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ctorSC 发表于 2006-7-18 15:30:58

泰山--泰山出世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埃德加·赖斯·伯勒斯科幻作品选
01、出海
这个故事我定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他其实不该讲给我,也不该讲给任何别人。这得归功于一瓶陈年佳酿在那位讲故事人身上产生的奇妙的作用,引得他开了头;也得归功于随后那些天,我对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持怀疑态度。
  等那位爱吃喝交际的东道主发现他已经给我讲了那么多,而我对他的故事仍然将信将疑时,他那种愚蠢的骄傲便接过这项发端于老酒的“任务”,借着酒兴,出示了一堆书面材料。那是些散发着霉味儿的手稿和英国殖民都枯燥无味的记录稿。这些材料为他颇为出色的叙述中许多至关重要的部分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我不敢说这个故事就是真实的,因为我并没有目睹它所描绘的那些事情。但是在给你的叙述过程中,主要人物都用了假名儿,就足以说明,我自己也真诚地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留下的一个变成黄色、散发着霉味儿的日记、殖民部的几页记录稿,和那位爱宴饮作乐的东道主的叙述完全吻合。我讲给你的故事,就是通过这几个各不相同的渠道,煞费苦心地整理出来的。
  如果你发现它并不可信,至少,你会像我一样,承认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异乎寻常的、有趣的故事。
  从殖民部的记录稿和那位已故先生的日记中,我们看到,一位年轻的英国贵族—— 我们姑且称他为约翰·克莱顿,或者格雷斯托克勋爵,被派往英联邦非洲西海岸殖民地,对那里的情况作一次特殊的很有点棘手的调查。因为当时,另一个欧洲列强正在当地土著居民中为它的地方部队招募士兵,而这支部队只是用来对沿刚果河和阿鲁维密河居住的原始部落横征暴敛,搜刮橡胶和象牙。
  英联邦的土著居民抱怨说,他们的许多年轻小伙子被花言巧语骗走之后,很少有人再能回到家里。
  住在非洲的英国人就说得更玄了。他们说,那些可怜的黑人实际上已沦为奴隶。因为兵役期满后,白人军官利用他们的无知,骗他们说还要服务几年。
  于是,殖民都在英联邦西非殖民地给约翰·克莱顿新安排了一个位置。但他的秘密使命则是就那个友好的欧洲列强的军官对英联邦黑人居民不公平待遇一事作一次全面的调查。不过,他究竟为什么被派往西非,跟这个故事没有多大关系,因为,他压根儿就没能作什么调查,事实上,他连目的地也没能到达。
  克莱顿是一个典型的英国人,最喜欢把自己和在百战百胜的战场上建立的具有历史意义的不朽功勋联系在一起。他无论在思想上、道德上、还是体魄上都是一个强壮的、颇具大丈夫气概的男子汉。
  他的个头比一般人的平均身高还要高。一双眼睛是灰颜色的,五官端正,仪表堂堂。由于多年军队生活的锻炼,举止显得十分健美。
  政治上的抱负使得他寻求从军队调到殖民部的机会。因此,我们看到,他虽然还很年轻,但在为女王陛下服务期间便被委以重任。
  接到这项任命之后,他既沾沾自喜又惊骇不已。这次提拔显然是对他辛勤而又聪颖的服务的报赏与褒奖,也是他通向更为显赫的晋升的一个台阶。可是另一方面,他和尊贵的阿丽丝·拉瑟福德姑娘结婚刚刚三个月,一想到要把这位年轻美丽的姑娘也带到酷热的非洲,带到危险与孤寂之中,他就踟躇不前了。
  为了她,他本想拒绝这项任命,可是她不同意。她坚持认为应当接受这个位子,而且还坚持让他带着她一同前往。
  对于这件事,两家的母亲、兄弟姐妹、七姑八姨、堂兄表妹都发表了各式各样的意见,但是各自都有哪些高论就无据可查了。
  我们只知道,一八八八年五月一个晴朗的早晨,约翰,即格雷斯托克勋爵偕夫人阿丽丝从多佛港出发,踏上了非洲之行的征途。
  一个月之后,他们到了弗里敦①。从那儿他们改乘一艘叫“福尔瓦达”的小型帆船。这艘船将一直把他们送到目的地。
    ①弗里敦(Freetour):塞拉里昂首都。
  从那以后,人们再也没有见到约翰——格雷斯托克勋爵和他的妻子阿丽丝,也没有听到他们半点消息。
  他们在弗里敦港启航两个月之后,曾经有六艘军舰被派往南大西洋,寻觅他们和他们那艘帆船的踪迹。很快人们就在圣赫拉拿海岸发现了那艘船的残骸,从而使世人确信, “福瓦尔达”和船上所有的乘客都已遇难。于是对池们的寻找几乎没有开始,便中止了。
  “福尔瓦达”提一艘载重量大约一百吨的三桅船。这种帆船在南大西洋沿海岸贸易的商船中经常可见。它们的船员都是由逃亡到海上的社会渣滓组成的——各个种族、各个国家没被绞死的杀人凶手和谋杀犯。
  “福瓦尔达”也不例外。它的大、二、三副都是些皮肤黝黑的恶棍。他们恨船员,船员也恨他们。至于船长,虽然是个很有能力的水手,但对他手下的人却更是一个凶神。他只知道,或者只使用两样东西对付他们:系绳栓和左轮手枪,要么就是他收留的那群乌七八糟的家伙只认这两样东西。
  因此,从打离开弗里敦的第二天,约翰·克莱顿和他年轻的妻子便在“福瓦尔达” 的甲板上,目睹了一幕幕的活剧。那其中的情节,除了描写大海的故事书,他们决不相信生活中也会存在。
  就在第二天早晨,那条命中注定要贯穿当时还没有出生的那个人一生的链条的第一个环节被锻造而成了。而他那奇特的一生,在人类历史上,迄今为止,还没有别的什么人能与之相匹敌。
  有两个水手在刷洗“福瓦尔达”的甲板,大副在值班,船长走过来,跟约翰·克莱顿和阿丽丝夫人随便聊着天儿。
  那两个水手正向后倒退着刷洗甲板,而这几个说话的人又止好背朝着他们。水手离他们越来越近,其中的一个已经退到船长身后,眨眼之间,就要从他身边过去了。倘若那样,也就永远不会有这个神奇的故事了。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船长回转身,想从格雷斯托克勋爵和格雷斯托克夫人身边走开,结果正好绊在那个水手身上,在甲板上摔了个大马趴,不但碰翻了水桶,还被里面的脏水浸了个精湿。
  那一刹,他那副样子很有点滑稽可笑。可也只是一刹。船长恼羞成怒,满脸通红,恶毒地咒骂着,爬起来,猛地一拳把那个水手打倒在甲板上。
  那人不但瘦小,而且已经相当老了,因此这场暴行就越发不堪入目。另外那个水手可是既不瘦小,也不老迈。他虎背能腰,块头很大,黑胡子扎煞着,样子十分凶狠,一条公牛似的粗脖子,在肌肉结实的肩膀中间晃动着。
  看见同伴被打倒,他蹲下身子,压低嗓门儿怒吼着,一纵身向船长扑过去,只一拳,便把他打得跪在地上。
  船长的脸由红变白,这简直是对他的反叛。这种反叛在他凶残的生涯中,曾经遇到过,也镇压过。他没等站起身来,就从口袋里抽出一支手枪,朝矗立在眼前的这座血肉的“大山”开了枪。然而,尽管他动作迅速,约翰·克莱顿更是手疾眼快。他看见手枪在阳光下一闪,便把船长的胳膊向下打了一下,结果,那粒就要射进这位水手心脏的子弹,打在了小腿上。
  克莱顿和船长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这位勋爵说得明白,他憎恶对船员施加种种暴行,而且只要他和格雷斯托克大人作为这条船的乘客,还呆在船上,就不想再看到发生此类事情。
  船长正要说出一番无理的话来,转念一想,算了,回转身,满脸怒气地向船尾大步走去。
  他不想惹恼一位英国官员。因为女王强有力的手臂挥舞着一根他可资鉴赏并且深感畏惧的戒尺,那就是英格兰威震四方的海军。
  两个船员从甲板上爬起,年岁大的帮助受伤的朋友站了起来。这个大块头的家伙在他的伙伴中人称布莱克·迈克尔。他小心翼翼地试了试那条受伤的腿,觉得还能撑得住身体的重量,便转身对克莱顿说了几句颇为粗鲁的道谢的话。
  这家伙尽管声调粗鲁,那番话显然还是出于一片诚意。不过他刚把话说完,便转身向前甲板一瘸一拐地走去,用意很清楚——不想跟勋爵说什么话。
  好几大他们没再见到船长,他在迫不得已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也只是没好气地嘟哝几句。
  和这桩不幸的事情发生之前一样,他们仍然在船长室用餐。船长小心谨慎,他打心眼里对他们感到敬畏,从不敢和他们同时用餐。
  大、二、三副更是些粗俗不堪、没有文化的家伙,比那些受他们欺压的坏蛋船员也强不了多少。对于这位衣着漂亮的英国贵族和他的夫人他们避之唯恐不及。因此,克莱顿夫妇几乎总是只有他们俩呆在一块儿。
  其实对于他们,这是正中下怀的事情,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与这条小船上的生活就处于一种隔绝的状态。他们没法接触这儿每天发生的事情,而这些事很快发展到顶点,酿成一场血腥的悲剧。
  这条船的整个气氛都朦朦胧胧地预示着一场灾难。在克莱顿夫妇看来,小船表面上和以前没有两样,但实际上,正有一股暗流把他们引向一条尚不知晓的危险的深渊。这一点他们都有感觉,只是相互间没有把事情挑明。
  布莱克·迈克尔受伤的第二天,克莱顿走上甲板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位软弱无力的船员被四个同伴抬下船舱。大副手里提着一根系绳栓,对这几个闷闷不乐的水手怒目而视。
  克莱顿没有问什么——他不需要问。第二天,当一艘英国军舰的巨大轮廓出现在海面上的时候,他几乎下定决心,准备和阿丽丝登上那艘军舰。因为他越来越害怕地意识到呆在这艘阴沉、迟缓、晦气十足的“福瓦尔达”上,只能是凶多吉少。
  大约中午时分,他们离那艘英国军舰的距离已经近得连相互说话的声音都可以听见了。可是,就在克莱顿决定让船长把他们送上军舰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这个请求实在太可笑了。他有什么理由让女王陛下这艘军舰的指挥官把他送回刚刚离开的那个地方呢?
  如果他对他们说,是因为有两个不肯服从的水手被头儿虐待的话,他们该怎样想呢?恐怕除了暗暗发笑外,只能把离开那艘船的原因归咎于怯懦。
  就这样,约翰·克莱顿,即格雷斯托克勋爵没有提出改乘那艘英国军舰的要求。下午晚些时候,他眼巴巴地看着军舰的炮塔、桅杆在遥远的水平线那端渐渐消失了。而这之前不久他们听到的消息证实了他那种极大的恐惧并非没有道理。他诅咒自己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前,被可恶的虚荣心所遏制,没能为年轻的妻子找到一个安全的所在,而那 “安全”当时本来唾手可得,现在却永远失去了。
  下午三点左右,克莱顿和他的妻子正站在船的一侧,眺望那艘巨大的军舰越来越小的轮廓,几天前破船长打倒在地的那个瘦小的老水手出现在他们面前。老头子正在擦船上的黄铜栏杆。他侧着身子悄悄地走过来,压低嗓门儿对克莱顿说:
  “要严厉惩罚了,先生,就在这条船上。记住我的话,先生,要严厉惩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老朋友?”克莱顿问。
  “怎么,你没看见正在发生的事儿吗?你没看见那个小畜生船长和他的助手们把船员们打得脑袋开花吗?”
  “昨天,两个伙计头破血流,今天又有三个。布莱克·迈克尔已经恢复得跟先前一样了,他可不是吃这一套的孬种。不是。记住我的话,先生。”
  “你的意思是,我的朋友,船员们正策划一次反叛?”
  “反叛!”老头大声说,“反叛!他们要谋杀,先生,记住我的话,先生。”
  “什么时候?”
  “快了,先生,快了。不过我也说不上到底什么时候。我他妈的说得太多了。可那天,你真是好样的。我想,要是不告诉你,太不仗义了。不过,你一定要守口如瓶。要是听见枪声,就在下面老老实实地呆着,千万别动。”
  “就这些。一定守口如瓶,要不然,他们也会在你的肋骨间射一粒子颗。记住我的话,先生。”然后,老头继续擦着铜栏杆,离开了克莱顿夫妇站着的地方。
  “这前景可真乐观!阿丽丝。”克莱顿说。
  “你应当赶快告诉船长,约翰。也许这场灾难还可以避免。”
  “我想应当这样。可是如果完全出于自私的动机,我简直必须是‘守口如瓶’。现在,他们不管干什么,都会因为我站在那个名叫布莱克·迈克尔的家伙一边而放过我们。可是如果他们发现我出卖了他们,就不会有我们的活路了,阿丽丝。”
  “可是你只有一个责任,约翰,那就是保护法定的权益。如果你不警告船长,就等于你是他们的同伙,你亲手帮助他们策化了这个阴谋,并且跟他们一起付诸实施。”
  “你不明白,亲爱的,”克莱顿回答道,“我想的只是你,保护你才是我第一位的职责。船长是自作自受。我为什么要冒着让自己的妻子经受难以想象的恐怖和危险去拯救他呢?何况,这也许完全是徒劳。今天的厄运是他自己的凶残和愚蠢造成的。亲爱的,你根本就想象不到,这帮凶残的家伙一但控制了‘福瓦尔达’,会干出什么事儿。”
  “责任总归是责任,约翰。再诡辩也改变不了它的性质。如果我要对你逃避这个显而易见的责任负责,对于一位英国勋爵,我可是最不幸的妻子了。我已经意识到这必然降临的危险,但我要和你在一起,迎接将要发生的一切。”
  “那么就按你说的办,阿丽丝。”他微笑着回答,“也许我们是自寻烦恼。我虽然不喜欢这条船上这副样子,可事态毕竟没有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位早该进历史博物馆的老水手说的话可能完全是他自己那颗苍老、邪恶的心里的愿望,而不是实情。”
  “公海上的反叛一百年前也许是平常事儿,可是在一八八八年这样的太平盛世,发生的可能性就极小了。”
  “哦,船长回他的办公室去了。让我去警告他,简直是去干一件最让人讨厌的事儿。我压根儿就没有和这个畜生说话的胃口。”
  这样说着,他漫不经心地朝升降口的方向走去。船长刚从那儿下去,不一会儿,他就敲响了他的房门。
  “进来!”粗暴无礼的船长蛮横地咆哮着。
  克莱顿进来后,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什么事儿?”
  “我来告诉你今天听到的一个情况。因为我觉得,尽管可能是多此一举,但你还是有备无患为好。总而言之,船员们正在准备反叛和凶杀。”
  “撒谎!”船长喊叫着,“如果你再扰乱我这条船上的纪律,干涉与你无关的事情,你他妈的要承担一切后果!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英国勋爵,我是这条船的船长。从现在起,你少管我的事儿!”
  船长气得暴跳如雷,脸涨成紫色,最后那几句话简直是可嗓子喊出来的。而且为了加重语气,一只硕大的拳头砰地一声砸在桌子上,另一只则在克莱顿眼前晃动。
  格雷斯托克纹丝不动,站在那儿直盯盯地望着这个发了疯似的男人。
  “贝林斯船长,”半晌他才慢吞吞地说,“如果你能原谅我的直率,我得告诉你,你是一头地地道道的蠢驴。”
  说完他转身离开船长,还像先前那样满不在乎地扬长而去。这本来是他惯常的做法,可是对于贝林斯那个阶层的人来说,这要比骂他个狗血淋头还要惹人恼火。
  如果克莱顿安抚他几句,船长本来可能很容易就为自己的莽撞而感到后悔。可是现在,他的火暴脾气已经无可挽回地装进克莱顿丢给他的那个“模子”里了。这样一来,为了他们的共同利益,同力合作的最后一个机会失掉了。
  “哦,阿丽丝,”克莱顿回到妻子身边,“我本来就不该去费这番口舌。那个家伙根本就不领情,他像一条疯狗直朝我蹦高。”
  “让他跟他这条该死的破船一块儿见鬼去吧!我才不管他呢!等我们平平安安离开这条船,我就只把精力花在寻求我们自个儿的幸福上。我想,眼下第一步要做的是回我们的房间,检查一下我的手枪。遗憾的是,我们把那几支长枪、弹药和别的东西捆在一起,放到下面的舱里了。”
  他们发现住处已经被人翻得乱七八糟。箱子和提包都被打开,里面的衣物在那间小小的斗室里到处乱扔着,甚至他们的床铺也被翻了个底朝天。
  “显然,有人比我们还更急着查看我们的东西。”克莱顿说,“咱们清点一下,阿丽丝,看看都丢了些什么。”
  他们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除了克莱顿那两支手枪,和为这两支枪留出的那点儿子弹,别的什么也没丢。
  “最要紧的东西他们给拿走了。”克莱顿说,“他们希望得到枪,而且只希望得到枪,这可真是不祥的兆头。”
  “我们怎么办呢?约翰。也许你是对的,我们最正确的态度应该是保持中立。如果船长和大、二、三副能够制止这场反叛,我们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如果这些反叛的人胜利了,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我们并没有试图阻挠他们或者反抗他们这一点上了。”
  “你说得很对,阿丽丝。我们就当个‘骑墙派’吧。”
  他们开始整理那间小屋的时候,克莱顿和他的妻子同时发现,门缝下面露出一个纸角。克莱顿弯腰去拣,惊讶地看见那个纸角正向住里移动。他立刻意识到一定是有人从外面往里塞一张纸。
  他无声无息而又动作敏捷地走到门口,正要去抓门把手,打开房门,妻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别,约翰。”她轻声说,“他们不想让人发现,所以,还是不去看他们为好。别忘记,我们是‘骑墙派’。”
  克莱顿笑了笑,放下他那只手,他们就那样站在那儿,眼巴巴地瞧着那张白色的纸片,直到它终于在门这边的地板上停止了移动。
  克莱顿俯身拣起,那是一张挺脏的白纸,匆匆忙忙叠成一个不大整齐的正方形。他们打开,上面写着几行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字,一望而知,写字的人并非长于此道。
  这个字条警告克莱顿夫妇,不要报告丢枪的事,也不要把老水手告诉他们的事泄露给任何人。如有违反,格杀勿论。
  “我想,我们不会有什么危险。”克莱顿苦笑着说,“现在只能耐心等待,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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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ctorSC 发表于 2006-7-18 15:32:47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02、荒岛安家
他们并没有等待多久。第二天早晨,克莱顿出现在甲板上,按照平常的习惯,在早饭前散步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枪响,然后又响了第二枪、第三枪。
  他最怕发生的事情在眼前出现了。面对那几个头儿的是“福瓦尔达”服饰杂乱的全体船员,站在最前面的是布莱克·迈克尔。
  船长和他的助手射出第一排子弹,船员们立刻四散隐蔽。他们利用桅杆、操舱室和船舱后面的有利地形,向代表这条船上为人们所痛恨的“行政当局”的五个头儿还击。
  有两个船员倒在船长的枪口之下,躺在交战双方中间。接着大副中弹,面朝下倒在甲板上。布莱克·迈克尔一声令下,反叛的人向剩下的那四个人冲了过去。船员们只搞到六只枪,大多数人只能用带钩的篙子、斧头、短柄小斧和撬棍武装。
  船员们冲过来的时候,船长的手枪正好打光了子弹,二副的枪又卡了壳。因此,反叛的人向头儿们压过来的那一刹,只有两支枪在抵挡。面对船员愤怒的攻击,头儿们开始退却。
  双方都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吵闹着、枪声和伤员的尖叫声、呻吟声混成一片。 “福瓦尔达”的甲板简直变成了疯人院。
  头儿们没退几步,船员就已经冲到他们面前。一个五大三粗的黑人举起手里的斧子,对准船长那张脸,从脑门儿到下巴砍了一斧子。眨眼之间,另外那几个家伙也倒在地上,死的死,伤的伤,满身棍棒和子弹留下的伤痕。
  “福瓦尔达”的造反者干得干脆利索。这期间,约翰·克莱顿一直若无其事地靠升降口站着,若有所思地抽着烟斗,就好像冷眼旁观一场蟋蟀斗架。
  最后一个头儿倒下之后,他想该回妻子那儿了。他怕船员们发现她一个人呆在下面。
  克莱顿尽管表面上显得平静、冷漠,内心深处却是忧虑重重、忐忑不安。命运已经把他们无情地抛到了这群无知、凶残的反叛者手里,他为她的安全担心。
  他回转身,正要沿着梯子向下走,惊讶地发现妻子正站在台阶上,而且几乎就在他身边。
  “你在这儿呆了多长时间?阿丽丝。”
  “从一开始就在这儿。”她回答道,“多可怕呀,约翰。啊,多可怕!落在这样一群人手里,我们还能有什么指望!”
  “指望吃早饭。”他回答道,勇敢地微笑着,试图以此减轻她的恐惧。
  “至少,”他补充道,“我要请他们给我们开早饭。跟我来,阿丽丝。一定要让他们认为,在我们的想象之中,除了以礼相待,他们决不会以任何别的方式对待我们。”
  这时,那群人已经跑到被打死打伤的那几个头儿周围,正准备死的活的一起扔进大海,既不偏三向四,更没有丝毫同情之心。他们还以同样的无情和残忍,处理了自己人的尸首和正在挣扎的伙伴。
  不一会儿,有个船员看见正向他们走过来的克莱顿夫妇,举起一把斧子冲了过去,大声喊道:“这儿还有两个喂鱼的!”
  可是布莱克·迈克尔比他还麻利,那家伙没跑几步就背后挨了一枪倒在甲板上。
  布莱克·迈克尔一声怒吼,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他指着格雷斯托克勋爵和格雷斯托克夫人,大声说:
  “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谁也不准动他们一根毫毛。听明白了没有?”
  “现在我就是这条船的船长。我说的话就是必须执行的命令。”然后他转过脸对克莱顿说:“你们呆在自个儿的地方。谁也不会加害于你们的。”他用威胁的目光扫视着他的伙伴们。
  克莱顿夫妇只顾听布莱克·迈克尔在那儿发号施令,没怎么注意船员们当时的表情,对这伙人各自的打算更是一无所知。
  他们偶然听见这群叛匪中隐隐约约传出几声咒骂和吵闹。有两次,寂静中,还响起邪恶的枪声。可是布莱克·迈克尔确实是这帮杀人犯当之无愧的头领,他把他们治得服服贴贴。
  对这条船上的头儿们杀戮之后的第五天,从了望台上看见了陆地的影子。究竟是一座小岛,还是大陆,布莱克·迈克尔也不清楚,但他通知克莱顿,如果了解的结果表明,这地方适合居住,就要把他和格雷斯托克夫人连行李一起送上岸去。
  “你可以在这儿好好地呆上几个月,”他解释道,“这期间,我们可以找到有人居住的海岸,分散一些人员。那时,我想你们的政府也该知道二位的下落,并且很快派一艘军舰把你们接走。”
  “加果让你们在文明开化的地方登陆,就很难不被盘问许多问题,而我们这伙人,谁也没本事出口成章作出令人信服的答复。”
  克莱顿极力反对把他们扔在一个无名的海岸,任凭野兽、很可能还有许多野人虐待的不人道的行为。
  可是他的话除了激怒布莱克·迈克尔外全然无用。于是只好闭上嘴巴,在不幸之中朝最好的方向努力。
  大约下午三点,他们驶近树木丛生的美丽的海岸,正对那个看起来像是被陆地围住的海港的进出口。
  布莱克·迈克尔派了一条满载船员的小船去测量入口处海水的深度,以便确定“福瓦尔达”是否可以安全通过。
  大约一小时以后,他们回来报告说,通道的水很深,一直通进那个小水坞。
  天黑以前,三桅帆船便在水面如镜的港湾正中平平稳稳地抛了锚。
  四周的陆地长满亚热带青葱的草木,十分美丽。远方的山野是从大海“脱颖而出” 的山丘与台地,几乎到处覆盖着原始森林。
  这里杳无人烟,可是这块土地显然很容易维持人们的生活。在“福瓦尔达”甲板上眺望的人们偶然看见的为数众多的飞禽和走兽的踪迹便足以证明这一点。此外还有一条银光闪闪的小溪流进港湾,保证这里有充足的淡水。
  黑暗笼罩了大地,克莱顿和阿丽丝夫人仍然倚着栏杆站在甲板上,默默地凝视着他们将来的栖身之地。从那黑漆漆的、茂密的森林里传来走兽充满野性的嚎叫。那是狮子声音浑厚的吼叫,有时候还有一头豹子刺耳的尖啸。
  妇人想到他们被留在这空寂而荒凉的海岸之后,将要度过的一个个夜晚,而那隐伏在黑暗中的恐怖随时都在等待他们,吓得要命,越发紧紧地偎依在丈夫怀里。
  这天晚上晚些时候,布莱克·迈克尔跟他们呆了一会儿,告诉他们作好第二天早晨登陆的准备。他们试着劝说他把他们带到比较接近人类文明的更适合生存的海岸,这样便有希望落人朋友之手。可是不管是乞求还是威胁,或许以重金酬谢,都说服不了他。
  “在这条船上,我是唯一一个不愿意看见你们死在眼前的人。但我自己也明白,为了保证我们自己的脑袋平安无事,让你们死本来是最理智的办法。可我布莱克·迈克尔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你救过我的命,我也要救你们的命,作为报答。但我只能做到这一点。”
  “船员们不想再这样忍受下去了。如果不尽快送你们上岸,他们或许会改变主意,不让你们再这样自在逍遥了。我会把你们的东西都送到岸上,再给你们一套做饭用的炊具和搭帐篷用的旧帆。还有粮食,足可以维持到你们找到野果,打到野味。”
  “你们有枪防身,一定可以在这儿很轻松自在地住下,直到有人来帮助你们。等我平安地隐藏起来之后,保证让英国政府知道你们在哪儿呆着。当然了,即使要我的命,我也没法儿告诉他们准确的地方,因为我们自个儿也不知道。不过,他们总会找到你们的。”
  他走了之后,他们默默无语地走下船舱,两个人的心都被不祥的预感笼罩着。
  克莱顿不相信布莱克·迈克尔真的会把他们的行踪告诉英国政府,他也不敢保证,第二天,跟那些帮他们抬东西的水手们一起上岸之后,就不会有谁加害于他们。
  一旦离开布莱克·迈克尔目光所及的地方,谁都会把他们打死,而布莱克·迈克尔则因为对此一无所知,仍然可以保持良心的安宁。
  而且,即使他们逃脱眼前的灾难,就不会再面临更为严酷的危险吗?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还有希望活下去,因为他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可是阿丽丝和那个很快就要在这混沌世界的艰险之中诞生的小生命会怎样呢?
  他们的处境将极其严酷,而且孤立无援,想到这一点,克莱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但是仁慈的上帝还没有让他预见到,在那阴郁的、冷酷无情的森林深处,更为可怕的现实正等待着他们。
  第二天一早,他们为数甚多的箱子包裹被搬上甲板,装进正在等着把这些东西运到岸上去的那几条小船。
  他们带的东西种类宠杂,数量繁多,因为克莱顿夫妇预计要在西非的新家呆五到八年。因此。除了许多生活必需品外,还带了不少奢侈的用品。
  布莱克·迈克尔拿定主意,凡是克莱顿夫妇的东西,一针一线也不能留在船上。这是出于对他们的同情,还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就很难说了。毫无疑问,倘若在一条可疑的船上,发现一位失踪的英国官员的东西,世界上任何一个有人类文明的港口,都会盘查一番的。
  因此,他非常积极地贯彻他的意图,坚持让将克莱顿的左轮手枪从据为己有的水手的手中再还给他。
  他们还在那几条小船里装上咸肉、饼干、一点儿土豆、豆子、火柴、炊具、一箱子工具和布莱克·迈克尔答应给他们的旧帆。
  就好像他自个儿就害怕克莱顿担心的事情发生似的,布莱克·迈克尔陪他们上了岸,而且一直等那几条小船在储水桶里装满淡水,向停泊在港湾里的“福瓦尔达”推过去的时候,他才最后一个离开他们。
  那几条小船在港湾平静的水面上慢慢地移动着,克莱顿和他的妻子默默地站在那儿,眼巴巴地望着这场“诀别”,一种对近在眼前的灾难的畏惧和绝望又在两个人的心窝里升起。
  在他们的身后,一个不太高的山梁上,另外几双眼睛也在山石间张望。那是几双长得很近、怀着恶意的眼睛,在浓重的眉毛下闪烁。
  当“福瓦尔达”驶进港湾狭窄的通道,消失在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时,阿丽丝夫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张开双臂,搂住克莱顿的脖子,痛苦地呜咽起来。
  她曾经勇敢地面对那场反叛造成的危险,也曾经怀着一种充满英雄气概的坚韧不拔的精神,思索过未来可怕的境遇。可是现在一旦那种完全与世隔绝的恐惧真的降临到头上,她那超负荷的神经使一下了崩溃了,由此引起的反应也就随之而来。
  他没有试图阻止她的眼泪。最好让她心中长久压抑的感情自然而然地爆发出来。过了好长时间,姑娘——其实她比个孩子大不了多少——才终于控制住自己。
  “啊,约翰!”她半晌才哭着说,“太可怕了,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只有一件事情可做,阿丽丝。”他极其平静地说,就好像正坐在家里那间舒适的起居室。“那就是劳动。只要劳动,就一定会得救。我们不能让自己沉湎于胡思乱想之中,因为那样下去,就只能发疯。”
  “我们必须动手干活儿,而且耐心等待。我相信我们会得救的,很快就会。即使 ‘福瓦尔达’一旦失事,或者布莱克·迈克尔不守信用。”
  “可是,约翰,如果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她抽泣着,“我相信,我们会熬过来的。可是……”
  “是的,亲爱的,”他温柔地回答道,“我也一直在想这桩事。可是,我们必须面对这个事实,就如同我们必须面对将要出现的任何困难一样。不管环境多么险恶,都要勇敢地、充满信心地应付它。”
  “千百万年以前,也许就在这片原始森林里,我们的祖先在远古一片混饨之中遇到的问题,现在我们也都必须面对了。我们将要在今天经历他们走过的胜利之路。”
  “他们过去能做的事情,难道今天我们就做不到吗?不,我们可以做得更好。我们不是用千百万年人类创造的渊博的知识武装着吗?我们不是有科学给予我们的防身。自卫和维持生计的种种手段吗?而那个时候,他们对所有这些全然无知。阿丽丝,当年他们用石头和骨头制造的工具和武器完成的业绩,我们肯定能够完成!”
  “啊,约翰,我真希望我是一个可以像你一样镇定的男人。可我只能是个女人,只能用我的心灵而不是理智去感受这个世界,而我看到的所有这一切,实在是太可怕,太难以想象了,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
  “我只希望你是对的,约翰。我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一个勇敢的原始女人,一个原始男人称职的伴侣。”
  克莱顿第一个念头便是搭一个夜里睡觉的窝棚,防备被四处觅食的野兽伤害。
  他打开那个装步枪和弹药的箱子,这样一来,干活儿的时候,如果遇到袭击,两个人便可以随时武装起来。然后,他们一起寻找度过第一个夜晚的地方。
  离海滩一百码远有一小块平地,上面没长什么树木,他们最后决定就在那儿造一座长期居住的房子。可是眼下,他们都想,最好先在树上搭一个小平台,以防那些较大的野兽骚扰。须知现在是在它们的领地。
  克莱顿选择了四棵树,可以搭一个八平方英尺的长方形平台。他从别的树上砍下些又长又粗的树枝,在距离地面大约十英尺的地方围成一个框架,用绳子把树枝牢牢地捆在树上。这条绳子还是布莱克·迈究尔从“福瓦尔达”的货舱里拿给他的。
  在这个框架之上,克莱顿又密密地搭上些比较细的树枝,上面铺了一层象耳树肥大的叶子——他们周围这玩意儿有的是。树叶上面又铺上那个叠了好多层的大帆。
  再往上六英尺,他又搭了一个和下面这个铺位相似的平台,只是分量轻了一点,权且充作“屋顶”。四周挂起剩下的那几块篷布,算是“墙壁”。
  完成之后,他便有了一个很舒适的小巢。他把他们的毯子和一些比较轻的行李放了上去。
  这时已近黄昏,他借着夕阳的余辉扎了一把粗糙的梯子。凭借它,阿丽丝可以爬上她的新居。
  整个白天,他们周围的树林里,羽毛鲜亮的鸟儿兴奋地飞来飞去,吱吱乱叫的猴子跳来跳去。它们怀着极大的兴趣和迷恋,看着这两个新来的不速之客和他们那个奇妙的巢怎样一点点地筑了起来。
  尽管克莱顿和他的妻子警惕地向四周张望,但是一直没有看见大一点的动物。只有两次,看见他们的邻居——几只小猴子吱吱吱地尖叫着从附近的山岗上跑下来。它们不时回过头从瘦小的肩膀上害怕地望过去,十分明显地表明,那儿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而它们正是从那儿逃出来的。
  薄暮时分,克莱顿做完了他的梯子。从附近的小溪汲来一大盆水,两个人便爬进这个比较完全的“空中楼阁”。
  因为天儿热,克莱顿把四周的篷布撩起来,搭到屋顶上。他们就像土耳其人一样坐在毯子上。阿丽丝瞪大一双眼睛,望着渐渐变暗了的森林,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克莱顿的胳膊。
  “约翰,”她轻声说,“你瞧,那是什么?是不是一个人?”
  克莱顿转过脸,一双眼睛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映衬着苍莽的树海的山岗上,朦朦胧胧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直立着的身影。
  有一会儿,它站在那儿就好像在倾听什么,然后慢慢回转身,消失在林莽的暗影之中。
  “是什么,约翰?”
  “我也说不上,阿丽丝。”他心情沉重地说,“太黑了,这么远看不清楚,也许只是正在升起的月亮投下的一个影子。”
  “不,约翰。如果不是人,也是一个块头很大的与人相近的怪家伙。哦,我怕。”
  他把她搂在怀里,对着她的耳朵说些给她以勇气的绵绵情话。
  过了一会儿,他把篷布放下,结结实实地捆在树上。这样一来,除了面对海滩留下一个小口外,他们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封闭起来了。
  现在,小小的“空中楼阁”里一片漆黑,他们在毯子上躺了下来,希望睡一觉,暂时忘记这深重的痛苦。
  克莱顿脸朝前面那个小口躺着,手边儿放着一支步枪和两支左轮手枪。
  他们刚闭上眼睛,身后的丛林里就响起一只豹子吓人的吼叫。它越来越近,直到清清楚楚听见这个庞然大物径直走到“空中楼阁”下面。豹子用鼻子嗅着、用爪子抓挠着支撑他们那个“楼阁”的大树,一直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慢慢向海滩对面走去。明亮的月光下,克莱顿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只很大、很漂亮的豹子。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只。
  长夜漫漫,但他们只是打了几个吨。因为入夜以来,密林中响起的豺狼虎豹的啸声带着动物世界的神秘一直在空中回荡,使他们早已过分紧张的神经越发紧张不安。那刺耳的吼叫声和野兽庞大的身躯在他们那座“楼阁”下面悄悄挪动的声音,不知道把他们惊醒了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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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ctorSC 发表于 2006-7-18 15:34:28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03、生与死
  早晨虽然整个世界又充满新的活力,对于克莱顿夫妇却并无实际意义,尽管他们怀着强烈的慰藉迎接黎明的到来。
  刚吃完十分简单的早饭——咸猪肉、咖啡和饼干,克莱顿就开始盖房于。因为他心里清楚,只有垒起四堵结实的高墙,把自己和林莽中的生活完全隔绝,夜晚才有希望安全,心理上也可能得到安宁。
  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尽管他要盖的只是一间小屋。他用直径六英寸的圆木造这间房子,圆木间的缝隙用粘土填平。这粘土是他在离地面几英尺下面发现的。
  屋子一头,他用从海滩拣来的石头砌了一个壁炉,也是用泥巴抹缝垒成的。房子盖好之后,他又在墙壁外面抹了四英寸厚的黄泥。
  他在窗口镶上横竖两排直径为一英寸的细树枝,编成结实的格栅,足可以抵挡一头力气很大的野兽。这样一来,他们有了良好的通风设备,既可以呼吸新鲜空气,又可以不用害怕减少小屋的安全感。
  “A”字形的屋顶上,密密地铺了一层细树枝,树枝上面又苫了丛林里那种很高的草和棕桐叶,最后又抹了一层黄泥。
  小屋的门是用先前装东西的箱子的木板钉成的。他钉了一层又一层,而且每一层都和下面那层木头的纹理相互交叉,直到钉成一块三英寸厚的可以承受巨大压力的结实的木板。他们看着那块板子,都笑出了声。
  这之后,克莱顿遇到了最大的困难,因为他没有办法把自己做好的这扇厚实的门装到门框上。但是经过两天的工作,他终于用坚硬的木头成功地做成两个结实的转轴。有了这两个转轴,便可以把门安上而且开关都很方便。
  屋顶一盖好,他们立刻搬了进去。然后粉刷墙壁,做些扫尾工作。夜里睡觉的时候,他们用一摞箱子顶住门,这样便有了一个比较安全、也比较舒适的栖身之地。
  做床、椅子、桌子和碗橱,相对而言就很容易了。因此,到第二个月月底,他们已经安顿得很好了。除了不断索绕在心头对野兽袭击的恐惧和难挨的寂寞外,似乎没有什么不舒服不快乐的事了。
  到了夜晚,那些个头很大的野兽就在小屋四周嚎叫、咆哮。但是人们对经常重复的吵闹声也会习惯。很快,他们便不再在乎什么豺狼虎豹,可以一觉睡到天明了。
  有三次,他们看见头一天晚上见到的那个巨大的有点像人的身影,可是从未没有一次近到可以分辨出到底是人还是兽。
  那些羽毛华丽的鸟儿和小猴子踉它们新结识的朋友渐渐地熟起来。因为以前从来没见过人,最初的恐惧烟消云散之后,它们便在森林、莽丛和荒原的野生动物那种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越来越接近他们。来这儿的第一个月,有几只小鸟就敢从克莱顿夫妇手里一口一口地啄食食物。
  克莱顿想再盖几间房子。一天下午,他正在干活儿,一群奇形怪状的“小朋友”们尖叫着,穿过树林,从那座山岗上跑了下来。它们边跑边回头害怕地张望着,一直跑到克莱顿跟前才停下,吱吱喳喳地叫着,好像警告他危险就要来临。
  不一会儿,小猴子害怕的那个东西就出现在眼前。原来正是他和妻子偶然看见过的那个人形的野兽。
  它正半直立着身子,穿过密林走过来,不时把握成拳头的手背拄在地上。那是一个块头很大的像人似的猿。走过来的时候,发出粗重、难听的嗷叫,有时候还像狗似的吠几声。
  克莱顿离小屋还有一段距离,他是为他的“建筑工程”来砍一棵特别理想的树的。这几个月,白天他还没有看见过可能给他带来危险的动物,便渐渐放松了警惕,把步枪和手枪都留在了屋里。现在他看见这只巨猿踩倒灌木丛,径直向他走来;而且它来的方向正好切断地的逃路,克莱顿觉得一阵战栗顺着脊梁骨流遍全身。
  他心里清楚,单凭一把斧头战胜这只凶恶的怪物,几乎是不可能的……还有阿丽丝。啊,天哪!他想,阿丽丝会怎么样呢?
  但是还有一线希望跑回那间小屋。于是他回转身,一边向小屋拼命跑过去,一边叫喊着,让妻子赶快回屋关上那扇厚重的门,以防巨猿从那儿切断他的退路。
  格雷斯托克夫人正在离小屋不远的地方坐着,听见丈夫叫喊,猛一抬头,看见那只猿。它虽然又大又笨,但正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扑过来,要把克莱顿打倒。
  她压低嗓门儿叫了一声,跳起来向小屋冲去。进屋的时候,回头瞥了一眼,这一瞥几乎吓得她灵魂出窍。她看见那个巨兽截住了丈夫,他已经走投无路,双手握着那把斧头,准备最后扑上去,砍那只狂怒的野兽。
  “关上门,从里面闩住,阿丽丝!”克莱顿大声喊道,“我能用这把斧子结果了这个家伙!”
  但他心里明白,他正面对着一场惨死。她也清楚。
  巨猿简直像一头粗壮的公牛,大约有三百磅重。一双长得很近、令人作呕的眼睛在粗重的眉毛下闪着凶光。它在猎物面前停了一下,露出可怕的犬齿般交错的大牙。
  从这头野兽的肩膀上面望过去,克莱顿看见这儿离那间小屋不过二十步远。这时,年轻的妻子端着一支步枪走出小屋,一股恐惧的浪潮猛地掠过心头。
  她害怕武器,从来碰都不敢碰一下子。但是现在她像一头无所畏惧的母狮保护自己的儿女一样,向那只猿勇敢地冲了过来。
  “回去,阿丽丝!”克莱顿喊道,“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快回去!”
  但她根本个听,恰在此时,巨猿扑了过来,克莱顿无法再说什么。
  他举起斧子,用尽平生的力气向那头猛兽扑去,可是那个力大无比的家伙伸出一双可怕的大手紧紧抓住斧子,从克莱顿手里夺过来,扔到一边。
  它大叫一声,向这个手无寸铁的牺牲品猛扑过来。但是没等他那充满饥渴的锯齿獠牙咬到克莱顿的脖颈,随着一声刺耳的爆炸声,一粒子弹从两个肩膀中间射进巨猿的后背。这个野兽把克莱顿掀翻在地,转身向新的敌人冲过去。在它的前面站着吓坏了的阿丽丝,她想再向这个动物开枪,可是不知道怎样摆弄武器,子弹总是上不了膛,一点儿作用也不起。
  克莱顿几乎同时一跃而起,冲过去从俯卧在地的妻子身上拉那只巨猿,压根儿没想,这可能全然无用。
  可是没怎么使劲儿,或者干脆就没使劲儿,他居然成功了。那个庞然大物慢慢倒在眼前的草丛里——原来巨猿已死,子弹起作用了。
  克莱顿匆匆查看了一下妻子,发现她没有受伤。估计这个凶残的野兽是在向阿丽丝扑过去的一刹那死的。
  他轻轻扶起昏迷不醒的妻子,把她抱进小屋。过了整整两个小时,她才恢复知觉。
  她一开始说的那几句话让克莱顿摸不着头脑。恢复知觉之后,阿丽丝很惊奇地注视着这间小屋里面的陈设,然后满意地舒了一口气说:
  “啊,约翰,真的回家了,这太好了!我一直在做噩梦,亲爱的。我还以为我们不在伦敦,而是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方,那儿有许多野兽袭击我们。”
  “好了,好了,阿丽丝,”他抚摸着她的脑门儿说,“再睡会儿吧,别为那些噩梦着急。”
  这天夜里,一个小儿子在原始森林旁边的这间小屋里诞生了。其时,门前,一只豹子在长啸仙;山岗上,一头狮子雄浑的吼叫声在夜空回荡。
  格雷斯托克夫人再也没能从那只巨猿袭击的惊恐中恢复过来。尽管生孩子后她又活了一年,可她再也没出这间小屋,也没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在英格兰。
  有时候,她问克莱顿夜里哪儿来的这些奇怪的叫声;还问他,仆人和朋友们都上哪儿去了,为什么她屋里的家具这样陌生、这样粗糙。尽管他不想隐瞒真情,她也还是没法儿理解他所做的那些解释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是在另外一些事情上,她又相当理智。拥有一个小儿子的快乐和幸福,以及丈夫对她忠贞的爱和关心,使得这一年对于她成了很幸福的一年,是她年轻的生命中最快活的一段时光。
  克莱顿明白,如果她的神志完全清楚,就会因焦急和忧虑加倍地烦恼。因此,看见她这副样子,他虽然十分痛苦,但有时候也不由得有几分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她免受了许多痛苦。
  对于得救,他早已不抱任何希望,除非完全出于偶然。于是,他以不懈的热情,美化那间小屋。
  他在地板上铺了狮子皮和豹子皮。靠墙一溜摆着橱柜和旧书架。他还自己制作了几个古怪的花瓶,里面插着热带地区生长的美丽的花儿。又用竹子和茅草编成帘子遮挡窗户。最艰苦的工作是他用极其简陋的工具,把木头加工成木条,将墙壁和天花板镶嵌一新,还在小屋铺上光滑的地板。
  他常常惊奇自己的一双手居然可以适应如此陌生而又繁重的劳动。但他很高兴,因为这是为她和那个给他们带来欢乐和鼓舞的小生命而工作。尽管儿子的诞生给他增加了百倍的责任,也愈发显示出他们处境的险恶。
  第二年,克莱顿又被那些巨猿袭击了几次。现在,它们似乎经常出没在这间小屋周围。不过,克莱顿总是随身携带着步枪和手枪,并不太惧怕这些野兽。
  他又加固了窗户,还在门上安装了独一无二的木锁,这样,在打野味、采野果的时候——为了生存,经常需要出去——就用不着担心有野兽闯进小屋。
  起初,他从小屋的窗口就可以打到不少野味。后来,那些动物也懂得了他的步枪会从这个奇怪的小屋爆发出吓人的、雷鸣般的响声。
  空闲的时候,克莱顿就从搬进新家的藏书中选书阅读,还经常给妻子大声念。他的藏书中有许多幼儿读物——画册、识字课本、读本。因为他们先前就知道,他们的小孩儿在回到英格兰之前,就该长到读书识字的年龄了。
  别的时间,克莱顿就记日记。他一直习惯于用法语记,在日记里,把他们奇特的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记了下来。这个本子锁在一个小铁盒子里面。
  一天夜里,阿丽丝夫人在她的小儿子出生一年之后,很平静地去世了。她死得那么安静,克莱顿过了好长时间,才真正意识到妻子已经离开人世。
  对于眼前处境的恐惧之感非常缓慢地袭上克莱顿的心头。甚至很难说清,他是否充分认识到了自己巨大的痛苦和落到肩卜的可怕的责任。他得照顿孩子——那个小东西他还是个吃奶的婴儿!
  他的最后一篇日记是在妻子死后第二天早晨记的。他用一种十巴巴的笔调详细叙述了那些悲惨的细节,越发增添了一种悲怆哀婉。因为它散发着一股由长期的痛苦与绝望而生的早已倦怠了的冷漠。甚至如此残酷的打击也几乎不能唤起新的痛苦。他写道:
  “我的小儿子正在因为饥饿而啼哭。哦,阿丽丝,阿丽丝,我该怎么办?”
  约翰·克莱顿写最后这几个字的时候,那只手便注定要永远握着这支笔了。他胳膊伸直放在桌上,脑袋极其疲倦地枕在上面。这张桌子是为她做的,而她正一动不动地、浑身冰凉地躺在他旁边那张床上。
  好久,除了那个小男婴引人哀怜的悲啼,没有别的声音打破正午林莽中死一样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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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ctorSC 发表于 2006-7-18 15:35:42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04、卡拉得子
  离大海一英里远的台地上有一片树林。老猿柯察克正对他的“臣民”大发雷霆。
  他的部落里那年幼的和腿脚比较灵活的成员都仓惶逃奔到大树比较高的枝权上,好躲开他的惩罚。他们宁愿冒着生命危险攀上刚刚能支撑住身体重量的树枝,也不愿意在老柯察克点起这种无法控制的怒火时,看他那副凶相。
  别的雄猿也都四散逃奔,然而是在这个暴怒的畜生觉得非要张开他那张直喷白沫的大嘴一口咬断谁的脊梁骨时,才撒腿跑开的。
  一只不走运的小雌猿一下子没抓隼,从一个很高的树杈上掉下来,正好落在柯察克的脚跟前。
  他大叫一声扑到她身上,龇开尖利有力的牙齿,从她的肚子上撕下一块肉来,又用一根很粗的树枝恶狠狠地打她的头和肩膀,直到把她的脑袋瓜儿打得稀烂。
  然后,他发现了卡拉。她刚带着她的婴儿觅食回来,一点儿也不知道这只强壮的雄猿正在大发脾气,直到突然听见同伴们尖叫着向她发出警告,才发疯似的向安全的地方跑去。
  但柯察克已经紧紧追了上来,要不是她腾空跃起,从一棵树拼命跳到另外一棵树上,他就抓住了她的脚脖子。这可是猿极少采取的冒险行动,除非火烧眉毛,走投无路。
  她成功地跳了过去,可是就在她抓住前面那棵树的树杈时,身子猛地一震,震落了拼命抓着她脖子的小猿。她眼巴巴地看着小东西翻滚着、旋转着,从三十英尺高的高空跌到地上。
  卡拉痛舌地惊呼着,全然不顾柯察克对她的威胁。等她把血肉模糊的小东西抱到胸前时,他已经死了。
  她坐在那儿抱着小猿的尸体低声呜咽着,柯察克不再打扰她了。小猿的死使得他那突然发作的雷霆大怒又在突然间成为过去。
  柯察克是个十分魁梧的猿中之王,足有三百五十磅重。他的前额特别低,而且向后倾斜着。扁平的鼻子两边,那双充血的小眼睛离得很近。他的耳朵大而薄,比大部分的同类还要小一点。
  极坏的脾气和无比的力气使他在这个小小的部落里取得了优越的地位。他是大约二十多年前出生在这儿的。
  现在,他正处于全盛时期,在这片他可以到处漫游的密林军,再没有别的猿敢于和他争夺王位。其他比他个儿大的动物也不敢骚扰他。
  在这个野蛮的世界里,只有大象老坦特不怕他,也只有老坦特使他惧怕三分。当坦特胜利之后,这只巨猿便和他的伙伴们一起匆匆逃上比较高的树枝连成的“第二平台”。
  柯察克用铁腕和利齿统治的这个类人猿的部落共有六或八个“家庭”。每一个“家庭”由一个成年雄猿和他的几只母猿以及他们的孩儿组成,总共大约有六七十只猿。
  卡拉是一个名叫塔布兰特——意思是“破鼻子”——的公猴的最年轻的伴侣。她摔死的那只小猿是她的头一个孩子。她才九岁或许十岁。
  她虽然年轻,可是个儿大也有劲儿,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四肢长得匀称优美的猿。她脑门儿很圆,也很高,这就意味着她比她的大多数同类都要聪明,同样他也更具备表现母爱和母亲的悲伤的能力。
  但她毕竟只是一只猿,一只从物种上看与猩猩同源的可怕的动物。她个头大,凶猛,但更聪明一些。这个种族兼有他们的“堂兄、表弟”大猩猩的力量,成了人类令人敬畏的祖先中最吓人的一支。
  现在,部落的成员们看到柯察克已经消气,便都从树上下来,各自继续去干他们被打断了的事情。
  小猿在树木和灌木丛中嬉戏,有些大猿俯伏在地面上覆盖着的那层松软的枯枝败叶上面,有的则在树枝和土块中寻找甲虫和爬虫——这也是他们的一部分食物。
  还有些猿又到周围的树上去找野果、坚果、小鸟和鸟蛋。
  这样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柯察克把他们叫到一起,一声令下,大伙儿都跟着他向海滩走去。
  他们出去远足,大部分时间都得在地上行走,因为这些地方没有树木。他们走大象开辟的道路。只有这些宠然大物才能穿过灌木丛、藤蔓和匍匐植物缠在一起组成的迷宫。这样来来回回地走,就开出一条条道路。他们走路的样子很笨,似乎是向前滚。紧握着的拳头关节朝下挂在地上,笨重的身体向前耸动。
  可是碰到小树林,他们走起来就快多了。他们从一根树枝荡到另外一根树枝上,就像他们那些个头很小的“表兄弟”——猴子一样,动作十分敏捷。一路上,卡拉把她死去的婴儿紧紧抱在胸前。
  刚过中午,他们便爬上一座俯瞰海滩的山岗。那下面便是柯察克此行的目的地—— 那座整洁的小房子。
  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见这个舒适的“巢穴里”住着一个奇怪的“白猿”,他手里那根小黑棍子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他们不少同类曾在那响声中丧生。凶狠的柯察克早就拿定主意,要把这个使伙伴们送死的玩意儿据为己有,并且到那个神秘的“洞穴”里考察一番。
  他非常非常想试一试牙齿咬在这个让他又恨又怕的怪物的脖子上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因此,常常率领部下来这一带侦察,等待这个“白猿”放松警惕的时候。
  最近一个时期,他们不敢袭击这间小屋,甚至连头也不敢露了。因为那根小黑棍一见他们,就怒吼起来,然后就有伙伴送死。
  这一天,小屋周围却没有一个人影儿。从他们隐蔽的那道山梁望过去,可以看见小屋的大门大敞着。他们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无声无息地穿过密林,向那间小屋摸了过去。
  没有谁嗷叫,也没有谁因为愤怒而叫喊——那根小黑棍子已经教会他们保持肃静,以免把它“吵醒”了。
  他们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柯察克已经鬼鬼祟祟地溜到门口,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他后面是两只雄猿,然后是卡拉,她怀里还紧紧地抱着她那个死婴。
  他们看见,小屋里,那个奇怪的“白猿”正趴在一张桌子上,脑袋枕着两条胳膊,床上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什么东西,上面盖着一块篷布。从一个生锈的摇篮里,传出一个婴儿充满哀怨的啼哭。
  柯察克悄无声息地走进去,蹲下来准备猛扑过去。约翰·充莱顿吓了一跳,猛然站起,面对面地望着他们。
  他看到的情景一定把他吓得僵在那儿了。因为屋里站着三只公牛般健壮的巨猿,它们身后还拥挤着许多。到底有多少,他永远也搞不清了。他的手枪和步枪都挂在离他挺远的那堵墙上,柯察克已经向他扑了过来。
  “猿王”放开约翰·克莱顿——格雷斯托克绵软的身子,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摇篮中那个婴儿身上。可是卡拉抢先一步,在他下手之前,她已经把那个孩子抢到手里,而且没等他上前拦截,就冲出屋门,爬上一棵大树,躲藏起来。
  她抱起阿丽丝·克莱顿的婴儿时,把自己那个死婴扔到摇篮里。因为孩子的啼哭应和着她作为一个野兽的胸膛里奔涌着的万物皆有的母性的呼唤,而那个死去的幼猿却永远做不到这一点了。
  在那棵粗壮的大树高高的树根上,她把尖叫着的婴儿搂在怀里。很快,在这个凶猛的母猿身上占主导地位的本能——母爱,就像他温柔、美丽的母亲身上那种本能一样,感应了这个小孩儿还没有完全形成的理解力,他不再啼哭了。
  然后,饥饿填平了他们之间的鸿沟,一位英国勋爵和一位英国夫人的儿子,开始吮吸巨猿卡拉的奶头。
  与此同时,小屋里那群猿正小心翼翼地查看这个奇怪的巢穴里的东西。
  柯察克一旦因克莱顿已死而感到满足后,便注意起篷布下面躺着的那个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撩起篷布一角,一看见下面躺着的是个女人,便把裹尸布猛地从她身上扯下,伸出一双毛乎乎的大手,掐住那根雪白的、一动不动的脖颈。
  他的手指深深地陷进冰凉的肌肤,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已是一具僵尸,便从她身边走开,查看起屋里的东西,再没去骚扰阿丽丝夫人和约翰先生的尸体。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层墙上挂着的步枪。好几个月来,他朝思暮想的就是这根奇怪的、能把猿打死、并且发出雷鸣般响声的棍子,可是现在近在飓尺,他却不敢莽莽撞撞地去拿。
  他小心翼翼地向那玩意儿走过去,随时准备那家伙一旦开口怒吼,拔腿就跑。因为以前他听过它这样吼叫。他的同类因为无知和莽撞,在进攻那个神奇的“白猿”时,曾经受害不浅。
  在这头野兽的。心灵深处,有一种东西告诉他,这根可以发出雷鸣般响声的棍子,只有在可以掌握它的什么人手里才是危险的。但他还是过了好几分钟才鼓起勇气去碰那支枪。
  他在地板上来回走着,不时转过头,一刻也不想让眼睛离开他想得到的那个玩意儿。
  “猿王”走过来,走过去,拄着长长的手臂,就像人拄拐杖一样,每迈一步,巨大的身躯就晃荡着向前耸动一下。它狺狺地叫着,不时发出一阵刺耳的怒吼。密林里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在那支步枪前面停下,慢慢地伸出一只大手,几乎摸到了闪闪发光的枪口。可是又缩回去,焦急地踱起步来。
  就好像这只巨兽想用这种似乎是无所畏惧的表现,通过他那充满野性的叫喊,努力把勇气鼓到可以将步枪握在手里的地步。
  他又一次停下来。这回成功地强迫那只不大情愿的手摸了摸那根冰凉的钢管,但立刻就缩回来,又焦躁不安地走了起来。
  他一次又一次地试探着,每试一次使增加几分信心,直到终于把那支步枪从挂钩上取下来,握在手里。
  看到它并没有加害于自己,柯察克使开始仔细察看。他把这支枪从头摸到尾,还向黑洞洞的枪口里面张望。他摸着瞄准器、枪栓、枪托,最后摸到扳机。
  这当儿,已经进来的猿挤作一团坐在门口,望着他们的头领。门外的猿也紧张地拥挤着,想看一眼屋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突然,柯察克的手指扣动扳机,小屋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门外门里的猿都拼命奔逃,你挤我压,乱作一团。
  柯察克也同样吓了一跳。他吓成那副样子,以致忘了应该把爆发出这声可怕巨响的 “元凶”扔掉,而是紧抓着它向门口蹿过去。
  他破门而出的时间,步枪前面的瞄准器正好挂住那扇从里开的门,而且劲儿很大,门便在仓惶逃走的“猿王”身后紧紧关上了。
  柯察克从小屋走出不远,停下脚步,这才发现手里还拿着那支步枪,连忙扔到地上,就像扔掉一块烧红的铁。他再也不想得到它了,他那没有理性的神经实在受不了那声巨响。不过现在他已经相当自信,这根可怕的棍子如果自个儿呆在那儿是没有什么害处的。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这群猿才又回到小屋周围,继续它们的“考察”。这时候,他们才懊恼地发现那扇门已经关上,而且关得那么严实,他们连推都推不动。
  原来,柯察克出去的时候,克莱顿在门上安装的那个十分灵巧的门闩从里面扣上了。而那些猿也没办法从安了格栅的窗户钻进去。
  他们在小屋周围又转悠了一会儿,便开始返回密林深处和那块较高的台地。
  卡拉没有立刻带着她收养的那个婴儿从树上下来。柯察克叫喊着,要她跟上队伍。她听出他的声音里没有恼怒的意思,这才十分轻巧地从一根树枝下到另一根树枝,加入了那支回家的队伍。
  猿们都想看着卡拉这个奇怪的婴儿,可是都被她龇出来的利齿、充满敌意的低声的啸叫,以及与这啸叫相伴的警告吓住了。
  直到她确信他们决没有加害于这个孩子的意思,才允许他们走过去看一看,但是决不让他们碰他。
  就好像她完全明白,她的这个婴儿十分柔弱、娇贵,生怕她的同胞们那粗糙的手伤害了这个小东西。
  还有一件事儿使得这种旅行对于她格外艰难。想起她自己那只小猿的惨死,一外出,她便用一只手保护着把这个新得到的婴儿搂在怀里。
  别的幼猿则是骑在母亲的背上,小胳膊紧紧地搂着眼前那毛乎乎的脖颈,两条腿夹在妈妈的路肢窝底下。
  卡拉却不这样做。她把小格雷斯托克勋爵紧紧抱在胸前,让那两只漂亮的小手抓着覆盖在那里的长长的黑毛。她曾亲眼看见一个孩子从自己的脊背上摔下去,悲惨地死去,再也不敢拿这个孩子冒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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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ctorSC 发表于 2006-7-18 15:38:21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05、白猿
  卡拉温柔地侍弄着她拣来的那个小孩儿,心里纳闷为什么他不像别的母亲的小猿那样长力气、变灵活。她喂养的这个小家伙差不多一年之后,才学会自己走路,至于爬高上树,天哪,他可太笨了!
  有时候,卡拉和老母猿们谈起寄托着她无限希望的这个小不点儿。可是谁也不明白一个孩子在学习照顾自己这方面怎么会这样迟钝、这样低能。唉,他甚至自个儿连食物都找不到,可是从打卡拉收留他,已经过去十二个月也多了。
  如果他们知道,这个小孩儿在落入卡拉之手之前,就已经过了十三个月,一定会觉得他不可救药了。因为他们自己部落里的小猿两三个月就比这个小怪人儿二十五个月以后的本事还大。
  卡拉的丈夫塔布兰特非常恼火。要不是妻子悉心照料,早把那个孩子扔一边儿去了。
  “他永远也长不成一只大猿!”他争论着,“你得永远带着他,保护他。他对我们部落能有什么好处?什么也不会有!只能是负担。”
  “我们把他扔到草丛里,让他在那儿安安静静地睡觉去吧。你应当再生几个强壮的猿,等我们老了,也有个照应。”
  “决不,‘破鼻子’!”卡拉回答道,“如果我必须抱他一辈子,那就抱他一辈子。”
  于是,塔布兰特去找柯察克,请求他运用自己的权威,强迫卡拉放弃小泰山——这是他们给小格雷斯托克勋爵起的名字,意思是“白皮肤”。
  可是,柯察克和卡拉说这事儿的时候,卡拉威胁说,如果他们不让她和孩子安安静静地呆着,她就要从部落里出走,而这是丛林居民不可侵犯的权利。假若部落里的伙伴对自己部落不满意,就可以行使这种权利。于是,他们不再打扰她了,因为卡拉是个体格匀称的很漂亮的年轻母猿,他们不想失掉她。
  泰山年纪越大,进步越快。等到十岁已经是个相当出色的爬树能手了。在地上,他可以做许多奇妙的事情,本领远远超过他的小兄弟、小姐妹们。
  他在许多地方都跟他们不一样。他们经常对他异乎寻常的聪明、狡猾大惑不解。可是他的力气和个头却没他们大。因为长到十岁,巨猿已经完全成熟了,有的身高超过六英尺。而泰山还是一个半大的小男孩儿。
  然而,他是一个怎样的小男孩儿啊!
  刚进入童年,他就学母亲的样子,从一根树枝荡到另外一根树枝。年纪再大一点,每天都要花费好长时间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在树顶上,跳过来,蹦过去。
  他可以从令人眩目的极高的树顶,一下子荡二十英尺远,不但能十分准确地抓住一根在旋风中狂舞的树枝,而且动作十分轻巧,决不会有太大的震动。
  他还可以蹬着一棵棵树权,一口气从二十英尺高的树顶,飞快地下到地面,又能像一只松鼠轻松、敏捷地爬上热带丛林“树中之王”最高的枝头。
  他虽然十岁,但比三十岁的普通人还有劲儿,远比最有经验的运动员灵活。他的力气一天比一天增加。
  生活在这群凶猛的猿中,他很是快活。因为除此而外,他不知道还有别的生活。也不知道大千世界,除了他所熟悉的这片小小的森林和森林中的野兽外,还有别的天地。
  快十岁的时候,他开始意识到他和伙伴们有很大区别。他那小小的身子虽然由于风吹日晒变得黝黑,可是连一根毛也没有,于是,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自惭形秽”的感觉,似乎自己和低等动物蛇,或者别的爬虫同属一类。
  他想改变这种状况,便从头到脚糊满了泥巴,可是泥巴一干就全掉了,而且身上涂满了泥巴非常不舒服。于是他很快拿定主意,宁愿“自惭形秽”,也不受这份洋罪。
  在他的部落常去的那块高地,有一个小小的湖泊。泰山第一次在那清澈平静的湖面上,看见自己的脸。
  那是旱季里一个大热天儿,他和一个小兄弟一起到湖边喝水。他们俯下身,平静的湖面上映出两张小脸。那是猿凶猛可怕的面孔和一个英国古老贵族世家后裔的尊容。
  泰山大吃一惊。身上没有长毛就已经很糟糕了,怎么偏偏又生了这样一副面孔?他寻思别的猿对他一定是不屑一顾。
  嘴巴就像一条细长的裂缝,“裂缝”里是细碎的白牙。和幸运的弟兄们那肥厚的大嘴唇、尖锐有力的猿牙相比,这该是一副多丑的面孔呀!
  还有他那根鼻梁挺高的小鼻子,那么细,看起来就像没长起来似的。和他的同伴漂亮的又粗又大的鼻窟窿一比,他越发羞得满脸通红。可怜的小泰山心里想:瞧人家的鼻子多“大方”!占了整整半个脸,如果能长得这样英俊,那当然太差了!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那双眼睛。哦,这可又是致命的一击、那似乎是块褐色的斑点,中间是灰色的圆孔,周围是单调的白色。这可太可怕了!就连蛇的眼睛也不像他的这双眼睛这样丑陋。
  他完全沉湎于对自己这副面孔的懊恼之中,没有听见有一个宠然大物正穿过密林,拨开草丛,偷偷摸摸地向他走来。他的同伴,那只小猿也没听见。因为他在喝水,嘴唇啜水的声音和因为心满意足而发出的咯咯咯的响声,盖过了这位“入侵者”走近的声音。
  它——山宝,那只巨大的母狮子,在离他俩不到三十步远的地方蹲下来,甩着尾巴。它先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爪子,无声无息地放下,然后再伸出另外一只。就这样步步紧逼,肚子几乎贴着地面,活象一只准备随时跳起来扑到猎物身上的大猫。
  现在,它离这两个尚未察觉的小家伙连十英尺远也不到了。它小心翼翼地拱起两条腿,大块大块的肌肉在漂亮的皮毛下面蠕动。
  它把身子压得那么低,就像贴在地面上一样,只有油光水滑的脊背在准备纵身跃起时,向上隆起着。
  它的尾巴也不再来回摆动了,而是直直地、一动不动地拖在身后。
  一刹间,它就这样僵在那儿,好像变成一块石头,然后猛地一发怒吼,纵身跃起。
  母狮子山宝是一个聪明的猎手。任何一个稍差的狩猎者,都会认为在它纵身跃起的时候这样怒吼一声,实在是办了一件傻事。因为,如果它不这样大声尖叫,而是悄无声息地扑过去,岂不是更有把握捕获猎物?
  可是山宝很清楚,密林里的动物,动作异常敏捷,听力也令人难以置信地敏锐。对于它们,一片草叶猛然间发出的牺嗦声所引起的警觉,无异于它大声的啸叫。而山宝更清楚,它是不可能完全悄无声息地扑过去的。
  它那充满野性的咆哮不是一种警报,而是利用这种声音的效果在瞬息之间吓瘫可怜的猎物。这样,它便有充分的时间,把有力的爪子伸过去,抓住柔软的皮肉,在猎物萌生出逃跑的希望之前便把它们捕获。
  就猿而言,山宝这个理论是完全正确的。一瞬间,那个小家伙蹲在那儿吓得浑身发抖。而这一瞬就足以使它陷入灭顶之灾了。
  但是对于泰山——人的孩子,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密林深处充满危险的生活,使他学会危险时要有自信心;较高的智力又使他能够在心智上作出远比猿的肉体更快的反应。
  母狮子山宝的吼叫刺激了小泰山,他的脑子和肌肉立刻同时作出反应。
  他的前面是一潭深水,背后是逃不脱的死神——在利爪和獠牙下撕成碎片的惨死。
  除了用来解渴,泰山一直讨厌水。因为水让他联想起冰冷的、让人浑身不舒服的骤雨。他害怕伴随暴雨而来的雷鸣、闪电和狂风。
  而且猿妈妈曾经告诉他要离这潭深水远一点。再说,短短几个星期之前,他不是亲眼看见小尼塔从平静的湖面掉下去,再也没有回来吗?
  但是,山宝的叫声还没打破丛林的寂静,他已经在这两种灾难面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那头巨兽刚一跳出一半远,泰山便觉得刺骨的湖水没过了头顶。
  他不会游泳,水却特别深。但他没有失掉一点点自信心,以及作为高级动物,人的标志——机智。
  他飞快地拍打着一双手和两只脚,挣扎着想漂上来。也许完全是碰巧了,他那种打法,就是狗游泳时的“狗刨”,只几秒钟,他的鼻子就露出了水面。他发现,只要继续按这个节奏拍打下去,不但能浮在水面上,而且可以向前游去。
  这种突然间掌握的新技能,使他又惊又喜,但眼下他没有时间多想这桩事情。
  他沿湖游着,看见那头本来会置他于死地的凶残的野兽正蹲在小伙伴一动不动的尸体旁边。
  狮子直盯盯地望着泰山,显然指望他回到岸上,但是小男孩儿毫无此意。
  相反,他提高嗓门儿,对他的部落发出大家都知道的遭到不幸的呼喊,而且还警告那些试图来救他的伙伴,不要自投罗网,落入山宝的利爪。
  立刻,远处传来声声应和。不一会儿,大约四五十只巨猿排着雄壮的队伍,从密林中攀援而来,跑到出事地点。
  领头的是卡拉,因为她已经分辨出那是她最亲爱的孩子的呼唤。紧跟在他后面的是那只小猿的妈妈。她的孩子已经在山宝凶残的爪子下丧生。
  尽管论打架母狮子不在猿之下,可是面对这群已经成年的愤怒的巨猿,它无心恋战,充满敌意地长啸一声,蓦地跳进一片灌木丛,消失了。
  泰山游到岸边,十分敏捷地爬了上来。凉水给他的那种清新和快慰带着惊喜充满他那颗小小的心。从那以后,只要有可能,他每天都要跳进湖、河,或者大海里畅游一番,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有好长一段时间,卡拉不能习惯这种场面。因为尽管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们都能在水里游两下,可是并不喜欢钻到水里去,更不像小泰山这样喜欢在水里嬉戏。
  这场与狮子邂逅的惊险,给泰山留下愉快的记忆。因为它打破了日常生活的单调。平常,他们只能是沉闷地转来转去寻找食物,吃、睡。
  他所在的这个部落大约在沿海岸二十五英里,向内陆深入五十英里的范围内活动。他们几乎总在这一带出没,有时候在一个地方能呆上几个月。可是因为他们在树林里穿行的速度很快,实际上,几天之内便会转遍整个“领地”。
  这主要取决于食物是否充足,气候条件是否适应,以及周围是含有更危险的野兽在活动。当然,柯察克领着他们长途迁徙,经常仅仅因为他自个儿在一个地方呆腻了。
  夜晚,他们在黑暗笼罩的旷野里睡觉,有时候用象耳树叶子盖脑袋,极少数的情况下也盖盖身子。如果夜里天儿凉,他们就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相互取暖。而这些年来,泰山一直在卡拉的怀抱里睡觉。
  毫无疑问,这只凶猛的巨兽全身心地爱这个属于另一个物种的孩子。而泰山,也将自己全部的爱奉献给这只浑身是毛的巨兽。如果那位年轻漂亮的母亲还活着,这种种爱之情本来应该由她来领受。
  不听话的时候,她也扇他耳光,这倒是真的。可她对他从来不狠,她更多给予他的是爱抚而不是责罚。
  她的配偶塔布兰特一贯痛恨泰山,好几次差点儿结果了他小小的生命。
  泰山则针锋相对不失时机地表现出他对养父的敌意。只要他在母亲的怀抱里,或者在大树的细树枝上获得一种安全感,就气他,朝他做鬼脸,或者骂出难听的话来。
  发达的智力和狡黠使得他想出许多只有魔鬼才能谋划出来的诡计,加重了塔布兰特生活的负担。
  还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学会把长长的茅草拧在一起,打成绳子。他总用这些绳子去绊塔布兰特,或者企图把他吊在哪根树枝上。
  经过长时间的玩耍和摸索,他学会了用绳子打结,也学会了系可以滑动的套索。他用这些绳呀、套呀,和小猿们在一起玩儿。小猴们也想学着泰山的样子打绳子,挽绳套,可是只有泰山一个人能熟练地干这种活计。
  有一天,他们这样玩耍的时候,泰山把他的绳子朝一个正要跑开的小伙伴扔过去,绳子的另一头抓在他自己的手里。结果套索正好套在那只奔跑着的小猿脖子上,他吃惊地猛地停下脚步。
  泰山想,啊,这倒是个挺好玩的游戏!他立刻试着又玩了一次。这以后,经过不懈的努力,他终于掌握了用套索套东西的本领。
  现在,塔布兰特的生活简直成了一场噩梦,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睡觉还是走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一根套绳悄悄地套在他的脖子上,而且简直能把他勒死。
  卡拉惩罚小泰山,塔布兰特发誓要报仇,老柯察克也注意到这个清况,又是警告,又是威胁,仍是全然无用。
  泰山满不在乎,那根细而结实的套素还是经常在塔布兰特毫无防备的时候套在他的脖子上。
  别的猿从塔布兰特的窘迫中分享到无限的乐趣。因为“破鼻子”是个不合群的老家伙,不管怎么说,谁也不喜欢他。
  泰山聪明的小脑子里有许多种思维活动在萦绕盘桓,但是在这种种活动之中,最重要的是他具有非凡的理性的力量。
  既然他能用茅草为他延长手臂,绊住伙伴们,为什么不可以也用它去抓母狮子山宝呢?
  这个念头将要在他的意识或者潜意识中逐步趋于成熟,直到最后获得惊人的成功。
  不过,这是后来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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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ctorSC 发表于 2006-7-18 15:39:08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06、丛林大战
  部落四处漫游的生活经常把他们带到那个礁石封锁的小港湾。港湾附近有一座门窗紧闭、寂然无声的小屋。对于泰山,这座小屋是一个永不枯竭的神秘与快乐的源泉。
  他经常从挂着帘子的窗口向里瞧,或者爬到房顶上,从黑洞洞的烟囱里往下瞅,极力想看清楚那结实的墙壁里面到底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孩子才会有的想象力为他描绘出一幅幅美妙的图画。他相信那里面一定有些神奇的动物。无法破门而入,越发使他一千倍地想进去看个究竟。
  他经常几小时几小时地在房顶和窗前转来转去,希望发现一个钻进去的办法。不过对于那扇门却一直没有注意,因为它显然跟那四堵墙同样结实。
  险遇老山宝之后,他们又来到小屋附近。向小屋走过去的时候,泰山注意到,从远处看,那扇门好像是作为单独的一部分,安在那堵墙上的。于是,他第一次想到,这一定是小屋的入口,这么长时间它竟躲过了他的眼睛。
  就像平常造访这座小屋时一样,只有他一个人呆在那儿,因为猿对它都没有什么兴趣。在过去的十年,那个关于会发出雷鸣般响声的棍子的故事一直完整地流传下来,一种让猿感到恐惧和神秘的气氛一直笼罩着这座白人留卜的小屋。
  从来没有谁能把泰山和这间小屋的关系告诉他。猿语词汇极其贫乏,他们只能说一点点在小屋看到的东西,没有什么词汇可以准确地描绘出那两个奇怪的人或者他们的财物是个什么样子。何况在泰山长到能够明白事理之前,这个话题早就被大伙儿遗忘了。
  卡拉也只是隐隐约约对他说过,他的父亲是一只白猿。但他不知道,卡拉并非他的生母。
  这天,他径直向那扇门走去,仔细观察了好几个小时,让门上的折叶、把手、门闩搞得手忙脚乱,最后,终于找到开门的秘诀。那扇门在他惊讶的注视下,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他好半天不敢冒险进去,直到眼睛习惯了小屋里昏暗的光线,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地板中间躺着一具骷髅,骨头上面已经连一点点皮肉的痕迹也没有了,只有发霉、腐烂的衣服碎片附着在上面。床上也躺着一具同样对怕的骷髅,但要小一点,旁边的摇篮里是第三具,一个小不点儿。
  小泰山对许多年前,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日子里发生的可怕悲剧留下的这堆尸骨无动于衷。密林中的野蛮生活使他对已经死了和正在死亡的动物司空见惯;即使他知道他正面对着的是自己亲生父母的遗骨,也只能是无动于衷。
  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屋子里的摆设和别的东西。他仔细察看那些在海岸与丛林的潮气中,经受了时间的侵蚀而残存的东西:奇怪的工具、武器、书、纸、衣服。
  他打开箱子、柜子——这对于他已经很容易做到。在那里面发现了一些保存得比较好的东西。
  在这些东西里,他找到一把尖尖的猪刀,而且一下子就被锋利的刀刃割破了手指。他继续大胆试验,发现用这个新到手的玩意儿可以从桌、椅上削下木片。
  这个发现让他高兴了好一阵子,可是后来还是玩腻了,便继续对这间小屋“探索”。在一个装满书籍的柜子里,他翻出一本色彩鲜艳的画册——儿童用的看图识字。
  “弓箭手”(Archer)开头是个A,
  一只箭儿射过来。
  “男孩儿”(Boy)开头是个B,
  他是姓乔的小宝贝。
  那上面的图画使他发生了极大的兴趣。那里面有许多和他面孔相同的“猿”。再往后翻,他还发现字母“M”下面是几只他每天都会看见的,在原始森林里跑来跑去的小猴子(Monkey)。可是这里面没有他的伙伴,整整一本书里,没有一幅画儿和柯察克、塔布兰特或是卡拉相似。
  一开始,他想从书卜拿下那些小东西,可是很快就看出,那不是能取下来的真玩意儿。尽管他并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更不知道该怎样描绘它们。
  至于船、火车、母牛、马,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是印在那些彩色图画中间和下面的古怪的小字母却让人迷惑不解。他想那一定是些叫不出名堂来的小甲虫。因为这些 “甲虫”有许多都长着腿,尽管他没能发现有哪一个长着眼睛和嘴巴。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字母表,而此时他已经十岁多了。
  自然,以前他从未见过印刷品,也没有和任何哪怕知道一丁点书面语言的活物说过话。更没见过有谁读什么书。如此说来,小男孩儿不懂得去猜那些奇怪的“甲虫”的含义也就不足为怪了。
  快翻到这本书中间时,他发现了他的老对手——母狮子山宝,再往前还看见盘成一团的黑斯塔——蛇。
  哦,这可太有趣了!他长了十岁还从来没有见过让他这样喜欢的东西。他太专心致志了,没有注意到天已黄昏。直到暮色笼罩了他那小小的身影,直到书上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这本可爱的书。
  他把那本书放回到柜子里,关上柜门。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毁坏他的宝藏。他走出小屋,溶进浓浓的夜色,按照发现门锁秘密以前的样子,关上那扇厚重的门。但是离开小屋之前,他又看见了那把躺在地板上的猎刀,便把它拣起来,准备拿给小伙伴们看。
  他刚向密林深处走出十几步远,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黑黢黢的灌木丛中站了起来。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弟兄,可是很快意识到,这是大猩猩波尔干尼。
  离得这么近,已经没有逃走的机会了。小泰山知道他必须站起来,为生存而战斗。因为这些巨兽是他那个部落的死敌,碰到一块儿,相互间既不会宽恕,也不会求饶。
  如果泰山是他那个部落里一只已经成年的壮实的巨猿,他会是这只大猩猩难以应付的对手。可他只是个英国小男孩儿。尽管他的血管里流淌着一个勇敢善战的最优秀的种族的鲜血,尽管十年来他一直和丛林中凶猛的野兽生活在一起,经受了严酷的锻炼,肌肉也十分发达,但还是没有希望能战胜这个凶残的对手。
  他不像我们这样懂得害怕。他那颗小小的心之所以跳动加快,只是因为要经历一场凶险而感到高兴和振奋。如果有机会,他会逃走的。那仅仅因为判断的结果使他明白,他不是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的对手。不过现在,理智又向他表明,逃跑难以成功。他便勇敢地向大猩猩迎了过去,没有一丝惊谎,没有半点儿颤抖。
  事实上,那个野兽还没扑过来,他就迎了上去。他紧握拳头猛击那个巨大的身躯,然而就向苍蝇攻击大象,全然无用。但是,他一只手里仍然握着从父亲小屋里找到的那把猎刀。当那头巨兽又咬又打扑到他身上的时候,小男孩儿完全出于偶然,把刀尖刺向那个毛乎乎的胸口。猎刀刺得很深,大猩猩因为疼痛和愤怒尖叫起来。
  小男孩却在一瞬间学会使用这个锋利的亮光闪闪的“玩具”了,因此,当这个张牙舞爪的野兽把他按倒在地上的时候,他把刀不停地刺进大猩猩的胸膛,而且一直深及刀柄。
  大猩猩按照从老祖宗那儿学来的办法搏斗。它张开大手,十分可怕地猛击,并且用有力的獠牙咬着男孩的脖颈和胸膛。
  他们在地上翻滚着,展开一场恶斗。可是那只紧握锋利刀刃、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手臂,越米越没有力气了。然后,那个小小的身躯抽搐了一下,一动不动了。就这样,泰山——年轻的格雷斯托克勋爵躺在覆盖着枯枝败叶的丛林故乡的大地上,失去了知觉。
  在离海岸一英里远的丛林中,部落的成员听见了大猩猩发出挑战时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吼叫声。柯察克按照危险来临时的惯例,把他的“臣民”召集到一起,一方面是为了相互之间有个照应,对抗共同的敌人,因为这只大猩猩完全可能是一群里面的一个。另一方面为了清点一下,看看部落成员是否都在家。
  很快查明,泰山丢了。塔布兰特坚决反对派出“援兵”。柯察克自个儿对这个古怪的小东西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好感,便听信了塔布兰特的谗言,耸了耸肩,回转身走到那堆当床使的树叶跟前。
  卡拉的心情却全然不同。事实上,还没搞清泰山是否在家,她就飞也似的穿过杂乱交错的树枝藤蔓,向出事地点跑去。大猩猩的叫喊声从那儿传来,清晰可闻。
  夜幕已经降临,月亮刚刚升起,把朦胧的月光洒在森林稠密的树叶间,投下陌生的、千奇百怪的暗影。
  星星点点的月光洒落在地上,但是只能使深邃莫测的林莽更加阴森幽暗。
  就像一个巨大的幽灵,卡拉无声无息地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树上。她一会儿沿着一根粗大的树枝敏捷地奔跑,一会儿踩着另一根树枝腾空跃起。她只是紧紧地抓着前面的树,飞快地向那个酿成惨剧的地方冲过去。密林中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这场恶战就发生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
  大猩猩的吼叫声表明,它正和原始森林中另一个居民作殊死的搏斗。突然,吼叫声消失了,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密林。
  卡拉有点儿迷惑不解,因为大猩猩波尔干尼最后的几声吼叫是临死前痛苦的挣扎。可是那吼声归于沉寂之后,再没有传来任何别的叫声。倘有声音的话,她或许能辨别出大猩猩的对手到底是哪种动物。
  她知道,她的小泰山是不可能打死一只公牛一样雄壮的大猩猩的。当她向传来搏斗声的地方接近时,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最后,她慢慢地、十分谨慎地爬到离地面最近的树枝上,向泼洒着月光的林地焦急地张望着,希望看到那两位“斗士”的身影。
  不一会儿,她便走到他们跟前。月光下,一块不大的空地上,躺着血肉模糊的小泰山。他的旁边是一个雄壮的一动不动的大猩猩,已经死了。
  卡拉惊呼一声,向泰山扑过去,把这个可怜的、血迹斑斑的小孩抱到胸前,听他是否还活着。渐渐地,她听到了那颗小小的心脏微弱跳动着的声音。
  她怀着无限的柔情,穿过漆黑的森林把他带回部落。好多个白天,好多个夜晚,她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喂水,喂饭,赶跑爬在他那怕人的伤口上的苍蝇和昆虫。
  这只可怜的母猿对于医药、外科手术当然一无所知。她只能给他舔舔伤日,保持干净,好让它自然而然尽快愈合。
  起初,泰山什么也不想吃,他发高烧,说胡话,翻过来,滚过去,只能喝一点水。而这水都是卡拉用她唯一的取水工具——嘴,一口一口地从小溪里衔来喂给他的。对于完全是命运抛到卡拉手里的这个孤儿,即使人类的母亲,也不会比这个可怜的兽类表现出更崇高的无私与自我牺牲的精神。
  高烧终于退了,小男孩儿的伤口开始愈合。他身上的伤虽然疼痛难忍,但一直紧闭嘴唇,一声不吭。
  他胸口有一片伤,能看见肋骨,而且有三根肋条被大猩猩给打断了。一只胳膊差点儿被猩猩的獠牙咬断,脖子上还被撕下一大块肉,露出了颈静脉。这条血管没被利爪扯断可真是奇迹!
  他怀着一种从抚养他的野兽那儿学来的淡泊与坚韧,默默地忍受着痛苦,宁愿离开别的猿.一个人爬到草丛里,孤零零地躺着,也不愿意让他们看见自己那副可怜相。
  他只愿意和卡拉单独呆在一起。不过,既然他已经开始痊愈,她每次出去找食物的时间就长了一些。因为这个充满献身精神的动物,在泰山生命垂危的日子里,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结果瘦得简直不成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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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ctorSC 发表于 2006-7-18 15:40:53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07、知识之光
  这个小受难者像死了一场,现在又能走动了。这以后,他恢复得很快,又过了一个月便像先前一样健壮,一样活蹦乱跳了。
  恢复期间,和大猩猩搏斗的情景多次从他脑海里闪过。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找回那把奇妙的猎刀。是这件武器使他在力量对比十分悬殊的情况下,战胜了那个林莽中让人胆战心惊的巨兽。
  他还急切地想回到那间小屋,对那些神奇的东西继续探索。
  于是,有一天清早,他独自去找那把猎刀。找了一会儿,便找到了他那位“已故敌手”留下的那堆已经被啄食得干干净净的尸骨。尸骨旁边,躺着那把被落叶埋了一半的刃子。潮湿的林地和大猩猩的干血已经使那把猎刀覆满了红绣。
  亮光闪闪的猎刀变得锈渍斑斑,让他十分懊恼,但它毕竟是一件令人生畏的、可以用来战胜任何敢于来犯之敌的武器。他暗下决心,有了这把刀,老塔布兰特再胡搅蛮缠,他决不跑开。
  又过了一会儿,他便到了那间小屋,没用多长时间,就打开门闩,走了进去。他首先想弄清楚门锁的奥妙。他把门敞开,仔细研究了一番,以便弄明白,它怎么就能把这扇门锁上,又通过什么方法,转一下就能打开。
  他发现能从里面关好并且锁上那扇门。便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免得在他“调查研究” 的时候,有什么野兽来打搅。
  他开始有次序地搜寻这间小屋,但注意力很快就被书吸目准了。这些书在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奇妙的作用,那些让人惊诧不已的谜一样的东西一下子把他吸引得什么东西都不想再看了。
  这堆书里,有一本识字课本,一些儿童读物,许多画册,还有一本大字典。他把这些书都翻了一遍,最喜欢的是那些图画书,尽管那些没有图画整页都爬满了奇怪的“小甲虫”的书也激起他的好奇。心和深沉的思索。
  他蹲在父亲建造的小屋里那张桌子上面,一双有力的。细长的小手捧着一本书。光滑、黝黑、一丝不挂的小小的身体稍向前倾,一缕缕黑发线条优美地披散在脑袋上,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亮光闪闪。“人猿泰山”——这位小原始人立刻在人们的眼前呈现出一幅充满了哀婉、但也充满了希望的图画——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原始人穿过洪荒世界的漫漫长夜,摸索着向知识之光走去。
  他看这些书的时候,一张小脸儿显得神情紧张。因为他已经多多少少掌握了理解那些奇怪的“小甲虫”所代表的含义的秘诀。
  他手捧一本打开了的识字课本,上面画着一个和他长得一样的“猿”。但是除了脸和手,都被一种奇怪的、带颜色的“皮毛”包裹着。他寻思,这“皮毛”一定就是所谓上衣和裤子了。图画下面是三个小甲虫:
  BOY(男孩)
  他发现,在这一页的课文里,这三个“甲虫”在同一段里就出现了许多次。
  他还弄明白这样一个事实:“甲虫”,其实并不很多,可是他们重复出现了许多次。有时候单独出现,更经常地则是和别的“甲虫”组合成一个新的东西。
  他慢慢地翻着书,仔细查看图画和课文,希望找到那个重复出现的“组合”b-o- y。不一会儿,就在一幅画儿的下面找着了。那幅画上画着一个“小猿”和一个奇怪的动物。它四条脚走路,活像豺,跟他的长相可一点也不一样。“甲虫”就在这幅画儿的下头。
  A BOY AND A DOG
  (一个男孩儿和一条狗)
  于是他发现,这三只“甲虫”,总是跟着“小猴”出现。
  就这样,他非常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进步着,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开始的这项工作极其艰巨。对于文字或书面语言不具备些许知识,甚至压根儿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东西,就要学习阅读,这让我们看来,简直不可想象。
  这项工作,他并不是在一天、一周、一个月,或者一年内完成的。他是在掌握了那些“小甲虫”潜藏的种种“能力”之后,极其缓慢地学会阅读的。等到十五岁,他已经学会了那本“看图识字”。
  至于什么冠词、连接词、副词、代词,他却一无所知。
  大约十二岁的时候,他在一张桌子下面发现了一个一直没有发现的抽屉。抽屉里有些铅笔。他拿出一支,划了几下,惊喜地发现桌面上出现了几根黑色的线条。
  他用这个新发现的玩物非常起劲儿地涂抹着,不一会儿,桌面上就乱七八糟地留下一片圈圈点点和不规则的线条,连铅笔芯也磨秃了。他又拿出一支,不过这一次有了明确的目的。
  他想照猫画虎,把书上“爬”的那些“小甲虫”重新画出来。
  这也是件很难办的事情。因为他抓笔活像握了把短剑,姿势不对,不但写起来很吃力,写出来的字也不好辨认。
  但是他一有机会就来这间小屋,坚持了几个月之后,经过反复练习,终于找到了握笔的最佳姿势,并且可以写出任何一个“小甲虫”。
  就这样,他开始了书写。
  学习书写的过程还教会他另外一种本领——计算。尽管他不能像我们理解的那样数数,但对于数学,他还是有一种观念,而他计算的基础,主要依赖于一只手上的五根手指。
  翻过各种书籍之后,他便深信,通过对那些图画书孜孜不倦的求索,他已经认识了那些经常出现而又各不相同的“甲虫”的组合——词汇,并且可以十分轻松地把它们写下来。
  他的教育步步深入,而最大的发现是那本带插图的大字典这本字典就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通过插图的媒介,即使在已经掌握了那些“甲虫”的意义之后,他还是从中学会了远比识字课本更丰富的东西。
  他发现字典里的词汇都是按字母表的顺序排列的,便兴致勃勃地去查找那些他已经熟悉的词汇。这些词汇后面的解释和定义又使他获得了新的知识。
  到十七岁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阅读简单的儿童用的初级课本,而且已经完全理解了那些“小甲虫”真实的、奇妙的含义。
  他再也不为自己浑身无毛并且长了一副人的面孔而感到羞耻了。因为现在理性告诉他,他与他的那些充满野性。浑身是毛的伙伴们分属不同的物种。他是人,他们是猿,那些在树林里上蹿下跳的“小猿”是猴子。他也懂得了“老山宝”是只母狮子,“黑斯塔”是蛇,而“坦特”是大象。就这样他学会了读书。
  从那以后他的进步大大加快。在那本大字典的帮助下,他发挥了从父母那里遗传来的健全的头脑所具备的聪明才智,以远比普通人的推理更为敏捷的判断力去猜测那些不能真正理解的东西,而且居然十之有几能够猜对。
  由于部落四处迁徙,他的学习经常中断。但是即使无法读书,他那才思敏捷的头脑也还是继续从早已出神入迷的爱好之中探索知识的奥秘。
  一块块树皮,一片片平展展的很大的树叶,甚至一块光溜溜的泥土地都成了他的 “练习本”。他用猎刀的刀尖在这些“练习本”上划来划去,复习正在学习的课程。
  在凭着爱好逐步探索那座“图书馆”所蕴藏的奥秘的同时,他并没有忘记生活赋予他的更为严酷的使命。
  他练习“绳技”,还玩那把锋利的猎刀,并且已经学会在光溜溜的石板上把刀磨快。
  自从泰山到这儿,部落发展得更大了。因为在柯察克的统领之下,他们能把别的部落从属于他们的地盘上赶跑。这样一来便有了足够的食物。至于那些掠夺成性的“左邻右舍”的侵犯也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大的损失,或者干脆就没有损失。
  因此,小公猿长大以后,觉得从自己的部落里找一个配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或从别的部落里抓一个母猿带回柯察克的领地,和和睦睦地在一起生活,要比自立体系,或者跟凶狠的柯察克争夺“王位”更自在逍遥。
  不过有时候,也会跑出一个更为凶狠的家伙,企图作这后一种选择。可是还没有谁能从这个残暴的巨猿手里抢过“王位”。
  泰山在部落里处于一种特殊的地位。大伙儿虽然把他看作部落中的一个成员,但又总觉得他与众不同。老一点的公猿要么对他嗤之以鼻,要么恨他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他异常灵活、敏捷,再加上卡拉不顾一切的保护,他大概早就被赶走了。
  塔布兰特始终是泰山最危险的敌人。然而也正是由于他的缘故,在小泰山大约十三岁那年,仇敌们对他的迫害突然停止,谁也不再招惹他了。除非哪只公猿突然发起疯来,胡作非为,乱打乱闹——森林里许多凶猛的雄性动物都有这种毛病——那时候,谁也没有安全可言。
  泰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建立起自己的权威的。那一天,部落成员都集中在一个天然小“戏台”上。这种“戏台”一般是一块几座小山岗环抱着的洼地,那里没有原始森林里野葡萄藤和别的匍匐植物的缠绕。
  那片空地几乎完全是圆形,四周都是参天大树,树下是密不透风的灌木丛。因此,只有从大树上面的枝干才能进入这个小场地。
  因为这是一个平安之所在,部落成员便经常来这儿聚会。“戏台”中央有一面奇怪的泥鼓。这种泥鼓是猿为他们奇异的典礼垒成的。在密林深处,人们听到过泥鼓的响声,可谁也没有亲眼目睹过那种盛况。
  许多旅行家见过巨猿垒的泥鼓,有的人甚至听见过这些林莽中的“大臣”举行那种野蛮、怪诞的狂欢时发出的喧闹声和敲打泥鼓的声音。可是恐怕只有泰山——格雷斯托克勋爵才亲自参加过这种疯狂的、热烈的、令人陶醉的盛典。
  毫无疑问,现代教堂和国家的各种仪式、典礼都是由这种原始集会演变而来的。
  在无法计算的、久远的过去,在突破史前文明最古老的“土围子”之前,我们凶猛的、浑身是毛的祖先,按照泥鼓的拍节,在他们的盛典的仪式上,快乐地舞蹈。热带地区的月光是那样皎洁,密密的森林是那样深邃。我们第一位长满粗毛的祖先从一个树杈荡到另一个树权,在他们第一个集会的地方,轻巧地跳下,落在松软的草地上。今天,月光依泪,丛林未改,而历史已经走过一条无法想象的长廊……
  泰山长到十三岁,塔布兰特对他无情的迫害就整整伴随了他十三年。现在,他终于赢得了自身的解放。这一天,他们那个已经拥有一百多个成员的部落,轻手轻脚,鱼贯而行,穿过密林中那块较低的台地,无声无息地跳到“小戏台”上。
  这种被叫作“达姆——达姆”的典礼,标志着部落生活中发生了重要的事件——战斗胜利,抓住一个俘虏,杀了一只丛林中巨大、凶恶的野兽,或者前任猿王“驾崩”。
  今天则是因为杀了一只巨猿——另外一个部落的成员。柯察克的“臣民”都集中到这个“竞技场”,也就是“小戏台”之后,两只健壮如牛的猿便抬来那个已经被消灭的敌人。
  他们把他放在泥鼓前面,然后在旁边蹲下,似乎充做警卫。别的成员都蜷缩在草丛里睡觉,直到月亮升起,向他们发出开始这场野蛮狂欢的信号。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这块小小的空地。只有羽毛华丽的鹦鹉间或发出几声不谐调的鸣叫,或是丛林中千万只小鸟掠过参天古树,啁啾、鸣啭。古树数不清的树枝上覆盖着芬辞,开满了淡紫、火红的鲜花。
  暮色笼罩丛林,猿开始行动起来。他们在泥鼓四周围成一个大圈,母猿和小猴稀稀拉拉排成一行,蹲在圆圈外边。他们前头是已经长大的公猿。鼓前坐着三只老母猿,手里都拿着十五到十八英寸长的、长满节瘤的树枝。
  当月亮升起,第一缕银辉照亮四周的树顶,她们开始慢慢地、轻轻地敲打那面声音洪亮的泥鼓。
  “戏台”的“灯光”渐亮,母猿敲打泥鼓的节奏越来越快,使的劲儿也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充满野性的、有节奏的呼喊便穿过茫茫林海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一直传到几英里之外。丛林中那些捕食猎物的猛兽都抬起头,竖起耳朵,倾听这种表示“达姆— —达姆”狂欢节已经开始而发出的沉闷的叫声。
  它们偶尔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或是雷鸣般地怒吼,应和猿凶猛的喧闹。可是谁也不敢走过去看个究竟,或者发动进攻。因为这么多猿集中在一起,丛林中的邻居们只能生出敬畏之情。
  鼓声震耳欲聋,柯察克跳到那两个蹲着的公猿和鼓手中间的空地上。
  他直挺挺地站着,脑袋往后一甩,望着冉冉升起的月亮,毛乎乎的大手敲着胸膛,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一声,网声,三声,那怕人的尖叫在这个难以言传的迅疾又难以想象的呆滞的世界里回荡,划破了正在涌动着的寂寥。
  然后,柯察克蹲下来,远远地躲开泥鼓前那具死尸,鬼鬼祟祟地、蹑手蹑脚地绕着圆圈走。但是每逢走过那具死尸,他那双凶狠、邪恶、又小又红的眼睛便紧紧地盯着它。
  这时,另外一只公猿也跳进“竞技场”,学着柯察克的样子发出可怕的叫声,叫完了便跟在猴王身后,鬼鬼祟祟地转起圈来。然后公猿接二连三地跳进去,顿时,丛林中响起似乎永远不会停息的嗜血者饥渴的叫喊。
  这是他们对大自然的挑战和掠夺。
  等到所有成年的公猿都加入舞蹈者的圈子,对那具死尸的攻击便开始了。
  柯察克从为了这场进攻放在手跟前的一堆大棒中抓起一根,发疯似的朝死猿冲过去,照躺在地上的尸体狠狠打了一棒,同时发出战斗开始的咆哮和嗷叫。棒子越打越快,鼓点也越来越急。“斗上”们冲到这个狩猎时捕获的牺牲品跟前,举起大头棒猛打一下,便加入到“死之舞”疯狂的旋转之中。
  泰山是这群野蛮的、蹦蹦跳跳的舞蹈者中的一员。他那黝黑的、被汗水浸湿的、肌肉发达的身体,在明月照耀之下闪闪发光,在那群粗野、蠢策、浑身是毛的野兽中间显得灵巧、健美。
  在这场摹仿的狩猎中,没有一只猿比他更灵敏骄健,更勇猛凶狠,也没有一只猿比他在这场“死之舞”中跳得更高。
  鼓声更大,节奏更快,舞蹈者显然被疯狂的旋律和野蛮的叫喊陶醉了。他们越跳越高,龇开满嘴獠牙,流着口水,嘴唇和胸口粘着唾沫。
  这种古怪的舞蹈进行了半个小时之后,柯察克打了一个手势,鼓声立刻停息,三个敲鼓的母猿急急忙忙穿过舞蹈者的行列,回到圆圈外面的“观众席”上。然后,公猿们朝已经被他们的棍棒打成肉泥的死尸一涌而上。
  他们很少有机会吃到鲜肉。因此,这场野蛮的狂欢节最后一场“好戏”就是品尝刚杀死的那只猿。为了狼吞虎咽一番,现在他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个“已故仇敌”的身上。
  于是,锯齿獠牙咬住那具死尸,把肉大块大块地撕扯下来。越是身强力壮的猿抢到的肉越好。年老体弱的就只能站在那群你争我夺、吵吵嚷嚷的猿的身后,瞅机会挤进去抢一块掉在地上的“美味”,或是在大伙散尽之前拣一块肉骨头。
  泰山比猿更想吃到鲜肉。作为一个食肉种族的后裔,他还从来没有饱饱吃过一次肉食。现在他那灵活的小身子钻来钻去,一直挤进那群相互争抢的巨猿中,希望抢到与他的力气不相称的大块肉。
  他身边挂着生父留给他的那把猪刀。他还按照“宝书”里面的图画,自个儿给它配了个刀鞘。
  他终于挤到已是一片狼籍的“筵席”前,用那把锋利的刀割下一块比他希望的还要大的肉。那是整整一条毛乎乎的前臂,从力大无比的柯察克的脚下伸了出来。这位猿王正忙于维护自己可以暴食暴饮的“王室特权”,没注意到这种对君主不敬的行为。
  因此,小泰山把这个简直大得吓人的“奖品”紧紧抱在胸前,从争斗着的猿群中顺利地挤了出来。
  在外边那群眼巴巴等着抢肉吃的猿中,有一位便是塔布兰特。他一开头就抢到一块相当好的肉。抢到手便退出来悄悄地吃完了。现在正想挤进去再抢夺一番。
  泰山抱着那条毛乎乎的前臂从推推搡搡的猿群中挤出来的时候,正好被他看见。
  塔布兰特的目光落在了这个一直惹他讨厌的小东西身上,他那双长得很近、血红的小猪眼睛立刻放射出仇恨的凶光,凶光中还包藏着对小男孩抱着的那条美味可口的前臂的贪婪。
  泰山也一眼看见他的老对手,并且立刻明白,他在打他的主意。他十分敏捷地跳到雌猿和小猿中间,希望能把自己藏起来。可是塔布兰特就跟在身后,根本没有躲藏的机会,只有赶快逃跑才是上策。
  他向四周的树林飞快地跑去。纵身一跃,一只手抓住一根不太高的树枝,然后用牙齿衔着那条前臂,向高处飞快地爬去,身后紧紧跟着塔布兰特。
  他越爬越高,一直爬上“森林之王”①最高处一根摇摇晃晃的树枝上。塔布兰特因为身体太重不敢再追。泰山坐在树枝上,对在他五十英尺以下那个口吐白沫、气得要命的畜生大加嘲弄,尽情羞辱。
    ①“森林之王”:指栎树或橡树。
  塔布兰特气疯了。
  他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和怒吼,猛地从树上跳下来,落在母猿和小猿中间,张开血盆大口,朝小猿细细的脖颈疯咬,从母猿胸前背后撕下大块大块的肉。
  借着皎洁的月光,泰山目睹了这个因为愤怒而吞食同类的“全过程”。他看见母猿和小猿四处逃奔,爬到树上,躲藏起来。紧接着,“竞技场”中间那些健壮如牛的巨猿也被他们这位发了疯的伙伴咬破了皮肉。他们拔腿就跑,眨眼之间便在黑黢黢的树影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戏台”上除了塔布兰特只剩下一只没有来得及逃走的母猿。她飞也似的向泰山蹲在上面的那棵大树跑去,可怕的塔布兰特紧紧跟在身后。
  原来是卡拉。泰山一见塔布兰特就要追上养母,便像天上掉下的一块石头,穿技过叶,向卡拉冲过去。
  这时,卡拉已经跑到那株粗壮的大树下。泰山蹲在上面,等着看这一场“比赛”的结局。
  卡拉飞身跃起,抓住一根不太高的树枝,几乎就在塔布兰特的头顶之上,差点儿被他追上。她本来可以平安无事,但是只听喀嚓一声,树枝折断。她跌下来砸在塔布兰特的脑袋上,塔布兰特应声倒在地上。
  只一刹他们便翻身跃起,动作十分麻利。但泰山更敏捷。盛怒的雄猿看见,这个人类之子,已经站在他和卡拉中间,正对他怒目而视。
  对于这个凶恶的畜生,这可是正中下怀的事情。他发出胜利的呼喊,向小格雷斯托克勋爵扑过去。不过他那满嘴的獠牙永远不会咬住泰山深棕色的皮肉。
  一只筋肉结实的手已经抓住他那毛乎乎的喉咙,另一只手紧握一把锋利的猎刀,朝他宽阔的胸膛连刺了十几刀。这一切犹如闪电般迅疾,直到泰山觉得那个软绵绵的身体开始下沉才住了手。
  塔布兰特倒在地卜,人猿泰山一只脚踩着这个与他终生为敌的坏蛋的脖子,高昂起充满活力的年轻的头颅,一双眼睛凝现着天上的满月,发出充满野性的、怕人的叫喊。
  部落成员一个一个地从隐蔽之地跳了下来,在泰山和被他消灭的敌人四周围成一圈。等大伙儿都到齐了,泰山向他们转过脸来。
  “我是泰山,”他大声说,“我是一个伟大的杀手。谁都要尊敬人猿泰山和他的母亲卡拉。你们谁都不会像泰山这样不可战胜。他的敌人应该明白这一点!”
  年轻的格雷斯托克勋爵直盯盯地望着柯察克那双凶恶的红眼睛,敲打着结实的胸膛,又一次发出捍卫自己权利的刺耳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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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ctorSC 发表于 2006-7-18 15:41:50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08、树顶上的猎人
  “达姆——达姆”狂欢节过后的第二天早晨,部落穿过森林向海岸慢慢地移动。
  塔布兰特的尸体就留在他倒下去的地方。因为柯察克的“臣民”不吃自己死去的伙伴。
  他们从容不迫地前进着,边走边找食物。槟榔子、洋李子、野菠萝,以及诸如此类的野果,森林里面有的是。有时候还能找到些小的哺乳动物,鸟,蛋,爬虫,昆虫。碰到胡桃、栗子一类的坚果,他们就用有力的牙齿咬开吃。如果壳太硬,便用石头砸。
  有一次老山宝正穿过他们那条小路。大伙儿都急急忙忙躲到比较高的树权上。因为如果它对他们众多的成员和锐利的牙齿表示尊敬的话,他们对它的凶残和强壮也报以同等的敬意。
  老山宝扭动着威严、轻捷的身体不声不响地稳步穿过密密的丛林。泰山正好蹲在它上面一个不太高的树权上。他朝他的部落这位“世仇”身上扔了一个菠萝。巨兽停下来,回转头,凝视着蹲在上面肆意嘲弄它的小东西。
  它愤怒地甩了一下尾巴,眯缝一双充满仇恨的。恼怒的眼睛,咧开大嘴,露出锐利的黄牙,发出可怕的咆哮,生着胡须的嘴巴现出一道道密集的皱纹。
  它的两只耳朵向后耸动,直盯盯地望着人猿泰山的一双眼睛,发出凶狠、失利的叫声,向他挑战。
  “猿孩儿”从那棵可以保证他平安无事的树杈上,发出他那个部落表示应战的同样可怕的叫声。
  有一会儿,他们俩默默注视着对方,然后,那头像一只大猫似的巨兽,转身向树林里走去。茫茫丛林就像大海吞掉一块卵石一样,很快便淹没了它的踪影。
  但是泰山心里却生出一个了不起的计划。既然能杀死凶恶的塔布兰特,他不就是一个伟大的斗士?现在他要追捕狡猾的老山宝,把它也杀掉。他要当一个伟大的猎手!
  在他那小小的英国人的心灵里,萌生出一个强烈的愿望——用衣裳遮挡住自己的裸体。因为通过那几本画册,他已经懂得,人都穿着衣服,而猴子、猿和别的活物都光屁股。
  因此,衣服一定是伟大的标志,是人比所有其他动物高级的象征。除此而外,肯定不会再有非穿这种丑陋东西的原因。
  许多年以前,他还很小的时候,就想得到母狮子山宝,或者公狮子努玛,或者豹子席塔的皮,但那是为了遮挡光溜溜的身子,以便不再像那条蛇——丑陋的黑斯塔。可是现在,他很为自己光滑的身体而骄傲,因为这标志着他的血统来自一个伟大的种族。他的愿望常常相互矛盾,既想赤身露体,以此作为自己身世高贵、引以为荣的佐证,又想和人的习惯保持一致,穿上丑陋的、不舒服的衣服。这两种愿望此起彼伏,各不相让。
  与山宝相遇之后,部落穿过森林继续缓慢地向前移动。泰山一心想着杀死仇敌的宏伟计划,好多天,很少想到别的事情。
  可是这一天,一场突然发生的变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当时,天空突然间变得好像夜半一样昏暗,密林中的种种响声都停止了。树木一动不动地仁立着,在麻痹之中预感到一场巨大的灾难即将来临。整个大自然都在等待,只是这个等待的时间不会太长。
  然后,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微弱的、悲怆的呻吟。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大树一起弯下腰来,好像有一只法力无边的巨手把它们朝地下压。它们的腰弯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但除了风儿低沉的、让人感到敬畏的呼啸,仍旧万籁俱寂。
  突然之间,森林巨人反戈一击,愤怒地弹回力量无比的树冠,发出震耳欲聋的抗议声。一道耀眼的闪电劈斩开天空中翻滚着的漆黑的乌云。雷声大作,向大自然发出可怕的挑战。暴风雨来了,密林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松散起来。
  整个部落的成员都蜡缩在大树底下,在冷雨中颤抖。闪电在一片漆黑中奔驰、燃烧,映照出拼命摇动的树枝,鞭子似的随风抽打着,树干都被风吹弯了。
  不时有一株参天古树被雷电击中,在周围的树木中炸裂成千万块“尸骨”,落下难以计数的枝枝,砸倒许许多多小树,使这片热带丛林越发混乱不堪。
  粗壮的和细弱的树枝被凶猛的龙卷风撕扯下来,冲着疾风中拼命挣扎的草木横扫而过,把死亡和毁灭带给这个聚集着各种生命的世界里那些不幸的居民。
  狂风暴雨持续了好几个小时,还没有停息的意思。部落里所有的成员仍然浑身颤抖,挤作一团。倾倒的树干和树枝不时带来危险。闪电眩目,焦雷震耳,他们好像完全瘫了似的,可怜巴巴地蹲在那儿,直到风暴终于过去。
  暴风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风停了,太阳出来了,大自然又露出迷人的微笑。
  树叶和树枝滴着水珠,美丽的鲜花在重又明媚的阳光下炫耀着湿润润的花瓣。就像大自然早已忘记刚才的灾难一样,它的子孙也都把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像那场昏黑与惊吓之前一样,大家又开始了忙忙碌碌的生活。
  可是对于泰山,心头却升起一缕可以解释衣服妙用的霞光。如果拿老山宝的皮做件外套,那该多么舒服!这个想法越发增加了他冒险的决心。
  部落在海滩附近转悠了好几个月。泰山的小木屋就在那海滩上。他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不过到森林里的时候,他总是随身带着他的绳子,而且手起绳落,疾如闪电,曾经用它套住许多小动物。
  有一次,绳子套在熊——霍塔的短脖子上。它疯狂地挣扎,结果把泰山从坐等猎物的树杈上揪了下来。
  力大无比的熊瞎子听见泰山掉在地上的声音,回转头,看见原来是这样一只可以手到擒拿的小猿,便低头弯腰,向大惊失色的小泰山猛扑过来。
  泰山庆幸自己没有摔伤。他像猫一样轻捷,四肢着地;又像猴子一样灵活,飞身跃起,平平安安地爬上一个树杈,让霍塔扑了个空。
  这件事使泰山懂得,他这件武器虽然有它的神奇妙用,但也并非无所不能。
  他丢下一条长绳,但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把他从树杈上拉下来的是山宝,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因为毫无疑问,他将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_
  他花了好多天才又搓好了一条绳子,然后带着它有目的地去狩猎。他躺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隐藏在稠密的枝叶里,等待着。下面是一条通向溪水的、已经踩得清晰可见的小路。
  有几只小动物从他下面走过。他不想在它们身上玩这种没有意义的把戏。他要找一只身强力壮的动物试一试他新计划的威力。
  泰山寻找的猎物——母狮子山宝终于来了。它油光水滑,柔软而灵活的筋肉在闪闪发光的皮毛下颤动。
  它那厚墩墩的爪子轻轻地踩在狭窄的小路上,悄然无声。高昂着头,总是保持高度的警惕。长尾巴缓缓地、呈波浪形,十分优雅地摆动着。
  它离人猿泰山蹲在上面的那个树杈越来越近。泰山已经把长绳盘在手里,作好一切准备。
  泰山坐在树权上,像一尊青铜铸成的塑像,一动不动。山宝从下面走过来,一步,两步,三步,然后,那根悄无声息的套索蓦地出现在它的头顶。
  一瞬间,那条舒展开来的绳索,像一条大蛇悬垂在它的头顶之上。可是等它抬起头来想要弄清是从哪儿落下的这条“啾啾”直响的长绳时,套索正好套在它的脖子上。泰山赶快收绳,套索紧紧勒住了山宝皮毛光滑的咽喉。他自己则紧紧抱住那棵大树,以防再被揪扯下来。
  就这样,山宝被捉拄了。
  这只惊恐的野兽猛然跃起,向密林深处逃窜。可是泰山再也不想出于同样的原因,第二次丢掉他的绳子了。经验已经使他变得更加老练。母狮子还没有跳第二次,就觉得脖子上的套索勒得更紧了。它在空中打了一个滚,便背朝下重重地跃在地上。泰山已经把绳子结结实实地捆到他坐着的那株大树的树干上。
  计划实现得相当完美。可是等他在两根粗壮的树枝形成的夹角中撑着身体,紧拉绳子时,才发现要把这个拼命挣扎,又抓又咬,恼羞成怒,仰天长啸,钢筋铁骨般的庞然大物吊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老山宝非常之重。它撑开四只爪子,站在地上,除了大象坦特,谁也休想让它挪动半步。
  母狮子退回到小路上,从那儿看得见强加到它头上这种无礼与欺辱的罪魁。它愤怒地大吼一声,猛然跃起,向坐在树上的泰山扑去。可是等它那庞大的身躯够到那个树权,泰山早已溜之乎也。
  他正轻轻巧巧蹲在离愤怒的俘虏足有二十英尺远的一个树杈上。有一刹,山宝似乎要跃过下面那根树枝。泰山对它大加嘲弄,还朝官那张没遮没拦的面孔扔树枝。
  猛兽又跌在地上,泰山赶快去抓绳子。可是,山宝这时候已经发现套在它脖子上的不过是一条细细的绳子。结果,没容泰山第二次拉紧活套,它已经用一双大爪子扯断了细索。
  泰山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精心安排的计划一无所获。他只能坐在树枝上,朝下面那只大声咆哮的猛兽尖叫,做鬼脸,尽情羞辱。
  山宝在那棵大树下面转了好几小时。有四次,它蹲下来,朝那个在它头顶上手舞足蹈的调皮鬼扑了过去。可是只能抓住一缕在树顶之上喃喃细语、虚无飘渺的清风。
  泰山终于玩腻了这套把戏,他长啸一声表示告别和挑战,还摘下一枚熟透了的野果,朝仇敌那张愤怒咆哮的脸打了过去。然后在距离地面一百英尺的高空,穿枝过叶,在密林中飞也似的奔跑着,转眼之间回到了他的部落。
  他把“历险记”的每一个细节都讲给了大伙儿。言谈话语之中充满自豪、骄傲,就连那几个最恨他的对手,也不能不感到几分畏惧。而卡拉因为高兴和骄傲,快活得手舞足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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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姆——达姆”狂欢节过后的第二天早晨,部落穿过森林向海岸慢慢地移动。
  塔布兰特的尸体就留在他倒下去的地方。因为柯察克的“臣民”不吃自己死去的伙伴。
  他们从容不迫地前进着,边走边找食物。槟榔子、洋李子、野菠萝,以及诸如此类的野果,森林里面有的是。有时候还能找到些小的哺乳动物,鸟,蛋,爬虫,昆虫。碰到胡桃、栗子一类的坚果,他们就用有力的牙齿咬开吃。如果壳太硬,便用石头砸。
  有一次老山宝正穿过他们那条小路。大伙儿都急急忙忙躲到比较高的树权上。因为如果它对他们众多的成员和锐利的牙齿表示尊敬的话,他们对它的凶残和强壮也报以同等的敬意。
  老山宝扭动着威严、轻捷的身体不声不响地稳步穿过密密的丛林。泰山正好蹲在它上面一个不太高的树权上。他朝他的部落这位“世仇”身上扔了一个菠萝。巨兽停下来,回转头,凝视着蹲在上面肆意嘲弄它的小东西。
  它愤怒地甩了一下尾巴,眯缝一双充满仇恨的。恼怒的眼睛,咧开大嘴,露出锐利的黄牙,发出可怕的咆哮,生着胡须的嘴巴现出一道道密集的皱纹。
  它的两只耳朵向后耸动,直盯盯地望着人猿泰山的一双眼睛,发出凶狠、失利的叫声,向他挑战。
  “猿孩儿”从那棵可以保证他平安无事的树杈上,发出他那个部落表示应战的同样可怕的叫声。
  有一会儿,他们俩默默注视着对方,然后,那头像一只大猫似的巨兽,转身向树林里走去。茫茫丛林就像大海吞掉一块卵石一样,很快便淹没了它的踪影。
  但是泰山心里却生出一个了不起的计划。既然能杀死凶恶的塔布兰特,他不就是一个伟大的斗士?现在他要追捕狡猾的老山宝,把它也杀掉。他要当一个伟大的猎手!
  在他那小小的英国人的心灵里,萌生出一个强烈的愿望——用衣裳遮挡住自己的裸体。因为通过那几本画册,他已经懂得,人都穿着衣服,而猴子、猿和别的活物都光屁股。
  因此,衣服一定是伟大的标志,是人比所有其他动物高级的象征。除此而外,肯定不会再有非穿这种丑陋东西的原因。
  许多年以前,他还很小的时候,就想得到母狮子山宝,或者公狮子努玛,或者豹子席塔的皮,但那是为了遮挡光溜溜的身子,以便不再像那条蛇——丑陋的黑斯塔。可是现在,他很为自己光滑的身体而骄傲,因为这标志着他的血统来自一个伟大的种族。他的愿望常常相互矛盾,既想赤身露体,以此作为自己身世高贵、引以为荣的佐证,又想和人的习惯保持一致,穿上丑陋的、不舒服的衣服。这两种愿望此起彼伏,各不相让。
  与山宝相遇之后,部落穿过森林继续缓慢地向前移动。泰山一心想着杀死仇敌的宏伟计划,好多天,很少想到别的事情。
  可是这一天,一场突然发生的变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当时,天空突然间变得好像夜半一样昏暗,密林中的种种响声都停止了。树木一动不动地仁立着,在麻痹之中预感到一场巨大的灾难即将来临。整个大自然都在等待,只是这个等待的时间不会太长。
  然后,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微弱的、悲怆的呻吟。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大树一起弯下腰来,好像有一只法力无边的巨手把它们朝地下压。它们的腰弯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但除了风儿低沉的、让人感到敬畏的呼啸,仍旧万籁俱寂。
  突然之间,森林巨人反戈一击,愤怒地弹回力量无比的树冠,发出震耳欲聋的抗议声。一道耀眼的闪电劈斩开天空中翻滚着的漆黑的乌云。雷声大作,向大自然发出可怕的挑战。暴风雨来了,密林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松散起来。
  整个部落的成员都蜡缩在大树底下,在冷雨中颤抖。闪电在一片漆黑中奔驰、燃烧,映照出拼命摇动的树枝,鞭子似的随风抽打着,树干都被风吹弯了。
  不时有一株参天古树被雷电击中,在周围的树木中炸裂成千万块“尸骨”,落下难以计数的枝枝,砸倒许许多多小树,使这片热带丛林越发混乱不堪。
  粗壮的和细弱的树枝被凶猛的龙卷风撕扯下来,冲着疾风中拼命挣扎的草木横扫而过,把死亡和毁灭带给这个聚集着各种生命的世界里那些不幸的居民。
  狂风暴雨持续了好几个小时,还没有停息的意思。部落里所有的成员仍然浑身颤抖,挤作一团。倾倒的树干和树枝不时带来危险。闪电眩目,焦雷震耳,他们好像完全瘫了似的,可怜巴巴地蹲在那儿,直到风暴终于过去。
  暴风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风停了,太阳出来了,大自然又露出迷人的微笑。
  树叶和树枝滴着水珠,美丽的鲜花在重又明媚的阳光下炫耀着湿润润的花瓣。就像大自然早已忘记刚才的灾难一样,它的子孙也都把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像那场昏黑与惊吓之前一样,大家又开始了忙忙碌碌的生活。
  可是对于泰山,心头却升起一缕可以解释衣服妙用的霞光。如果拿老山宝的皮做件外套,那该多么舒服!这个想法越发增加了他冒险的决心。
  部落在海滩附近转悠了好几个月。泰山的小木屋就在那海滩上。他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不过到森林里的时候,他总是随身带着他的绳子,而且手起绳落,疾如闪电,曾经用它套住许多小动物。
  有一次,绳子套在熊——霍塔的短脖子上。它疯狂地挣扎,结果把泰山从坐等猎物的树杈上揪了下来。
  力大无比的熊瞎子听见泰山掉在地上的声音,回转头,看见原来是这样一只可以手到擒拿的小猿,便低头弯腰,向大惊失色的小泰山猛扑过来。
  泰山庆幸自己没有摔伤。他像猫一样轻捷,四肢着地;又像猴子一样灵活,飞身跃起,平平安安地爬上一个树杈,让霍塔扑了个空。
  这件事使泰山懂得,他这件武器虽然有它的神奇妙用,但也并非无所不能。
  他丢下一条长绳,但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把他从树杈上拉下来的是山宝,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因为毫无疑问,他将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_
  他花了好多天才又搓好了一条绳子,然后带着它有目的地去狩猎。他躺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隐藏在稠密的枝叶里,等待着。下面是一条通向溪水的、已经踩得清晰可见的小路。
  有几只小动物从他下面走过。他不想在它们身上玩这种没有意义的把戏。他要找一只身强力壮的动物试一试他新计划的威力。
  泰山寻找的猎物——母狮子山宝终于来了。它油光水滑,柔软而灵活的筋肉在闪闪发光的皮毛下颤动。
  它那厚墩墩的爪子轻轻地踩在狭窄的小路上,悄然无声。高昂着头,总是保持高度的警惕。长尾巴缓缓地、呈波浪形,十分优雅地摆动着。
  它离人猿泰山蹲在上面的那个树杈越来越近。泰山已经把长绳盘在手里,作好一切准备。
  泰山坐在树权上,像一尊青铜铸成的塑像,一动不动。山宝从下面走过来,一步,两步,三步,然后,那根悄无声息的套索蓦地出现在它的头顶。
  一瞬间,那条舒展开来的绳索,像一条大蛇悬垂在它的头顶之上。可是等它抬起头来想要弄清是从哪儿落下的这条“啾啾”直响的长绳时,套索正好套在它的脖子上。泰山赶快收绳,套索紧紧勒住了山宝皮毛光滑的咽喉。他自己则紧紧抱住那棵大树,以防再被揪扯下来。
  就这样,山宝被捉拄了。
  这只惊恐的野兽猛然跃起,向密林深处逃窜。可是泰山再也不想出于同样的原因,第二次丢掉他的绳子了。经验已经使他变得更加老练。母狮子还没有跳第二次,就觉得脖子上的套索勒得更紧了。它在空中打了一个滚,便背朝下重重地跃在地上。泰山已经把绳子结结实实地捆到他坐着的那株大树的树干上。
  计划实现得相当完美。可是等他在两根粗壮的树枝形成的夹角中撑着身体,紧拉绳子时,才发现要把这个拼命挣扎,又抓又咬,恼羞成怒,仰天长啸,钢筋铁骨般的庞然大物吊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老山宝非常之重。它撑开四只爪子,站在地上,除了大象坦特,谁也休想让它挪动半步。
  母狮子退回到小路上,从那儿看得见强加到它头上这种无礼与欺辱的罪魁。它愤怒地大吼一声,猛然跃起,向坐在树上的泰山扑去。可是等它那庞大的身躯够到那个树权,泰山早已溜之乎也。
  他正轻轻巧巧蹲在离愤怒的俘虏足有二十英尺远的一个树杈上。有一刹,山宝似乎要跃过下面那根树枝。泰山对它大加嘲弄,还朝官那张没遮没拦的面孔扔树枝。
  猛兽又跌在地上,泰山赶快去抓绳子。可是,山宝这时候已经发现套在它脖子上的不过是一条细细的绳子。结果,没容泰山第二次拉紧活套,它已经用一双大爪子扯断了细索。
  泰山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精心安排的计划一无所获。他只能坐在树枝上,朝下面那只大声咆哮的猛兽尖叫,做鬼脸,尽情羞辱。
  山宝在那棵大树下面转了好几小时。有四次,它蹲下来,朝那个在它头顶上手舞足蹈的调皮鬼扑了过去。可是只能抓住一缕在树顶之上喃喃细语、虚无飘渺的清风。
  泰山终于玩腻了这套把戏,他长啸一声表示告别和挑战,还摘下一枚熟透了的野果,朝仇敌那张愤怒咆哮的脸打了过去。然后在距离地面一百英尺的高空,穿枝过叶,在密林中飞也似的奔跑着,转眼之间回到了他的部落。
  他把“历险记”的每一个细节都讲给了大伙儿。言谈话语之中充满自豪、骄傲,就连那几个最恨他的对手,也不能不感到几分畏惧。而卡拉因为高兴和骄傲,快活得手舞足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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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ctorSC 发表于 2006-7-18 15:42:45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09、人与人
  人猿泰山依照野蛮的、密林中的生活方式继续过他的日子,好几年没有发生多大变化,只是变得更壮实,更聪明了。他从书本上越来越多地了解到原始森林外面什么地方有一个奇妙的世界。
  对于他,生活从来无所谓单调、乏味。在许多小溪和小湖里,总有皮沙——鱼可抓。而山宝和它那些堂兄表弟又让他们提心吊胆,给你在地上度过的每一分钟都增加了“风味儿”。
  它们经常追赶他,他更经常追赶它们。尽管那凶残、锋利的爪子从来没能碰掉他一根毫毛,但确实也有那种“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
  尽管母狮子山宝动作敏捷,努玛和席塔也可以风驰电掣般的奔跑,可是人猿泰山是闪电!
  他和大象坦特交上了朋友。究竟是怎么交的,不得而知。反正密林里的居民都知道,有许多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人猿泰山和大象坦特在一起漫步。碰到畅通无阻的道路,泰山就爬上坦特宽阔的脊背,高高地骑在上面。
  这些年,他在父亲的小屋里度过许多时光。父母的遗骨和那架幼猿的骷髅还躺在那儿,没有谁碰过它们。到十八岁,他已经可以熟练地阅读,并且几乎能够理解书架上所有那些内容各不相同的书籍。
  他还学会写字,当然是印刷体,写得又快又清楚。他没能掌握手写体。因为在他的宝藏之中,虽然有几本习字帖,但是小屋里却没有多少英文手迹,因此,他觉得没必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练习另外一种书写方法。不过他能读懂,只是费点劲儿罢了。
  就这样,长到十八岁,这位英国贵族小少爷虽然不会讲英语,但是已经能读会写他的母语了。除了自己,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别的人。因为他这个部落活动的范围很小,而且这个地区没有大江大河,内陆的土著居民很难顺流而下,涉足于这片丛林。
  这里三面环山,一面靠水,是雄狮、花豹、毒蛇出没的好地方。那覆盖着枯枝败叶,人迹未至的原始森林的曲径迷宫,还没有邀请人类社会勇敢的先驱者来打破它的寂静。
  可是有一天,当人猿泰山坐在父亲的小屋里,专心研读一本奇妙的新书时,这片原始丛林古老而悠长的沉寂被永远打破了。
  这片丛林东边,有一支奇怪的队伍,排成单行,爬上一座不太高的山包。
  这是五十名黑人武土,他们用枪头拿温火烘干而变得十分坚硬的木头长矛、硬弓和毒箭武装着。背上背着椭圆形的盾,鼻子上戴着很大的环。满头卷曲的头发,上面插着一簇簇漂亮的羽毛。
  他们额头上刺着三条平行的彩色花纹。胸脯上则是三个同心圆。他们的牙齿锉得很尖,肥厚的嘴唇使本来就凶狠的相貌越发显得野蛮。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好几百名妇女和儿童。妇女们头上顶着做饭用的锅,家庭用的器具和象牙。后边压阵的又是一百名武士,服饰打扮和前卫部队大致相同。
  这支队伍摆布的阵势就说明,虽然眼前可能潜伏着不曾知晓的敌人,但来自背后的袭击,更让他们害怕。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因为他们刚从白人士兵手里逃脱。那些白人总是骚扰他们,逼着要橡胶和象牙。有一天,他们忍无可忍造了那些征服者的反,消灭了一个白人军官和他手下的土著部队的一支小分队。
  许多天,他们大摆人肉筵席,尽情犒赏他们自己,可是后来一支更为强大的部队趁着夜色攻占了他们的村庄,为死去的同志报仇。
  那天夜里,那些白人统辖的黑人士兵照样大肆宴饮了一番。结果这个曾经称雄一方的强大的部落只剩下为数甚少的武士和妇孺。他们只好撤到阴暗的丛林,虽然前途末卜,但那里总还有自由。
  但是这些黑人的自由和对幸福的追求,对他们新开辟的这块土地上生存的居民则意味着惊慌与死亡。
  这支小小的队伍在这片无人知晓、无路可循的大森林里慢慢地走了三大,直到第四天早晨,才走到一条小河旁边、这儿的树木比他们经过的地方都要稀疏一些。
  他们开始在这里建一个新的村庄,只花了一个月便清理出很大一片空地,而且盖起茅屋,围好栅栏,种下了大蕉。甘薯和玉米。就这样,他们在这个“新家”又开始了旧日的生活。这里没有白人,没有士兵,也没有那些凶残的没有心肝的工头们逼着要的橡胶和象牙。
  几个月过去了,这些黑人还是没敢远离新村庄,到密林深处看看。有几个伙伴已经在老山宝的利爪下丧生。因为这片密林是凶恶的,嗜血成性的雄狮、花豹的出没之地,这些面皮如墨的武士不敢轻易离开栅门一步。
  可是有一天,部落酋长木本加的儿子库隆加钻进这片稠密的森林向西走去。他小心翼翼地走着,右手抓着长矛,左手握着椭圆形的盾,紧贴光滑、黝黑的身子。他的背上还挎着一张弓,箭袋挂在盾牌上,里面装着许多细长、笔直的箭。箭头上涂着厚厚一层柏油似的东西,这东西只要沾在身上就会致人于死命。
  到了夜晚,库隆加已经离父亲的村落很远了,但他还是不停地向西走着,直到很晚,才爬到一棵大树的树权上,蜷缩着身子睡起觉来。
  再往西三英里,柯察克的部落也在睡觉。
  第二大清早,这群猿又开始了一天的活动。他们在丛林里东游西逛,寻找食物。泰山像平常一样,到小木屋继续学习。一路上,信手采集些食物,等走到海滩也就填饱了肚子。
  猿群三三两两四处分散着,但他们从不远走,总是在能听得见危险信号的范围之内活动。
  卡拉沿着一条大象踏出来的小路慢慢地向东走去,手忙脚乱地翻着枯枝败叶,寻找美味的甲虫和蘑菇,突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奇怪的声音,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眼前这条小路有整整五十码是笔直的。浓荫之下,她看见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可怕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向前走着。
  原来是库隆加。
  卡拉没有细看,回转身沿着那条小路赶快就走。她没有跑,而是像她的同类一样,没弄清怎么一回事情之前,宁肯暂避一时,也不逃走。
  库隆加却紧紧跟了上来。这是到嘴的肉。今天,他可以大开杀成,饱餐一顿了。他穷追不舍,已经举起长矛准备扔出去。
  小路拐了一个弯,可是拐弯之后前面又是一段笔直的路。因此,卡拉始终没能逃脱他的视野。这时,他那只紧握长矛的手使劲儿向后甩去,手臂上的肌肉在光滑的皮肤下而高高地隆起。然后手臂猛地一甩,长矛向卡拉飞去。
  他可真是个不高明的猎手,长矛只擦伤了卡拉的肚子。
  母猿因为愤怒和疼痛大叫一声,回转身向这个给他带来痛苦的家伙猛扑过去。立刻,树林里响起一阵吱吱咯咯的声音,伙伴们听见卡拉的尖叫,都荡着树枝匆匆忙忙向出事地点赶来。
  卡拉扑过来的时候,库隆加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取下弓,搭上箭。眨眼间,弓如满月,一支毒箭直射这只巨猿的心窝。
  卡拉惨叫一声,在大惊失色的部落成员面前,脸朝下倒在地上。
  猿尖叫着,怒吼着一起向库隆加扑过去。可是那个小心谨慎的家伙已经像吓坏了的羚羊沿着小路飞也似的跑了。
  他知道这些浑身是毛的“野人”的厉害,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可能拉大跟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们在森林里紧跟着他追了好远,可是最后一个一个都放弃了这场追踪,又回到酿成这幕惨剧的地方。
  以前,除了泰山,他们没有见过任何别人。现在,他们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一定有一种举止奇怪的动物,已经侵入他们的丛林。
  泰山在小屋旁边的海滩上,隐隐约约听见了那场恶战,明白他的部落发生了严重的变故,急忙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等他跑到出事地点,发现部落成员都吱吱喳喳地围在已经惨死的卡拉身边。
  泰山的悲伤和愤怒简直难以言喻。他一次又一次地仰天长啸,向他的仇敌发出可怕的挑战。他紧握拳头,敲打着自己结实的胸膛,然后,扑到卡拉身上,呜咽着,一颗孤寂的心充满了令人哀怜的巨大的痛苦。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给他以母爱和温情的是卡拉,现在却失掉了她。对于泰山,这是有生以来经历的最大的悲剧!
  尽管卡拉是一只凶猛、丑陋的猿,但是对于泰山,她一直是善良、美好的象征!
  他把一个普通英国男孩儿对自己的母亲应有的尊敬。敬仰和爱戴都毫不吝啬地献给了她。他不知道自己还有过亲生的母亲。因此,那位漂亮可爱的阿丽丝夫人应该得到的一切,他都给予了卡拉。尽管这种奉献是默默无言的。
  最初的痛苦爆发之后,泰山努力克制着自己,询问那些亲眼看见杀死卡拉的猿,并且弄懂了他们少得可怜的词汇所能表达的意思。
  对于他,这已经足够了。他们告诉他,一个奇怪的、头上插着羽毛、身上却光溜溜没毛的黑猿,用一根细树枝射死了卡拉,然后像机灵的巴拉——鹿一样,朝太阳升起的地方跑了。
  泰山不再等待,他飞身跃上枝叶稠密的大树,穿过浩翰的林海追踪去了。他熟知大象踩出来的每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也明白杀死卡拉的凶手只有沿着这些小路才能逃走。因此,他横穿密林,要在半道截住这个黑人武士。
  他身边挂着先父那把猎刀,双肩盘着自己那根长绳。一个小时之后,便又看见了那条林间小路。他跳下来,细细查看路上的泥土。
  在一条小河泥土松软的河岸上,他发现了一溜脚印。这种脚印在整个丛林里,只有他才能留下。不过这几个比他的大多了。他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难道他是在追踪一个人——他的同类吗?
  过了一会儿,泰山又发现两行方向相反的脚印。因此可见,他追踪的这个家伙已经沿着小路又返了回来,他察看比较新的那行时,有一个脚印外沿塌陷下一小块土。泰山断定,这是刚留下来的脚印,他追捕的对象一定刚从这儿过去。
  泰山又一次攀上大树,在那条小路之上无声无息地、飞快地穿行。
  他刚走了一英里远,就看见那个黑人武士站在一块不大的林中空地上,手里拿着一张纤巧的弓,已经搭上一支要命的毒箭。
  空地对面站着霍塔——熊。它正低着脑袋,龇着獠牙,喷着白沫,准备进攻。
  泰山惊讶地望着下面站着的这个奇怪的动物。他的体型和自己那么相像,可是那张脸和皮肤的颜色又跟自己完全不同。他的书里有过黑人的画像,可是那个死死板板印上去的小人儿和眼前这个身体健壮、充满活力、皮肤墨黑的活人有多大的区别啊!
  这个人站在那儿拉弓射箭的时候,泰山觉得与其说他像书上印的黑人,不如说他更像“看图识字”里那个“弓箭手”。他想起那句儿歌:
  弓箭手开头是个A
  这可太妙了!这个发现把泰山高兴得差点儿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地。
  这时,一场激战就要在他的下面开始了。那只肌肉发达的、黑色的手臂已经把弦上的箭拉向后面。霍塔也已经冲了过来,黑人放出毒箭。泰山看见那支箭像闪电一样射中熊鬃毛倒竖的脖颈。
  那支箭刚刚离弦,库隆加便又搭上一支。可是霍塔已经猛扑过来,黑人纵身一跃,擦着熊的脑袋跳了过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身射箭,正中霍塔的脊背。
  库隆加爬上旁边一株大树。
  霍塔转过身又一次向它的敌人发起猛冲。可是只跑出十来步远,便蹒跚着,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不一会儿便死了。
  库隆加这才从树上爬下。他用身边挂着的那把刀从熊身上割下几大块肉,在小路中间生起一堆火,把肉烤熟饱餐了一顿。剩下的就扔在那儿不要了。
  泰山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要杀死达个仇人的愿望像一团火在他的胸膛里猛烈地燃烧。但是想从这个黑人身上学到点什么的愿望更加强烈。他要跟着这个野蛮的家伙走一段,弄清楚地是从哪儿来的。然后等他放松警惕,把那张弓和要命的箭放到一旁时再结果他。
  库隆加美餐之后,沿着那条路向左拐了个弯便消失了。泰山悄悄地从树上跳下来,用猎刀从霍塔身上割下许多条肉,不过他不烤着吃。
  他以前见过火,不过那只是在阿拉——雷电劈倒大树的时候才见得着。可是现在,密林深处居然有人燃起金黄色的火焰,而且能让它把木头吞掉,只留下一堆灰烬,这真让泰山大吃一惊。还有,这个黑人居然把那么香的肉放在火上烤着吃,也让他大惑不解。他心里想,也许阿拉是弓箭手的朋友,他们俩是在一块儿吃肉呢!
  不过,管他呢!泰山可不按他的那种蠢办法把这么好的肉糟蹋了。于是他狼吞虎咽吃了一大堆生肉,又把剩下的熊肉埋在小路旁边,准备返回部落时,再带回去。
  然后,格雷斯托克勋爵在光溜溜的大脚上擦了擦油腻腻的手指,又踏上追踪木本加酋长的儿子库隆加的小路。而此刻,在遥远的伦敦,另外一个格雷斯托克勋爵——真正的格雷斯托克勋爵的父亲的弟弟,因为排骨煮得不烂,又退给了夜总会的厨师。吃完美味佳肴之后,他在一个盛满香汤的银钵里蘸了蘸手指尖,用一块雪白的锦缎擦了擦。
  泰山跟了库隆加整整一天,就像一个邪恶的精灵,在他头顶上方的树木间“翱翔”。
  他看见他又射了两次箭,一次射一只鬣狗,另一次射一只猴子。两次,被射中的动物几乎都是立刻丧命。因为库隆加的毒药是刚制成的,毒性非常之大。
  泰山慢慢地荡着树枝和库隆加保持适当的距离。这当儿,他一直在心里琢磨这个奇妙的制造死亡的方法。他知道,光凭箭射的那个小窟窿是不会马卜置丛林里的野兽于死地的。这些野兽相互斗架时,经常又撕又咬,伤得非常怕人,可是用不了多久便又恢复得跟先前一样。
  因此,一定有某种神奇的东西和那些只要一擦伤就能致于死命的小木片做的箭头有关系。他一定要把这个奥秘弄清楚。
  这天夜里,库隆加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睡觉,人猿泰山蹲在他上面很高的一根树枝上。
  库隆加醒来之后,发现他的弓和箭都不见了,这个黑人武士又恼怒又害怕,不过更害怕一些。他在树底下找,又到树上找。但是既没有弓和箭的影子,又没有发现一点儿夜盗者的踪迹。
  库隆加急坏了。他的长矛在进攻卡拉时已经丢掉,现在弓和箭也没了,除去一把刀,他已经再没有防身的武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赶快回到木本加的村庄。
  他估计这里离家已经不远,便沿着那条小路急急忙忙跑了起来。
  泰山从离他只几码远的一簇密不透风的树叶下钻出来,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
  库隆加的弓和箭牢牢地绑在一棵参天大树高高的树顶之上。这棵树靠近地面的树干被锋利的刀削去一块树皮,一根树枝也被砍了一刀,在大约五十英尺的高空悬垂着。
  这样,泰山便在林间小路做上了路标,并且标明了他藏东西的地方。
  库隆加继续走他的路,泰山穷追不舍,几乎就在这个黑人头顶上穿行。他已经把绳子盘在右手里,就要开始这场杀戮了。
  只是因为泰山急于弄明白这个黑人武士的目的地,才没有马上下手。很快他便如愿以偿。因为他们突然来到一大片空地前面,空地一头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窝棚。
  泰山发现这片空地时,正好在库隆加的头顶上方。森林突然在这里煞住,前面二百码远直到那个新建的村庄都是已经耕种的土地。
  泰山必须马上行动,要不然他的“猎物”就会逃之夭夭。不过,碰上紧急情况泰山的生活经验并没有教会他先拿主意,再采取行动。事实上,他甚至连想也不想,便甩下了套索。
  因此,库隆加刚走出密林投下的树影,一根细绳便从那棵紧挨木本加土地的大树最低的一个树杈上蜿蜒而下,没等这位酋长的儿子走出五六步,套索便紧紧套住他的脖子。
  人猿泰山赶快往回拽他的猎物,库隆加惊恐的叫声卡在喉咙里,永远没能喊出来。泰山一把一把地拉绳子,把那个拼命挣扎的黑人吊到半空中,然后,爬上一根粗壮的树枝,把这个还在猛烈摆动的牺牲品拉进绿叶隐蔽的树冠之中。
  他把绳子结结实实地绑在一根很粗的树枝上,爬下来对准库隆加的心窝刺了一刀,为卡拉报了仇。
  泰山仔仔细细研究这个黑人,因为他还从未没见过人。他看中了库隆加那把带鞘的刀和那根腰带,便把它们据为己有。他喜欢那只铜脚锡,也取下来套在自己的腿上。
  他很赞赏库隆加额头和胸脯刺的那些图案,十分惊奇,他居然把牙齿锉得那样尖。那个羽毛头饰他看了半晌,也归自己了。然后,他准备对库隆加下手。因为人猿泰山肚子饿了,而这里有的是肉——丛林里的道德观念允许他吞吃自己杀死的猎物。
  我们该拿什么样的标准衡量他呢?这个人猿生了一副英国绅士的心肝、头脑和身体,却在野兽群里长大成人!
  以塔布兰特为例,泰山恨他,他也恨泰山,在一场公平的搏斗中,他杀了他,可是他从来没动过一个念头要吃塔布兰特的肉。这也许因为,像我们憎恶同类相食一样,他也不吃自己部落的成员。
  但是,库隆加为什么就不能吃呢?在泰山看来,他无异于熊——霍塔,或者鹿—— 巴拉。他难道不是丛林中难以计数的野物中的一个吗?为了不至于挨饿,他不也和别的动物一样相互捕杀吗?
  可是突然,一种疑虑使他住手。他的那些书本不是告诉他,他是人吗?而这位弓箭手不也是人吗?
  人能吃人吗?哦,他可不知道。但为什么这样犹豫?他又一次想对库隆加下手,却觉得一阵恶心。究意为什么,他连自己也说不清。
  他只知道,不能吃这个黑人。就这样,世代遗传的本能战胜了他那未经驯化的心灵的官能,使他免于违反我们这个大千世界的法则,虽然他对这个法则的存在一无所知。
  很快他就把库隆加的尸体放到地上,解开套索,又爬上了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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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ctorSC 发表于 2006-7-18 15:43:46

2016-8-8 17:24 编辑 <br /><br />10、可怕的幽灵
  泰山蹲在一根很高的树枝上,俯瞰那块新开辟的土地和村庄里那些茅草盖顶的棚屋。
  他看见这片森林有一个地方和村庄相连,便向那儿攀援而去。一方面是被好奇心所驱使,想看一看这些和他同类的动物,另一方面想多知道点儿他们的生活方式,看一看他们在里面居住的那种奇怪的窝棚。
  和丛林中凶猛的兽类一起度过的野蛮生活,只能使他相信,他们是他的敌人。但是形体上的相同又使他得出一个不无道理的结论:一旦被这些黑人——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同类发现,他们一定会对他表示欢迎。
  人猿泰山不是个感伤主义者。他对人与人之间兄弟般的友爱一无所知。部落之外任何动物都是他的死敌,当然极个别的除外,大象坦特就是一个显著的例子。
  他并不是怀着敌意和仇恨有意识地去看待这一切的,他只知道弱肉强食是这个野蛮世界的法则。原始丛林中的生活没有多少乐趣,最大的快活就是打猎和捕杀。因此,他并不反对别的动物也像他一样拥有这个愿望和实现这个愿望的权利,哪怕他自己就是他们捕杀的对象。
  奇特的生活既没有让他学会愁眉不展,也没有把他变得嗜血成性。他喜欢杀戮,杀死什么动物的时候,他那漂亮的唇上总是露出快活的微笑。这标志着他的内心并不残酷。他杀生主要为了猎取食物。不过,作为人,他有时候也为了取乐而大开杀戒。这却是别的动物不曾去做的事情。因为在所有生物中,只有人,才会仅仅为了享受制造苦难和死亡的乐趣而进行毫无意义的、不负责任的屠杀。
  当他为了报仇或者为了自卫的时候,也并非歇斯底里大发作。因为那完全是一种 “公事公办”,容不得半点轻浮和草率。
  就这样,他小心翼翼地接近木本加的村庄,作好准备,一旦被发现,要么杀人,要么被杀。他以异乎平常的轻捷和狡黠前进着,因为库隆加已经使他懂得了毒箭的厉害— —它很快就能叫人送死,而且百发百中。
  最后,他攀到一株大树上。那株树不但枝叶稠密,上面还爬满了藤蔓。他蹲在村上方这个几乎是密不透风的隐蔽处,向下张望着,对眼前这奇怪的、从未见过的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感到惊奇。
  光屁股小孩儿在村子里的街道上跑来跑去玩耍。妇女在石臼里捣晒干了的大蕉,有的则用已经磨好的面粉做糕饼。他看见农田里还有些妇女在锄地、拔草或者收割。
  她们腰里都围着干草编成的古怪的围裙,许多人还戴着黄铜或者紫铜做的脚镯、臂环、手镯、不少女人还在黝黑的脖子上戴着金项丝编的项圈。有几个居然在鼻子上戴了个大环子作为装饰。
  看着他们这副古怪的装束,人猿泰山越发惊叹不已。他还看见几个男人在树荫下打瞌睡。在这块林地的最上边儿,有时看得见几个全副武装的武士,他们显然是保卫村庄免受敌人意外攻击的哨兵。
  他注意到只有妇女干活儿。没有一个男人在田里莳弄庄稼,或者在村儿里做家务劳动。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正好在他下面干活儿的一个女人身上。
  她前面有一口小锅,架在一堆火上,锅里煮着一种稠乎乎的发红的柏油似的东西,咕嘟咕嘟直冒泡。她的一边放着一堆木头箭,她把箭头浸在那种煮沸了的东西里蘸一下,然后拿出来放到另外那边立着的那个树枝做成的窄窄的架子上。
  人猿泰山看得入了迷。原来弓箭手那一支支不起眼儿的箭之所以具有可怕的杀伤力,秘密在这儿!他还发现,那个女人干活儿时小心翼翼,生怕锅里的东西溅到手上。有一次,她的一个手指粘了一点那种毒液,她连忙把整个手都浸到一桶水里,然后用一把树叶赶快把那个小点儿擦掉。
  泰山虽然对毒药一无所知,但是他的判断能力极强。他看出,箭之所以能把人射死,是因为箭头上蘸了这种可怕的东西,而不是因为箭本身。箭的作用只在于把这种致命的毒药“带”到它的牺牲品的身体里。
  他真希望能多得到一些这种制造死亡的“小木片”。如果能让这女人放下手里的活计,到什么地方走一小会儿,他就能从树上跳下来,抓它一大把。
  他正绞尽脑汁想吸引她注意力的办法,庄稼地对过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他连忙抬起双眼,看见一位黑人武士站在一棵大树下面,一个小时以前,他正是在这株树上杀死了杀害卡拉的凶手。
  那个家伙边喊边在头顶挥动着手里的长矛,还不时指着躺在地上的什么东西。
  村庄立刻喧闹起来,全身披挂的男人从许多座茅屋里跑出来,穿过庄稼地,发疯似的朝那个大喊大叫的哨兵跑去,身后跟着老头老太太和孩子们。眨眼之间,村庄空无一人。
  人猿泰山明白一定是他们发现了库隆加的尸体。不过此时此刻更让他感兴趣的是,黑人们已经倾巢出动,没有谁再阻止他去拿放在下面的毒箭。
  他手脚麻利无声无息地从树上爬下来,走到那只熬毒药的锅前。有一会儿,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一双灵活。明亮的眼睛向栅栏围起来的小村庄张望着。
  村子里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他的目光落在旁边一座小屋敞开着的门上。泰山想,应该进去看看。于是,小心翼翼地向那间茅草苫顶的小屋摸了过去。
  他在门口停了一下,紧张地侧耳静听。里面没有动静,他急忙溜进去。眼前一片昏暗。
  墙上挂着许多武器——长矛、奇形怪状的刀子、两个窄窄的盾牌。屋子正中有一口做饭的锅。最里面是一堆于草,上面铺着一块草席。这显然充作主人的床铺和床上用品。地上放着几块人的头骨。
  人猿泰山把屋里每一样东西都摸了一遍,试了试矛的重量,还嗅了嗅。因为他“看” 东西经常靠经过严格训练、嗅觉十分灵敏的鼻子。他很想拿一根这种一头很尖的长棍子,可是因为还要带箭,路上会很不方便,只好作罢。
  他把墙上挂的东西取下来,在屋子中间堆成一堆,把那口饭锅倒扣在上面,锅上又搁了一个哪牙咧嘴的头颅骨,还给这个头骨戴上库隆加的头饰。
  然后倒退几步,一边欣赏他的杰作,一边咧着嘴笑了起来。人猿泰山很爱开玩笑。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拉长声悲伤的哭叫,尖着嗓子大声的嚎啕。泰山吓了一跳,是不是在这儿呆的时间太长了?他急忙向门口跑去,从村街一直望到那道栅栏门。
  还不见那些土人的踪影,但是已经清清楚楚听见他们穿过庄稼地,向这边走过来的声音。他们离这儿一定很近了。
  他像一道闪电夺门而出,奔到那堆箭旁,抱起一大捆,一脚踢翻那口熬药的锅,纵身一跃,消失在大树稠密的枝叶里。这时,土人走进村街尽头那道栅门。他转过头张望着,就像一只小鸟随时准备在捕捉到第一个危险信号时展翅高飞。
  土人们排成纵队在街上走着。有四个人抬着库隆加的尸体。女人在他们身后鱼贯而行。他们悲伤地哭叫着,神情十分古怪。这群人一直走到库隆加的茅屋,原来正是泰山刚才恶作剧的那间小屋。
  前面那五六个人刚进去,便大呼小叫、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其余的人赶忙围拢过来,都站在那儿指手划脚,议论纷纷。然后,几个武士走过去,朝里面张望。
  最后,一个老头钻进那间小屋。这个人胳膊和腿都戴着许多金属制成的装饰品,胸前还挂着一串已经干了的人手,那是他的“项链”。
  这便是库隆加的父亲,酋长木本加。
  大家都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木本加走了出来,那张丑陋的脸上是一副混和着愤怒和由于迷信而引起的恐惧的表情。他对周围的武士们说了几句什么,那些男人立刻分散开,要把栅门以内的每座茅屋,每个角落,仔仔细细搜索一遍。
  刚开始搜索,就发现那口踢翻的锅和偷走的毒箭。别的倒什么也没有发现。不一会儿,这群完全吓傻了的土人便又聚集到酋长身边。
  木本加无法解释这一桩桩奇怪的事情。在他自己的家门口发现儿子被捅了刀子、剥得赤条条但体温尚存的尸体已经就够神秘了——事情就发生在他们的庄稼地边儿,发生在只要有响动,村子里的人就能听到的范围之内——现在,村子里和库隆加家里又出现了这样一些怪事睛,越发叫人害怕了。大伙儿心里都充满了惊愕和沮丧,智力不甚发达的头脑只能作出最让人可怕的、迷信的解释。
  他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压低嗓门儿谈论着,叽里骨碌直转的大眼珠子东张西望,不时闪现出惊恐的目光。
  人猿泰山趴在那棵大树上看了一会儿,他们的行为举止有许多他都不懂,因为他对迷信一无所知;对于恐惧、害怕这种情感上的变化,也只有个模糊的概念。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泰山还没有吃东西。这儿离埋他的“美味佳肴”——老熊霍塔的地方还有好多英里。于是,他转身离开木本加的村庄,眨眼之间便消失在浩如烟海的林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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