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1:57:18

银河英雄传说--第九卷--回天篇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第一章 在边境上

 森林公园里有条长板凳,尤里安·敏兹知道那一向是杨威利所喜欢的地方。自从他的师父骤逝后,尤里安不知不觉地每天都要到这条长凳上面坐一坐,在那里消磨一些时间。尤里安和杨一样,从来没有想过和死者通灵之类的事情,不过为了要让自己的精神支柱能够得以现实化,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一种必要的仪式吧。
  尤里安虽然没有对任何人提过,不过他每天都要到长板凳上坐一坐的习惯,没有多久就成了众所皆知的事情。那一天,一名有着黑色卷发的少年,在犹豫了很久的一段时间之后,终于走到尤里安的面前,对着他说:“嗯,请问您是尤里安·敏兹中尉吗?”
  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静静地点点头之后,这名少年那黑色的眼眸立即闪闪发亮起来,他的脸上出现一片红晕,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少年所有的憧憬,在他的全身表露无遗。
  “我从以前就晓得你……啊,不,我从以前就知道有关中尉您的事情。能够与您见面,真是觉得非常光荣。虽然您稍稍比我年长,不过您却很了不起,我非常尊敬您。”
  “你几岁呢?”
  “十三岁。”
  砂漏中的砂正在往上倒流,时光在尤里安的眼前倒转。随着回忆的底片,往日的情景一幕又一幕地呈现出来,尤里安的身高也一点一点地缩小,仿佛有一只黑色的眼眸从他的头上望着他,那一对眼眸不是这名少年的,而是一双沉静、柔和、温暖、充满知性的眼眸。
  “您知道吗?杨上校。我想您一定不知道吧?”
  “什么事?尤里安。”
  “我,真的非常地尊敬上校喔!没错,您看,您果然不晓得吧?”
  啊,眼前站在这里的不就是几年前的自己吗?尤里安的心里这么样地想着。当年的自己,一定也是用这样的眼眸注视着杨威利的;注视着那位已经成为故人,堪称宇宙第一的魔术师。自己是多么地向往、多么地敬爱他,总希望自己能够像他那样,至少,能够成为他影子的一部分,追随在他的身旁。然而,这样的自己,现在成了另外一名少年所憧憬的对象。
  “我并不是一个像你所想像的那么伟大的人。只不过是很幸运地能够跟随在杨提督的身边,让自己一直置身在一个胜利者的旁边罢了,也就是说我只是运气好而已哪!”
  “不过,您才十八岁,就已经成了伊谢尔伦军的司令官,不是吗?这可不是一个光凭运气好就可以胜任的工作哟。我非常尊敬中尉,不,司令官您喔,真的!”
  “谢谢你,我会试着努力看看的。”
  尤里安于是伸出自己的手,他从自己的经验里面知道,这就是少年所希望的。而这名少年则因为他所崇拜的英雄能够和他握手,整个脸感动地涨红之后就离开了。尤里安于是又重新坐回长板凳上,闭上了他的眼睛。
  这么一来,就可以将先人的志向传承下来吧!杨威利的志向,由自己承接下来。就算无法承接杨全部的志向,不,就算只有一点点,自己也算分担他的志向吧!由年长的人传承给年少的人,由先人传承给后继者,志向的火炬会一直这样地传递下去吧?!将这个火炬视为贵重之物的人,绝对不会让这个火苗熄灭,而且有责任将这把火交到下一个接棒者的手中。
  ※       ※       ※
  这是在宇宙历八零零年八月,伊谢尔伦共和政府成立三天后的事情。
  当时尤里安十八岁。不管是他的实际年龄,或者是他所曾经有过的经验,或是他所被赋予的责任,他都已经不再是一个少年了。
  有一部分的历史学家,嘲笑伊谢尔伦共和政府是一个“由孤儿和寡妇组成的联合政权”。无论如何,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开始成立的当时,这样的嘲笑确实有其存在的理由。
  一生未曾失败过的杨威利死后,他的妻子菲列特利加成了共和政府的主席;而受他监护达八年的法定被监护者尤里安则成了军部司令官。这是经由众人商议决定下来,但这样的决定与其说是最好的,不如说是仅剩的唯一选择,尽管如此,他们仍然无法避免地要受到一些来自非当事者的批评与责难。
  这些当事者都知道他们这样的决定,确实有受人非议之处。但是一个团体如果没有核心的话,就只有走向瓦解一途了,惟一能够作为这个团体核心的,就只有杨威利所遗留下来的形象。不管是亚列克斯·卡介伦的行政处理能力也好、华尔特·冯·先寇布的勇猛也好、甚或是达斯提·亚典波罗的组织能力与行动能力、奥利比·波布兰的空战能力、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的名望等等……这一切都是让核心能够巩固的要素,但是本身却无法成为真正的核心。他们本身也深深地明白到这一点,这或许是值得后人赞赏的地方。
  “以杨威利为首的这一党人,真正的奇迹不在于他们总是能够以少胜多,而在于杨死后,他们内部并没有产生任何的权力斗争,这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
  后世的历史学家中,有人抱持着这样的看法。事实上的确也是这样,在杨死后,尽管有大批的人脱离了伊谢尔伦,但是没有任何人一个人企图要除去菲列特利加或是尤里安来夺取政权。这种事实非常罕见,但是却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总之这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所以又有人从其中找到了可以用来嘲讽而不是赞赏的话柄了。
  “伊谢尔伦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有谁会喜欢在那样一个不毛的边境上称王呢?结果,杨威利的幕僚们当然就是把这个长满荆棘的王冠塞给他的寡妇和遗留下来的孤儿喽,他们那些人只不过是被放逐到边境上的流亡者罢了……”
  面对这些充满恶意的攻讦,尤里安心想,确实也是这样的,自己这些人确实都在边境上。不过所谓的边境并不是银河帝国或是自由行星同盟的边境,而是全人类社会的边境。全宇宙中,这里是惟一不把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当作是效忠对象的人们惟一的集中地,是一群不跟随压倒性之大多数的异端者所聚集的圣地。像这样的地方,只能够存在于边境上。尤里安认为,所谓的边境,是距离揭开时代序幕的地平线最接近的地方,因此对尤里安来说,边境这个名词是足以自豪的。
  ※       ※       ※
  离开森林公园之后,尤里安朝着办公室走去,在电梯的门口,遇见了那位有着“淡红茶般颜色”的头发,身穿战斗机驾驶员服装的少女。
  “你好啊,克罗歇尔中士。”
  “你好,敏兹中尉。”
  相遇的这两个人,仍然很拘谨地互相打招呼。仍然?或许两人就永远这样子继续下去也说不定。卡琳、也就是卡特罗捷·冯·克罗歇尔中士对于尤里安的态度,甚至算不上是安定的同盟或是协商关系,或许用树立在薄冰上的“中立”来形容会恰当得多。
  不过,至少在这极少数的同志之间,能够不互相争吵、仇视,应该就算是一件好事。无论如何,尤里安留在伊谢尔伦上,而卡琳也留在这儿,因为在他们各自的心中,有些贵重的东西,有些想要去实现的事情,而在这些相当当中,一定会有某部份重叠。以目前来说,这样也就足够了吧。
  两人互相说了一些没有什么意义的话之后,卡琳把话题转到故人的身上。
  “杨提督这个人,说实在的,看起来一点都没有什么伟大的地方,不过,他却支撑了半个宇宙,包括在政治上、军事上还有在思想上。”
  尤里安静静地没说一句话,因为对他来说,甚至连表示肯定的动作都是不需要的。
  “这真是令人难以相信呢!自己竟然能够和他同在一方,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不过却有了自己就是历史见证人的一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你曾经和杨提督说过话吗?”
  “只有几次而已啦,都是一些没有营养的话,不过很不可思议呢,和他说完之后就忘了的那些话,现在竟然可以很清楚地回想起来呢!”
  卡琳用着她的一根手指轻轻地按在她的唇上。
  “说真的,杨提督还活着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想到过他是这么样伟大的一个人,现在他死了,我才感觉有些明白。我们顺以直接感受到提督的气息,而以后时间过得愈久,他的气息也会变得愈强,终有一天会将历史吹得改变方向吧……”
  说完这些话之后,卡琳轻轻地举起她的一只手,然后就从尤里安的身边离开了。卡琳一脸懊恼着自己话说得太多了的表情,不过她的步伐仍然是充满了活力与韵律感,教人看着就觉得舒服。目送着她离开之后,尤里安不觉地调整了一下头上黑色扁帽的角度,然后朝着自己本身可以发挥作用的那个方向走去。
  三个世纪以前,亚雷·海尼森在一万光年的长征途中过世了,残留下来的人们,固然为此而叹息悲伤,但是仍然继续向那一片未曾踏上的土地迈进,并没有就此中止了他们所决定要进行的旅程。同样地,现在残留在伊谢尔伦的人们,也要暂时将泪腺的活门关闭起来,继续向现在和未来前进。
  就算亚雷·海尼森死了,尽管杨威利也这么去了不再回来,历史仍然未曾停留下来,人还是要继续活下去,虽然权力更换了支配者,但是理想却一直传承下去。只要人类没有灭亡,前人的行为就会变成记录留下来,不断地向后人诉说以前所曾经发生的故事吧。
  以前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杨曾经对尤里安说:“我想所谓的历史,就是全体人类所共有的记忆,尤里安。虽然所回想起来的事情当中,或许会有些令人觉得不愉快,但是无论如何,这些事情却不是人们可以加以漠视或者遗忘的,不是吗?”
  想到这里,尤里安叹了一口气。回想起杨临终时候的事情,令尤里安觉得难过,但是如果把这些事情遗忘了,却令尤里安更难以忍受。
  Ⅱ
  后世的人们当被问到“杨威利在自由行星同盟的军部当中,最后是什么职位?”之时,几乎全部都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是“同盟军最高司令官”呀,或者是“同盟军总司令官”等等;也有人更详细地回答,是“统合作战本部长兼宇宙舰队总司令官,简称叫最高司令官”。这些答案其实都是错误的。杨的职位,从七九六年年度到七九九年退役是为止,一直都是“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官兼要塞驻留舰队司令官”。
  宇宙历七九九年四月,当巴米利恩会战开始的时候,杨所指挥的兵力,事实上可说是同盟军全部的兵力。至少,有能力可以作恒星间航行的舰艇,还有其舰艇上的乘员,几乎全部都集结在杨的麾下,纳入他的指挥当中。而这一切,全部都是在宇宙舰队司令官亚历山大·比克古元帅认可下所完成的。
  所以,不管是就法律理论而言,或者是就军部指挥系统而言,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批评杨所进行的是不当的行为。不过,要满足在这世界上所有的人是不可能的,所以,还是有人批评“杨是一个胆小的人物,如果没有法令上的根据,他什么事情都没办法做”。
  不过,就杨个人的观点来看,这种对于个人的责难或是中伤,他根本没有办法一一加以理会。因为姑且不论杨本身自我反省时的倾向如何,他总是认为行动和创造应该要比批评来得优先。
  既然杨是这样的一种相当,尤里安当然也是如此,所以现在他必须要有所行动了。过去杨在有所行动的时候,总会一面问自己说“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没有其他的做法了吗”,而现在尤里安同样地会对自己提出问题,只不过他的问题,和他的指导者稍微有些不同。
  “如果是杨提督的话会怎么做呢?杨提督还活着的话,是不是会赞同我的想法呢……”
  恒星灭亡了以后,仍然继续存活的行星群——杨威利死后的伊谢尔伦共和政府,正是这样的情况。许许多多的人,在绝望之余,感觉到庆内已经曲终人散了,于是纷纷离开伊谢尔伦,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好歹总算也有六十万以上的人留了下来。好奇的种子毕竟还是源源不断的。”
  亚典波罗一面让纸杯里面漫升上来的咖啡热气湿润着他的下巴,一面语重心长地说出了这句话。最近他为了要确立尤里安的指导力量,一直四处奔走,就在这一天,因为有个民间的有力人士说道“如果杨提督还活着的话,倒也还可以留下来,但……”,于是他便很“郑重”地将这个人撵了出去。
  “像那种不知觉悟的家伙,是没有必要请他留在这里的,如果是立体TV那种无聊的电视剧,或许还可以因为观众哭喊不止,让死去的主角重新活过来,可是我们所活着的世界,不是可以那么样随心所欲的,失去了的生命,绝对是不可能再回来的。也就因为如此,生命是显得如此宝贵且无可取代,但这就是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呀!”
  “名演说!这真是一场名演说哪!”
  和他同座的奥利比·波布兰拍手大声地说道。
  “亚典波罗中将如果投对胎的话,真可以成为那个优布·特留尼西特的后继者哪,可惜呀可惜,可惜你穿的是军服呀哪!”
  “真谢谢你喔,有朝一日我如果当上了元首,一定会颁给你一个特留尼西特纪念奖。”
  尤里安在一旁笑了起来,看到这幕景象,让他觉得安心多了。
  尤里安想起了杨威利刚刚过世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奥利比·波布兰的情景。
  那时波布兰独自一个人,和一打以上的酒瓶,一起缩在他的屋子里面。当尤里安和亚典波罗一走进屋子的时候,酒精和臭气像浓雾一般地向他逼过来。
  原本奥利比·波布兰的人格是由三种要素——大胆无畏、爽朗和潇洒所形成的,但现在他所给人的印象是,这三个要素全部都已经随着酒精蒸发掉,而支撑精神的骨骼此时也完全地裸露了出来。一个自认且众人也同意此观点的美男子,此时竟然没洗脸、没刮胡子、更别提要在床上招待女子,这时的他,就好像是一只蜘蛛,在他的屋子四周挂满了用酒精、绝望、愤怒所织成的蜘蛛网,自己就蜷伏在网的中心。当见到这两个人闯入他的室内,这只有着人类的躯体而且愤怒的蜘蛛,甚至没有要从桌子旁站起来的意思。
  “哼、酒精的毒好像已经蔓延到脑部了的样子,我不想看到的幻觉竟然也出现在眼前了,瞧那副臭脸,看了就讨厌……”
  “波布兰中校,请不要再喝酒了,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啊!”
  “……”
  “中校,我拜托你了。”
  “闭嘴!你这小子。”
  波布兰的声音,虽然大而且尖锐,不过却缺乏中气。
  “除了杨威利以外,凭什么我还得要听其他人的命令?我总有权力选择要让谁对我发号施令吧?这不就是所谓的民主主义,不是吗?”
  他于是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抓住大玻璃杯,可是他的手一摇,玻璃器皿和威士忌酒瓶便和桌子表面猛力地相互撞击,波布兰那充满酒精的绿色眼眸注视着他眼前所发生的情景,于是又重新拿起一瓶酒,正打算要打开瓶盖的时候,尤里安用他的两只手按住了波布兰,就在他正极力搜索却找不到应该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经过了大约三秒半钟,亚典波罗这才第一次开口说话。
  “波布兰中校,我先向你正式报告吧。杨威利元帅过世以后,由尤里安接替成为我们的指挥官。”
  一听到这句话,击坠王的眼中射出一道绿色电光,洞穿了尤里安和亚典波罗。
  “所以我先对你说明白。波布兰中校,今后不得再有对尤里安的指挥权抱有任何异议,或者再有任何损伤司令部威信的言行举止。就算尤里安允许,我也绝对不允许的。”
  “……”
  “不服吗?如果不服就离开伊谢尔伦,凡是不能帮助尤里安的家伙,没有必要请他留在这里。”
  “……不,没有不服。”
  经过瞬间的沉默之后,波布兰回答了这句话。接着他用两手扶着桌子的边缘,摇摇晃晃地用力伸着他的脚,好不容易终于成功地站起来了。
  “对不起哪,尤里安。比起我们,你的心境更是不好受吧。”
  此时的奥利比·波布兰或许想这么说吧,但是他并不是一个会将这种话说出口的人,他只是沉默地走向浴室,大约经过二十分钟之后,才又出现在尤里安他们的面前。脸色仍然很不好,但是服装仪表已经完全整理妥当了,他看着尤里安,然后恭恭敬敬地对他行了一个礼。
  “你好,司令官,从现在开始,我会彻底洗心革面,今后也请你不要嫌弃……”
  从那次以后,波布兰再也没有在他人的面前失去理性,而且也从未再怠忽过他身为一个空战队长的职守。
  “要接受才干考验的,不只尤里安一个人,我们全体的人,在失去杨威利之后,是否仍然能够保持我们原来的希望、统一和计划性,所有的人,都必须接受历史这样的质问。”
  亚典波罗对于往事的追述,等于是将残留在伊谢尔伦上的年轻一代,所抱持的意识加以整理,他所表现出来的叙述并无过与不及之处。在永远地失去了杨威利这个巨大的支柱以后,他们这些环绕在尤里安四周的人,都必须要重新自我质问,自己还朋其他的人究竟是为什么而战。即使亚典波罗所说的豪语“侠气与醉狂”是出自他的真心,但是至少这句话所导致的结果是不能够加以漠视的。
  ※       ※       ※
  尤里安有一天对亚典波罗说出了一个想法。
  “什么?要让帝国制定宪法?”
  亚典波罗一听见尤里安所说的话,立即将心中所感受到的惊愕叫了出来。但是再仔细一想,这确实是在众多的选择当中,一个相当有力的作法。无论如何,“宪法”应该可以成为由君主专制迈向人民主权的一个里程碑,不管它的内容是如何地不民主。
  “说的也是呀!我们也并不是非要采取急进的作法不可。如果能够以由立宪制度,慢慢地征服银河帝国的话,也未尝不可呢!”
  如果只是用说,那么就太简单了,尤里安在内心里面苦笑着。不过,尤里安的心里面并没有非要固守在伊谢尔伦要塞,与压倒性的银河帝国大军作战,来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相当。尤里安的思考方式受到杨威利的影响,但是同时也具有杨舰队全体所特有的精神色彩。因为,唯有将健全的民主共和政治这个思想遗产,成功地流传给后世之后,“侠气与醉狂”的豪语才算是真正的划下句点。
  让银河帝国本身的体制由专制国家转换成立宪国家,如果能够做到这样的话,或许就可以更有效率地促使全人类社会成为单一国家的日子早些来临也说不定。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夺取了单一的民主共和政体,然后使它变质成为一个单一的专制国家,把这个程序反过来的话,难道就没有办法做到吗?
  当尤里安循着这样的思绪前进的时候,脑子里面的思考路线好像被什么给绊住了,但是他还未能确认那是什么,在沉默了数秒钟之后,亚典波罗转换了话题。
  “对了,尤里安,喔——不是,敏兹司令官,以现在的时间点而言,皇帝举大军来攻伊谢尔伦回廊的可能性,还是很低吗?”
  “我个人是这样认为。费沙回廊现在已经成了全宇宙的新中枢,皇帝应该正在努力地从事全宇宙体系的重编工作吧!”
  “不过,皇帝是嗜战的。在他厌倦了和平之后,可能就会以完成宇宙统一为借口,开启战端,不是吗?”
  “我想应该不至于会这样吧。如果杨提督还健在的话,或许会刺激皇帝的战斗意志也说不下,但是……”
  但是如果对手尤里安·敏兹的话,尤里安心想,皇帝就不太可能会有什么战斗意志了。这种相当事实上并不是尤里安的自我嘲讽,而是对于自我的客观体认。杨在尚未领导艾尔·法西尔的撤退行动之前,一直是默默无名的,现在的尤里安也是一样,他的名字没有任何的权威性,也没有任何的影响力。如果说一定要分个差异的话,只是尤里安可以借用已故指导者的名号,但是杨不行。尤里安早已认识到自己是永远没有办法及得上杨的。不过,或许正因为他对于自己有这样的认识,所以他踏向未来的脚步,才能够经常地表现出有目标且具安定性也说不定。
  ※       ※       ※
  此时的菲列特利加·G·杨,正在她的房间里休息。她那颜色像是榛果一般的眼眸,凝视着放在床边桌上的相片——她死去丈夫的相片。
  在相框里面的杨威利,仿佛正绽放着稍微有些羞赧的微笑,回视着菲列特利加。她回想起与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杨威利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初出茅芦与与人头地或是功绩彪炳等形容词绝缘的年轻军官。从第一次见面到最后分离的这十二年里面,在心头累积了不知多少的往事回忆,然而留在脑海里的记忆之多与思念之深,远远超越了所拥有的这些事实。
  他当时是艾尔·法西尔驻留舰队当中被遗留下来的中尉,被赋予了重大的责任,虽然一副想要紧闭着嘴唇的表情,却仍默默地将三明治送到嘴边。后来顺利地从帝国军的手中逃脱,平安无事地回到海尼森行星宇宙港的时候,菲列特利加一面用眼角看着相互拥抱的父母,一面四处搜寻着那位“被遗留的中尉”的身影。最后终于在群众当中发现了他,但是在一日之间被捧为英雄的他,满脸困扰为难的表情,一直伫立在大众传播媒体的包围当中,她甚至没有办法可以靠近他。而且,不久之后,她的父母就已经在呼唤她了。当时她十四岁,那一次对菲列特利加来说,是“刚开始的结束”……
  如今的事态对于杨威利来说,或许也有些无可奈何也说不定,自己的妻子坐上了革命政权的首席,自己的养子成了革命军的司令官,而自己本身早成了民主共和政治的守护神,连死了都还有意务要在精神上拯救他们,并且还要拥护他们革命的正当性。
  “连死了都还要叫你工作,你大概想要这么说吧,不是是呢?不过,如果你还健在的话,那么我们就不会被赋予这样沉重的任务了呀!”
  这样想着,菲列特利加心里明白,这样的逻辑论调,其实也是从杨那里学来的。
  “全部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哪,杨威利,全部都是因为你。我之所以会成为军人是因为你。帝国军为了增加一个军事据点而建造的伊谢尔伦,曾几何时竟然成为民主主义的最后一个堡垒也是因为你。而大家之所以会永远留在这里,继续追逐庆典的梦,也都是因为你。你知道吗?如果你自觉这都是你的责任,那么就快快活过来吧!”
  当然,死者是不可能再重回到人世间来的,而此时还活在世上的人,也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流逝的光阴绝不可能逆回。
  杨在生前的进修曾经说,正因为如此,光阴其实比价值一兆的宝石还要来得宝贵,而且生命也不应该随随便便地抛弃。对于一些主张灵魂不灭、生死轮回而轻视肉体死亡的宗教,杨经常以他独特的表达方式批评说,如果死亡真如他们所说一般那么样美好的话,他们怎么不让自己走进死亡试试看呢?又没人会拦着他们。偏偏眷恋人世的,就是抱持这种观念的人哪。
  想到这里,菲列特利加又独自低语起来了。
  “请你活过来吧,就算违背了自然法则,但是就这么一次的话,上天会宽恕你的。如果你真能活过来,这一次在我死以前,决不让你再死去!”
  想到这里,菲列特利加仿佛清楚地看到,杨对着他爱用的那顶黑扁帽,咕哝咕哝地说,就算你这么说,我也真是没办法啊。
  “一想到自己到目前为止所杀害的人数之多,真的是感到很害怕。只死这么一次的话,恐怕也没有办法补偿吧?这个世界真是充满了不均衡哪。”
  这几句话同样也是杨威利所曾经说过的话。但是不管再怎么样,人类终究会成为利已主义者。菲列特利加并不希望杨去弥补他的罪过,就算吸取其他死者的生命,菲列特利加也希望他继续活下去,作一个长命百岁的薪金小偷。
  “我真的是失去了你了。不过,如果我的生命中从一开始就没有你,而不要到后来再失去你的话,相形之下,现在我的幸福多了。你或许杀了几千几百万的人,但至少你让我得到了幸福。”
  杨最后临终时所说的话,菲列特利加并没有能够听到。但是这一点却是她惟一不觉得遗憾的地方。因为她明白杨所想要说的一定是“对不起”或是“谢谢”,或许就是“对不起”这一句话吧。这没有必要让任何人相信,因为只有她能够明白。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1:57:35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Ⅲ
  由于不满分子和脱离者都已经让姆莱中将全部集中带走了,所以残留在伊谢尔伦要塞的人,此时应该是像磐石一样的坚定不移。但是,这一切还算不上是完美无缺的,特别是当酒精一进入人体的时候,原本处在打盹状态的不安,就会在一片沉寂当中,像蛇一样狡狯地扬起脖子向四处张望。有一天,一名喝得半醉的军官,在中央指挥室的门外附近,抓住了尤里安,开始对他胡搅蛮缠。这一幕恰巧让卡琳看见了,而且还听到了一句不能让人置若罔闻的话。
  “这下子你可抖起来了吧,连杨提督的生命都没有办法保住,算什么司令官嘛!”
  以前卡琳在反驳尤里安的时候,这一句是她唯一没有说出口的话,因为她明白这种言词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因为杨的过世,尤里安本身所感受的伤痛,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深刻,虽然他一直在谴责自己,但是其他人没有道理可以盛气凌人地去斥责他。如果要追究为何没有能够保住杨提督的性命,那么卡琳、还有伊谢尔伦要塞上任何一个人,都应该要负起一部分的责任。像“没有能够守护杨提督的生命”这种鲁莽、不体谅他人的责难,证明了谴责他人的人,比被谴责的人,还要气量狭隘。
  “而且,最重要的是,杨提督根本一点都没有要谴责尤里安·敏兹的意思,可能还会因为没有能够等尤里安赶到,而向他致歉呢!”
  卡琳心想,这么一想起来,愈觉得那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前些天卡琳对尤里安所说的那一番话,确实是出自她的真心。当杨还在世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会是这么样伟大的人,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日子一天天地经过,卡琳愈来愈能够明白。原来,所有的人,包括自己、尤里安、波布兰中校,还有曾经是母亲短暂爱人的那个男人,全部都是只有在杨威利手心中的时候,才能够舞出绝妙的旋律和舞步。
  卡琳的内心认为,原来杨提督不但是“伊谢尔伦式精神”的出发港,而且还是它的母校。虽然所有的人迟早都必须毕业,但是却仍然想要让过去的欢乐再多停留一会儿。
  不过,此时的她,并没有让自己沉浸在思索的深渊当中,而是选择浮出水面,立刻采取行动。因为她一方面看着脸上充满了苦笑,一直默默忍受那名男子对他谩骂的尤里安,已经感觉到有些着急了。她于是甩了甩那像是淡红茶颜色一般的头发,然后踩着充满韵律感的步伐,走近了那两个人。迎面而来的这两双视线一直注视着她,但是她一点都没有畏缩或犹豫。
  “敏兹中尉,你为什么沉默不语呢?”
  卡琳对着尤里安追问道。
  “你现在可是受了不正当的责难喔!如果是我的话,早就给这家伙二十四个大板了。为了那些信赖、支持你的人,你应该要保护自己本身正当的权利不是吗?”
  这个时候,尤里安和那名纠缠他的男子,各自以不同的表情,沉默地注视着这名少女驾驶员。
  “……这、或许有些多管闲事,我明白这一点,可是……”
  这时卡琳的声音,被另一个两倍音量的声音给盖掉了。那名醉汉,又开始继续他被中断的骚扰行为。
  “不管怎么说,杨提督就是杨提督。难道能够因为地球教徒的暗杀,就这么难看地死去吗?如果是因为和皇帝莱因哈特正面作战,而壮烈牺牲战死的话,还像是个英雄一生的结束嘛,怎么能够死得这么窝囊呢?”
  就在这一瞬间,尤里安的脸色整个地变了。每当他一感觉到杨被人给批评了的时候,尤里安的感情频道立刻就会自动切换。
  “你再说一次看看。你是说被暗杀的人,比战死的人还不如是吗?”
  尤里安所说出来的这句话,事实上已经不是单纯的声音,而是所有怒气的结晶了。这时前来骚扰的男子脸色也变了,因为尤里安的言词刺激了他内心的恐怖。
  “喂、喂、尤里安,不,司令官大人,部下我虽然行为恶劣,不过您还是不能揍人喔!”
  这时,一只手放在尤里安的肩膀上。这虽然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但是却有一道像是波动的东西,从那手掌里传过来,抑制了尤里安的怒气。尤里安的视线,于是从对方的手掌到手腕,再从手腕到肩膀,最后被那像是阳光在跳舞一般的绿色眼眸给吸引了过去。
  “波布兰中校……”
  那名男子张开口好像想说什么似地,击坠王对他笑了笑,但是所展露出来的却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个时候,你好歹也稍微用一下你那贫瘠的想像力,好好想想看,你这样子口无遮拦地去斥责一个年纪比你轻年得多,但是却要背负更重责任的人,看在周围的人的眼里好看吗?”
  “……”
  “啊,算了,你退下吧!如果尤里安真的生气,那么你早就变成一团肉球了。我可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才这么多管闲事的哟!”
  那名男子嘴里咕哝咕哝地走出去之后,波布兰回过头来,用他那绿色的眼眸,看着在旁边站着的尤里安和卡琳,然后很豁达的笑了。
  “嗯,看来你们这两个年轻人好像有空的样子哪,是不是可以让在下我陪你们到那边喝杯咖啡什么的呢?”
  ※       ※       ※
  后来,当这件事传开的时候,华尔特·冯·先寇布对亚列克斯·卡介伦说:“尤里安知道自己还不够成熟,不过还是接下了司令官的职务,主要是因为他想要以他自己的方式,来完成没有能够守护杨提督的这个责任,换言之,他是想要承继杨提督的理念,然后加以实现。没有办法了解到这一个程度的人,还继续留在伊谢尔伦的话,不但没有必要而且也没有意义。应该要让他们全部离开这儿吧!”
  卡介伦听了对方这番听起来似乎正确的言论之后,另外提出了他不同的观点。
  “我也是希望让这些人能够离开这里,但是将所有异议分子予以排除的这种做法,事实上就违反了民主政治的原则不是吗?”
  “难道所谓的民主政治,就是将权力者本身的规则章程,予以法令条文化的体制吗?”
  先寇布的嘴边浮现一丝苦笑。
  “权力者哪,也就是那个尤里安哪。杨威利是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英雄的人,如今他的得意门生也要效仿他是吗?”
  先寇布停止说话之后,卡介伦也沉默了。空调系统所吹送出来的新鲜空气,在他们两人之间,缓缓地绕着。
  此刻的他们,已经从永远失去杨的冲击当中,完成精神上的重建了。但是,就算春天来临了,冬天的记忆依旧还是会留存。而他们那无畏而耿直的精神色彩,也因为曾经受到冰河侵蚀而留下了痕迹。
  自从宇宙历七九六年的年底,杨威利就任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官以来,一直到他过世为止,总共历经了大约三年半的时间。虽然在一段期间当中,曾经因为短暂的放弃而有所中断,但是和现在比较起来,几乎要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是,在那一段时间中,曾经是那么样地充满了活力与整体感,处处都充满了光与热。年轻的一代,或许都相信那样的日子将永远一直地持续下去,而较为年长的,像是卡介伦或先寇布等人,几乎都还不到四十岁,他们也不认为过去那一段“庆典的季节”会这么样快地结束了。
  像是痛恶沉默似地,卡介伦开口了。
  “尤里安对于先人没有任何的嫉妒心,这是身为一个后继者很难得具备的一种资质。希望他能够一直这样继续成长下去。”
  先寇布一面对卡介伦的话点头表示赞同,一面重新将黑扁帽戴回头上。
  “借用一下杨威利说话的语气,应该是这样子吧。以后历史会怎么说呢?尤里安·敏兹是杨威利的弟子,或者说杨威利是尤里安·敏兹的老师,总之,还不晓得会是怎么的一个说法。”
  “不过现在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我们这些人,全体的人都一样,是一群死到临头还不放弃的人。先寇布中将您的意见呢?”
  “可惜我提不出反对意见哪!”
  先寇布笑了笑,然后扬起一只打个招呼之后,便离开了卡介伦的办公室。因为他还有责任要训练这些残留在要塞上的人,如果在量的方面处于少数的兵力还未能达到精锐的话,这些士兵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而卡介伦也再度开始自己的工作,他的责任就是要负责喂饱这些少数的人。
  Ⅳ
  尽管早期帝国军应该不会发动攻击,但是却不能疏于准备,随时要能够以军事力量对应对方的攻击。尤里安自然不消说,另外梅尔卡兹、亚典波罗、波布兰等人,也都全部埋首于编制、补给、人事、设施管理等各项作业,每天过着极为忙碌的生活。
  特别是年轻的一代,也变得勤勉起来了,这固然是因为他们所感受到的使命感所致,另外还有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那就是他们想藉着忙碌,好使自己能够远离杨过切的那一段记忆。
  “杨提督生前的时候,忙着准备庆典,现在他死了,得要费力气来收拾遗留下来的难题。”
  达斯提·亚典波罗回想着过去,说出了这几句话,不过有一天,他从司令官中走出来,将正在检查港湾设施的尤里安找了回去。他的表情非常僵硬,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
  “您怎么了?亚典波罗中将,您也有感到害怕的事情吗?”
  亚典波罗默默地将脸转向萤幕,尤里安的视线也随着往萤幕的方向望去,然后就被吸引在那上面无法离开了。他的理性打从心里面想要去否定他的视觉所传送过来的情报。这萤幕上所显示的,真的是帝国所作的人事安排吗?
  在那萤幕上面,所出现的是一个非常眼熟的笑脸。一个曾经迷惑了几十亿同盟市民、有权有势者以及支持者的笑脸。
  “优布·特留尼西特……”
  尤里安的嘴里,吐出了自由行星同盟前任元首的姓名。他此时的声音,不仅仅像是低语时的声音,更像是肺部机能急速降低、连呼吸都有困难样子。新领土总督府高等参事官优布·特留尼西特,这句话就像是刚睡醒的噩梦,竟然变成了事实。
  “皇帝的人事安排的确出人意料之外,不过这名男子才真叫人吃惊。不知道他的内心究竟是怎么样想的,就算只有在表面上,也真亏他竟然还能够那样笑出来。特留尼西特这个混帐,比我们所想像的还要更像是一个怪物啊!”
  亚典波罗这几句感言,正好刺激了尤里安脑子里的记忆细胞。杨威利生前,非常讨厌特留尼西特那种愚弄众人的政客面目,不过,另一方面,也对他在其他方面的阴险作为,感到极为可怕甚至还有些恐怖感。
  菲列特利加一直在旁边沉默地凝视着画面,尤里安试着询问她的看法。
  “在知道这样的一个消息之后,杨夫人您还能够保持平静的心情吗?”
  “不,实在是很难平静下来。不过,不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也不行呀!究竟这人事安排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呢?”
  事实上的确也如菲列特利加所说,如果这是一道不为任何人所期望的人事安排,照理讲,应该是不可能会发布出来的,既然发布了,那么这究竟是任命的人还是被任命的人的期望呢?究竟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使得这道人事命令能够成立呢?如果这单纯只是特留尼西特厚颜无耻的权力欲望,那么尤里安就觉得安心多了,但是看一个问题不能仅看它的表面,就像看植物是否健康,不能光看开出来的花朵,因为真正有问题的,是在于它的根部,还有种植的土壤。不过,到目前为止,尤里安还不具备可以看穿其底细的能力,主要是因为所汇集的情报太少了。根据不充分的情报,然后引导出较有利于自己的结论,这种愚蠢行为是杨特别加以警惕避免的。尤里安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杨的后继者,哪怕是只有在态度上,也要能够做到这一点。
  杨的去世,将尤里安对于未来的愿望作了些许微妙的修正。但是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对任何人说出来。尤里安打算在这一切全部结束之后,从政战两方面退隐,然后以一名历史学家的身分,为这个时代作见证。
  但是,在这之前,尤里安必须要先完成两件事。其一、与历史上最伟大的征服者,也就是莱因哈特皇帝对抗,将民主共和政治的种子,散布于历史的土壤当中。这不仅是尤里安的理想,同时也是杨威利的遗志。
  另外一件事,就是要为杨报仇。
  尤里安一面责备自己没有拯救杨威利,另一方面,他也绝不会那些计划谋杀杨的歹徒。
  不管杨是因为战斗也好,或者是因为阴谋也好,而死于莱因哈特皇帝手中的话,那么尤里安唯一所能够选择的路,就只剩下憎恶莱因哈特并且将他打倒而已。由于敌我双方的军事力量悬殊,如果无法经由战斗取得胜利的话,那么就只能抑赖那应该要避而不用的恐怖行动了。尽管这样的选择,可能违背了杨生前的意志,但是尤里安势必无法放弃这条路。
  所以杨实际上是为地球教徒所杀的这个事实,使得尤里安得以从对莱因哈特那种无益的憎恨当中被释放出来。而这个事实,对于后世历史的展开,也有着不少的影响。
  Ⅴ
  优布·特留尼西特接受了皇帝亲自下达的人事命令之后,即前往行星海尼森,就任“新领土总督府高等事务官”的事务,当时是新帝国历零零二年的八月十日。
  从周边的关系者所知道的,一直到去年为止,特留尼西特曾经是“新领土”主权的代表人。但是自由行星同盟这个国家的名字,已经从现实的地平线上消失了。过去曾经以武力千辛万苦想要使这个国家免于瓦解命运的两闰名将,亚历山大·比克古元帅以及杨威利元帅,都已经逝去。但是特留尼西特却出现在总督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的面前。
  “这种使祖国枯委而死的寄生木,究竟还有什么面目到这里来呢?”
  尽管心里面这么想,罗严塔尔并没有将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但是他的金银妖瞳却闪烁着冷淡的光芒,他的视线像一把利刃似的,正横切过特留尼西特的脸。
  罗严塔尔和特留尼西特,这次并不是初次见面。去年帝国军急袭海尼森行星,强迫同盟政府签下“城下之盟”的时候,便是由三位帝国军最高干部:渥佛根·米达麦亚、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以及罗严塔尔接受特留尼西特投降的。他们三人彼此之间的性格、思考都各不相同,但是对特留尼西特的行为感觉到丑陋而非高尚这一点,却是一致的。不要说是赞赏,就连去认同都很困难。这一回,特留尼西特极度厚颜无耻地顶着帝国高官的头衔,回到他的祖国,罗严塔尔心底那块嫌恶的画布,好像被一只粗大的画笔又加上了一道。
  特留尼西特的致辞极为冗长,但是罗严塔尔的精神连一点都没有感应到。他的致辞最后是这样结束的:“罗严塔尔元帅不但是银河帝国第一重臣,而且还是声望最高的名将。当然没有必要用到像我这般智慧贫瘠的人,但倘若有朝一日能为阁下略效绵薄之力,实为光荣之至。”
  先入为主的观念和原有的偏见,已经使得罗严塔尔原本锐利的头脑有些模糊不清了。就在这位金银妖瞳的总督,几乎要在特留尼西特这番极为巧言令色的言词当中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立即察觉到危险的阴影。至少,罗严塔尔本身是这么想的。
  此时的嫌恶感,发生了生理化学反应,已经转变成杀意,不过罗严塔尔还能够控制这种情绪,或许是因为强烈的情感,碰触到理性的界限,反而产生了抑制反应。
  这位金银妖瞳的名将,过去曾经因为对内务省国内安全保障局长朗古大声叱喝,而招致了朗古对于自己的憎恨。当时是因为没有将朗古的存在看成一个威胁,还另外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当时他感到他最亲密的朋友米达麦亚元帅受到侮辱,所以将单纯的怒气一股脑儿地全发动了。罗严塔尔为了他亲密的朋友,就算有再大的危险,他也公冒险冲过来,而米达麦亚也同样是如此地在对待他亲密的朋友。
  但是这一回就不是这样了,罗严塔尔感受到他有必要对自我加以武装,面对阿谀奉承而且愈说愈起劲的特留尼西特,他以一种纯粹形式上的礼仪去应对,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让他退下去了。
  此后不久,他将辅佐军事的查阅总监贝根格伦上将,传唤到他的面前,并且指示:“监视特留尼西特,照我想,那家伙一定又在策划着什么阴谋。”
  贝根格伦稍稍地皱起眉毛。他当然不是想违背上司的指示,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对特留尼西特这种人太在意。
  “这一点我也知道,不过,你试着改变一下观点然后想想看,杨威利尚且死于非命,何以那个特留尼西特能够健康地活着?”
  贝根格伦接受了上司这种辛辣的见解,不过他那看起来极为认真的脸上,却浮现出担心的表情。
  “元帅、总督阁下,卑职知道这或许是无用之言,但希望能事先唤起阁下您的注意。”
  “说说看,自从你成为我的辅佐人员以来,我不记得你曾经让我听过任何无用之言。”
  查阅总监对上司的信赖一鞠躬表示感谢之后,即热心地进言道:“特留尼西特再怎么样,也没有办法和阁下您相提并论。阁下乃罗严克拉姆王朝之重臣,支撑帝国之躯,无论如何,恳请阁下务必多多保重自己。”
  罗严塔尔的眼里,充满了黑与蓝的笑意,其中有一半以上是装出来的。
  “就是因为想保重自己,所以才要你去监视特留尼西特呀!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忠告。”
  “原来就一直极为明敏的皇帝,为何会信任特留尼西特这种人,这是卑职唯一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皇帝这种作法,或许有像卑职这种人,再怎么想也不会懂的考虑吧……”
  “也许不见得是这样吧?”罗严塔尔心想。莱因哈特皇帝所知道的只是因为有特留尼西特这一号人物的存在,使得他精神上的沃野被水给弄脏了而已。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够将这一号人物从现实给除名,但是无论如何,总不能够以厌恶为理由就将人杀掉吧。对罗严塔尔来说,也是同样的情形。
  此时罗严塔尔的脑海中,描绘出的不是皇帝而是军务尚书巴尔·冯·奥贝斯坦那张白里泛青、而且犀利异常的脸。那一个为了帝国与皇帝,一直企图想要将所有的障碍物给除去的男子,现在是不是正在计划着要如何让罗严塔尔把特留尼西特给除去,然后再以此为借口,将罗严塔尔加以处决呢?
  “不管再怎么说,特留尼西特这家伙到底也是拿皇帝敕令来就任的,就算他有罪,我也不能自己作主就把他处决掉,眼前绝对不可怠忽监视,我想时间应该不需要太久,但总之先这么做就是了。”
  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之后,罗严塔尔就让他的心腹查阅总监退下了。整人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位同时也以相貌俊美闻名的青年元帅,搔了搔他那暗褐色的头发,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似地。
  后世有许多的历史学家,认为这个时候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堪称“宇宙第二的实力者”。帝国中央的兵权,此时划分为二,分别由奥贝斯坦以及米达麦亚两位元帅掌握。而罗严塔尔的军事独裁权力,虽然仅限定在“新领土”内,但是在多位帝国的重臣当中,却是最强且最大的。和他们比起来,奥贝斯坦并没有掌握实战部队,而米达麦亚则因为靠近权力中央,凡事都得要请示皇帝。拥有这么强大的权限与实力,应该要以哪个目标为志向呢,现在这个时候,甚至罗严塔尔自己也不明白。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00:38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第二章 夏末的蔷薇

 “历史上最强大的征服者”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已经选定行星费沙作为新王朝的首都,但是他本人却还一直以饭店作为他的住处。
  新帝国历零零二年八月,莱因哈特二十四岁,从他继承了罗严克拉姆伯爵家的名号以来,已经过了四年又七个月了,从他加冕的那时候算起的话,到现在也已经一年多。在这段期间,莱因哈特几乎每天都埋首在征战和经略当中,直到现在为止,他仍是一位“尚未安定下来的当权者”。
  莱因哈特所居住的饭店,是从前他还没有加冕的时候,当作“诸神的黄昏”作战总司令部的那一栋建筑物。自从成为帝国大本营的所在地之后,内部曾经有过几次的改装整修,但是它的整体外观再怎么看,仍只是一栋称不上一流的饭店。
  莱因哈特非常讨厌多余的警备,而喜欢身边能够维持简单朴素的状态,因为如此,他的臣子想尽办法在皇帝那苍冰色的眼眸所看不到的地方,设置警卫兵,时时刻刻留意着这位金发霸主的安全。记得在一年前,皇帝刚登基不久的时候,曾经遭受邱梅尔家族年轻男爵的企图暗杀。每次一想到这件事,无论当时的气温是热或冷,亲卫队长金塔·奇斯里准将,就会感觉到自已的汗腺全部充满了冷汗。
  此外,在今年六月时,堪称银河帝国最强且值得敬畏的敌手杨威利,在即将与皇帝进行会面的前夕,竟成了恐怖行动下的牺牲者。这个巨大的冲击,甚至让帝国的机要部门都为之动摇。当全帝国最大的公敌杨过世的消息传出之后,当然也有人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但是以皇帝莱因哈特为首,包括米达麦亚元帅、缪拉一级上将等多位军部的高级将领,都对敌手的过世表达哀悼之意,而奇斯里也在那个时候深切地感受到,必须要再多加留意皇帝身边的安全。
  皇帝的办公室在三楼的西翼部分,而起居则在十四楼的一间套房里面。皇帝平常往来这两个地方的时候,大多使用电梯,但是偶尔也会随兴之所至,用楼梯上下,所以他便派亲卫队员在楼梯和楼梯中间休息的平台上守护着。
  工部尚书席尔瓦贝尔西原本是负责兴建皇帝的居住城堡,暂名为“狮子之泉”的最高负责人,但是因为他后来遭到暗杀,所以整个工程便仪停留在设计以及选定地点的阶段。而这也是因为莱因哈特本身从来就没有想要兴建一座皇城的缘故。莱因哈特与高登巴姆王朝开国始祖鲁道夫大帝全然不同,像是用一座巨大的建筑物,来张显象征皇帝的权威与势力这种事情,他一点都不关心。
  事实上,关于这一点,新任的工部尚书古尔克就曾经试着要求皇帝能够改变他的作风。
  “如果皇帝陛下您过着如此俭仆的生活,那么作臣下的人,自然也不能过太过富裕的生活。恭请陛下再予以考虑。”
  “说得也是,我倒没想到这一点。我知道了,让我想一想吧。”
  除了政治与战争以外,对于其他的事情,常会显得生疏的莱因哈特,此时顺从地接受了臣下的忠告,在他考虑后的结果,遂将大本营搬到前费沙自治政府作为招待宾客之用的迎宾馆,并指示在九月一日以前完成迁移。而国务尚书玛林道夫伯爵、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宇宙舰队总司令官米达麦亚元帅等多位帝国重臣,也分别在费沙修筑、或是购买、或是征借宅邸。玛林道夫伯爵与女儿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一起住进了前费沙代表总督博尔德克的旧宅子。而米达麦亚被分配到的官舍,原本是费沙一些屈指可数的富豪巨商退隐以后所使用的大宅邸,共有三十个房间。但是这栋大宅邸的华美与雄伟,与米达麦亚的个性不合,所以后来他仅仅征借了距离大本营走路约十分钟路程,一栋非常平凡的二楼房子。
  ※       ※       ※
  八月二十二日,银河帝国最高勇将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来到费沙第二宇宙港,身边没有带任何一名副官或随从,正等着迎接从远方来的人。当这名有着蜂蜜色头发和青年军官,一找到那名有着奶油色头发、眼眸像是紫萝兰一般的女子时,他立即张开了双手向她迎去。
  “艾芳!”
  “渥佛!你还好吗?”
  这一次的相见,对米达麦亚夫妇来说,已经相隔了大约一年。银河帝国军现存的三名元帅当中,有一人正拥着妻子亲吻良久。
  “不太好呀!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艾芳做的菜了,味觉的水准退了好多!”
  “相对地,拍马屁的水准倒进步了许多呢!”
  两人于是肩并肩地走出了宇宙港的闸门。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只不过是一对校官或是尉官级的年轻夫妇罢了。
  走在路上的行人见到他们的时候,有的经过他们身旁了又回过头来,有的在路上停住脚步,纷纷投以惊愕的眼光。渥佛根·米达麦亚,一位支配着大部分宇宙——以人体来比喻的话,除了几根毛发之外,等于支配了整个人——的大帝国重臣,而艾芳瑟琳则是帝国重臣的贵夫人,但是从他们的外表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如果是在高登巴姆王朝时代的话,一个元帅光是侍从就足以组成一个分队了,而且一定用刺耳的喇叭与警棍驱散群众,乘着高级大轿车四处环游吧。但是米达麦亚夫妇,却坐进了极为平常、随时可见的无人计程车离去。之后,米达麦亚夫人即前往拜见并问候皇帝。
  莱因哈特皇帝现年二十四岁,米达麦亚结婚的时候,也同样是这个年龄,但是皇帝现在身边却一点桃色传闻都没有,更别说是结婚了。诸位重臣以及皇帝身边的亲信,不由得为此感到有些伤脑筋。
  如果莱因哈特和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一样,是个性好女色的人的话,或许是也是一件让重臣们担忧的事情。米达麦亚的看法是,如果可能的话,皇帝最好能够按一般中庸或者平凡的世俗观念,和平常人一样拥有家族以及子嗣。当然,以莱因哈特个人而言,不管选择终生独身也好,或者选择清修戒欲也好,都是他个人的自由,但是一旦他身为一个专制国家的专制君主,那么就一定得要完成两个责任与义务,也就是统治国家以及血统的传承。以前者来说,莱因哈特所作所为没有任何批评的余地,但是对于后者,他毫无疑问地是个落第生了。有一个不知究竟是真是假的传闻,据说宫内省曾经设想非常周到,不断地将美女送到皇帝的寝室内,但是却被莱因哈特郑重地一一拒于门外。
  莱因哈特在大本营的会客厅,迎接了米达麦亚夫妇二人。前一天晚上,莱因哈特又再度发烧了,但是随着朝阳的出现,体温又恢复正常,他仍然从一早开始就专注于政务上。
  “米达麦亚夫人,千里迢迢地到这里来,真是辛苦你了。你的丈夫对朕来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战友。能有你丈夫这样的人在朕的麾下,真是朕的福气。”
  “惶恐之至,陛下,能够在陛下您的麾下尽力,才是外子一生中最大的福气。”
  皇帝的贴身侍者,名叫艾尔密·齐列的少年,将咖啡牛奶送到三个人的面前,顿时香气四溢,谈话的内容也从最初的生涩,快速地增加了新和力。尽管莱因哈特本来就不是一个聊天高手,但是却很高兴地享受着与米达麦亚夫妇共同谈话的这段时间,从他们两人认识到两人结婚的种种经过,都听得津津有味。
  “那个时候,米达麦亚元帅带去的是什么花呢?”
  “哎呀,说到这个,真的好愧惭呀——”
  米达麦亚苦笑地说道。现在他已经明白黄色蔷薇的花语,那种花根本不是用来求婚的哪!
  这番谈笑并没有占用太长的时间,米达麦亚便从大本营告退了,皇帝亲自送客送到门口。元帅夫妇两人走出大门之后,便一起肩并肩步行到他们的新居。结束这一次破例拜访之后,米达麦亚低声地说:“如果陛下有意思的话,陛下周围的花园也都是相同的东西哪,真是太可惜了!”
  “你是指玛林道夫伯爵的千金吗?”
  “也不仅限于她一个人,但如果我有那个权限的话,那么我还是想向皇帝进言,迎娶伯爵小姐为皇妃。”
  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千金,是一个富有见识以及知性的活力的女子,如果能够有她在身边,应该也是皇帝所期望的事情。而且她又非常美丽,和莱因哈特并列在一起也毫不逊色。还有其他女子具备如此条件来成为皇妃的吗?
  但是,据米达麦亚平日的观察,皇帝对于伯爵小姐的智力给予极正面的评价和敬意,但是对于她的美貌,则好像没有任何一点感动的样子。不过莱因哈特对于他自己本身的俊美,总觉得这是天生的属性,也是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对他来说,矜持与自负的泉源是智勇与节操,而不是外貌。当然如果他是一个陶醉于自己俊美外表的年轻人,那么米达麦亚也好,罗严塔尔也好还有其他的勇将和士兵们,怎样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以及人类的未来委托给他吧。但是,总感觉意识自己是普通平凡的心情,的确是皇帝的欠缺的……
  米达麦亚摇了摇头,他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单纯的军人,如果还要再去烦恼政治,甚且是皇帝私生活的话,那可真是无穷无尽的。
  于是他动了动视线,并且在年轻脸庞上绽放出愉悦的笑意,向妻子指出一栋屋舍,那就是他们的新家,此时正静悄悄伫立在午后的阳光中。
  此时正值夏末的季节。由杨威利骤然去世的冲击而揭开序幕的这年夏天,好像是某个看不见的东西,悄悄地经过人们的胸口,留下一个时代就此曲终谢幕的感觉,在一抹寂寥中消逝了。
  Ⅱ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应该可以说是一个革命的专制者,或者是专制的革命家,他几乎废除了所有高登巴姆王朝的恶劣惯例与不良传统,但是唯独除了一件事之外,是他所没有办法改变的,那就是皇帝始终是刺客下手的目标的这个传统。”
  后世历史学家所记述的这个事件,发生在这一年的八月二十九日。
  这一天,雨一直下到午后接近傍晚时才停止,云已经往地平线撤走,天空正快速地恢复晴朗,大气经过雨水清洗之后,一颗一颗的粒子在夕阳的反射之下,将人们的视线染成一片清澄透明的红色。
  莱因哈特在这一天里面,最后一个要参加的正式场合,就是阵亡将士墓地的新建峻工典礼。仪式结束后,莱因哈特接受了几个遗族的行礼,然后由三万名士兵所排列而成的队伍之间,优雅地走了出去。
  “皇帝万岁!皇帝万岁!”
  充满着狂热与韵律性的呼声,好像波浪似地,在他的左右形成一道音墙。高登巴姆王朝的时代,“皇帝万岁”的呼声,只不过是由贵族所主导的一个惯例,但是现在的呼声,却是士兵内心忠诚的具体表现。
  “看起来身体很健康哪,真是太好了!”
  安心的情绪好像一把火炬似地,在金塔·奇斯里准将那黄玉色眼眸的眼角点燃了起来。这位忠实且勇敢的亲卫队长,由于自己无法对莱因哈特的健康这样一个重大的问题有所贡献,感到非常地惋惜。而不应该会如此无能的御医团,竟然对皇帝最近经常发烧的症状感到束手无策,真是太让人感到气愤了,研读医学而且还支领高薪,到头来却一点用也没有。
  不过,一旦离开了病床,莱因哈特还是和往常一样,青春的气息和活力好像结晶了似地俊美,而体力与韵律性也给人丝毫未损的印象。从外表上看起来,皇帝一点都没有因病而衰弱的样子。
  这个时候与皇帝随行的人有:国务尚书玛林道夫伯爵、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帝都防卫司令官兼宪兵总监克斯拉一级上将、费沙方面军司令官鲁兹一级上将、大本营幕僚总监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中将、皇帝首席副官修特莱中将、皇帝次席副官流肯少校、以及贴身侍者艾尔密·冯·齐列等人,合计共有二十四名。如果有人仔细加以观察的话,大概还可以发现随行的人当中有二名御医。他们虽然也穿上了军服,但是看起来就明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米达麦亚元帅、缪拉一级上将、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瓦列一级上将以及艾杰纳一级上将,这五位为了完成在费沙回廊的两端建设防卫新帝都的军事据点的计划,预定离开费沙两个礼拜,前往当地视察。所以此时随行在莱因哈特身边的,只有费沙帝国军部中枢的人员。正因为如此,警备所负的责任更是重大。事实上,也不仅限于这一次,亲卫队的干部军官们,经常因为庞大的精神压力,而与胃痛结下了不解之缘。但是副队长尤肯斯上校,虽然饭量小,但是却不曾有过任何一次的胃痛经验,因此获得了“铁胃”的外号。
  最行察觉有异样的,便是这个“铁胃”。他之所以能够察觉状况有变,根据他后来的说法是——其他的人都在看皇帝,而他则是在注意那些凝视皇帝的人。
  当上校对他报告情况可疑的时候,奇斯里的瞳孔立即停留在一名男子的身上。那是一名身穿军服、乔装成士兵、年约三十过半的男子。但是他的行动举止,却没有集团成员所该表现出来的秩序。奇斯里快速且明确地下达不小心警戒的指示。
  就在皇帝身边的三公尺前,暗杀未遂的犯人被逮捕了,从他身上发现了陶制的氰酸瓦斯喷剂、以及涂了尼古丁毒剂的竹刀。但是这一出暗杀未遂的真正好戏,是在犯人被逮捕以后才上演的。当犯人的双手被铐上双重电磁石手铐、两边腋下由士兵挟持着,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的犯人,对着一直冷淡地注视着这一幕的莱因哈特,发出了惨烈的叫骂声。
  “金发小子!”
  这句叫骂声,在莱因哈特还没有登上帝位的时候,几乎已经是他耳熟能详了。当然,这一句话罗严克拉姆王朝则构成了大不敬的重罪,不过这名犯人既然已经犯下了弑君未遂的大罪,这一句大不敬的叫骂,只不过是在一个大水池里再添了一滴水罢了。
  正当他张开嘴巴要再度叫骂的时候,奇斯里一挥手,甩了他一个大耳光。这一击毫不留情,罪犯整个人都摇晃起来,几乎让人感觉犯人的颈椎就要被打断了。
  “你这个家伙,就是那企图要破坏秩序的地球教信徒吗?”
  “我不是什么地球教信徒!”
  那男子呻吟着,鲜血和憎恨从他破裂的嘴唇流出来。他集中眼光注视着年轻俊美的皇帝,好像想用瞪视烧死他似地。
  “你难道忘了威斯塔朗特?三年前发生的那个惨剧,你已经忘了吗?”
  从男子口中说出的这个名词,就像由一只弓上射出的无形的箭,从莱因哈特的耳朵,贯穿到他的心脏。
  “威斯塔朗特……”
  随着莱因哈特低语的那一瞬间,原本灿烂闪烁的生气,已从皇帝俊美的脸庞被夺去了。相反地这名暗杀者回复了生气,开始对皇帝加以谴责。
  “你算什么皇帝?明君?你的权力不就是建立在流血和欺瞒之上吗?我的妻子就在威斯塔朗特上,因为布朗胥百克公爵还有你的关系,活活地被烧死了。”
  奇斯里的手已经高举到头顶上了,但是这一回在空中停顿了起来,好像等着决断或是命令似地,注视着皇帝,但是这位金发的霸主,面对这么激烈的谴责,竟然只是茫然地站着。
  “哼,你杀了我吧,就像你和布朗胥百克公爵共同谋杀二百万无辜民众那样地杀了我吧。那些根本无害于你的小孩、婴儿,却在一场热核子武器的浩劫当中,活生生地被烧死,你也像像那样烧死我吧!”
  面对这名男子发生生命的怒吼,莱因哈特一点也没有打算回答的样子。他那刚刚退烧的脸颊整个发青,苍冰色的眼眸看起来好像扩散开来了似地,艾密尔靠到皇帝的身边,以便支撑他修长的身体。
  “活着的人,或许会被你华丽的外表所迷惑,而忘记了威斯塔朗特上所发生的事情,但是死者是不会忘记的,他们永远会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活活地被烧死!”
  艾密尔的手,感觉到皇帝的身体正微微地颤抖着。同时他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冷静地足以将对方的怒吼冰冻起来。
  发出声音的人,就是军务尚书巴尔·冯·奥贝斯坦元帅。他好像要保护皇帝免受这场谴责暴风伤害似地,叉开两条腿站在暗杀者的面前说明真相。
  “你憎恨皇帝根本就是错误的,向皇帝进言,请皇帝不要干涉威斯塔朗特的热核子攻击的人就是我。所以你应该要下手的对象,不该是皇帝而是我。要杀我的话,妨碍你的人少,说不定你现在已经暗杀成功了!”
  这名男子一面喘息一面挣扎着,但是仅吐出两个字。在这道无形的冰墙之前,原有的愤怒与憎恶,已经失去了发泄的方向,看起来已经化成了一道乱流。
  “威斯塔朗特的虐杀事件,使得布朗胥百克公爵的人望尽失、人心背离,而门阀贵族联合也就此从内部瓦解,所以最后内乱至少早了三个月平定下来。”
  军务尚书所说的话,仿佛要为原本已经冻结的空气,再添加一些冷气似地。他那著名的义眼,此时正发出淡淡的光芒,照射着四周。
  “如果内乱再延长三个月,那么后续再增加死亡的人数,绝对不下于一千万吧!而这个假设的死亡人数,还必须要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先揭发以布朗胥百克公爵为代表贵族联合军的真面目。”
  “你们这些掌权者,永远都是这样!永远说你们是为了拯救多数人,所以才不得已牺牲少数人,事实上这不过是一个使你们的行为正当化的借口。有哪一次是你们自己本身或是你们自己的亲兄弟,也被包含在被牺牲的少数人当中呢?”
  满怀愤怒的男子,将他的脚踏平地面,用鞋跟使劲地蹂躏着地面。
  “莱因哈特杀人!金发小子!你宝座的底下就是一片血海,你的皇位就是浮在这一片血海上面,每一分,每一秒,你都要记得。布朗胥百克已经用败北和死亡替他自己赎罪了,而你呢?你虽然还活着,但是总有一天你也得为你的所作所为赎罪。宇宙里面还有许多手臂比我长的人啊,在不久的将来,你一定会发现现在就让我杀子还比较幸福一些!”
  “带到宪兵司令部去!待会儿我要亲自审问。现在立刻把他带走!”
  克斯拉一级上将发出命令,将这一道仿佛会无限延续下去的谴责狂流给截断了。这名弑君未遂犯在人数足可构成三个分队的宪兵包围下,被强行拖走了。之后,在一片天色愈来愈暗的薄暮中,只留下皇帝一行还伫立着。艾密尔感觉到皇帝白晰的手,正放在自己的头上,但少年心中感到非常可惜,因为这只不过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而已,皇帝的眼眸并没有看着少年。
  “克斯拉,那人的行为,依据法律会如何裁决呢?”
  “罪句是弑杀皇帝,虽然未遂,但是仍处唯一死刑。”
  “这是高登巴姆王朝的法律吧?”
  “诚如陛下所言,但是,罗严克拉姆王朝的法律尚未有这方面的规范,只得依据旧法……”
  克斯拉看出这位年轻英明的君主,表情有种罕见的微粒存在,所以就不再说下去。但军务尚书那显得过于沉着的声音却取代了克斯拉的声音继续说着。
  “如果陛下您是想要挽救他的声誉,那么就应该将他处以死刑。请您下令立刻予以枪毙。”
  “不行,不许处死!”
  “如果陛下想要救他的命,只怕他本身也会拒绝吧。这么一来,皇室的权威将受到双重的伤害。”
  这一番话好像冷酷且不容反驳地指责对方,莱因哈特这时反常地露出困惑的神情注视着克斯拉。但是宪兵总监所提出来的回答,仍不是莱因哈特所想要的。
  “陛下,关于这一件事,臣下所持意见与军务尚书一致。或许处决罪句可以不称为死刑,可赐予他名誉的自杀权利,不知陛下您认为如何?”
  “不、不要。”
  豪奢的金黄色头发,随着头部的动作,一起摇晃了起来。但是此时他所撒落的,不是惯有的华丽、而是忧愁的花粉。
  “绝对不得再杀害威斯塔朗特上的任何人。明白吗?不得杀他,如何处置以后再决定,所以……”
  莱因哈特语尾的含意并不甚明了,充分证明了这位年轻征服者的心中无法作出决断。他转过身子,朝着他的专用座车走去。克斯拉目送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吃了一惊,怎么可能?这样绚烂夺目的皇帝,怎么可能会丧气地垂着肩膀呢……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01:22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 Ⅲ
  一个赤红色的半球,从威斯塔朗特行星的地平线上升起来之后,便急遽膨胀、变化成怪异的蘑菇型云层。由这个云层所散发出来的热流,随即化成秒速七十公尺的高热暴风,灼伤了行星的表面。二百万名男女老少,在这一瞬间活生生地被火化了。那是在旧帝国历四八八年也就是距今三年前。下令发动这场虐杀行动的是布朗胥百克公爵,但是为了利用对方的暴行,来达到政略宣传目的,而袖手旁观的莱因哈特本身。由于这次的决定,使得莱因哈特与他独一无二的好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之间,过去一直共有的精神水平,产生了深深的裂痕。当吉尔菲艾斯知道事实真相的时候,不禁为金发友人感到悲哀。
  “大门阀贵族做了不该做的事,但是莱因哈特大人却没有做您应该要做的事,为什么呢?您要做这种贬低自己身价的事情吗?”
  在“大本营”第十四楼套房,莱因哈特白晰的手正抓起一瓶四一零年的红酒,斜斜地往透明的水晶杯里面倒。此时支配着他的手的,仿佛是他的情感而不是理智,酒从杯子里溢了出来,将白绢的桌巾染成不祥的颜色。酒精已经支配了他一半的神智,他那苍冰色的眼眸,正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桌面。尽管他现在神情恍惚,但仍难掩他俊美的脸庞。只是和他过去叱吒风云、率领大军、穿梭在星海之间,征服各地的英姿比较起来,他原有的魅力已经受到相当大的折损了。
  酒的颜色令人联想到血。这是一个很平庸的联想,但是对于莱因哈特来说,这个联想更和一件令他伤心的往事连结在一起,此时他仿佛又看到那被鲜血濡湿了的火红头发,由于对威斯塔朗特事件抱持着不同的意见,招致了莱因哈特疏远,但仍不顾自身危险,以自己的性命守护他的密友红发青年。当他濒临死亡的时候,他连一句不平或抗议的话都没有说,他所说的只有这么一句话。
  “莱因哈特大人,请您一定要将宇宙掌握在您手中。”
  这句话是用珍贵的鲜血所写下来的誓言。莱因哈特一直在遵守着这个誓言,他先是消灭了高登巴姆王朝,然后消灭费沙自治领,最后又消灭了自由行星同盟,然后使他自己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霸主,他已经成功地实践了这个约定。但是——但是,莱因哈特现在被迫要去面对他过去的罪孽。极尽光荣的最后,获得最高权力的最后,他所获得的竟然是无法随光荫磨灭的罪人枷锁,是那些被活活烧死幼儿的哀号声,原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但是就如同那个暗杀者所宣告的,死者绝对不会忘记那些他人所施回在他们身上的暴虐。
  此时有人怀着一颗关怀的心进到室内,将酒精形成的雾气驱散了。莱因哈特抬起了他阴暗的眼眸,在室内各处游移之后,固定在某一处,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暗色调的金发。那一头金发的所有人是伯爵小姐,她是受正站在门外鸣咽的艾密尔·齐列的请托而进来的。莱因哈特发出一个失意的笑声。
  “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是你吗……”
  已经丧失了绚烂华丽的声音,从那已经冰结起来的空气表面滑过。
  “那人说的没有错,朕不但杀了人,而且还是一个卑鄙怯懦的人!”
  “陛下……”
  “如果朕去制止的话,那么那场屠杀就可以被阻止,可是我却没有那样做。愚蠢恶劣的布朗胥百克公爵自己犯下了罪孽,而我却利用他的罪孽,自己独占了利益。我明白,我是一个彻底的卑劣者,我不配拥有皇帝的地位,而且也不值得让士兵们为我欢呼。”
  希尔德并没有回答。她所体会到的无力感觉与苦涩的程度并不亚于莱因哈特。她只是静静地掏出手帕,擦拭着被染成血色的桌巾以及皇帝和手和衣袖。而莱因哈特也停止了让他心中的自我谴责再继续宣泄出来,他紧闭着他端丽的嘴唇,但是希尔德仍然能够听见皇帝精神上的伤口在吱吱作声。
  虽然自己是自愿进到室内来的,但是要安慰皇帝的伤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尤其像“充其量面多也只是死了二百万人而已”的这种论调,绝对是用不得的,这种论调正是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式的力学理论。莱因哈特的人生,正是以否定这种思想为出发点。一旦将自己的罪责加以正当化,那么就会使自己从迈向自我神格化的陡坡上滚落下来,沦为鲁道夫第二。
  莱因哈特是如此,已经成为过去的杨威利也是如此,希尔德既非全能也非万能,她没有把握应该要用什么药,来治疗皇帝在精神上所受到的创伤。但是被酒精濡湿的手、袖子、桌巾都已经擦拭好了,现在的她得要继续下一个动作。她于是一面犹豫着一面开口说道:
  “陛下,就算你曾经犯错,不过我认为您已经得到惩罚了。而且您在得到惩罚之后,确实在政治和社会方面做了相当大的改革。有犯错,但也得到惩罚,最后留下了成果。请您绝对不要因此而贬谪自己,因为民众确实因为您的改革而获救了。”
  莱因哈特清楚地了解到希尔德所说的惩罚,其实是指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死。他的眼眸仍然显得阴郁,但酒精成分所形成的瘴气已经迅速地褪去了。他的眼眸里面,接着出现了伯爵小姐折好了手帕,鞠躬之后,正打算要退出房间的身影。年轻的皇帝着急地从椅子上稍微站起来,压根儿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这么说。
  “伯爵小姐。”
  “是,陛下。”
  “希望你不要走,在这里留下来。”
  希尔德没有立刻回答。她情绪自己的听觉是不是有问题,这样的疑惑像潮水似地逐渐上涌到她的胸口,并且超越她心脏位置的时候,她知道了,她知道年轻的皇帝和他本身已经踏进了某个固定的角落。
  “今天晚上没有办法自己一个独处,拜托你,不要留下朕一个人。”
  “……是的,陛下,遵照您的指示。”
  希尔德此时无法判断自己这样的回答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她只知道这样的回答不是选择而是必然的结果。但是对莱因哈特来说,事情又不一样。希尔德知道自己只不过是飘荡在波浪间的一根麦杆,但是她下定决心,为了眼前的这个人,她要尽可能让自己在今天晚上成为一根好麦杆。
  Ⅳ
  八月三十日。
  玛林道夫伯爵家的管家汉斯·修德瓦掩不住从昨晚开始即徘徊在他心中的不安、怀疑与困惑的情绪。他所一直引以为傲的“希尔德小姐”,昨晚竟然彻夜未归。早上六点,有部地面车停在门前,那位有着暗色调金发、头发剪得短短的女孩,从车上一走下来的时候,汉斯立刻慌慌张张地迎了上去。
  “希尔德小姐,您昨晚到底怎么了?”
  “我回来了,汉斯,你起得真早啊!”
  忠实的管家,对于伯爵小姐的反应,不得不再一次感到怀疑与不安。从希尔德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开始,汉斯就一直照顾着她,无时不为她的聪明和活泼感到赞叹,甚至极为推崇。玛林道夫家的小姐和其他家“深闺中的千金小姐”是不一样的,她从不曾胡乱地购买丝绸衣裳,或者弹弹钢琴、唆使和钢琴老师谈个恋爱,或者整天就是收集一些宫廷内外的丑闻,然后牢牢地记在脑子里面,像是用图钉钉住了一般。
  汉斯唯一觉得可惜的,就是希尔德不是男儿身。如果小姐是男儿身的话,那么今早恐怕早就当上国务尚书或者元帅了。
  当今那些大贵族的子弟中,论聪明、论秉性,甚至还没有人能及得上小姐的。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希尔德小姐”不仅当上了平凡男子绝不可能就任的大本营幕僚总监,而且“伯爵大人”也当上了国务尚书。玛林道夫家过去在贵族界、社交界当中,一直没没无闻,在高登巴姆王朝的时候,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朴实、平凡、徒有贵族之名的家族。但这样的一个家族,今日却成为支配宇宙权力体制的中枢。这一切都是因为希尔德小姐的功劳。但这么了不起的小姐,为何昨晚彻夜不归,而且还一副发愣的样子呢?这是汉斯的记忆里面,从未曾有过的事。
  但汉斯的观察事实上并不全然正确。因为发愣的样子是希尔德故意装出来的。因为她不知怎地只觉得羞涩,无法正面迎向忠实管家的脸孔。她刻意地放轻脚步,走向二楼的卧室,淋浴一番之后,换好衣服,七点三十分便下楼走向餐厅。
  此时佛朗兹·玛林道夫伯爵已经在餐桌旁就座了。如果自己此时刻意避开早餐的话,那么可能会使父亲更加担心,但是一旦入座,就一定得要面对父亲了。希尔德于是发挥自己最大的演技,向父亲打过招呼之后,便开始把早餐的食物,送自己那毫无食欲的胃里面。
  忽然,父亲出声对着希尔德说:
  “昨晚,是和陛下在一起是吗?希尔德?”
  轻缓又温和的声音,在希尔德的脑子时引起不断的回响。希尔德看着汤匙从她的右手落下,汤盘里的汤溅到下巴的高度。
  “玛林道夫伯爵除了诚实之外,没有任何的长处。今日的地位,还因为沾了女儿的光。”
  希尔德从很久以前,就知道对父亲如此嘲讽的人,其实是错误的,因为玛林道夫伯爵的诚实,是有外表不华丽但内涵深厚的知性与洞察力作为底衬的。贵族社会的桎梏极为苛刻,但他并未对希尔德的才能加以限制,光就这一点,他人就应该可以看出伯爵真正价值的所在了。
  “爸爸,我……”
  父亲看着女儿的面容,透露着些许的寂寥,但也浮现着慈祥、理解的神情。
  “嗯,我明白,我想我大概明白。所以你不说没关系,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而已。”
  “对不起,爸爸。”
  这句话并是因为希尔德做了什么坏事,只是她面对她所敬爱的父亲,除了“对不起”之外,再也没有办法说其他的话了。她的表达能力,仿佛突然干涸了。
  此时一阵脚步声在餐厅外响起,打破了父女之间的沉默。汉斯摇晃着他巨大的身躯,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伯爵大人!老爷!门口有客人……”
  汉斯喘着气,胸腔急遽地起伏着,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向主人报告客人的身分。
  “我打开门一看,皇帝陛下、皇帝陛下竟然就站在门外,他说无论如何希望能和伯爵大人与小姐见面……”
  伯爵将视线转移到女儿的身上。这位被人称为智谋可抵整个舰队的武力而且貌美的幕僚总监,紧紧抓住餐巾的一角,眼睛睦盯着汤盘,身体一动也不动。
  “希尔德……”
  “——爸爸,我站不起来。”
  “可是皇上可能有什么话想和你说哪。”
  “对不起,拜托你,爸爸。”
  希尔德此时所说的话,完全没有一点智慧和气魄。
  伯爵一面在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似地,一面从桌旁站了起来,往大厅的方向走去。
  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征服者,此时正定定地站在大厅里,胸前抱着一把偌大的花束,那些是红色、白色和淡红色的大朵蔷薇,或许是这个夏天里,最后的蔷薇了。他认出迎面走来的人是伯爵家当家主人的时候,白晰秀丽的脸庞上,仿佛正映照映着淡红色的蔷薇。
  “陛下……”
  “啊、啊、玛林道夫伯爵。”
  “承蒙陛下特地前来,臣甚感惶恐,敢问陛下您大驾光临,有何指示?”
  “不,过意不去的人是我,清晨一大早就前来叨扰,真是抱歉!”
  这种表达方式能够被容许,便可充分看出这位有着夺目的金发、历史上最伟大的霸主,是多么地紧张和激动。他用他那仿佛弥漫着烟雾的苍冰色眼眸看着伯爵,然后把花束硬塞给他。
  “我想把这花送给伯爵小姐……”
  “陛下您如此关怀,臣真是不胜惶恐。”
  蔷薇花浓郁的强烈香气,在伯爵接过花束之后,笼罩住伯爵的上半身,伯爵忽然觉得有些要窒息了。
  “我曾经问过米达麦亚元帅,他向他的夫人求婚的时候,就是带着美丽的花束去的。”
  “哦,原来是这样子。”
  在这样模糊不清的回答当中,玛林道夫伯爵已经完全洞察到年轻皇帝来访的目的了。不过,伯爵心里面想,不至于会向米达麦亚元帅请求请教如何作为一个求婚者吧。
  “所以,朕也想要这么做,不,应该是说不能不这么做,总局,朕还是让人选好花带过来了。伯爵小姐喜欢花吗?”
  “我想应该不讨厌。”
  莱因哈特点点头,看来他内心已经设定了一个终点,但此时仿佛正在通往终点的途中徘徊着,不久终于决定要说出来了。
  “玛林道夫伯爵,朕想要迎娶您家的小姐做朕的皇妃,不知是否可以得到您对我们结婚的认可?”
  玛林道夫充分体会到皇帝、或者说这名不谙世故的金发年轻人内心的诚挚。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当然不会是轻蔑的对象,但是就因为一个“曾有过什么”的夜晚之后,天一亮就跑来要求结婚,这无论如何都让人感到有些不太对劲。
  玛林道夫伯爵一面在心里面暗暗地想着,一面仿佛得到旁证似地,有了另外的相当。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这名“天才少年”,在军事和政治两个范畴内,以极短的时间,便开拓出无与伦比的基业,但是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就非常不懂世故了。
  才能严重偏颇的“天才少年”,还是激动地说道:“如果,我对伯爵小姐做了那、那样的的事,却没有负起责任的话,那么朕就和高登巴姆王朝那些个淫荡的皇帝没什么两样了。朕、朕,不想和那种家伙同流合污。”
  做臣下的人或许不应该有这种反应也说不定,不过伯爵却还是忍不住要同时叹气和苦笑。每个人感觉必须要感觉必须要负责的方式,各有各的不同,但是莱因哈特的感觉方式,很明显是洁癖的观念远高于一切。
  “陛下,您不必要觉得有任何的责任。我的女儿应该是基于她本身的意志,才与陛下您在一起。我这个女儿决不会以一个夜晚作为武器,来束缚住陛下您的一生。”
  “不过……”
  “今天请到此为止,恭请陛下就此回去吧。一则因情绪尚未经过整理,且惟恐对陛下有失礼之言行举止。如今无论如何,已承蒙皇上赐予过高的地位,待平息稳定之后,一定会让她前往大本营谒见陛下。”
  “……”
  “臣下惶恐之至,但恳请陛下将此事交付臣下,请陛下先行移驾回朝吧。”
  这一段对话,并不是天才皇帝与庸才臣下之间的对话,而是未成熟的年轻人与圆熟的成人之间的交谈。
  “朕明白了,就拜托贤聊——不,伯爵您了。今天一大早就来叨扰,而且提出令您无法立刻回答的要求,真是对不起。那么朕就改天再拜访吧。失礼之处,请您多多见谅。”
  莱因哈特说毕,打算回头的他,却又立刻停了下来,犹豫地对着伯爵的当家主人说了一句话:“请代为向伯爵小姐问好……
  这是一句一点都不机伶的话,难道没有其他什么想说的话吗?玛林道夫伯爵揣测着年轻主君的心情想着。但伯爵的视线里面,所看到的却是莱因哈特转过身去,亲卫队长奇斯里准将将门打开,让主君走出门外之后,自己旋即跟随主君身后走了出去。
  玛林道夫伯爵将偌大的花束交给汉斯之后,便走回餐厅,浑身仍然为蔷薇的香气所环绕着。面对希尔德又想要发问又想要全部委由父亲来处理的眼神,作父亲的人于是直率地回答说:“大概和你所想的一样吧,希尔德。陛下说他想要迎娶你作为他的皇妃。”
  作女儿的大吃一惊,虽然只发出小小的惊呼声,但父亲还是听见了。
  “我……,这种事情,真是太谎谬了。和陛下结婚,这是不可能的呀!”
  “尽管这么说,希尔德,到最后,还是会有个什么人,坐上皇妃的位置呀。”
  玛林道夫嘴里面这么说,但是他一点都没有想要煽动女儿的女性野心,毋宁说,他的想法是相反的。对于身为主君的莱因哈特,他是绝对推崇尊敬的,但是如果要作为女儿的丈夫,他的评价则又完全不同。
  “西历十七世纪的时候,据说有一位叫做北方流星的小国国王。十五岁的时候即位,经常击破邻国的大军,是一位闻名的军事天才。不过一直到他三十岁过世的时候,不管是异性也好,是同性也好,终身与性无缘。”
  “……”
  “一个人如果具有所谓的异常才能,通常表示他可能是其他某些方面亦具有相对的缺陷。如今我见到莱因哈特陛下,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不过呢,如果只把他看作是一个君主的话,只要他不是完全和常人相异也就可以了。”
  希尔德张开端整的嘴唇,有些唐突地说道:“皇上并不是爱我,这一点我还可以了解。皇上之所以会到家里求婚,完全是因为他的义务感与责任感呀!爸爸。”
  “或许是因为这样也说不定。不过,你自己怎样想呢?希尔德。”
  “我……?”
  伯爵此时可以确认。女儿一贯的聪明,像是锐利的刀锋上,突然出现了缺口。
  “这么说好了,你爱上爱皇上呢?包括他那些孩子气的义务感以及责任感。”
  作女儿的心里想,终于被问到这个问题了。而作父亲的人心里面想的是,终于问出口了。事实上这是一种如果能够不问就最好还是不要去问的那种问题,而且一旦问出来的话,势必会成为日后永远后悔的根源。但是位于大帝国中枢地位的两名男女,结果竟然因为那名因妻子惨死,而企图要谋杀皇帝的男子的愤怒和悲伤,而被迫要作出决定性的选择。
  希尔德左右摇晃着她那头暗色调的金黄头发,尝试着要从那一片迷蒙的云雾中走出来,但是并没有成功。
  “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尊敬他,至于是不是爱他,有没有男与女之间的情爱,我没有自信。”
  玛林道夫伯爵深深地吧了一口气。
  “哎呀、哎呀,看起来这不只限于莱因哈特陛下哪。我这个足以自豪的女儿,有时候最好也能够重视自己的感觉胜于自己的更改思考。当然不是常常,不过有时候最好能够这样啊!用点时间了好地想一想吧!”
  玛林道夫伯爵对着从昨晚以来,就一直持续混乱着的女儿,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就步出了餐厅向书房走去。书房的一角有把安乐椅,伯爵坐了下来,让自己的身子好好地窝在椅子里面之后,把自己的视线投向没有点火的暖炉。
  “不过,这两个人,昨晚过的还顺利吧……”
  嘴里面喃喃地念着,玛林道夫伯爵不觉得苦笑出来。他不记得他这半辈子里面,曾经有过像这样既具有严肃性又具有滑稽性,两种不同性质并存的问题。
  如果只限在政治和军事范畴的话,那么整个宇宙里面,大概也找不出任何一对男女,像他们两人一样,拥有如此卓绝的才干吧。但是,远比他俩不如的平凡男女,在私生活方面,一定比他们还要成熟得多。
  事实上,玛林道夫伯爵所指责的,只是莱因哈特之于他的女儿,可能会有什么样的缺陷,但是就与性欲无缘的这一点来说,希尔德也是同样的,她对于研究政治、分析军事这方面的兴趣,远比谈恋爱的兴趣还要高得多。社会上即有所谓性欲过剩的人,那么也一定有人是在相反的那一端的。处在相同一极的莱因哈特与希尔德,虽不见得能够相聚甚欢,但至少也能够平淡结合吧!尽管还有许多其他外在的因素影响。
  过去这三年当中,玛林道夫伯爵家的命运,一直在激烈的旋涡当中打转,如今之所以能够超越这个旋涡,全是因为希尔德的才智。这是一个事实,同时也是伯爵亲身的体认。
  希尔德,你的成就超越了我这个身为父亲的,只是,我知道这说了也没用,不过如果你能够和一个更为平凡、看得近一些、野心较小的男子谈恋爱的话,那么我这一生或许可以过得更适合身份、更简单一些吧……
  玛林道夫伯爵本身担任国务尚书,眼看着上班的时间已经接近了,他于是回到自己的卧室,在随从的服侍之下,一面整理自己的服装,一面想着,自己留在国务尚书这位位子上的时间,大概不长了吧。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01:40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Ⅴ
  从玛林道夫伯爵的宅邸回到大本营之后,莱因哈特进到办公室,但是却无法立即静下心来处理政务。
  莱因哈特觉得可耻。因为自己身为全人类的皇帝、历史上最伟大的征服者,竟然也暴露出自己柔弱的一面。希尔德固然有着无与伦比的聪明头脑与强韧的精神?但是再怎么说,她的年纪比莱因哈特轻,而且又是一名女子。这倒不是说莱因哈特歧视女性,而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在这世上全部的女性当中,除了一个人之外,自己竟然也还依赖着其他的女性。
  正如玛林道夫伯爵所洞察到的,同时也是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所担心的,莱因哈特确实是有些缺陷的地方。
  “莱因哈特皇帝本身虽然俊美,而且掌握权力,但在自我约束方面却极为严格、禁欲。”
  后世的这种评语,不容否定的,应该是对莱因哈特的一种误解或是过度推崇的结果。因为莱因哈特基本上不算是什么禁欲的人,而是其本身对于生理方面的欲望,虽不是完全没有但却极为淡薄。尽管他有着无与伦比的俊美面容与绝大的权力,但是直到今日为止,却未曾有过任何男女之间的性关系,这或许是常人或者说一般的人,绝对无法理解的吧。
  对于一般好色的人、或者相信“英雄本好色”这句俗语的人来说,莱因哈特可能单纯只是个异常的人。因为人们或许可以了解比自己还要有更强烈欲望的人,但是要去了解那些欲望比自己还有薄弱的人可说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不过,尽管他本身清心寡欲,他却也一直约束着自己不要求滥用权力,特别是在私生活方面,这是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
  自从他继承了罗严克拉姆伯爵之后,就开始有众多的女性想要接近他。而在长中帝国军最高司令官,接着又当上帝国宰相,俨然已成为实质上的独裁者之后,残存下来的贵族们,更是争先恐后地把他们的妹妹或女儿送到莱因哈特的身边。也有人因为家里没有女儿,便将其他人家里貌美的少女,收为养女,然后献给莱因哈特。尽管身边群花环绕,但莱因哈特却始终未曾有过采摘的意念。甚至也有人把自己的妻子给献上来,但那种卑鄙恶劣的行径,只徒招致莱因哈特的愤怒与轻蔑而已。
  从那个时候到现在,莱因哈特一直未曾将自己从失去他最亲密的朋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冲击与后悔中完全解放出来。或许是由于吉尔菲艾斯的死,在莱因哈特的心理上造成了阴影,使得他对于自己本身的性欲产生了罪恶感,而将自己的性欲完全抑制住也说不定。
  吉尔菲艾斯甚至还没有结婚就过世了。为了拯救莱因哈特的生命,竟然不惜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当时的他不过二十一岁。
  ——而我牺牲了吉尔菲艾斯,独自一个人活了下来,这一次竟然还想要结婚。别人能够原谅我吗?就算活着的人会原谅我,但是死去的人难道会原谅我吗?
  莱因哈特感觉到自己似乎正想犯下一种近乎难以言喻的罪恶,这样的感觉深深地攫住莱因哈特。不过,如果没有对玛林道夫伯爵小姐负起昨晚的责任,那么莱因哈特就与过去那些他所憎恶、轻蔑、反抗的对象,也就是高登巴姆王朝那些淫荡的皇帝,变成同一类的人了。玛林道夫伯爵听到他这种想法的时候,不觉改变了莱因哈特原有的评价,但是年轻俊美的皇帝却没有察觉到。他这种精神作用,或者只能够称之为迂腐不切实际吧!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所意识到的,只是要表现出他身为一个公众人物的诚意而已。
  莱因哈特撩起他前额那近乎华丽的金发,晚夏的微风吹抚着他的额头。沉浸在忧愁里面的眼眸,像是水晶杯中呈现液体化的月光,透露出淡淡的光芒,美得毫无争议,但却蕴含着不安定的纤弱。
  至今为止,莱因哈特从未以这种形式,深深地体认到自己的不成熟。不管在政治或者军事方面,他一直都表现得极为贤明,度量宽宏,而且总是能够将自己主观与客观之间的差距,修正到完美的地步,但是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他所表现出事的却完全相反。
  莱因哈特的心,只有在面对强敌的时候,才能够显得昂扬。这个事实,只有少数几个人,比莱因哈特本人还要更清楚地了解到。莱因哈特必须要有敌人,而且,那个敌人愈是强大,莱因哈特情感的灼热与理性的冷彻,愈能够同时达到极限,而能够从内在发出光辉,更能够增添莱因哈特俊美面貌的华丽。但是,现在的他,却没有强大的敌人……
  ※       ※       ※
  大约十点过后,宪兵总监克斯拉一级上将,带着严肃且惋惜的表情,前来向皇帝报告。那名出身于威斯塔朗特、企图要弑杀皇帝的男子,昨晚在牢里自杀身亡了。
  “是你们强迫他的吗?”
  由于克斯拉所带来的二度冲击,莱因哈特的声音颤抖。克斯拉明快地否定了皇帝的怀疑,因为事实上,弑杀未遂犯的自杀,克斯拉连用一根手指头去胁迫都没有,只不过,他也没有努力地去防止。克斯拉明白,纵使皇帝暂时释放了犯人,犯人除了自杀之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而莱因哈特在默默无言当中,也同样察觉到整个的情势,他无法对克斯拉加以斥责,因为真正的罪过,在于缺乏决断的莱因哈特本身。莱因哈特命克斯拉秘密地但却要郑重地埋葬犯人之后,即命克斯拉退出。莱因哈特无法对那名企图要杀死他的男子,怀有任何憎恶之心,因为在莱因哈特的权力之前,那名男子是一名弱者。
  像这个时候,如果玛林道夫伯爵小姐在的话,那么多少可以跟我一起商量吧,莱因哈特心里这么想道,不过就像她的父亲玛林道夫伯爵所言明的,暂时,自己大概不能期望希尔德出勤了。不过莱因哈特就算见到希尔德,究竟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才好呢?莱因哈特自己都无法判断。当玛林道夫伯爵谢绝自己与他的女儿见面的时候,在自己的某个无意识的角落,竟然出现了有点像是放下心来的心情。
  “莱因哈特皇帝之所以重视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是因为不管于公于私方面,她都能够成为贤明的商谈对象,而且可以作出有用的进言,并不是因为性爱方面的满足。皇帝并不受性别歧视这种愚蠢偏见的约束,他不曾因为她是一名女性,而轻视她的才能。”
  后世的历史学家有人如此地描述,这似乎过度称颂莱因哈特所成就的功绩与表现出来的才能,但是却无视于他个人私生活上的不成熟。
  “把伟人或英雄的传记教给小孩子们,是最为愚劣的事情,因为这就好像要善良的人们,去学习异常的人,这两者其实是不同的。”
  这是莱因哈特的敌手杨威利生前对尤里安·敏兹所说的话,莱因哈特当然不知道这些。不过如果他知道的话,或许会一反他平常的作风,以稍微面带苦涩的表情,点头同意也说不定。倒不是因为这样会带给谁麻烦,而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与大多数的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无论如何,莱因哈特的私生活方面,在这一年确实经历了极大的变动。而君主的私生活,会带给国家与历史某些正面或者负面的影响,这就是所谓的专制政治。不过,在这之前,莱因哈特和他的帝国却面临了深刻而且巨大的危险。
  “多灾多难的新帝国第二年”,到此为止,还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前方等待着。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02:14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第三章 鸣动

 这一年的九月一日,海尼森行星上发生了一桩事件,历史上称为“九月一日事件”或者“古恩·基姆·霍尔广场事件”。
  莱因哈特皇帝尽管在私生活方面暴露出其未成熟之处,但却丝毫不影响他施政的公正和清新,现在的他仍然没有改变,正由一位伟大的征服者朝向成为一位伟大统治者的方向迈进。身为政府人物的莱因哈特,的确在政治的建设上充分发挥了他的才华。
  与新帝国的新首都费沙之间,相距五千光年的行星海尼森,正由莱因哈特皇帝的全权代理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总督开始执政。
  “新领土总督府”并非是恒久设置的机关,迟早都要和旧帝国领土一样,纳入内务省的管辖,确定为地方政府,而且政治与军事两权将采取分离制。到那个时候,人类社会的统合就应该完全成立了。
  “新领土总督府的权力与权限,在帝国的行政体系当中,显得过于庞大,几乎有些失去均衡。将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安置在这个位置上,等于将他潜在的野心给突显出来,在应该和平的土壤里埋下争乱的种子,这不能不说是皇帝的重大失败。”
  后世的历史学家中,有人如是地断言,但当时对于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是否一位有能力且强力的行政官这件事,并没有任何人抱持着怀疑的心态。他掌握着“新领土治安军”这支人数达五百二十二万六千四百名的军队的指挥权,有了这样的武力作为后盾,他绝对可以有恃无恐地施行铁腕的行政措施,但他的施政却一直相当柔软且富有弹性。
  此处即有一个例子,可以证明罗严塔尔的行政触觉的确是非凡的,那就是他以极为彻底根本的形式,将过去自由行星同盟统治底下一直积存着的不公平全部予以纠正。弹劾旧权力体制下之神圣领域的腐败,对新体制而言是宣传自我正义的绝好题材。过去一些经常受到反政府势力与新闻界猛力批评,但是却一直未受到当先制裁的特权政治家、军需产业经营者,共六百名左右,被总督府给一网打尽了。
  如果以极端的观点来看,这些处置仅是以儆效尤。但是,罗严塔尔很清楚地知道,此时他所需要采取的手段,不是慢工出细活,而是快刀斩乱麻。因此,这些嫌疑犯过去在民主共和体制下,以司法搜查为前提,将物证湮没、采取法律武装或收买证人这些手段,此时全部都失去了作用。总督府凭藉着强权取缔不法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在意什么民主程序。仅凭着总督亲自签署的一纸搜捕状,即可强行展开搜查与拘捕,而且结果全部都是成功的。嘲弄民主共和政治的罪犯们所犯下的罪,却因专制政治的手法而受到制裁,这真是一个讽刺的结果。
  罗严塔尔刻意将民主共和政治所不可避免的一个缺点“决定缓慢”,暴露在市怕眼前,并精心布局,让市民从实际效果上,来认可帝国的支配。这一切的措施到此为止,看来几乎是完全成功了。
  然后在九月一日那一天。
  自由行星同盟的政府以及军队虽然都已经解体了,但是相关人员和后备军人在这一天集结起来,举行自主性的联合慰灵追悼会。罗严塔尔仅给予集会的许可,本身则没有出席,也没有致任何的祝词,因为他的个性一向讨厌假惺惺地装模作样。就连特留尼西特也没有出席。超过二十万名的参加者,几乎都是默默无名的人们,一名下级将领主持追悼会并致辞。
  如果集会的事态能够按照这个会场的负责人,也就是总督府民事总长艾尔斯亥玛的原定计划,那么这个集会应该是以一个和平的佘典来闭幕的。但是有些人却不这么希望。
  光以二十万名群众这个数字而言,就足以形成一股对抗秩序与整顿的势力了。罗严塔尔过去可以完美无瑕地指统御以一百万名为单位的将兵,但是控制群众则又是完全不同的问题。查阅总监贝根格伦上将,在总督的授意之下,派出二万名武装士兵,配置在会场的周围担任警备。事实上,总督本人和查阅总监,都感觉到自己这样的处置太题大做,但出动到现场去的士兵们,却不见得是这样想。
  “每隔一秒钟,就感觉到群众的敌意逐渐地升高。我们最初的阵形是散开的,可是却开始逐渐地集中到一个地方。”
  后来如此证言的士兵并不只有一个人。当时追悼仪式就在他们的不安中进行着,不久水后,呼声从四处升起。
  “杨提督万岁!民主主义万岁!自由永存!”
  这种呼声当中,含有过多的情绪成分,如果让生前的杨听见的话,大概就闭着嘴,对尤里安·敏兹耸耸肩吧。但是在狂热的群众当中,能够像杨这样坚持理性的人,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二十万的狂热融合起来,便逐渐形成巨大的感情波涛,歌声随之响起,那是自由行星同盟的国歌。
  “……朋友啊、总有一天,让我们打倒压迫者,在解放后的行星领土上,高高竖起自由之旗……”
  自由行星同盟的国歌,原本是为了要抵抗高登巴姆王朝的专制政治,所作词谱曲而成的反抗歌曲。再没有其他的歌曲,可以像这样把人们精神的情绪高涨,提升到狂热境界的了。
  “从专制政治黑暗的另一方,让我们用手把自由的黎明唤进来吧……”
  群众的狂热与陶醉愈来愈激动,帝国军的士兵们,环绕在他们的外侧,不知所措地互相对望着。对他们来说,他们也有令他们产生狂热与陶醉的欢呼声,那就是“皇帝万岁”!他们本身在狂热至极甚至流下眼泪的时候,同样也是不自觉的,但是眼睁睁看着群众的力量,毫无理性地流向某个固定的方向,那种汹涌沸腾的样子,对于身在群众之外的人们来说,那是副令人感觉不舒服而且压迫感的情景。
  “杨提督万岁!民主主义万岁!打倒压迫者!”
  原本小不的呼声,此时呈几何级数地增幅,在大气的笼罩之下,不断引起回响。帝国军的士兵们尽管一边高呼着肃静,但也畏缩地互相看着彼此的脸,不知不觉地逐渐往后退。
  根据记载,第一个石头是在十四点零六分掷出来的。接着在零七分,投掷的石头像是流星群似地落在帝国军士兵的头上。
  “滚出去!帝国军的走狗!”
  “你们这些侵略者,滚回你们自己的老家去吧!”
  自从帝国军直接对同盟统治支配之后,人民的敌意还未曾如此明显地表露出来。市民们应该早已放弃反抗,接受强者的支配了。但是在表层的薄冰底下,有一道热流在窜动着,这道热流现在更融化了薄冰,企图让站在冰上的帝国军跌进水中溺毙。
  “镇压开始!”
  军官们发出命令,士兵跟着执行的时候,混乱的状态已经变得难以收拾了。经过武装训练的士兵,在一次同时被五、六个市民——帝国军称之为暴徒——包围过来的时候,还是无法应付。就算用枪托殴倒了其中一人,另一个便从后面用手指插进士兵的两眼。
  十四时二十分,使人无力瘫痪的瓦斯和警棍的使用已经被许可了,但这不过是对当时发生之事实的追认而已。
  总督府好不容易一直勉强地克制枪枝的使用,但这个禁令在十四点二十四分的时候被打破了。枪枝的火光一闪,杀死了两名市民,却引爆出一百人的愤怒。
  “暴徒当时企图夺取士兵的枪枝,使得士兵的性命产生危险,故不得不允许士兵开枪,此为当时正当的防卫处置。”
  帝国军的正式记录是这样叙述的,这对当时整个局面中的一部分情形而言,的确是个事实,但是在其他方面,则还有另外的事实存在。因为帝国军当时是受到群众狂热的直接冲击,被一种歇斯底里的危机感所攫住,而对着手无寸铁的市民开枪。
  于是惨叫声响起了,变成一道逆向的风暴。在穿过压倒性的怒吼当中,招来了反向性的恐怖与被这种恐怖所刺激而产生的愤怒。
  暴动扩大了。
  十五时十九分,整个事件形式上地结束了,留下四千八百四十具市民的尸体,受轻重伤的人超过五万名,其中的大部分遭到逮捕拘禁,而帝国军方面也有一百一十八名死者,整个事件的死伤极为惨重。
  ※       ※       ※
  “我这些部下可真是了不起哪!竟然有办法对手无寸铁的民众开枪,没有勇气和侠义心的,还真是做不出来呢!”
  罗严塔尔的尖酸讽刺,对部下来说,或许丈过于严苛了。但他到此为止所花在统治上的努力,此时都已经成了泡沫,以他的立场来说,忍不住还是要骂一声的。
  “不管怎么说,是不是有人在背后煽动民众,才导致这种结果的?”
  蓄意引发古恩·基姆·霍尔广场暴动的人,或许并不是企图要颠覆帝国,而是要让罗严塔尔总督的权威跌落吧?罗严塔尔犀利的头脑立刻想到了这个可能性。这虽然是极不愉快的体认,但是却不能将自己的眼睛故意岔开来。罗严塔尔自身,怎么也难以想象,自己会是那种不会塑出敌人的个性。
  尽管集会最后的结果是被人煽动而产生的,但是完全没有不满与愤怒的地方,是不会有暴动或骚乱的。不管莱因哈特再怎么伟大,罗严塔尔再怎么有能力,在旧同盟市民的眼中,他们仍旧是侵略者,这是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市民们在古恩·基姆·霍尔广场上,所抛给帝国的那些怒骂声,虽然失礼,但却不做作。
  “什么侵略者的德政,终究不过是一种的样子。不过无论如何,到底这件事要怎么去收拾呢……”
  事后处理的繁杂,令罗严塔尔感到不胜厌烦,在这个时候来了一则报告,说是在那些逮捕的群众中,西德尼·席特列元帅也在里头。
  “西德尼·席特列元帅?”
  罗严塔尔微微地皱起眉头。这个名字,刻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黑人,大约在三、四年前,还在自由行星同盟军的首脑阶层。他曾经担任宇宙舰队总司令官和统合作战本部部长,后来因为亚姆立札会战失败,他为表示负责而退役了。其实席特列本身当时是反对同盟军远征的,但他因身居军部制服组的首座,故还是无法规避责任。
  在罗严塔尔的指示之下,席特列元帅被人带进总督的办公室里来。
  这位身高将近有二公尺的黑人提督,浑身脏污,衣服被扯破,脸上更有干涸的血迹紧紧地附着着,但他的态度和他魁悟的身躯一样地坚挺,他正面迎向金银妖瞳的双眼所散发出来的光芒。
  “席特列元帅,这个集会是因为在你的主导下,而招臻这个悲剧结果的吗?”
  这位魁悟的黑人提督,在罗严塔尔的质询下,毫无畏惧之色。
  “我只不过是一名单纯的参与者。如果说参与本身就是有罪的话,那么我只得甘受此罪名。”
  “你觉悟到这一点很好,那么我还想再请教你,促使今日这种悲剧场面发生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也没理由要告诉你。”
  这真是缺乏独创性的回答,罗严塔尔心里如此地想着,不过他并不觉得特别失望,因为对方的回答如果相反的话,那才会真正教他感到苦涩的失望吧!
  “那么,就我们的立场而言,我们也没有理由释放你哪……”
  “如果你们释放我的话,那么我会自己主导下一次的运动,来抗议你们的非法统治。唯一令我遗憾的,是我们自己已被大势给流放了。”
  “我对你的勇气表示敬意。不过我身为皇帝的代理人,自然得要遵守皇帝所制定的法律,维护秩序。所以我必须要再次拘捕你。”
  “你是应该要这么做的,因为你有你们所谓的正义与道德,我对你个人不会有任何怨恨。”
  这位从前的同盟军总司令官,转过他宽大的身子,让人给带下去了。此时他给人的印象并不是昂然,却令人感到他已经看开了一切了,很难再去违背他的意志。罗严塔尔一直目送着他,当视线被门给挡住的时候,总督对他的心腹手下问:“贝根格伦,你认为区区一个人的死,能够叫数亿人觉醒吗?”
  “或许真的有也说不定。不过,直接面对这种事情是我们极力想要回避的事。”
  罗严塔尔将他的视线固定在门板上,对着查阅总监的回答点点头表示同意。
  “你说的没错。如果他们真的发起起义的话,那么我们势必要用武力来加以镇压。不过身为一个军人,能够和伟大的敌将作战是军人的荣誉,但是镇压民众却只是鼠辈一般的工作,真是太令人泄气了!”
  贝根格伦不意地从侧面凝视着上司的脸孔。从这个角度,贝根格伦只能看到这位著名的金银妖瞳那双深沉的黑色右眼。
  罗严塔尔的精神领域当中,或许有某种与主君莱因哈特皇帝有着微妙差异的潜在要素,使他无意识中抗拒安住在和平与荣华当中吧。在九月一日事件发生之前,他的巧妙统治的确是成功了,但是罗严塔尔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因此而满足的样子。
  “杨威利元帅,你在战斗的途中倒下去了,这或许是一种幸福吧。和平时代中的军人,只不过是让人用锁链给绑起来的看门狗,在怠惰与无为的日子当中,让自己逐渐地腐败下去,不是吗?”
  这样的想法,甚至也曾经掠过他的胸中。
  其实,在他的敌手杨威利的语录里,有下面这样的一段话:
  “唯有能够忍耐和平之无为的人,才能够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姑且不论这种断定是否正确,但是罗严塔尔本人也自觉到自己一点都无法忍受和平之无为。关于这一点,恐怕罗严塔尔的死对头,也就是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早已敏锐地洞察到了。
  “罗严塔尔元帅是一头猛兽,不是一个可以安住在笼中,乖乖地啼着和平之歌来度过一生的男人。”
  据说军务尚书曾经有过这样的评语。不过,关于“猛兽”以下的那些话,还有其他的说法。
  这个与罗严塔尔有关的评语,透过某个管道传到了他的耳中。不过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人们并不明白他对这个评语究竟有什么样的反应。
  Ⅱ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在帝国军的诸位将帅当中,是个人生活最为豪华的一个,而他也是最配得上这种豪华生活的人。在艺术方面的洗练度或许稍有些及不上耶尔涅斯特·梅克林格,但是却没有任何人,像他一样有着一股浑然天生的富贵气息。好比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给人的印象像是个终生过着军旅生活的青年军官,很难令人联想到罗严塔尔和毕典菲尔特竟会是同僚。当然,毕典菲尔特不想要过这种飞黄腾达的贵族生活,自然又成为另一种美德。
  “贵族品味的罗严塔尔元帅。”
  有部分人给了罗严塔尔这样的评价,不过这显得有些缺乏公正。因为这名男子的生活方式,基本上并不是因为他的品味,而是自然而然地就如此生活着。
  研究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毕生生涯的人,发现到他的个人生活,与他的面貌外表、野心、才能和功绩比较起来,其实相当朴实乏味的时候,都不免要感到惊讶。他们甚至说——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生活,才是真正具有王侯格调的。
  他之所以能维持他豪华的生活水平,固然是因为继承了他亡父的遗产,但罗严塔尔并没有沦为有钱人家的平庸继承人。他进入与他亡父遗产完全无关的军官学校,成为军人之后,不管环境多么地酷烈,他都能够悠然地睡卧其间,仿佛是睡在有丝帷的卧铺上,而且不管食物多么粗糙,事务多么繁重,他都能够甘之如饴。因此,尽管他日常过着豪华的生活,却也没有招惹士兵的反感。
  另外还有一则关于他的传说。据说他在军官学校就学的时候,曾经读到在古代地球上,某个帝国兴亡的历史,其中说到有名重臣对皇帝揭起反叛的旗帜,皇帝问他,你对朕难道有什么不满吗?他回答皇帝道,没有任何不满,我只是想自己当皇帝而已。读到这里的时候,这名有着金银妖瞳的年轻人自言自语地说道,“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正当的理由了”。不过传说终归是传说,新帝国历零零二年以前,这则传说并未曾流传过。就算是事实,当时罗严塔尔自言自语所说的话,也不晓得是传到了谁的耳朵里,所以这个传说也不是那么可信的。
  莱因哈特本身虽然明显地欠缺性欲,但是他并未强制臣下必须要禁欲。在战场上,强暴妇女是严格禁止的,假使有人破坏这规定,将毫无容赦地被处以重刑,这种重视军规的作法,是为了不破坏人民对军队的信赖。不过莱因哈特几乎不干涉臣下的私生活,就这一点或许已经足以证明莱因哈特身为君主的宽阔胸襟了。
  罗严塔尔在私生活方面,是个备受非议的男子,谴责他的人从不曾消失,尽管那些人并不像内务省次长海德里希·朗古那么地心地恶劣。因为还是有许多人希望或者认为:新王朝的重臣个个都应该要品行端正。
  有一天,米达麦亚来到皇帝的办公室,突然不经意地被问到:“米达麦亚元帅,朕问你,罗严塔尔元帅的情人,有着什么样颜色的头发呢?”
  年轻的主君突然提出这个奇怪的问题,令这位帝国军的第一勇将一时不知所措。他一面倒转记忆的页次,然后模糊不清地回答说:“我想应该是黑发没错吧,陛下!”
  “答错了,是明亮的红色。看来他还是一如往昔地独占全帝国的花朵哪!”
  莱因哈特发出恶作剧成功的笑声,并且以宇宙舰队总司令官的表情变化为娱。因为他刚才接到罗严塔尔有关费沙回廊战力重新配置的报告,报告结束之后,统帅本部总长正要退出,莱因哈特身边的待者艾密尔·齐列发现有一根头发,从统帅本部总长的肩膀上飘落下来。
  米达麦亚甚至比他的密友本人还要惶恐,不过莱因哈特只是把这件事当作是一时的笑话题材,并没有斥责统帅本部总长个人私生活的意思。一则是因为莱因哈特对于他人男女之间的关系完全不关心,二则是他虽然在众人之上,但仍尊重臣下每人个原有的个性。
  “阴郁消极的毕典菲尔特、没有女人在身旁的罗严塔尔、饶舌爱说话的艾杰纳、花心的米达麦亚、没教养又粗野的梅克林格、盛气凌人的缪拉,这些都不是原来的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个性。如果罗严塔尔犯了法或者是欺骗对方的话就另当别论,否则总不能因为双方的男女关系,而强迫其中一方坐上被告席吧!”
  莱因哈特说这些话的时候,确实是有身为一代明君,足以统御群臣的度量。如果是在一个漠视臣下的个性、凡事后分的君主之下,那么像是毕典菲尔特这些人,都不可能荣获高升吧。莱因哈特在继承罗严克拉姆家族的时候,也曾经因为受到失望、怒气与他人的斥责,而用严厉惩罚来处置部下失败的倾向,但是自从他至亲的密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过世以后,他对于自己的度量狭小感到深切的悔悟,也就因为这种悔悟,才能够让他有今日的自我戒律。而且在现实方面,如果所有的失败都要严厉惩罚的话,那么被视为名将集团的银河帝国军,恐怕早已变成空壳了,因为包括莱因哈特本身在内,几乎所有的将帅,都曾经吃过杨威利的败仗。
  不过,在战术层次上,输给“魔术师”杨威利的败绩,对于莱因哈特来说,决不仅仅是单方面的负数战果。因为经由这些战败的经验,正好给予莱因哈特绝好的试练机会,让他锻练身为一名用兵家的洗练,同时提升了这两方面的层次。虽然杨像是奇迹似地,连续获得战术上的胜利,但是莱因哈特从最初的一开始,即对同盟采取战略作战,杨最后还是没有能够推翻莱因哈特所获得的压倒性战略胜利。如果一个指挥官所统帅的兵力在一个舰队以下,那么先姑且不论。如果自己是身为全军大元帅的话,那么战略比战术还是重要得多,而战争的胜利远比战斗的胜利更显得贵重,莱因哈特那天才的头脑,早对这一点有所认知,尔后也经由理论与经验证实了他的想法。
  如果自由行星同盟军部当中,没有杨威利这一号人物的话,那么莱因哈特的胜利就显得太过于容易,而他也无法从其中学到些什么吧。莱因哈特虽然表现得很漠然,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这种体认,所以杨过世时所带给他的失落感,决不是若有若似无的。
  “吉尔菲艾斯过世的时候,我还以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失去的了……”
  这位年轻霸主的低声自语,虽然他本人也几乎没有察觉到,但其实却与他的生命力精华有着密切的深刻关系。
  莱因哈特对于罗严塔尔身为一个将领的气度与才能,虽不若他对于杨威利那么样地推崇,却也有着极高的评价。
  “如果要就智与勇两者之间的均衡,来作出一个评价的话,那么综观敌方与我方,再也没有任何人比得上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了吧!”
  耶尔涅斯特·梅克林格对他的僚友作了如此的评价。和罗严塔尔的智勇均衡比起来,杨威利显得偏向于智,而渥佛根·米达麦亚则本质上就偏向于勇。莱因哈特皇帝虽然已经达到了人类身为一个战略家的极限,但是就一个战术家而言,他却显得偏好攻击。巴米利恩会战之所以会有战术上的败退,其中的一个原因,应该可说是由于他的防御不够彻底吧。而罗严塔尔到现阶段为止,却能够免受此类诸多弊害之扰。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02:36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Ⅲ
  自九月一日事件之后,“新领土”的各处仍不断地发生小规模的暴动和事故。有一天,军事查阅总监贝根格伦向长官报告:“暴动当中半数,是别有意图且具有组织性的。其余半数则为偶发性乃至于仿效性之行为。”
  “民事长官对这些治安的混乱怎么说?”
  “他认识只要能够确保交通及通讯系统,那么局部地区性的暴动就不足为惧,他只请求这些系统能够确保。”
  “艾尔斯亥姆虽然是文官,不过却是名沉稳的男子。军方应该村满足他这些小小的请求,至于细节方面就交给你了,由你去安排。”
  “遵命。对了,总督阁下……”
  “嗯?”
  “我们收到这封以总督府为收信人的投书,请总督阁下一读。”
  总督从贝根格伦手里接过那封信,然后看过一次。
  “哼,这个嘛……”
  罗严塔尔那对金银妖瞳,此时闪耀着讽刺性的光彩。
  ※       ※       ※
  一个小时以后,优布·特留尼西特被传唤到总督的办公室,从正面迎向不怀好意的总督所投射过来的视线,但是他并没有作出惶恐的神色。其实罗严塔尔对于他从来没有表示过好感。
  罗严塔尔一语不发,把那封投书的信件扔到大理石的桌面上,以冷漠的眼神注视着特留尼西特开始阅读那封信的表情,然后才对这个难得沉默的旧同盟元首说道:“你不认为这是一封很有趣的投书吗?高等参事官。”
  “不过有趣和事实并不见得是同一回事,实在是很可惜哪!总督阁下。”
  “如果一百个有趣集合起来的话,大概就可以构成一个事实了。特别是有力量的人如果这么希望的话,那么根本也不须要什么证据,而在你们所讨厌,不,应该说是憎恶的专制政治下,更是如此哪!”
  这封投书的内容,主要是在告发特留尼西特。当中叙自九月一日事件之后,“新领土”上所发生各种险恶犯罪事件,都是特留尼西特为了恢复自己个人的权势所精心策划的,而且更有要加害总督的企图。
  “反过来说,在你们所信仰的民主共和体制当中,有个原则就是实现民众所期望的事情。”
  “所谓的民众,其实是顺着气流飞升起来的风筝,表面上飞得高,其实并没有实力。”
  “你不应该这么轻蔑民众吧!过去把你捧上同盟元首的位置而且支持你的,不就是他们吗?你把他们说得这么差,会被人批评为忘恩负义的。”
  事实上,罗严塔尔对于特留尼西特与过去将他捧上权力高位的那些民众是打从心里的轻蔑。虽然说自由行星同盟的国父亚雷·海尼森,还有与他一起长征,共同经历一万光年苦难的那些共和主义信奉者,是绝对值得赞赏的,但是他们的子孙,却只在这二百五十年的光阴中,将他们所创下的伟业一点一点地啃蚀掉,最后终于降伏在专制政治的城门之下,更有一部分的人息旗倒戈,只为了确保已身的安乐。
  而特留尼西特就是这一部分的人当中的一个,哪里还能不知羞耻地批评民众。不过罗严塔尔心里这么想着,却又察觉到有异样的不快感在心中蠢动着,因为他发觉特留尼西特嘴里那些轻蔑民众的话当中,竟有种奇妙的现实感。或许这名男子,从过去就一直是用这种轻蔑的态度,在对待支持他的民众……
  如果和有“王座革命家”之称的莱因哈特比较起来,罗严塔尔在政治的权想力方面,确实稍微落实一些。以作为政治家而言,他是一个属于实践型的人物,决不会遗漏任何他所被赋予的课题,他的处理能力较创造力更来得卓越。
  罗严塔尔对于既是长官又是君主的莱因哈特,在政务、军事上的表现是绝对地尊敬,但是对于莱因哈特私生活方面的缺点和脆弱,却也丝毫没有放过。
  不过,莱因哈特的私生活虽然有许多的缺点,而且不成熟,但是他在作为一个政要人物时所表现出来的才干、气量和他所达成的功绩,却是不容否定的。罗严塔尔并不会因此而对皇帝有所批评,因为他的气量不至于如此狭小,而处世态度也不会这么不公平。
  “不过,最终他还是让人感到他是一个不甘处于在他人风头之下的男子。”
  耶尔涅斯特·梅克林格在与罗严塔尔第一次会面之后,曾经说过这样的评语,不过唯一一个站在罗严塔尔风头之上的人就是莱因哈特,而罗严塔尔也一直接受这种从属的立场。
  在乱世当中,野心勃勃的君主与能力极强的臣下之间的关系,大多数就像是骑着单轮车要越过白刃,有着极高的危险性。莱因哈特与罗严塔尔之间的关系,或许最后也会成为这大多数的当中的一例,不过当然也会有例外的情形出现。
  后世的人们经常这么说道,如果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直到旧帝国历四八八年之后还活着,而且仍然身居“帝国的第二把交椅”的话,那么莱因哈特与罗严塔尔之间的紧张关系,可能就只是潜在但始终都不会爆发。或许至少他与军务尚书奥贝斯坦之间的对立,可能就不会这么样尖锐了。但是不管再怎么说,这些说法终究都只是假设。任何人唯一所无法否认的便是,吉尔菲艾斯在年纪还很轻的时候便过世了,在他生前的时候,不管是在下务军事方面也好,在私生活方面也好,从不曾遭受过任何人的责难,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么就他本身和帝国的未来发展而言,其实有着非常丰富的可能性。
  ※       ※       ※
  暂时将特留尼西特遣回之后,罗严塔尔又再一次传唤查阅总监贝根格伦,给予他许多的指示,大多是有关于固守在伊谢尔伦要塞上的那批“杨威利军”残党。虽然帝国军方面并没有任何部分的军队为了要抢功而有所妄动,但罗严塔尔之所以再一次对要塞提起注意,是因为在没有任何命令之下,有舰艇企图要侵入伊谢尔伦回廊。
  另一方面,罗严塔尔当然也不可能像个老好人似地,允许伊谢尔伦回廊方面的人、物资和情报流入完全自由化。对帝国军来说,“封锁并孤立杨威利的余党”是他们理所当然的基本战略,虽然伊谢尔伦回廊是个困难的攻击场所,但是要封锁它就没有那么困难。所以帝国军首先得要切断要塞所有的情报和对外界的交流,在心理上把共和主义者赶尽杀绝。
  因此,对于被困守在伊谢尔伦要塞上的尤里安·敏兹等这些“伊谢尔伦共和政府”指导阶层的人而言,如何设法收集到质量兼具的情报,就成了他们要继续生存下去的必要课题了。
  Ⅳ
  肩负重责大任的尤里安·敏兹,每天都在繁忙之中,消化他所被赋予的工作。
  尤里安每天一点一滴地整理着资料,期望将来有一天能够写下“杨威利传”。杨生前没有留下任何完整的著作就过世了,一生还不到三十五个年头,而且都在忙碌与多变之中度过。如果他没有遭此非命,而能够享有与他巨大的功绩成比例的生命,那么或许可把他膨大的知性活动的成果,透过文字的方式予以一般化吧。但是这么丰富的可能性,却因为他的过世而被永远地断绝了。
  不过他还是留下了大量而片段的语录,关于战略方面、战术方面、历史方面、同时代的人物、政治和社会,然后还有关于红茶和酒。尤里安将这些没有秩序的思维和言行的只字片语,加以整理、重新排列,然后再加上自己所认为正确的注释。为了让杨威利这种个性的存在,能够流传到后世,尤里安每天回到个人寝室之后,仍不休止地埋首桌上。利用繁重事务当中的空隙来从事这样的工作。这对尤里安来说并不孤独,因为在整理的过程中,尤里安可以藉此和死去的人交谈。
  每一个只字片语,都构成尤里安本身过去六年来的记忆与光阴,每一个字都伴随着丰富的背景,在尤里安的脑海里扩展开来。所有的景象当中,每幕都有杨威利的存在,他的身材忽长忽短,那是因为这些景像都是透过尤里安的视点所形成的,尤里安的身高在六年内增加了三十公分,而景象的出现并没有依照时间先后的顺序。
  “确实是有某些东西是无法经由语言来传达的。不过这句话只有已经肠枯思竭的人才能够讲。”
  “所以,语言这个东西,像是人们心海上所漂浮的冰山。浮出海面的部分其实是微乎其微的,不过存在于海面底下的绝大部分,透过知或感觉,仍然可以感觉得到。”
  “言词必须小心谨慎地使用,尤里安。因为这样可以让更多的事情,比单纯只是沉默的时候,能更正确地传达出来……”
  还有——
  “正确的判断,唯有建立在正确的情报与分析之上,才有办法成立。”
  杨威利也曾经这么样说过。
  三年前,也就是因为“救国军事会议”的政变,而导致同盟军分裂的那个时候,杨被迫必须与强大的第十一舰队作战。双方的战力几乎相等,而杨如果败退的话,那么就意味着反政变派的崩溃,所以杨拚命地探索敌方部队的所在。当他们后来终于确认了第十一舰队战力分散的事实,以及其个别所在地的时候,杨兴奋地把报告书抛向空中,然后就和着笨拙的歌声,把尤里安当作舞伴,跳起笨拙的舞来了。由此可见正确的情报是何其的珍贵。
  因此,尤里安为了在自己的思考和辅佐人员建言所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多收集一些情报,也采取了各种策略。伊谢尔伦回廊的两端,迟早会出现政治和军事性的变动吧。上前莱因哈特皇帝将伊谢尔伦回廊排除在外,正专注地构筑着宇宙的新秩序,到了他那华丽的权威甲胄上产生裂痕的时候,一定会有变动产生。
  既然已经作出了这样的战略预测,尤里安也得要思考对应的策略。毕竟他不是后世的历史学家,而是现代的行动者。
  只是未来情势的变化,不见得能够让眼前最理想的对策,还原封不动地持续到未来。
  就像五外多以前,有谁能够预料到现在的宇宙情势呢?宇宙历七九五年的那个时候,高登巴姆王朝和自由行星同盟之间,还在持续着永无休止的争斗,而费沙的蠢蠢欲动,则填补着两者争斗之间的缝隙,只让人觉得这种情势仿佛会缓慢地、抑郁地、单调地流向未来。
  大河尽管悠悠地流,有时还是会出现瀑布。或许和自己在一起的这一群人,此时正在逼近历史的瀑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变动或许会比预料的时间还要提早到来。杨提督在世的话,自己只要安心地乘在他的船上就好了。一方面自己是这么样地爱戴他,而另一方面则憎恨着那些杀害他的人,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心胸狭小吗?
  想到这里,杨威利开始在尤里安记忆里的一个角落低声私语了。
  “不!尤里安,我想不是这样。没有能力去恨的人,也就不可能有能力去爱。我认为是这样子。”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所以尤里安才会这么样地爱着杨威利,还有环绕在他身边的人,以及他们所缔造出来的小宇宙,并且认为这些是无比贵重的吧。也因为如此,凡是对这些加以污损、击碎的人,尤里安都会感到无可遏抑的憎恨。另外多半也是因为受到杨的影响,尤里安认为民主共和政治的理念非常重要,也因为他憎恨与这个理念相对的专制政治。一个人想要去爱所有的事物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杨的这一番话并不能扩大解释。杨的根本用意并不是在鼓励人们去恨,而是想要指出“爱可以解决一切”的这种想法,在基本上是有矛盾的。对于这一点决不能有误解。
  “……尤里安这种自省的心,很明显是受到他的导师杨威利的影响而产生的,不过如果这种心理往负面发展的话,那么进取的活力恐怕会受到损害,而且很可能会从守旧退到消极、保守。”
  在那些从背后援助尤里安的“看护人”当中,如亚历克斯·卡介伦等等,似乎乎都对这一点有些担心。
  “才能方面就不用担心了啦!”
  波布兰笑着说,而亚典波罗则应声道:
  “也不可能会被坏女人拐走,毁了他自己啊!”
  两个人轮流地嘲弄年长者的担忧。
  要塞上属于青年组的,仍有部分无法像他们两个一样完成精神上的重建。好比施恩·史路少校就是其中的一个,当杨威利遭受暗杀之时,为守护长官而奋战的他,在伊谢尔伦医院的病床上与尤里安再度会面的时候,竟黯然地哽咽着:“我还活着,就只有我一个人还……”
  施恩·史路的表情还有声音,已经不像从前那么样明朗、直爽了,比克古与杨这两名司令官都先他而死的悲痛,使得他无论如何也难以再回复到从前。
  “如果你没有活下来,这才真的会让我们伤心。正因为少校您还健在,我们多少还有点可以安慰自己的。”
  尤里安并没有让自己也落入他的悲伤之中。因为不管是无可奈何也好,或者只是表面比内心还要早恢复也好,只要自己是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军的代表人,那么就必须要完成自己所被赋予的责任与义务,无论如何不得将人们引导到悲观的方面去。所以尽管尤里安认为自己只不过是后生晚辈,他还是想要尽力去安慰史路少校的心。
  不过了对史路所说的话也不全是在撒谎。因为能够让他们救出来的,虽然只有史路少校一个人,但是这个事实对尤里安、先寇布、林兹、马逊等人,想要拯救杨却没有能够达成的懊悔,多少可以有一些弥补的作用,就这一点而言是无法否定的。
  经过年少的尤里安一番安慰之后,史路少校摆脱了悔恨的心境。他离开病床之后,立刻就投身成为亚典波罗的属下。
  ※       ※       ※
  伊谢尔伦共和政府的干部们,此时仍然在讨论着优布·特留尼西特这个话题。
  因为优布·特留尼西特竟然会甘愿接受莱因哈特皇帝指使的这个事实,让卡介伦和先寇布都觉得怀疑而且难以置信。至于亚典波罗甚至还有些认真地考虑着,是否要送一封书信给莱因哈特,给他一个“绝对不要相信这个家伙”的忠告。
  “反正特留尼西特这个混帐东西,铁定又是在耍什么诡计。我是希望至少皇帝不要再被这种小人给害了!”
  对着尤里安这么说道之后,亚典波罗立即苦笑了出来。
  “其实,我们这些人根本只是所谓的杂碎。总之,不管特留尼西特这个老狐狸又打算要搞什么鬼,奥贝斯坦元帅那个传说中的对手,负担就更要加重了。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02:53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 Ⅴ
  “黄金时代”。
  尤里安在最近,觉得自己好像终于了解到这个字眼的意思了。但是他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倒不是因为害怕被人笑话,而是觉得现在这个时候,好像已经没有必要用言语来再加以确认此事。不过,人们在那个时代已成为过去式之后,才了解到那个时代的宝贵,这难道是造物者对人们的悟性和体会,所设下来的一个残酷陷阱吗?
  不过,黄金时代并不是永远不可能再度来临。而尤里安等人的义务,就是努力去创造一个至少比较接近的时代。
  和卡琳见面的次数,由每个月一次增加到每个礼拜一次,但是最近却只有在餐厅或者办公室碰面的时候,才能互相讲讲话。这如果让他们两人共同的老师波布兰给知道的话,大概又会取笑一番吧!
  “今天工作结束之后,你还是要继续整理杨提督的言行录,是吗?”
  “是啊!没错……”
  “真是太闷了。”
  卡琳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正确说来,她是用这种像是不容反驳的口吻,用她一贯的方式在为尤里安担心。这一点尤里安也是明白的,其实更正确地应该只能说尤里安觉得自己明白这一点。卡琳的感情很丰富,而她也一向不善于控制表达自己的感情。
  就在前不久,卡琳在司令部前的通路上碰见了她血统上的生父先寇布,先寇布向她问道:
  “你还好吗,克罗歇尔中士。”
  “碰巧现在变得很不好。”
  事实上卡琳这种态度已经可以说是很有进步了,因为好歹她总算也有回答。不像以前只要看到先寇布的影子,就一下子躲得不见踪影了。
  “哎呀!真是太可惜了,情绪不好就已经很漂亮了,如果情绪好的话大概会更有魅力吧!”
  像这种普通平常的话,先寇布是不说的,他只平淡地说句:“你可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因为你能够见到我明明是很高兴的。”
  说出这句话之后,先寇布就走了。卡琳没说第二句话,只能目送着他的背影。
  说出来可能会让卡琳觉得不舒服,不过尤里安却不禁觉得,角色失常似乎错了。卡琳本身好像也体会到了这个事实似地,最近已经不再严厉地批评先寇布,而且好像也对自己为何单单没有办法用平静或宽大的态度来对待他而觉得有些生气。
  “菲列特利加所说的大概是真的吧……”
  尤里安听到卡琳低声自语地说着。
  有一天和先寇布讨论完要塞防御的事情之后,尤里安提到了卡琳,他并没有想要斥责先寇布的意思,只是想要知道先寇布什么样的想法。
  “克罗歇尔中士对我有什么样的看法?这是她的问题而不是我的问题啊!”
  这很明显是作父亲的人所会说的话。
  “如果你是问我对她有什么看法的话,这才是我的问题哪!”
  “那你有什么看法呢?”
  “我可是从来不曾讨厌过任何一个美女啊,况且还是一个生气蓬勃的美女啊!”
  “那么,卡琳和她的母亲很相像吗?”
  “喂,年轻人,你脑袋瓜里面在想什么啊?”
  先寇布笑得有点不正常。
  “——总之,女儿比母亲更让人印象深刻就是了,这一点错不了!”
  先寇布收住脸上的笑容之后,令人意外地用着严肃的口吻说道,然后轻轻地拍拍尤里安的肩膀。
  菲列特利加·G·杨,同样也是每天埋首在繁忙的事务当中。她的父亲过世的时候,她同样也是如此,或许她想藉着将义务和责任发挥到最大的极限,然后把哀痛收藏到内心的抽屉当中。这种精神作用或许真的有用吧?菲列特利加说“如果我喝酒的话,或许会好一点”,听到这样的话,尤里安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现在想起来,如果洁西卡·爱德华女士还在的话,我们或许可以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
  经菲列特利加这么一说起来,尤里安这才想到,那位女士同样也是在她的丈夫过世之后才投入政治界的,两个人的遭遇真的是很相似,一想到这里,尤里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尤里安简直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菲列特利加也遭遇到和洁西卡·爱德华一样的下场,会是怎样的情况。尤里安全身不寒而栗,赶忙把这些无济于事的想像逐出脑外,他对着菲列特利加问道,她是给了卡琳什么样的忠告。
  “我只告诉她,先寇布中将绝对不是一个卑劣胆怯的人。事实上也是如此呀!”
  “看来您的话对她很有影响呢,克罗歇尔中士对杨夫人您非常敬爱,她还说以后要像杨夫人您一样。”
  “哎呀、哎呀,要是像我一样不会作菜就糟糕了,为了她的将来着想,还是多学学卡介伦夫人比较好哪!”
  见到菲列特利加的笑脸,尤里安仿佛感觉到初春的微风吹进了他的内心。那微风温暖、柔和,但是感觉得到其中仍有挥不去的寒冬气氛,这是尤里安无能为力的。
  ※       ※       ※
  那一天,他接到卡介伦夫人打来的电话。
  “我请了菲列特利加还有先寇布中将的女儿到家里来吃饭,尤里安你也一起来吧,人多一些热闹一点比较好。”
  “谢谢您,不过,要不要紧呢?如果不招待中将本人的话……”
  “作父亲的人,有属于父亲自己的夜生活,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不是一个适合家庭团聚的人。”
  夫人回答道,先请了卡琳,如果再让她和先寇布中将面对面的话,可能会有反效果?
  伊谢尔伦要塞真正最有实力的人,或许就是这位夫人也说不定呢,尤里安想着。总之,尤里安非常感谢地接受了邀约。自从杨过世以后,菲列特利加和尤里安都渐渐地不再做饭,不想再为自己一个人吃饭的事情大费周章了。
  伊谢尔伦最有实力的人的丈夫,一家四口招待了三位客人在家里吃饭,气氛极为热闹的时候,却有点愁眉苦脸的表情。
  “喂!尤里安,让这群嘈杂的女人们自己去玩个游戏什么的,我们男人好好来喝杯酒吧!”
  两个人于是把那一群娘子军留在起居室里干瞪眼,自己逃到图书室兼谈话室里去了。不久,卡介伦夫人把装有火腿、起司的托盘给这两个逃亡者送了过来。
  “男士们请慢用,当主人的人自己竟然临逃亡,这说得过去吗?”
  “不是!今天伊谢尔伦的名花全部齐聚一堂,真是美得让我头晖目眩哪!而且耀眼得让我睁不开眼睛,所以只好逃到这个小窟窿里来啦!”
  听到这番拍马屁的话,夫人有些不以为然,轻蔑地说道:“这种奉承话让先寇布中将或者波布兰中校来说,还让人觉得相称,让你说起来真是不伦不类哟!”
  “偶而说说也觉得新鲜嘛!对不对?尤里安。”
  被人要求表示相同意见的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静静地微笑着,避免自己卷入其中。
  菲列特利加、卡琳和卡介伦家的两个小淑女,此时兴高采烈地玩起“疯狂马迷”的游戏来了,也就是把两个作成马的形状的小棋子放进振动器里面一起振动,然后把振动器往地毯上一倒,看看马是以什么样的姿势着地,评分以后比赛看谁的分数最高。比如两头马如果姿势一致,同样仰头向上的话,就可以得到二十分,如果一头马用四脚站着,而另一头横躺着的话,那么就只得五分,这是比赛的评分标准。玩着玩着,她们的笑声激烈地迸弹开来,变成一个个的泡泡,漂到图书室里面来。
  “真是!那么无聊的游戏也能够玩得这么兴高采烈。”
  卡介伦家的当家主人,皱皱眉头地说道,拿起酒瓶往尤里安的杯子里面又倒了一杯。
  “……不过嘛,笑声总比哭声还要好得多哪!”
  这一点尤里安也深有同感,无论如何,现在总是能够笑得出来了,虽然说经常会有退回原处的危险,不过人们已经逐渐摆脱寒冬的记忆,进入春天、然后夏季了。
  Ⅵ
  “开出剧毒之阴谋花朵的膨大地下茎”。
  被后世如此称呼的组织,当时真的存在吗?
  没错,确实是存在的。不过,这个组织处于一种无法公然夸耀其本身存在与实绩的立场。除非这个组织本身已经成为宇宙中最强且最大的优势地位,或者已经成为接近最强、最大的势力,否则还是不能光明正大地现身在地平面上的。
  地球教团的大主教德·维利,潜伏在某个行星的地底下,亲身策划、指挥着许多既算不上是正确、也算不上什么光明正大的阴谋。在阴谋实施的空闲中,他也会向下级的司教或者祭司们,说明他的一些想法。
  “你们不明白,为何暗杀的对象不是莱因哈特皇帝而是杨威利吗?”
  德·维利大主教的声音威势,充满着傲然的光芒。自从暗杀杨威利成功之后,他的权威和权势,俨然已经成为首席大主教了。
  “我们首先要让莱因哈特皇帝成为绝对的支配者,然后让他成为暴君,将人民所有一切的憎恶和怨恨全部集中在他一人的身上。到了那个时候,能够与暴君专制相对抗的理念,就只有仰赖地球教的信仰,而不是那看了就令人讨厌的民主共和政治。”
  从宗教专制的立场来看,民主共和政治的精神的确是让人看了就讨厌,因为民主共和是以“让多数价值观能够同时并立共存”为前提,以及为其精神主旨之所在的一种体制。
  而且,要篡夺一个权力体制的时候,权力集中的体制应该是要比权力分散的体制,还要来得容易对付,而且人们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的权利意义,并且已习惯于被支配。因为鲁道夫·冯·高登巴姆扳倒银河联邦时,所显现出来的钢铁手腕,并不是地球教团所需求的。
  “臣下的叛逆,会招来专制君主的猜疑,猜疑之后便产生整肃行动,整肃行动会让臣下感到不安,不安之后便又开始叛逆。王朝的历史,就是这样反反覆覆的,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要把这个不变的定律,援用到罗严克拉姆王朝上。”
  德·维利的姿态,俨然是个自成一家的历史研究家。他从其中研习所得的,并非哲学,而是阴谋的实践学,不过他能够累积他所得到的知识,并且加以分析,然后引导出统计性的结果,他的头脑也可以称得上极为犀利吧!
  “太古时候,君临地球之上的罗马大帝国在衰弱的时候,就是以某个一神教作为国教,来支配后世的历史与文明。这是一个我们应该要留意的故事,同时也是我们今后的指标啊!”
  年长的司教当中,或许有人对德·维利傲慢的言行觉得反感吧?不过已经没有人会把这反感放在嘴边,倒是逢迎谄媚的人比较多。
  “那么您就是要让罗严塔尔元帅对皇帝叛变,是么?”
  “罗严塔尔在新王朝之中,是个排名一、二的重臣,虽然年轻不过却是名宿将。如果他造反的话,那么皇帝莱因哈特的心,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平静得下来,他对于忠实的臣下们,不禁会有难以克制的疑虑,随时都会想着接下来又有谁要造反了,我们到时只要让他的疑心病愈来愈重就行了。”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确是一位名将,不过他的部下会完全服从他,对莱因哈特皇帝举起叛旗吗?”
  “令人担心的是,就算有五百万名将兵,全部都肯誓死效忠罗严塔尔,这样的兵力还不到全帝国大军的二成,以这样的兵力,难道能打倒那个金发小子吗?”
  德·维利低声地笑着,不用担心,我早已经采取对策了。
  “杨威利已经死了,罗严塔尔也要死了,接下来就轮到那个僭越自称皇帝的金发小子死了。全部死得精光之后,就是我方正义开花结果之日,我们就把他们当作肥料来灌溉吧!”
  到了那时候,政教合一的庞大帝国就要统一人类的社会了。从前人类只栖息在地球这一个行星表面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维持着类似的政治体系。如今这种政治体制要在整个宇宙中复活了,而且是自己使它复活的。过去那一段长时间雌伏与隐忍的日子,不久之后就要结束,扬眉吐气的时刻将取而代之。
  德·维利又再一次地笑了。那是一种黑色的笑容,一种企图利用阴谋使历史倒转的人所拥有的笑容。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03:24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第四章 萌芽

 身为银河帝国国务尚书的千金,而且本身也是大本营幕僚总监的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于九月七日,重新回到大本营担任勤务。
  “由于个人的缘故,给皇帝陛下带来许多困扰,今后将极尽所能不使此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恳请陛下恕罪。”
  希尔德对她的上司致意。其实她的上司,在这整个宇宙中,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银河帝国的皇帝。莱因哈特有些生硬地点点头,接受了伯爵千金的致歉,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有些什么话想说似地,不过,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让希尔德退下了。
  莱因哈特私人方面不够成熟的包容力,在这个时候又暴露出来了,不过对希尔德来说,这样子反而让她觉得松了一口气。
  因为莱因哈特如果真的把他心中的话说出来,那么应该要怎么回答才好呢?希尔德本身也觉得十分困惑,如果莱因哈特向自己表示歉意的话,自己应该要如何应对呢?
  “那是一场梦,陛下,请您忘了它吧!我自己也不会在意的。”
  或者应该要这么回答才好:“我是陛下的臣民,自当遵从陛下的命令。”
  不管怎么说,这两种说法对希尔德来说,都不是最适当的回答。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对方是不是应该要向自己谢罪的问题。
  一旦回到自己岗位上,那么就不能放任公务不管,所以希尔德无法对皇帝的求婚有个明确的回答。
  或许自己应该要辞去幕僚总监这个职务吧?不过,在自己缺勤这么多天之后,才刚出勤就马上提出辞呈的话,恐怕只会招致人们的各种臆测。其实如果仔细想想,年轻单身的皇帝,和一位同样年轻单身的女性幕僚共处在一起这么久,竟然还没有任何谣传,这才真是有些不可思议吧?或许是因为莱因哈特总是给人与性爱无缘的印象,而希尔德也始终保持着公务对公务的关系,表现出一副不仗着权力者的宠爱而骄的作风。不过,如今事实已经发生了,今后会变成怎样,应该要如何应对,这个问题让希尔德这么聪明的女子足足想了一个礼拜,仍然没有得出答案。
  另一方面,这位年轻俊美的皇帝,同样也处在束手无策的情绪上,这种心境不要说在公务方面从来没有体验过,就连在他私人方面的记忆里面,也是绝无仅有的。
  自己向玛林道夫伯爵的千金求婚了。如果能够立刻得到回答的话,那么就算是被拒绝了,自己也可以把心情好好地作一番整理,然而因为并没有获得回答,所以莱因哈特本身的意识,此时像是漂浮在心海的水面上。不过莱因哈特自己也知道,这不是一个能够期望对方立刻回答的问题。
  尽管有些人可能会嘲笑莱因哈特在处理私人生活时的不成熟,不过作为一个政府公务人员的他,却从不曾怠忽过身为皇帝的义务与责任,而且一直能够在政务方面,展现出正确的判断与裁量,这是嘲笑他的人绝不能否认的。当然有些心存讽刺的人,可能会认为莱因哈特如此专注于政务,是为了要逃避他私人生活中的苦恼,这种讽刺的观察当然可以成立,不过莱因哈特并没有将他个人的苦恼,反映在政务的处理上。莱因哈特的这一生中,到此时为止,只有一次曾经将他身为公务人员的责任义务抛弃不顾,那就是刚刚失去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那个时候。
  不过庞大的政务,也有处理完毕的时候。往往这个时候,年轻的皇帝就变得不晓得应该做什么才好,有时恍惚发呆似地啜饮着咖啡,有时翻翻厚重的书本,但却不见得有把他的兴趣放在书里,不然就是找贴身侍者艾密尔或者次席副官流肯一起下下三次元西洋棋,再不然就是找他们一起到马场去骑骑马。从各种方面看来,他过去的人生一直是和风流韵事无关的,所以如果战争和政务这些每天的例行公事结束之后,他真不晓昨应该要如何打发时间。当然也从不曾忙于男女之间的肉体关系。
  “皇帝不知如何消磨他空闲时间这件事姑且不论,倒是皇帝经常会发烧,这该不会是什么大病的前兆吧……”
  重臣们不禁要觉得不安。
  发烧虽然算不上是什么重病或者疑难杂症,但是却像是小小的云块,遮掩了太阳的光芒。而莱因哈特到此刻为止,生命力的光辉是不容许被任何云层给遮掩住的,不过那云层是多么地小。太阳是宇宙间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臣下当然很难不心生疑虑。
  “威斯塔朗特那件事,对皇帝的御体,恐怕有着很大的冲击吧……”
  这个谣传传到亲卫队长奇斯里耳中的时候,他脸上毫无表情地听过就算了。国务尚书玛林道夫伯爵的千金,在皇帝私人的房间度过了一个晚上,还有皇帝捧着花束,一早就前往玛林道夫伯爵的宅邸拜访的这两件事情,奇斯里都知道,不过他却从来没有透露过半句话。虽然说他并不像“沉默提督”亚伦斯特·冯·艾杰纳一级上将,不过口风紧密也同样是奇斯里的一个优点。
  就算莱因哈特每个晚上都和不同的女子一起度过,奇斯里同样会三缄其口,绝对不会让他人知道吧。就这一点而言,奇斯里口风紧密的这个优点,过去一直像是从不曾发挥功能的瑰宝,如今终于发挥了它真正的价值。依奇斯里本身的看法,身为皇帝的人,就算有几个爱妾或者情人也都是好的。
  莱因哈特的确也是有其不知变通、笨拙的一面,而且还接近冥顽不灵。不管会被答应也好,或者会被拒绝也好,他向玛林道夫伯爵千金提出求婚是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所以在等待她回答的这段期间,如果和其他女性交际的话,等于是一种不诚实的行为,这是莱因哈特根深蒂固的想法。不过人们或许可以这样说,他其实一直觉得男女之间的交往是极度麻烦的事情,所以如今等于是得到了一个理由,可以把他这种想法正当化。
  “……有些人不容反驳地断定皇帝极为俊美,所以一定是非常多情,或者说他应该是多情的人。不过真不晓得这些人要如何解释,为何会有好色的丑男存在?”
  耶尔涅斯特·梅克林格有些讽刺地批评道。不过如果光从表面上来看的容貌与权势,然后要想像他个人性生活的贫瘠,大概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吧。
  不管怎么说,莱因哈特一点都没有想要采摘其他花朵的念头。
  由于玛林道夫伯爵忍不住发出那掺杂着同情的苦笑,所以莱因哈特不久之后,便经常在政务结束之后外出,前往鉴赏那他从不曾表现出任何关心、兴趣的戏剧、音乐、电影等等。因为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独处的话,情绪就会变得非常沉重。
  不过真正对皇帝这些举止感到退缩的,恐怕是那些被吩咐一起前往观赏的高官或者皇帝身边侍者。莱因哈特就曾经有一次,要求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伴随前往观赏古典芭蕾,这个选择真是错得最离谱的一个例子了。不过一直把这个例子当作是笑话的克涅利斯·鲁兹一级上将,却也接到皇帝的命令,要求一起出席诗歌朗诵会,让他头痛不已。奥古斯特·沙姆艾尔·瓦列一级上将,在还没有轮到自己“值班”的时候,甚至还认真地考虑着,是不是能够和驻守在本土的“艺术家提督”耶尔涅斯特·梅克林格一级上将换一下工作。
  “皇帝本身其实就是卓越的艺术品,所以根本不需要刻意对艺术抱持着兴趣。统治者对于艺术只要拨出金钱资助就可以了,不需要出眼睛,也不需要出嘴巴,否则只怕会产生出一些故作权威的冒牌艺术家。”
  这是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所作的评语,不过这也是因为他本身由于宇宙舰队军事的理由,可以谢绝皇帝的招待,所以才能作这种第三者的评论也说不定。
  “如果元帅您有如此的见识,那么就请您代替我们与皇帝同行吧。今天晚上的节目是那种我听了也不可能会懂的前卫音乐,可是却得要在皇帝面前洗耳恭听。”
  奈特哈特·缪拉一级上将叹息地说道。
  “这还不如有场战争或者内乱来得有意思。”
  这当然不是什么明确的预言,不过日后却让缪拉对于他此时所说的话,感到无限地怅然。
  Ⅱ
  正当莱因哈特一面忙于政务,一面为私人生活的航路图不齐备,无法将自己导向正确方向而担忧,而他的幕僚人员为“艺术之秋”感到困扰之际,在邪恶的土壤深处,阴谋的地下茎正开始萌芽。
  阴谋地下茎的一端,纵横过整个宇宙,此时已经伸展到费沙行星的地下了,当然并不是一直线地伸展过来,而且这个地下茎的根并不只有一个,它们为了争取单一的太阳,于是互相纠缠在一起生长着,而且,这个奇怪的植物正近乎贪婪地吸取着养分。
  银河帝国内务省次长兼国内安全保障局长海德里希·朗古,还有费沙的前任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这两个只要一见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就会产生一股欲望,想要当场就将其射杀的人,正在进行着某种会谈,当然是非公开的。会谈的场所是在鲁宾斯基所拥有的几个密室当中的一个,而这也是过去曾经决定过几个人死亡的场所。光线透过水晶玻璃映照过来,使得以绿色为主要色调的室内,散发出像是某个森林角落的气氛。两名潜伏在这个人工森林里面的阴谋家,面貌和年龄都迥然不同,不过却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他们互相轻蔑与自己共谋的对方,而鲁宾斯基对于这一点的认识,比朗古更深刻。
  朗古正用手帕擦拭着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在对方的视线之中,把自己真实的表情隐藏起来,这是他一贯的作法,而鲁宾斯基也把心中的冷笑隐藏在皮肤之下,继续说明着阴谋的进行方式。
  “如果无法让皇帝亲临新领土的话,那么要让罗严塔尔元帅造反,就变成相当困难了,关于这一点,次长阁下您应该也是很明白的。我们必须要给他一个巨大的饵,大得足以掩盖他的理智,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要替他制造一个好机会。”
  “或许是这样吧,不过为罗严塔尔制造如此有利条件,这种作法本身行得通吗?万一,如果说万一那家伙弑杀皇帝成功的话,这可怎么办才好?”
  以朗古本身的立场,他不禁要如此担心。因为他这个不吉利的空想,在未来是绝对不得实现的,一旦罗严塔尔弑杀莱因哈特成功,整个宇宙的大权都在他掌握之下的话,那么朗古一定会比谁都早成为被肃清的对象。虽然朗古经常是一个看不清自我的人,不过这种事情他还能够了解,这可说是一种既悲惨又滑稽的事情啊。
  “这点您不用担心,罗严塔尔弑杀皇帝的意图,到头只不过是一出戏,或者是表面上的行为。我们会让他一开始就失败,并且使皇帝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抢救回来,然后决定讨伐罗严塔尔,这一切都在我们精密的计算之下。”
  “真是这样吗?”
  “不然我们写份誓约书吧!”
  “……”
  如果把朗古对于罗严塔尔个人的憎恶比喻作刀子,然后把他个人对于权势的欲望比喻作叉子的话,那么此时的他就像是想贪婪地吞下银河帝国这一顿丰富的料理。在武力占优势的时候,自己不具有武力,却又要达成这个目的的话,那么就非得要借助皇帝莱因哈特的权威与势力。
  莱因哈特一旦对忠实的将帅们产生疑惧,并采取肃清将领的恐怖政治的话,那么朗古就会成为皇帝整肃时的特别检察官,或者是处刑的负责人,这么一来,自己就可以卖弄一下皇帝所赋予自己的权势了。所以罗严塔尔的造反,对于朗古来说,就是一个绝对必要而且极为宝贵的转机。
  如果能让罗严塔尔造反的话,那么莱因哈特在镇压叛乱之后,对于米达麦亚等人,大概也会失去原有的信赖吧。米达麦亚是罗严塔尔的密友,罗严塔尔消失之后,那么他就是所有活着的人当中,最为了不起的用兵家。如果能够让米达麦亚落入陷阱之内,然后用两虎相斗的方式,把朗古的恩人,也就是奥贝斯坦也一起除掉的话,朗古通往要势的障碍就全部不存在了。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终究只是一个无力的小女子,而她的父亲也是个只知道诚实的无能者,缪拉以下的高级军官,如果离开了战场,也只不过是穿着军服的木偶罢了……
  朗古自己并没有察觉到两件事,一则是这样的构想或者该说是妄想,是受到费沙的旧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的诱导才逐渐愈来愈扩大的。二则是对于鲁宾斯基来说,他不过是一个卑劣、不起眼、使用后即可丢弃的道具,鲁宾斯基聪明地没有让他察觉到这两点。
  如果说有人觉察到这些事情的话,那个人不是朗古,而另外的一个人,也就是巴尔·冯·奥贝斯坦元帅,而且可能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在他那由光学电脑所组成的义眼里面所呈现的事物,一定是经朗古本身的眼睛所能看到的还要多得多,不过他并没有对朗古一一解说清楚。朗古不但是鲁宾斯基玩弄阴谋的道具,同时也是奥贝斯坦的政治道具。不过他本身却反过来,把他们两个人都看成自己的道具。朗古认为奥贝斯坦虽然是自己非公开的地下上司,而且也是录用自己的恩人,不过他所能给予的最大恩惠,恐怕就是牺牲自己而让朗古飞黄腾达吧。
  在这个时候,鲁宾斯基和朗古,同时都希望罗严塔尔能够起兵造反。不过,朗古所希望的前提是,这必须是场维持一定规模但能够被扑灭的火灾,而鲁宾斯基所希望的则是一场能够燎原的大火,因为他们各自怀有不同的动机和目的。鲁宾斯基对于这一点差异认识的非常清楚,而朗古则全然不知。一直不如奥贝斯坦,而基于某个类似的理由,朗古同样也及不上鲁宾斯基。鲁宾斯基能够寒酸地剖析并嘲弄自己,就如同对着自己映在镜子上的影子耻笑一样,而这一点正是朗古所无法做到的。
  整个阴谋最后的结局是,朗古是罗严克拉姆王朝留下了一个佞臣的恶名,并且一直流传到后世。不过事实上他也有几个优点,好比在家庭中他是一个善良的丈夫,同时也是一个和蔼的好父亲,不过作为政府公务人员的他,却怎么也逃不掉别人对他的责难。
  在“野心的时代”当中,确实是有这样的事情。莱因哈特皇帝本身,虽然出生在一个空有贵族之名的贫穷家庭,在不过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晋升为旧王朝的将官;二十五岁还不到,就已经是头戴至尊的冠冕了。
  过去五个世纪以来,所有支配人类的人,不管是明君也好,是昏君也好,是直系也好,是旁系也好,全部都限于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的子孙。而用实际行动打破这种血统专制的人,历史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亚雷·海尼森,另一个就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虽然他们的手法以及所信仰的主义都迥然不同,不过有一点相同的就是,人们无法将他们的姓名从历史上抹去。
  一个创造性的行动,往往会产生无数的模仿者。就好比莱因哈特,他那种依靠单一的支配者来统治宇宙的构想本身,就是延续了鲁道夫大帝的野心。当然,他并不是要模仿鲁道夫大帝,而是企图要超越他,而且在他还不到二十五岁的年纪,他的野心不已经大致达成了。
  他所创造的伟业令无数的人产生敬畏的心。朗古当然也是这无数人当中的一名,不过他并不认为年轻俊美的皇帝是从不犯错或者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因为如果不会犯错的话,就不会让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惨死,而且也不可能会败给杨威利。朗古让年轻的皇帝成为自己的傀儡。为了这个目的,他必须要将莱因哈特从那群忠实、能干的臣下手中夺过来,必须要让莱因哈特孤立在猜疑和不信任当中,因为皇帝的不幸与朗古的幸福是直接相关的 。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03:53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Ⅲ
  这一年的八月底,有个奇怪的谣传,开始在新帝都费沙的地表上徘徊,接着进入九月的时候,这个原本像是地下暗流的谣传,开始像是泉水般地喷出来,流进银河帝国政府官员的耳中,不祥的流言像是无数的水泡,不断地将水泡破裂的音符送进人们的耳中。
  “……新领土总督罗严塔尔有意要造反!”
  “……罗严塔尔元帅非常了解如果倚靠军事力量的话,一定无法和皇帝匹敌,所以他打算假借视察新领土之名,邀请皇帝亲临海尼森行星,然后在皇帝旅行的途中把皇帝暗杀掉。”
  “……暗杀皇帝之后,罗严塔尔元帅可能会拥戴行踪不明的先帝艾尔威·由谢夫二世,发表高登巴姆王朝复辟之宣言,然后自己担任摄政王,独揽政治与军事的大权,不久之后,就打算为自己戴上至尊之冠了吧?”
  “……不,罗严塔尔元帅的目的,不是暗杀皇帝,而是要把皇帝给软禁起来,逼迫皇帝签写退位宣言书,让自己合法地坐上皇位。”
  “……听说罗严塔尔元帅已经把邀请皇帝亲临海尼森行星的邀请函呈给皇帝了,不过皇帝不可能会接受他的邀请。”
  “……说不定,皇帝会反过来把罗严塔尔元帅召到费沙来,好好地询问一番呢!”
  有关于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有反叛企图的谣传,在这一年冬天将结束的时候也曾经流传过,不过皇帝与元帅经由在公开场合上的对话,使得过去这个谣传终归还是一个谣传。不过,这一次是不是也能够像从前一样,得出一个完美的结局呢,没有人能够有自信地加以预测。
  皇帝的侍从长温歇尔·冯·哈杰尔巴克男爵,是皇帝的姐姐格里华大公妃的朋友,夏佛豪瑟子爵夫人的义弟。他以养子的身分继承了男爵家,不过他并没有特别洋溢的才华,为了温和诚实,没有政治野心。以侍从长这样的一个职务而言,这佯的一个人便足以胜任,不需要什么大器或才能。因为他所要做的不是辅佐皇帝的政务,只需要注意着不要让皇帝的生活有任何的不便之处就可以了。不过像莱因哈特那么朴实的生活,其实只要有艾密尔·齐列在他的身边照顾也就足够了。
  这个在费沙流传的谣言,之所以会传到皇帝的耳中,是因为这个侍从长的缘故,不过并不是因为他喜欢乱嚼舌根。罗严塔尔邀请莱因哈特亲临行星海尼森的邀请函送到莱因哈特手上的时候,被莱因哈特顺手放在新住所的图书室里的桌子上,侍从长发现之后,便将邀请书信交给皇帝陛下。当时莱因哈特因为察觉侍从长脸上有着不安的表情,询问其原因之后才知道这个谣传的。至少在侍从长晚年的回忆录里面是这么记载。
  ※       ※       ※
  在这件事情之后的第二天,正式说来是九月十日,军部的最高干部被集结在大本营里面的时候,年轻俊美的皇帝一开始就流露出不悦的表情,眉宇之间布满了无形的雷云。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接触到皇帝的视线,立即往前半步。
  “最近,宫廷内外流传着一个说法,想必皇帝陛下也已经略有所闻。在这个会传言的真伪尚示证实以前,陛下是否可以暂时留在费沙?”
  “这是什么话!”
  莱因哈特那端丽的两唇之间,吐出巨大的怒气。他那苍冰色的眼眸,宛如封住火焰的青玉一般地闪闪发光。
  “罗严塔尔不可能会暗杀朕,朕也不会怀疑他。你们竟然被这些世间的闲言闲语所迷惑,难道想要挑拨朕与朕的重臣吗?”
  军务尚书的义眼闪闪发光。
  “那么,请至少带领一个舰队前往。”
  “皇帝前往重臣统领的地区,如果带着过度庞大的兵力,只怕会招来疑虑与恐惧。而且最重要的是,皇帝在自己的领土上旅行,为何要有大舰队跟随呢?像这种废话就不用再说了!”
  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之后,莱因哈特把视线移到某个臣子的身上。
  “缪拉一级上将。”
  “是,陛下。”
  “朕命你担任朕的首席随员,准备出发事宜。”
  “臣遵旨……”
  奈特哈特·缪拉轻微摇动他那像是砂一般颜色的头发,接受了皇帝的命令。此时奥贝斯坦和米达麦亚都沉默无言。就在其他将帅的一片寂静当中,有一位提督开口说话了,是克涅利斯·鲁兹一级上将。
  “启奏陛下,请允许臣下加入随员的行列,随同陛下前往新领土视察。臣下的妹婿因在新领土总督府中担任民事长官。而臣下与臣下之妹已许久不曾相见,盼能藉由此次机会,完成私人的愿望。”
  藉由这种侧击,鲁兹成功地攻陷了皇帝莱因哈特这座难攻的城堡。另外不只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原本担任费沙方面军部司令部的职务,但由于首都正式迁移,军部组织随之改编,这个职务变成悬在半空中,所以一直到新的职务确定之前,鲁兹等于处在空闲的状态,只分别担任大本营以及军务省的参事官,这也是他的请求会被批准的原因之一。
  “真可惜,皇帝怎么不带着我一起去呢?”
  从皇帝的面前退下之后,毕典菲尔特叹气说道,鲁兹则闪耀着他那藤色的眼眸笑着说道:
  “如果你说要去和罗严塔尔元帅打架摔角的话,陛下或许会带着你一起去吧。不过,这一次如果不是和平之旅的话,事情可就麻烦了。”
  ※       ※       ※
  还有一件事让鲁兹和其他将官们感到不可思议的,那就是经常跟随在皇帝身边的希尔德,也就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这一次竟然被留了下来。
  “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最近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作跳跃飞行恐怕会增加她体力上的负担。”
  因为皇帝亲口作这样的说明,所以其他的人也就觉得,原来是如此啊!这么说来,那位聪明的伯爵小姐今天之所以没有被召来,而且最近也常缺勤,都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不过,事实上莱因哈特很明显地是因为有着私人的理由。因为自那一个晚上之后,虽然已经过了十几天,而且希尔德也已经回到大本营,不过她还是没有对莱因哈特的求婚有任何的回答。这恐怕是希尔德直到现在的生涯中,第一次对事情无法果断处理吧?不过对于莱因哈特的来说,与她结婚究竟会不会幸福呢?希尔德到现在为止,一直束手无策地站在这个问题的前面。
  莱因哈特把她传唤到办公室里面之后,特意作出一副纯事务性质的表情和声音。
  “伯爵小姐,朕在这个月的月底,要出发到新领土去。”
  “谨听陛下的指示。”
  “这一次,朕希望你留在费沙。”
  “……是。”
  “另外,在朕回到费沙之后,希望你能够对这些天的事情,先准备个明确的回答。”
  “当然,前些天的事情,就是指朕对伯爵小姐求婚的事情。”
  莱因哈特还特意地加以说明,这不能不说是他不成熟之处,不过却也可以从中看出莱因哈特的诚挚。而这个场合对于希尔德来说,毋宁说是得救了,因为莱因哈特如果是个没耐性的家伙或者极端本位主义的人的话,大可以强求对方在自己出发以前,给予一个明确的回答。毕竟他是一个专制君主,大可以无视于希尔德本身的意愿,而照他本身的意志为所欲为。不过希尔德的内心天秤,在这个时候,就会往某个方向增加倾斜度了。
  希尔德回到大本营之后,她的行政处理能力一点也没有低落,不过在创造性思考力方面的表现却不甚完美,这大概也是因为理智能源的集中和持续没有办法两全的缘故吧!
  希尔德自己本身也察觉到这一点,所以这一次不能与莱因哈特同行,也只觉得无可奈何。她本身当然也听到过与罗严塔尔有关的谣传,不过她觉得这不过是年初时的谣言再度传开罢了。或许这种想法本身,正可以证明希尔德的理智还与想法都一时失调了。另外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她对随行的缪拉等人有着绝对的信赖感。
  此外,对希尔德来说,她本身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也就是:“前往会见皇帝的姐姐格里华德大公妃吧!”
  自从那个晚上以后,希尔德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去拜访她,莱因哈特不在的这一段期间,或许可以有机会吧。希尔德希望能够让这位皇姐,也像希尔德自己的父亲一样,明白这期间所有的事情,因为她是从小疼爱着莱因哈特,完全明白莱因哈特内心刚柔之处的皇姐哪。
  莱因哈特到此时为止的人生历程,虽然极为壮丽,可是却称不上多彩多姿,甚或应该说是极为单纯。他有着明确的价值观,而且目的非常鲜明,所以他只要全心全意地往那个目的地迈进就可以了。
  拥有强大的敌人,而且为了要打倒敌人,必须竭尽一已所能的这种人生,一定得是单纯的。以莱因哈特的例子来说,他要打倒高登巴姆王朝的这个目的,虽然显得有些过度庞大,不过却反而为展现在莱因哈特面前的广大荒野,开辟出一条最短的道路。
  就这一方面而言,杨威利所走的是一条更为复杂、更为曲折的思想路程。他认为民主共和政治就是最好的体制,而且他所抱持的这个想法一直是根深蒂固、毫不动摇的,不过他却以直接、间接的方式,体验到这个体制以最差的形态来运作时所产生的状况。
  杨的人生、思考和价值观,经常是像双重矛盾的螺旋状态一样,表面上看起来颇为奇特,但却有着安定的人格以及极宽广的包容力,一直在制衡着这种特质。不过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对威斯塔朗特的虐杀事件觉得悔恨万分的莱因哈特,由此看来,他身为一个专制支配者的神经纤维,或许比“钢铁巨人”鲁道夫·冯·高登巴姆还要来得纤细也说不定。
  不过,希尔德并不希望莱因哈特具备鲁道夫式强韧气质。
  莱因哈特无法完全洞察到希尔德的心理,他把自己应该说的话说完之后,扬起了他的一只手,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僵硬,就打算走出屋外。但在他的动作所产生的气流,正好引起微风的那一瞬间,希尔德出声说道:“陛下……”
  “嗯……?”
  “请陛下路上多加小心。”
  年轻的皇帝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地,凝视着美丽的幕僚总监。当他体会到伯爵千金的话中的含义时,脸上浮现出将要展露微笑的表情,对着她点了一下头之后转身离去。
  就算把杨当作是例外,好比希尔德,她也有她的父亲,作为她的理解者以及助言者,但是莱因哈特的身边有这样的一个人吗?过去曾经是有的,不过此时在他声音所及的范围内,似乎没有这样的一个人。至少,这个人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里面。
  面对米达麦亚或者缪拉这样的忠臣,莱因哈特没有办法把他们当作是可以笔自己商讨私人生活的对象。尽管他已经把自己的不成熟以及脆弱的一面在玛林道夫父女的面前暴露出来,不过不管是米达麦亚也好,是缪拉也好,他从没想过要开口和他们商谈私人生活,毕竟莱因哈特不是一个可以让他人知道自己的缺点之后,仍然能够处之泰然的人。
  Ⅳ
  米达麦亚因为必须要亲身参与许多重要的军务,所以没有办法像鲁兹那些自愿随同皇帝前往新领土。于是他将缪拉召到宇宙舰队司令部的办公室,从整体的大局一直到细部的问题,彻底重复地检讨着,他对于这名小自己两岁的僚友,寄予着深厚的信赖。
  “我想我能够明白你所担心的是什么事,今年的六月,杨威利在前来与皇帝会面的途中遭到了暗杀,你在害怕那样的悲剧会再次重演吗?”
  “如您所明察的。”
  缪拉点点头,他那颜色像是砂一般的眼眸浮现着轻微的忧虑。因为一旦曾经暗杀成功,那些恐怖分子便可能食髓知味,进一步想要再干一次,这是就是人类的心理。
  “如果能够的话,属下是希望皇帝能够留在费沙,不过到了这个地步,皇帝的行程如果忽然中止的话,只怕人们反而会朝坏的方向去想像吧……”
  “没错,不过,就算这样也真是太巧妙了!”
  米达麦亚不禁要恨恨地啐舌。
  因为害怕罗严塔尔叛乱,所以皇帝便不敢离开新帝都的这种谣传如果四处散播的话,那么以莱因哈特皇帝的个性,便绝对不可能会让自己窝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而且这样一来,好像更证明了谣传的真实性。这是一个无论如何都要把皇帝引到新领土上的一个陷阱吧。米达麦亚想到这个陷阱其实非常单纯,不过却具有绝对的效果而且极度狠辣的时候,不禁不寒而栗。
  这个阴谋,在大约半年前,罗严塔尔因为与一名已故的立典拉德公爵有些关连的女子之间的关系,而受到斥责的那时候开始,就已经细密地筹划并且布置好圈套了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一直在背后用指尖引线操纵的人,难道就是那个令人讨厌的小人海德里希·朗古吗?
  米达麦亚不认为是这样,因为姑且不论朗古的策谋能力如何,米达麦亚对于朗古的实践能力与组织能力一直有着相当低的评价,所以朗古毋宁说是受到某个更狡猾的人物所影响,不过却由他掌握着表面上的主导权。米达麦亚的这项疑虑,在不久的未来即被证明是正确的。
  “不过,阴谋者也不可能会拥有如何强大的战力,所以只要有五十艘到一百艘左右的舰艇跟随皇帝前往的话,也就可以有足够的抑制力了,而且也不会对罗严塔尔有太大的刺激吧。”
  “的确是这样,不过问题在于陛下的想法。”
  “这由我来提出请求。如果随行舰队只有这么一点数量的话,那么皇帝应该会容许的。”
  银河帝国这两名年轻的名将,不禁交换着轻微的苦笑。皇帝的霸气与矜持,有时的确会让臣下感到苦恼,不过以臣下的眼光看来,这也是值得他们敬爱的。
  “对了,军务尚书对于这次的事件,有说过什么样的话吗?”
  米达麦亚那一对富有活力的灰色眼眸,此时正闪耀着充满讽刺的光芒。只要一提到军务尚书巴尔·冯·奥贝斯坦元帅,他肉体的机能就会和精神作用直接连结在一起。奥贝斯坦当然不可能会心存好意地接受罗严塔尔呈给皇帝的邀请函,这是再明白不过了。
  “罗严塔尔如果真要背叛的话,一定会从正面堂堂地发动军队,来一场决战,绝不会像某个人,只会筹划一些阴险黑暗的策谋,想从背后刺陛下一刀。”
  米达麦亚其实是想要这么说,不过如果真说出来的话,就不是能够当作玩笑而隔的。人的地位尽管升得再高,舌头活动的范围却不见得会因此而变得更为宽阔。
  “据我所知,在那之后他并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而且随行者的名单上也没有尚书的名字。”
  “是么?这样的话就好了……”
  军务尚书如果随行的话,米达麦亚当然要反对,不过并不是因为他讨厌军务尚书的缘故,而是因为他深深地了解到,奥贝斯坦与罗严塔尔这两人之间错综复杂、像是磁铁互相排斥的对立关系,到时将会比呈现在表面上的,还要来得锐利而且深刻。奥贝斯坦如果随行的话,那么极可能会对罗严塔尔的情绪有着负面的刺激作用。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奥贝斯坦是以自我保命为优先的男子,那么从最初的一开始,他便不可能打算到罗严塔尔的根据地。不过,有一件事是连米达麦亚都不得不承认的,那就是奥贝斯坦不是一个以追求自我的利益与安全为满足的人,如果对他而言,还有其他重要目的的话,那么就算会牺牲他自己,他或许还是会令人意外地付诸行动也说不定。这是米达麦亚必须要提防戒备的,这当然不是为了奥贝斯坦的性命安全,而是为了罗严塔尔。
  此时此刻正在宇宙间进行的所有阴谋,米达麦亚当然不可能察觉得到。虽然说他原本就希望他的一生,不要与阴谋有任何的牵连,但是他这个愿望终究无缘实现。
  如果说在这个时间点上,有人能够察觉到某个以地球教的首脑为核心的组织,在全宇宙中所策划的全部阴谋内容,那么这个人大概不能算是人类了吧。所以,在人类的世界里面,没有任何人能够对米达麦亚洞察阴谋的极限能力有任何责难。
  只是米达麦亚仍然能够看透事态本质的危险性,这是基于他身为一国重臣所具备的见识,而不是基于任何阴谋家的才能。如果罗严塔尔的叛逆真的变成一个事实,那么随着镇压平息之后,紧接着来到的将会是君主与臣下之间的猜疑。一方想的是“连罗严塔尔都会造反,接下来不知道会是谁呢”;而另一方面所想的则是“连罗严塔尔都会遭到整肃,接着不晓得会轮到谁”。这么一来,整肃与叛逆只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恶性循环。
  “算了,不管军务尚书是怎么想的,我有我自己的作法。就是把宇宙舰队的主力,暂且先集结在夏坦布鲁格周边的宙区吧。”
  所谓夏坦布鲁格,有着“影之城”的意思,这是一个已经要确定要建设在费沙回廊的新领土方面,也就是旧同盟方面出入口地方的宇宙要塞名称。重要性虽然无法和伊谢尔伦要塞相提并论,不过却能够扼住回廊其中的一个出入口防卫新帝都,而且还可以作为出击、补给、通讯的据点,应当可以发挥相当大的机能。
  另外值得顺便一提的是,在费沙回廊通往帝国本土方面的出入口即将建设的一个要塞,被命名为“多莱·古罗斯阿多米拉尔斯布鲁格”,意思是“三元帅之城”,也就是用来纪念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六名元帅当中,已经死去的三名……吉尔菲艾斯、海伦法特、斯坦梅兹元帅。
  “如果再有一个人死去的话,那么就改名叫四元帅之城了吧。”
  毕典菲尔特这个一点都不高明的玩笑,惹得僚友们只能苦笑。不过不管怎么样,建造这两个新要塞在费沙回廊的咽喉部,对于新王朝与新帝国的存续与发展,有着极重大的意义。
  莱因哈特咫建造一个壮大帝国的构想,经由这种实地的建设,逐渐踏实地具体化。身在军务的第一线、统辖并指挥这些新要塞建设工作的人,就是米达麦亚元帅,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无法随同皇帝前往新领土的缘故。
  米达麦亚非常能够适应新时代里面的新任务,而且对于他所被赋予的课题,也都逐渐在圆满地达成中。他是帝国军第一勇将,不过却不单单只是一名勇将,因为他其实有着绝佳的弹性与气度,虽然他本身并不自觉,不过像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等人,却一直给予他极高的评价。莱因哈特当然也是充分掌握到这一点,所以才一直把重托付给这位“疾风之狼”。
  不过万一莱因哈特与臣下之间陷入了整肃与叛逆这两者的恶性循环的话,那么米达麦亚不禁要怀疑,自己和其他的僚友究竟是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千辛万苦地打倒高登巴姆王朝、消灭自由行星同盟、不断地作战、将全宇宙勾勒出一道流血的轨迹呢?罗严克拉姆王朝为宇宙带来了和平与统一,并且以更进步更公平的统治,支配了至少大半个宇宙。这么样辉煌的功绩只要稍有差错,便可能被暗红色的恐怖政治给涂盖上去,而后世的人,将会用嫌恶和冷笑来批判这一段政治史吧!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情况变成如此。自己除了要求莱因哈特皇帝能够有宽大的度量之外,同时也期望罗严塔尔能够自制。
  “缪拉一级上将,陛下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够和鲁兹同心协力,将陛下平安无事地带回到费沙。”
  缪拉静静沉着地微笑着,大概是为了让这位比自己年长二岁,同时也是自己所敬爱的僚友安心吧。米达麦亚一面衷心地祈祷着缪拉所说的话是正确的,一面伸出自己的手和他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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