朝皇帝、杨威利、梅尔卡兹、还有您而已哪——而其中两名并不需要我去与他们战斗,这真是太幸福的事情了。”
罗严塔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同温的多层海流声音。米达麦亚经过半秒钟的沉默之后,用指尖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如果按照你的论调,那么如今世上屈指可数的用兵家中,过半数是在我方阵营中,如果大家为了共同的目的同心协力的话,那么胜利自然而然地就属于我们的。”
疾风之狼突然露出烦躁的表情。
“够了,罗严塔尔,我不懂,为什么你和我必须要做这种似乎隔着什么内幕的对话呢?直到前不久,我们还没有这种必要不是吗?”
罗严塔尔满脸无辜的表情,对着老朋友笑道。
“正如你所说的。这么一个难得的夜晚,总得要有好酒相伴哪。如何?虽然是比不上四一零年份的,不过可仍是四四六年份的白酒喔!”
Ⅱ
宇宙历八零零年、新帝国历二年的五月三日六点三十分,银河帝国军在皇帝莱因哈特的亲自指挥下,开始入侵伊谢尔伦回廊。虽然在首战当中,损失了一百万以上的将兵,不过现在仍拥有舰艇九万五千六百艘、兵员一千六百二十万人的战力,此外在后方还拥有预备兵力,也就是在回廊与旧同盟首都之间海尼森之间布阵的奥古斯·沙姆艾尔·瓦列所率领的舰队,光是在他控制下的船舰就高达一万五千二百艘。相对于这样的战力,杨威利方面的军力勉强可达二万艘,就数量上而言,根本不成比例。
皇帝莱因哈特在总旗舰伯伦希尔的舰桥上,透过萤幕注视着先锋部队一面处理机雷、一面往前推进的情形。
“沉默提督”也就是亚伦斯特·冯·艾杰纳一级上将,受皇帝之命令,担任第二阵突入部队的指挥。
“承蒙皇帝陛下的圣旨,此乃身为军人之至高荣誉。臣自当为陛下之丰功伟业尽绵薄之力,若无法成事,仅以臣下之性命向陛下谢罪,吾皇万岁!”
艾杰纳并没有说出这样的一些话,只是恭谨而默默无言地向皇帝一鞠躬,之后即自皇帝莱因哈特的面前退下了。
其他的提督们,也在经莱因哈特的受命之后,纷纷开始部署部队。在首战当中,饱尝败北之苦的毕典菲尔特也暂时地接任原法伦海特舰队指挥权,拥有将近二万艘舰队的兵力。莱因哈特正期待他麾下的猛将能够发挥强烈的复仇心,这一点包括当事人以及战友们都非常明白。
最年少的一级上将奈特哈特·缪拉担任后卫。
自这场自宇宙历七九九年开始,至八零零年结束,一般通称为“大亲征”的远征当中,奈特哈特·缪拉几乎从头到尾都奉莱因哈特之命,担任最后卫的指挥。这也意味着帝国军在此次长远而庞大的征战路途当中,无法完全消除对于后方的不安这个事实。毕竟在后方的是一片旧敌国的广大领域,一旦有组织性的叛变发生的话,那么就算是身经百战的瓦列可能也将面临无法处理的危险。真到了这样的时刻,缪拉便需立即由战场折返,与瓦列共同协力,确保回归帝国本土的这一条长远归途。另一方面,缪拉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防止万一有敌方企图由背后袭击帝国军,虽然这个万一几乎是不可能的。
受命担任先锋,扫除机雷区并突入回廊深处的是洛尔夫·奥图·布拉斯契上将,在经过半天以上的苦心作业之后,终于得以将任务完成。
洛尔夫·奥图·布拉斯契上将过去曾经在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麾下,齐格飞过世以后,遂直属于莱因哈特。无论在前线也好,在后方也好,他的处理能力可谓一流,更由于他凡事准备周到、面临战斗时的反应极为果断,所以才能爬到今日的地位。另一方面,也有人给予他如此的评价,说是“忘了自己所做的准备,胡乱突进”,或许可以说他的勇敢是天生的,严密周详则是后天努力的结果吧。
五月三日二十一点零分,布拉斯契首先开始把炮火对准杨舰队齐射。准确地在五秒钟以后,反击的炮火撕开黑暗的虚空杀了过来。每个瞬间,炮火的光点和线条快速增加。不久之后,即形成一大片呈波浪般涌现的光芒,占据了整个萤幕。
在这一瞬间,整个回廊化成了充满破坏与杀戮,令人头晕目眩的万花筒。
布拉斯契舰队立即暴露在对方集中的火力之前。而在他们后方的又是机雷区,想要后退等于是不可能的了。
觉悟眼前的处境,这也是作战的一环,布拉斯契接获皇帝的指示,立即将他麾下舰队的六千四百艘舰艇分散成以一百艘为单位的小集团,采取避免敌方火力集中的作战方式。但是在分散的过程中,却也已经遭受到不小的损失。就在前后均有火光之壁耸立的情况下,帝国军的先锋部队已经被逼进死巷。
五月四日二点二十分,帝国军统帅本部总长罗严塔尔下达展开第二作战阶段的指示。
指向性杰服粒子开始被释放出去。五道肉眼所无法看见的云柱,顿时贯穿了机雷区爆炸起火,然后化成五头巨大的火龙,俯身冲进黑暗的虚空。这的确是一幅壮丽的景观,但是这美景却是隐藏在人们心中的恐惧的狰狞原貌。火龙消散以后,五条像是隧道的通路被凿穿,仿佛是把火龙拧毙的巨神手指。
高速巡航舰于是经由五条隧道状的通路往前突进。
跃进回廊内之后,马上就受到杨舰队所发射的炮火攻击,纷纷化为火球爆炸。但是要同在同一时间内,压制住五处的攻势是不可能的,而且最主要这是对方的欺敌行动。趁着敌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五条隧道的时候,帝国军的主力已经由布拉斯契上将所辛苦开辟的通路,入侵到回廊内部了。
经过两个小时的激战之后,帝国军好不容易确住回廊内做为桥头堡的要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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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四日十二点零分,皇帝莱因哈特的旗舰伯伦希尔那纯白的身影一出现在回廊内,杨舰队的通信回路立刻就有声音化的紧张与兴奋在其中窜流。
“皇帝驾临了,准备好花束了吗?”
亚典波罗那喋喋不休的嘴也显得不够精彩。调整好呼吸和心律之后,他手掌往桌上一拍,大声喊道。
“攻击!”
在炮战当中,亚典波罗最精通杨威利式的单点火力集中战法。数万条的光线于是化为豪雨集中在几百个要点上,展现了计算与实践的完美组合。
呈现密集队形的帝国军,无法躲避来自正面的炮火攻击,密集的爆破声冲击着舰艇与舰艇上的人们,光与热宛如瀑布似的倾泻到六角体的空间内。
仿佛无数的小恒星爆炸所释放出来的能源旋涡又产生连锁反应,使得狭窄的回廊中顿时为汹涌澎湃的浊流激荡着。而这浊流更弄乱了帝国军与杨舰队原有的秩序,能源光束的直进受到了阻挠,命中率变得极低,整个战场的前线一时之间真是混乱到了极点。后来首先恢复秩序的还是已经习惯于在这个回廊中战斗的杨舰队。米达麦亚虽然一面受困于狭窄的回廊地形,一面仍受到杨舰队炮火攻击,不过还是努力地想要恢复正统的阵型,无奈却又更进一步地被对方逼近的激烈炮火所攻击。
※ ※ ※
“左翼后退,中央与右翼前进!”
米达麦亚的用意是想要籍着左翼的后退,将敌方的前锋部队给拖进来,中坚与右翼同时朝反时针方向回转,即可攻击敌方的左侧。这种活泼有生气的用兵法,如果不是“疾风之狼”的话大概也无法使出罢。
这方法如果成功的话,那么杨势必得要陷入苦境了,不过此时米达麦亚的指示虽然快速,但是部队的行动却跟不上。再加上通讯体系无法完全发挥应有的机能,空间不足而无法供庞大的兵力自由行动,帝国军的舰艇秩序瞬间出现紊乱,杨立即把握住机会下达齐射的指示。
爆炸光线的波涛,占据了伯伦希尔的萤幕。数百艘在旁守护着纯白女王的舰艇,一下子同时爆炸起火,在脉动的火光中破碎震飞。但由于帝国军坚厚的阵容,伯伦希尔的身影并没有因此暴露在敌人的视线当中。
米达麦亚发出啐舌的声音,回头看着副官阿姆斯道尔夫少校说道。
“看来被擢升为什么元帅或宇宙舰队总司令的这段期间,我指挥战斗的感觉好像变得迟钝了。竟然会下达我军所跟不上的作战指挥。”
他于是请求皇帝,由总旗舰伯伦希尔换乘到自己的旗舰“人狼”上去,亲身冲入最前线的战火旋涡当中,当时是在五月四日二十点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