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7-1-1 20:08:16

本日妖闻 II



“看腻了恐怖电影?游乐园鬼屋已经熟到闭着眼睛也会走?读史蒂芬金恐怖小说会打呵欠?人生平淡缺乏乐趣,浑身皮痒痒?何必撞车、嗑药、开煤气,挖空心思体验“地狱一日游”,既冒风险又伤身体,不如造访长缨大厦71层,亲身体验前所未有的精彩刺激!”
机动科新上任的女性副科长眯起双眼,仿佛看见一道写有上述标语的大红横幅在头顶展开。自她脚下伸展出去的那道近百米长的走廊,无疑是此刻人间最近似于阿鼻地狱的场所。
对于身材矮胖的部长来说,新熨整过的笔挺三件套西装与其说是衣服,倒毋宁说是一种刑具,把他的肚腩和呼吸牢牢束缚起来。尽管他远在走廊另一头,隔着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视力良好的镇魂依然能够看见他戴了袖套的双手在半空挥舞。
根据墨菲定律,黄油面包落地的时候,一定是涂了黄油的那一面落地;一年逃课一节,就唯独这一节教授要点名。同理可证,检查团驾临长缨保险相叶市分公司特别事务及特别理赔部的这一天,必然是特别部最混乱的一天。
东方术法二科的八头蛇精八歧不慎打开了两听不同批次的撒豆成兵罐头,导致豆子士兵在70层楼梯间内展开混战,幸亏都是50颗装的小包装,镇魂很快便清理完毕,与精疲力竭的八歧一同回到特别部所在的71层。然而,71层也不太平。
五年前,异次元科的同事在走廊的所有**筒内开通了1053号异度空间的入口,这种通往异次元的**筒永远不会装满,永远不需要清理,使用便利,唯一的注意事项是“切勿将手脚伸进筒内”。经过推广,受到全球各地长缨保险分公司特别部的普遍欢迎与赞誉。可是,看起来墨菲定律即便不是全宇宙通用,至少在1053号异度空间也是成立的。因为就在今日凌晨四点,有三个入口突然自行转向成为出口,像机关枪一样向外喷射着过去五年间吞下的**,等到部长得到消息,召集起人手来对付这些呕吐的**筒时,它们已经吐出了一种两年前就停止生产的酸奶包装盒。西方魔法科临时给二十支扫帚施了魔法,勉强清扫出一条通道来供人行走,异次元科的抢修队正企图用强磁力障壁来堵塞空间出口,却把八歧八颗脑袋上的五十多支发夹全都吸走了。
镇魂撑开伞,猫腰躲过**喷泉的洗礼,向走廊深处的机动科办公室进发。
档案室的门紧闭着,传出嘤嘤的啜泣声。镇魂可以想见那只老蠹虫正像孩子咬手指甲一样把六只脚轮流塞进嘴里,以镇定情绪。
外星人事务科的办公室内纸张飞扬。他们最近忙于处理一批赤腹松鼠的星际出口活牲畜保险。据说波江座ε星系第七行星的居民们厌弃了骑乘土产蛤蟆,希望进口一些皮毛柔软且跳跃灵活的骑兽。出口公司送来了几只样品,但是由于拆封过于草率,眼下职员们不得不丢开手头的工作,试图用饼干诱捕那些在办公室内四处逃窜的配有微型鞍鞯的松鼠。
镇魂轻巧转身,闪过两副正相拥跳起狐步舞的西洋古董铠甲,横跨一步绕开部长,打开机动科的门。
“镇魂,今天你和捕梦一起留在公司。” 尽管冷气开足马力,部长半秃的脑门上依然布满亮晶晶的油汗。
镇魂没好气地回答:“今天我们有五位客户要拜访。”
部长停止大声向走廊内奔忙的下属们发出指令,抹着脸向镇魂转过来:“你们两个去年一整年总共只上门拜访过三位客户。”
“部长——”
部长挥了挥手打断她:“检查团可能想见你们。除非出人命,否则不准走。记住,除非出人命,否则不准走!”
她翻了翻白眼,走进办公室,砰然关上房门,隔着门板仍然能听见部长的咆哮:“喂八歧!把你的头发梳梳整齐!”
镇魂向办公室内扫了一眼,不由得微微一怔。会客区一角新添了一张桌子,她还不大适应。机动科空缺已久的秘书职位最近终于得以填补,新招的职员是一条名为沂南的横公鱼。数年来机动科第一次凑足了编制人数,捕梦与镇魂也得以分别升任机动科的科长与副科长职务。
新任科长从报纸里抬起头来与镇魂面面相觑,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听说他们可能想再见见我和你。”捕梦说。
镇魂摇摇头,刚要说些什么,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听着听着,唇角扬起了危险的弧度。

五分钟后,部长听见身后门锁响动,回头一看,镇魂再次阔步走出办公室,不禁吃了一惊:“喂,你们……”
娇小的副科长笑靥如花,脚步却一刻不停。“刚才有位客户打来电话,说是要出人命了。”
“我们可以走了吧,部长?”捕梦跟在她身后,刷地撑开一把巨大的黑色阳伞,恰好为她挡开**筒喷射过来的一枝旧鞋刷。
“……”部长眼睁睁地看着新任的机动科秘书沂南投来一个歉意的苦笑,踩着高跟鞋匆匆跟随两名上司走远。
虽然沂南是条雄鱼,却能够随意变化外形,他的新造型就是由镇魂亲自指定的。身高近170公分,曲线玲珑的黑色套装,乌直长发妩媚飘逸,外貌堪称无懈可击,可怕的是美人如彼,因为不习惯脚下镶嵌水钻花纹的细高跟鞋,只好用豪迈的外八字脚步态来保持平衡。

经过接待前台时,镇魂特意看了看影壁上的工作日历,凝重粗大的魏碑体赫然印着:
2005年8月2日
诸事不宜
另有朱砂笔潦草备注:总公司检查团一行拟于今日午后二时抵达。

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7-1-1 20:08:41

这里静得出奇。
“大概就是那里吧。”镇魂对照着手中的记事本,指了指前方地平线上浮现出的一座小型建筑物。和周遭清新质朴的风景形成强烈的反差,三层的扁平建筑物刻意分出左右两翼,中间部分近似长条形,前有钝圆的玻璃头部,后有水泥筑成的垂直尾翼状,显然是对大型客机外形的拙劣模仿,建筑外墙上贴饰的蓝白瓷砖在盛夏阳光下反射出廉价的光芒。恐怕是这个偏僻公路旁的休息区拨不出聘请建筑设计师的预算,干脆自己动手画的草图也说不定。
浅绿色小车拐出公路,在休息区前的空地停下。左翼是加油站,右翼是24小时便利商店与公用洗手间,机身部分是乏人问津的餐厅,厨师、服务生和两个加油站员工端坐在店堂内玩纸牌游戏,看起来不像是在工作场合,和乐悠闲的气氛倒像是养老院。
“哪一个是客户?”捕梦转头询问。
镇魂耸肩。“都不是。打电话来的是个中年欧巴桑,可是这里的女孩子都很年轻。”
“那么她说了些什么?”
“她说,她投保的被保险人,今天会有生命危险,如果我们不设法保住他的命的话,就要全额赔付。”
“把我们当成镖局了么?”捕梦蹙起形状挺秀的眉头。
镇魂再度耸肩。“如果不是为了出来避难的话,大热天的谁会为了这种事情跑一趟……”她哗啦啦翻动记事本,“她说她和被保险人会在下午一点左右到便利商店来跟我们碰面。”
捕梦无言地看了看表,现在的时间是中午十二时五十分。
“去买个冰来吃吧!”镇魂干脆地说道。沂南顺着副科长的手指看去,便利商店内虽然只有一名店员,不过顾客比店员还要少。
五分钟后,三个人已经并排坐在便利商店门口的长椅上,面对向日葵、蓝天、正午杳无人迹的公路和天际线上大朵大朵的洁白浮云,吃着西瓜口味的枝仔冰。
十五分钟后,三个人依然并排坐着,手中换了绿豆口味的枝仔冰。
三十分钟后,三个人还是并排坐着,便利商店的中年男店员不时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在他看来,这是一幅值得艳羡的景象——正襟危坐的年轻男子,左右肩上分别靠着一名沉睡的年轻女性,姿色不恶且各有风情。
由于精神天赋过于强大,只要周围人群的情绪波动稍为强烈,捕梦就能够听见他们的心声。此刻店内只有店员一人,几乎没有任何杂波干扰,即使没有特别集中注意力,捕梦也已感受到那个中年男子心中发散出“年轻真好”、“想当年我也有过青春岁月”之类的粉红色思维。他用力摇摇头,从脑海中强行把店员叔叔年轻时手持棕榈叶在黄昏沙滩上与女友追逐嬉戏的回忆驱赶出去。
这个动作惊醒了镇魂。她在捕梦肩头稍稍转侧,抬起脸迷迷糊糊地说道:“她来了吗?”
捕梦低声答道:“还没。”忽然,他扬起了眉。
从遥远的公路尽头,传来了某种异样的声音。起初细微模糊像是蝉鸣,接着力道渐渐强劲,数秒钟后,这声音的来源物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同时,已成为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金属咆哮。镇魂探出头去,抬手遮住正午直射的阳光,凝视着热气蒸腾的路面上驶来的庞然巨物。起初她以为那是一辆造型特别的小型货车,但是她很快发现自己错了——世上哪有两轮的货车?
那只是一个人类,骑着一辆摩托车。人类显然是男性,远望过去,穿着短袖白衬衫和砂黑色沙滩裤,一派温良恭顺的打扮,规规矩矩地戴好了安全帽,除了体积是常人的数倍以外,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一个XXXL尺寸的模范青年而已。
捕梦的漂亮双眼在镜片后锐利地眯起。
“啊,这家伙是个暴走族。”
“什么?”镇魂揉着双眼,沂南也伸展着懒腰直起身来。
捕梦扶了扶眼镜,一面仔细倾听着摩托车的引擎声,一面说道:“避震器肯定改过了,手柄调整得比较紧……嗯,车子龙骨也重烧了,改装得不错。”
他的搭档狐疑地盯住他温文俊秀的侧脸。“喂,你不是说,进公司之前你是个牧师吗?”
捕梦微笑着耸了耸肩。
这时候,一道阴影遮蔽了他们三人。那辆大得惊人的摩托车在他们面前停下了。骑车的人摘下安全帽和太阳镜,露出一张令人望而生畏的面孔。此人约莫30上下的年纪,右颧骨上有道狰狞的伤疤,即使是身高超过180公分的捕梦,躯干直径也只有他的六分之一。
巨汉的眼神扫过长椅上的三人,沂南无声地往后缩了缩。
埋头整理口香糖的中年店员头也不抬地招呼道:“阿学,今天有点迟哦!”
阿学抬起刺有刺青的粗壮手臂,抹抹鬓角下的汗水,面孔上横肉开始牵动,颧骨上的陈旧疤痕被挤往侧面。镇魂下意识地将手探进放有符咒的裤袋内,屏息观望着。忽然,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捕梦顺着她视线看去,正撞见那熊罴般的男人咧开一个单纯而孩子气的笑容,腼腆似羔羊。既不诡异,也不丑恶的景象,只是由于对比度极端强烈,已足以令初次见识的人们一阵寒栗淌下脊背。
名为阿学的巨汉在沙滩裤上擦擦手,憨笑道:“睡过头了,家里一包猫粮也不剩,非非硬把我给挠醒了。”仿佛是要反驳他的话似的,他的裤子口袋内有什么东西开始蠕动,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猫脑袋从袋口探了出来。正常人,除非是魔术师,否则谁的口袋内也装不下一只成年猫。然则从尺寸上来说,阿学显然不是正常人——他的口袋里就算装上一只乳猪也不稀奇。
听见“非非”二字,镇魂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一轮。她贴向捕梦的耳边,悄声说道:“打电话给我的那个欧巴桑自称‘非夫人’,搞不好……”
下一秒钟这个猜想就得到了确证。那只猫侧目瞪了镇魂一眼,从浅粉红的鼻子里喷出一个短促的“哼”字。

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7-1-1 20:09:09

本日妖闻 IV



这是一只具有玳瑁色花纹,白爪白胸的的非纯血短毛猫,年纪显然已经不轻了,身姿倒还灵巧。这一类的猫分布广泛,散见于田边灶头屋顶床底,有时被好事者称为中华田园猫,不过广大群众通常不吃这一套,简单地把它们叫做“土猫”。
在炎热的八月正午,人类的裤子口袋实在不能算是一个荫凉舒适的藏身处,从毛发的混乱和纠结程度判断,非夫人无疑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旅途。她悻悻地抹平耳朵旁散乱的毛,以贵妇人走下马车的气派将两只绒白的爪子搭着袋口,轻轻一跃,就离开了闷热的口袋。刚落到地面上,她又一纵身,无声地蹿上了长凳的椅背,以高超的平衡技巧在椅背顶端走了几步,停在沂南背后,抽了抽鼻子:“这是什么味道?”
沂南苍白的脸色不可思议地变得更白了,像是有人猛然向一堵旧墙上泼了桶新涂料。
“啊……鱼味儿。”猫点点头,简短地下了结论,“别担心,我不是猫,不喜欢吃鱼,更别提是有易装癖的鱼了。”她用一只前爪安抚似地拍了拍沂南的肩膀。
沂南姣好的面孔上浮现困惑神情。“科长,易装癖是什么?”
捕梦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转开视线,嘴角轻微地扭动着。镇魂仿佛突然对公路对面田野里的第三排第十五棵向日葵发生了强烈的兴趣。
在沂南继续不屈不挠追问捕梦的同时,非夫人轻盈地跳到镇魂的膝头上,与她面对面地端坐下来。镇魂从眼角向外一瞥,此刻中年男店员在店堂深处整理货架,而阿学在认真端详一颗花椰菜,两人都不曾注意到店门前长椅上正在发生一场奇特的对话。
“没关系的,他们只会听见我在喵喵叫。对于普通人类来说,我在外型和声音上都是一只纯粹的猫。”非夫人舐舐爪子。“虽然妖兽之间语言能够互通,不过他们能看见的也只是一只猫。”
镇魂上下打量着她。“从宋朝开始,不管是野史还是民间传说,都再也没有关于你们这个种族的任何记录……我以为你们已经绝种了。”
“事实上也差不多绝种了,几百年来我只见过一只同类,嗯……你们叫她什么来着?陈圈圈……不对。陈点点……也不对。”无视于镇魂狐疑的表情,膝盖上的猫皱起鼻子,不耐烦地咳嗽一声。“好吧,小妞,让我们谈谈正事。”
镇魂稍稍扭曲了一下眉头,开始潦草地填写客户拜访反馈表格,填到“事由”一栏时,她停下了笔。“我们到这儿来,是因为你说你的被保险人王竣学先生今天之内会有生命危险。”镇魂说着,谨慎地转头观察着阿学,阿学正用他巨大的手掌揉捏一颗奇异果,以确定它到底成熟了没有。“我觉得倒是那颗奇异果比较危险。”当然,这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来。
非夫人的杏核眼一瞬间黯淡下来。“你们一定得救救他。”她说,“这个孩子一定得活下来。我看得见,他胸口的生命之灯今天就要熄灭了。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只要过了今晚零点,阿学就安全了……”
镇魂注意到她的声音在颤抖。这只猫皮毛虽然平整,却没有光泽,胡子尖与稀疏的几根眉毛都已经发白。现在的她依然态度庄重,但看起来已完全是一只老猫的模样。镇魂知道,某些年老的妖兽可以看见人类胸口燃烧的生命之灯,并预见那一苗小小火焰的熄灭。
镇魂叹了口气。“您找错人了,非夫人,我们是保险公司,不是镖局。如果他的生命理应在今天结束,那么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按照合同赔付给您。”
“如果你们赔付得起的话。”猫扬起脸,显现出坚定而狡黠的神情。
“非夫人,敝公司在业界内一向以信用卓著、资金充裕著称,如果您想以赔付金为条件迫使我们去干涉命运的进程,我可以明确地说,您是不会成功的。”镇魂一面说,一面取出保险合约的副本翻看。“如被保险人在保险期间意外死亡,乙方应向甲方赔付……”她在纸面上轻快移动的手指忽然停住,“哥斯达黎加野生鲜活金蟾蜍两打?”
“哥斯达黎加野生鲜活金蟾蜍两打。”猫满意地复述,在“鲜活”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镇魂蹙起眉。“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这种动物就再也没有被人发现过,这个合同是无效的!”
“这份合同签订的时间是1979年,阿学出生的那年。”玳瑁猫慢条斯理地说道。“那时候这种滑溜溜金灿灿的小蛤蟆还很多呢。”
镇魂沉默了一会,猫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金色的瞳孔在正午阳光下收拢成一道直线。在这个僵持的间隙中,还能听见长椅另一端,沂南嘟囔的声音:“反感自己的性别?我不明白耶,科长。”
虽然本公司的规章制度多达17章155节3021条5874款,结集装订成册之后厚度简直像一本体面的词典,但是镇魂深深明白,其中心思想归纳起来只有寥寥数条:第一,能赚多少是多少;第二,能省多少是多少;第三,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根据上述原则,完全不难想象部长听说此事后会做何种反应:他们会被立刻派遣到哥斯达黎加去,在沼泽和雨林中寻觅这种很可能已经完全消失在地球上的蹦蹦跳跳的金蟾蜍。这个任务可能会让他们花费一生的时间,最后作为三个藉藉无名的动物学家,或三个被开除的保险公司职员,潦倒而死。
镇魂摇摇头,长叹一声。“你赢了,欧巴桑。但是我们只帮你到今晚十二点。”
玳瑁猫——不,具有玳瑁猫外型的老妖兽坐在镇魂膝头,愉快地甩动尾巴作为回应。

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7-1-1 20:09:30

本日妖闻 V



镇魂简短地向两名同事说明了状况之后,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1时32分。要不要在哥斯达黎加度过他们的余生,这要取决于在未来的10小时28分钟内,他们能不能保住王竣学先生的性命。而这个毫不知情的阿学,仍在货架前苦恼着到底该买什么牌子的卫生纸。
“目前来说,除非那个店员突然拔刀刺向阿学,否则我完全看不到危险所在。”镇魂低声说道。
沂南满面愁容:“但是他不可能在这家便利店里待到午夜啊。我们一直跟着他,他会起疑的。”
捕梦微微苦笑:“看来,我们得去跟他搭讪。”
镇魂犀利地横他一眼:“你去?”
“那你来写事件报告。”捕梦单手扶了扶眼镜。
镇魂偏头疑惑问道:“什么事件?”
“但凡是你和我一起出任务,有哪一次是没发生过意外事件的呢?”捕梦已经站起身来,朝她竖起食指晃了晃,“你写。”
镇魂耸耸肩,与沂南一同目送捕梦高挺的身形向蹲在货架前的阿学走去,活像一只年轻的雄鹿试图接近水塘内的犀牛。阿学抬起头来,好奇而和善地看着接近中的陌生人。捕梦漫不经心地从阿学身边的货架上拿下一听啤酒,对他说道:“你的车真不错,炮管里面加了两个内圈是不是?”
阿学憨憨地笑了起来:“是啊,先是清理过,然后加了两个内圈,跑起来声音很有劲的咧。你也有玩车吗?”
“还好啦,有一回我自己动手把全部的油路都拋了一次……”
“副科长,你知道科长在说什么吗?”沂南趴在椅背上,看着他们相谈甚欢。
“很多时候我会觉得我根本不认识这家伙。”镇魂闷闷说道,弯腰从长椅旁拔起的一支狗尾巴草,向非夫人摇晃。非夫人端庄地蹲踞着,对于脑袋上方晃动的草穗并不理睬。
“嘿,你应该像只猫。”镇魂悄声说。
非夫人嗓子眼里咕噜了几声,愤愤地跳起来,用前爪去够那根狗尾巴草。
“多可爱的猫啊!我女儿也很喜欢逗它玩。”中年店员一面清点帐目,一面慈爱地说道。
非夫人在跳跃的间隙中喘息着叫嚷:“你女儿是喜欢拿我当拖把用!早知道……早知道我当初就选择变成一只乌龟……”当然,在店员听来,这只是一连串欢快的喵喵声。
“你扮演一只正常的猫,我扮演一个正常的年轻女子,很公平啊。”镇魂微笑地将狗尾巴草越提越高。
十五分钟后,她听见捕梦的声音从店内传出:“亲爱的,阿学请我们去看他整车。”
只有一种状况下他会叫她“亲爱的”,那就是在任务需要的时候。她在心里低低哼了一声,丢开手里的狗尾巴草,反射性地抬起头来,随即绽开营业用的甜蜜假笑:“好啊!”
阿学满面笑容从店内走了出来,一手提着采买好的东西,腋下夹捆大葱,另一手搭着捕梦的肩,捕梦那在一般观点中属于“高挑优美”的身材,在阿学的手臂下,看起来就像是另一捆大葱。非夫人终于摆脱了狗尾巴草的噩梦,飞奔着向阿学迎上去,纵身一跳钩住了主人的沙滩裤裤管,利索地爬回了口袋内。
镇魂和沂南走在后面,镇魂状似亲热地揽住沂南的肩,压低声音说道:“见习生,听好,要是让我听见一声‘科长’或者‘副科长’,我就往你的鱼嘴里丢颗乌梅。”感觉到沂南的身体骤然绷紧,她满意地扬起唇角。

“阿学阿学,”中年店员从店内追了出来,举高一个塑胶袋。“你要去修车厂了吧?帮我把午饭带给爱纹。你今天来得太迟了,她会饿坏的。”
阿学温和地微笑着:“好啊。”

修车厂与便利店之间还有两三公里的路途。当他们抵达的时候,修车厂内大部分的人都午休去了,敞开的卷帘门内只有一个年轻人独自躺在一辆小货车的底盘下工作。阿学停下车子,拎起两袋东西,把大葱好好地夹在腋下,才迈步走进去。捕梦紧跟在阿学身边,镇魂和沂南谨慎地落后几步。
无论是阿学的摩托车引擎声隆隆靠近,还是现在这些陌生的脚步声,那个年轻人都不予理睬,手上依然不停地敲打着。他们看不见这个年轻人的面孔,只能看见他穿着的防油防滑靴子和工装裤,时不时有一只修长的肤色健康的手臂伸出来,摸索某个零件。
阿学将手上的两袋东西放下,稍微蹲低身体向车底喊道:“爱纹。”
匡当一声,一只很大的扳手被人从车底丢了出来,阿学庞大的身躯敏捷地跳了一跳,扳手从原本脚踝应在的高度上飞过去,直落到门外的空地上。看起来阿学对付扳手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经验。“爱纹……”他继续不屈不挠地向底盘下叫喊。
底盘下的人稍稍用力,就顺畅地从车底下滑了出来——他是躺在一张滑板上的。镇魂突然很想吹声口哨。这是一个纤瘦敏捷的人,个子很高,皮肤被阳光烤成漂亮的金褐色,有些地方抹着机油的污痕。因为是夏天,上身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宽带背心,配上工装裤和工作靴,令人感到一股活力自内而外勃勃散发出来,完全不需要看到面孔,任何人都能判断出这该是一个俊美的青年。那个人站了起来,把滑板踢到一边。正如镇魂的判断,他只比捕梦矮几公分,有着齐肩的黑发,随便地扎成马尾,有几绺散乱地落在美丽的——是的,美丽的脸庞两侧。
连沂南都不由得发出低声的惊呼。这并不是一个男子,而是一个年轻女孩,看起来年龄不超过22岁。
“我饿死了。”她皱起眉头,盯着阿学的手,“你来得这么迟,就带了几根大葱来给我吃?”
“不是啦不是啦。”阿学一边说,一边慌忙蹲下去解着地面上塑胶袋的绳结。“你爸爸叫我给你带了午饭。”
女孩抓起搭在肩头的毛巾擦擦汗,走到阿学身边也蹲了下来。阿学努力了半分钟,那些绳结依然不为所动,女孩终于不耐烦地让他闪到一边去,从自己腰间的大串钥匙中找出瑞士军刀,三两下割开了那个结,拿出饭盒和筷子,坐在一个废轮胎上就埋头吃了起来。捕梦和他的下属们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看着。
她吃得很匆忙,小有狼狈,在咀嚼的同时,偶尔把拿筷子的那只手背过来,将汗湿的头发向后拢一拢,模样既粗鲁又可爱。大概真是饿坏了,一大盒猪排饭吃到一小半,突然放下饭盒拍着胸口站起来找水喝。阿学赶紧打开一瓶凉茶递过去,女孩接过猛灌两口,才算缓过气来,有功夫注意到门口站着的那一小排陌生人。她用瓶口指指他们,向阿学问道:“谁啊?”
镇魂刚要开动脑筋编个小谎,阿学已经很自然地把话接了过去:“是我朋友啦,来看我整车的。爱纹,你帮我把炮管再清一遍吧,轮胎重新充氦气。”
爱纹狐疑的眼光在身穿职业套装的沂南身上兜了个圈,转回阿学的方向。“喂,你有毛病啊,你今晚是要跟我赛车,竟然把车拿到我店里来整修?”
巨型青年脸上依然是万年不变的晴朗笑容:“那你今晚跟我赛车,现在怎么敢吃我给你送来的东西?”
爱纹的咀嚼顿时慢了下来,健康漂亮的脸孔上露出一种仿佛一拳打空似的郁闷表情。镇魂猜想,那倒不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食物可能不安全,而是阿学的这种无条件信任,令她实在无可奈何吧。
这时候,非夫人再次从阿学的裤袋中跳了下来。爱纹注视着猫,猫也注视着她,二者同时从鼻孔里发出一个不屑的喷气声。深黑和金茶色的眼瞳,互相发射出挑衅的光线。

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7-1-1 20:09:48

本日妖闻 VI



这时候,非夫人再次从阿学的裤袋中跳了下来。爱纹注视着猫,猫也注视着她,二者同时从鼻孔里发出一个不屑的喷气声。深黑和金茶色的眼瞳,互相发射出挑衅的光线。
“工具都在那里,你自己动手去。”爱纹用下巴指出一个方向,随即又埋头吃起来。
“今晚你们要赛车?”捕梦弯下身来,认真观察阿学卸下排气管和消音管。
阿学把取出的螺丝小心放在一旁:“嗯,爱纹找我打赌,如果我输了,非非就归她。”
“那若是她输了呢?输给你什么?”
阿学笑着摇了摇头:“我什么也不想要啊。而且,非非陪了我这么多年,我绝对不会把她输给别人的。”
玳瑁猫原先只是安静地坐在车座上,这时候温柔低哑地叫了一声,跳下来蹭着阿学的小腿,杏核眼幸福地眯成月牙形。
感受到某种强烈的情绪如毒气一般从车间的另一端扩散过来,捕梦侧头向那边看去。爱纹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非夫人,显然是听见了他们刚才的谈话。那种眼神明亮而冷淡,完全不像是一个爱猫爱到要为此夜半赌命飚车的年轻女孩。但那眼神转瞬即逝。下一秒钟,爱纹伸出手指抹掉脸上的一颗饭粒,再度埋头吃了起来。

镇魂拖过另一个废轮胎,在爱纹身边坐下,沂南怯怯地跟了过来。
“你在吃醋吗?”镇魂毫无预兆地问道。
爱纹的筷子忽然静止在空中。她拧起眉毛注视镇魂,眼里明明白白闪烁着怒火。
但镇魂不是那种会被一个眼神吓退的女人,简单地说,她从来不知好歹,抛出一个尴尬的问题之后,永远不惮于乘胜追击再问第二个。“你在跟猫吃醋吗?”
爱纹瞪着镇魂,沉默不语。
“基本上我是理解你啦。”镇魂自顾自地说下去。“但是你要知道,那并不仅仅是那只猫的问题。如果不是他的这里在改变”,她用手掌拍拍自己的心口,“你再怎么努力都是没有用的。”
英姿飒爽的少女眼中,骤然闪烁起一点明亮的神采,声音变得嘶哑。“你知道那只猫?”


像是从深海渐渐上浮,男子的意识逐渐挣脱了黑暗的桎梏,重新感觉到肉体的存在。背后全是腻腻的冷汗,手脚无力。他稍稍睁开眼睛,看见几个浅蓝的人影围绕着他。这是什么地方呢……到处反射着亮晃晃的不锈钢光芒。叮地一声轻响,轻微的超重感令他眩晕。
啊……对了,是电梯。他明白过来,他现在是躺在担架上。
电梯门左右滑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向外走去,他看着天花板上纵横的水泥梁柱与管道,认出这里是长缨大厦的地下停车场。有人注意到他已经恢复了意识,弯下身来附在他耳边喊道:“先生,你刚才在70楼的楼梯上昏倒了,我们现在立刻送你去医院接受进一步治疗。”
发生了什么事……我昏倒了,为什么?70楼的楼梯?男子搜索着记忆,却一无所获。
烦乱中,他听见一辆车子平缓驶入,转弯,停下的声音,于是茫然转动头部,看见了那辆香槟色的加长名牌房车。那辆车正在进入救护车旁的空闲车位,线条流畅倨傲的车头距他的眼睛只有两米之遥,引擎盖上竖立着奇特的小小标志。那是一朵惟妙惟肖的精巧黄金蔷薇,花叶上还伏着一只翅翼半开的黄金蜜蜂,就像是还来不及飞起来,便被人浸入熔化的液态足金内制成的一般。
那辆车的车门开了。随着主人下车的动作,一片长大的黑袍裾飘垂到地面上。那想必曾经是极其贵重的织物,经过漫长岁月洗濯,呈现出阴霾的冬夜天空的颜色,一种没有光泽的、柔软而阴森的黑色,从头至脚地掩盖着连帽长袍里的形体——如果那里面真的还有形体的话。
一阵突如其来的战栗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他的脊背。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万事万物都失去了色彩与声音。在记忆深处,仿佛有某一个时候,他也曾经体验过这样黑暗窒息的恐惧,但是那记忆被一堵冷而厚实的墙遮蔽起来,他胆怯地在脑海中探索着,却无论如何不能想起那究竟是怎样的恐惧。
“哦,基奥普斯,你把他吓着了。”一个带点异国口音的女声用英文这样说着。声音的主人随即仪态优雅地下了车,款款走向那个披着黑袍的身影。黑袍波动了一阵,可能这就是他表示愤怒或不屑的方式。
随车医生正指挥护士和见习生们把担架上的男子往救护车里送,然而男子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新下车的这个人。她看起来正常多了,他想。她身材美好,穿着白地黑圆点连身真丝洋装,从发际线到脖颈都用违反季节的厚呢子披巾严密包裹起来,一副巨大的墨镜遮盖了双眼,令人联想起歌剧女伶或者好莱坞明星之类的形象。
接着下车的第三个人看起来还要正常。那是个圆脸盘、好气色的中年男人,像某些君主立宪制国家的国王一样,身着剪裁保守的三件式西装和织有家纹的阔领带,虽然一望即知价格不菲,色彩的单调程度却堪比老祖母的袜子,左手还戴着一只大得出奇的白色丝质手套。
我只见过一个人这么戴手套,那就是刚出道的麦可·杰克逊……男子被推入救护车的时候,神思昏乱地这样想道。还有人陆续从房车上下来,但是他已经看不见了。
随着救护车厢后门砰然合上的震动,几瓣破碎的黄豆从男子衣服的褶皱里落了下来。
目送救护车亮起顶灯,鸣着笛冲出停车场之后,裹着头巾的女子婀娜走到八号电梯前,涂有淡金色指甲油的美丽手指毫不迟疑地按上了那个小小的海螺状浮雕。电梯门静静打开,内部指令板上,唯一的楼层按键赫然入目:71。

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7-1-1 20:10:09

本日妖闻 VII



2005年8月2日,午后二时正,长缨保险相叶市分公司特别事务及特别理赔部。近百米长的走廊上,各个办公室门内探出形形色色数十个之多的人头与兽头,却完全一派死寂。
部长双手提了提裤腿,小心翼翼蹲下,注意着不要在衣料上留下不雅的折痕。他屏气凝神地观察着眼前的**筒。它看起来不像别的,就像个正常的、安静的廉价不锈钢**筒。据说驯服野兽的第一要诀就是要与其保持视线接触,经过长达三十秒钟的注视,部长终于确认这个顽劣的**筒已被彻底驯服,这才满意地直起身子。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去的那个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深深的吸气声和一个清脆的振铃声——吸气声来自**筒,而振铃声来自电梯。
像受过专业训练的舞台剧演员一般,全体观望着的职员们齐齐利落旋身消失在门内,三十多扇门板同声闭合,只在走廊内留下一个不知所措的部长,一只正要重新开始呕吐的**筒,与一扇正在缓慢打开的电梯门。
倘若说眼睛是灵魂之窗,那么,看来此刻部长的灵魂就要破窗而出了。
**筒却毫不顾虑他的心情,自顾把光洁的不锈钢表面痛苦地皱在一起,像个晚期肺结核患者似地咳嗽起来,喷出许多可疑的褐绿色黏液,一旦落到黑色的昂贵埃及棉布上,便拖着闪亮的痕迹蜿蜒淌下……
一旦落到黑色的昂贵埃及棉布上……黑色的……昂贵埃及棉布上……
部长的思绪如同跳了针的黑胶唱盘,重复着一个单调的乐句。
敞开的电梯里,那身冷黑的长袍下,有道凛冽的目光投射过来。窗牅密闭的走廊内骤然起了一阵阴凉迅猛的风,追着那道目光,一直穿过部长矮胖的身体。
部长忽然想起,上回的华东地区部长工作会上,听说过总公司最近正在考虑在东南诸岛上开设流动业务部,简言之,就是搭乘小型机动船巡回于星罗棋布的小岛屿之间,努力说服岛上仅有的三五户居民投保盗窃险之类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欢迎致词啊。” 裹着头巾的女子从黑袍身后探出头来。
部长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耳边隐约听见了海鸥的鸣叫声。不,不行,我还不会游泳……他绝望地想道。
戴着麦可·杰克逊式手套的中年绅士优雅地伸手,让另一位女士挽着他的臂弯走出电梯。

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7-1-1 20:10:45

本日妖闻 VIII





2005年8月2日,午后二时正,长缨保险相叶市分公司特别事务及特别理赔部。近百米长的走廊上,各个办公室门内探出形形色色数十个之多的人头与兽头,却完全一派死寂。
部长双手提了提裤腿,小心翼翼蹲下,注意着不要在衣料上留下不雅的折痕。他屏气凝神地观察着眼前的**筒。它看起来不像别的,就像个正常的、安静的廉价不锈钢**筒。据说驯服野兽的第一要诀就是要与其保持视线接触,经过长达三十秒钟的注视,部长终于确认这个顽劣的**筒已被彻底驯服,这才满意地直起身子。很好,半小时前还混乱一团的走廊内,现在已看不见任何**、污水、蝙蝠粪便与西洋盔甲蹭到白墙上的斑斑锈绿。一切看来十全十美。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去的那个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深深的吸气声和一个清脆的振铃声——吸气声来自**筒,而振铃声来自电梯。
像受过专业训练的舞台剧演员一般,全体观望着的职员们齐齐利落旋身消失在门内,三十多扇门板同声闭合,只在走廊内留下一个不知所措的部长,一只正要重新开始呕吐的**筒,与一扇正在缓慢打开的电梯门。
**筒却毫不顾虑他的心情,自顾把光洁的不锈钢表面痛苦地皱在一起,像个晚期肺结核患者似地咳嗽起来,喷出许多可疑的褐绿色黏液,一旦落到黑色的昂贵埃及棉布上,便拖着闪亮的痕迹蜿蜒淌下……
一旦落到黑色的昂贵埃及棉布上……黑色的……昂贵埃及棉布上……
部长的思绪如同跳了针的黑胶唱盘,重复着一个单调的乐句。
敞开的电梯里,那身喑哑漆黑的长袍下,有道凛冽的目光投射过来。窗牅密闭的走廊内骤然起了一阵阴凉迅猛的风,追着那道目光,一直穿过部长矮胖的身体。
部长忽然想起,上回的华东地区部长工作会上,听说过总公司最近正在考虑在东南诸岛上开设流动业务部,简言之,就是搭乘小型机动船巡回于星罗棋布的小岛屿之间,努力说服岛上仅有的三五户居民投保盗窃险之类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欢迎致词啊。” 裹着头巾的女子从黑袍身后探出头来。
部长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耳边隐约听见了海鸥的鸣叫声。不,不行,我不会游泳……他绝望地想道。
黑袍男子与裹头巾的女子先后走出电梯,于是电梯内的另外两人就完全暴露在部长的视野内了。戴着麦可·杰克逊式手套的中年绅士优雅地伸手,让他身边的女士挽着他的臂弯。
倘若说眼睛是灵魂之窗,那么,看来此刻部长的灵魂就要破窗而出了。这第四位,也是最后一位巡查官,往往令初次见到她的人失去语言。她的美缥缈动人,犹如清晨穿透树叶的第一道阳光,或夏季最后一钩下弦之月,会无端教人联想起古中国神仙绘卷上,那些衣带当风顾盼生辉的女神。
但是部长的胸臆里,此刻沸腾着的并不是对这种出尘之美的赞叹和欣悦,而是痛苦、自怨自艾,以及慌乱。
我们都知道,有一些物体是这样的,当它们分别出现的时候,所造成的混乱尚在可接受的范围内,然而一旦它们狭路相逢,杀伤力便会加倍, 譬如说,猫与狗、蛇与鼬、火柴与高能炸药、两家敌对报社的征订员、两班不同传销组织的人马等等,当你身边存在着其中一种时,决不会再想要见到另外一种。
部长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位巡查官挽着那位中年绅士的手,娴雅地步入走廊,就好像看见一支点燃的火柴被高高抛向空中,接着朝堆放高能炸药的仓库天窗内,直直落了下去。部长的精神发出尖锐的哀鸣。也许东南诸岛的空气能对健康有些好处……
“部长?”戴手套的红头发圆脸绅士庄重地将右手伸出:“我看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开始吧?”
“呃……”部长终于回过神来,握住绅士的右手,用左手抹了抹眉毛上豆大的汗珠,又朝走廊左侧打了个手势,“我们就从妖兽一科开始吧。”
“我想,我还是先把外衣脱掉好了。”从黑袍兜帽的阴影中,响起一个缓慢而深沉的声音。
裹着头巾的墨镜女子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基奥普斯,你们不是都用绷带把两脚缠在一起的么,难道你要像中国僵尸一样跳着往前走?”
黑袍的基奥普斯用一个简单的动作回答了她——他干脆扯开了自己的袍子。哗啦一声,大幅朽黑的布帛滑落在地,露出内里的人形。显然他的双腿并没有用布帛捆在一起,实际上,在埃及式的短袍子下露出的是一对修长强健的腿,穿着黄金扣绊的凉鞋。总体来说,这是个具有雕塑般美感的壮年男人,身材瘦削,眉宇深浓,有一种别样的英气,颈项、手腕与脚踝上,大量的黄金装饰环耀人眼目,其灿烂华美足以令任何拍卖行陷入疯狂,令任何野心勃勃的盗墓贼用自己的手指赌咒,要以此作为引退之作。
“我只有睡觉的时候才那么做!”那富有魅力的棕褐脸庞上,一对曜石般漆黑的眼睛闪着愤怒的光,青铜溶液的眼线直描入鬓。“你这个讨厌的希腊女人,为什么不摘掉你的墨镜,去好好照照镜子呢?”
女子反唇相讥道:“我又不画眼线,为什么要照镜子?”
“哦,我以为你总还梳头的。” 基奥普斯傲慢地抬高下颌。“或者喂你的头发们吃几只老鼠,好让它们安静点,别再扭来扭去。”
“木乃伊,泡碱把你的眼珠子弄坏了吗?我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女子唰地拉下头巾,墨镜后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部长低低惊喘一声。
乍看上去,她似乎是把满头的金发梳成了牙买加式的小辫子,再把所有的小辫子结成一条粗大的麻花辫。但那只是错觉。她的头发,是许许多多金色的小蛇,在青铜和琥珀的发圈内不安分地微微蠕动。
在几十道门缝后,偷窥者们也同声抽了口凉气。
就论辩技巧而言,这实在是一场低次元的争论,然而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这又是一场足可载入史册的华丽争论:正方辩友是斯尼费鲁法老之子、雷德耶迪夫与哈夫拉两位法老之父、古希腊人称为基奥普斯的王者、古代埃及太阳神Ra的化身、最著名的大金字塔主人胡夫法老;反方辩友则是海神波赛东的情人、巨人克律萨俄耳和飞马佩伽索斯的母亲、身体左侧的血液是致命毒药,右侧的血液则可以起死回生的三名戈耳工之一、仅用眼光便可将人化为石像的艳丽希腊蛇发女妖美杜莎女士。
对于巡查官的资历与素质,长缨保险公司向来严格要求,慎重筛选,不过,长缨保险巡查官们彼此之间的兼容性之差,这一点实在也是业内知名的。

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7-1-1 20:12:16

本日妖闻 VIII



“那……各位巡查官,我们还是从这边开始吧?”部长陪着笑脸,再次企图将四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左方的妖兽一科办公室。这一回,终于如他所愿地,检查团一行开始先后移步走向他所希望的方向。
实际上,视察进行得比部长想象中顺利。出于敬畏,或是出于对薪水的执著,职员们都表现得意外乖巧稳重,部长不禁有种错觉,仿佛先前那个狂乱的早晨已经把一天份的霉运都用光了似的。然而,心底深处,有一个小小的、顽强的声音不住探出头来告诉他,事情不会就这么完了的。
如同开着一辆汽油即将耗尽的车,祈祷着它至少能坚持到爬上坡顶,部长祈祷着,哪怕只剩下1毫升的好运,至少要在最危急最艰难的时刻,它能够发挥作用……
很快地,检查团走访过妖兽一科、三科与东方术法一科,来到了左首第四间办公室——西方魔法科。
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法老王的眉头不易觉察地蹙了蹙。
“哎哟,基奥普斯,这不会是你的朋友吧,真是跟你一样‘栩栩如生’啊。”美杜莎语带嘲讽地说道。红头发圆脸手套绅士依然挽着他的美丽中国女伴,挂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站在稍后的位置,从一个很好的角度上欣赏着眼前的景象。
长缨财团待客的礼数一向周到,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对于公司财产的爱护没有达到歇斯底里的程度。由于营业性质特殊,常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客人到访,所以接待前台处总是备有许多特殊装备,既保证了客人舒适愉快,也能够保护其他客户与公司财产的安全。有时候他们会为一位客户提供五十双拖鞋,有时候会请客户戴上嚼子,即使某些客户需要充满氮气与二氧化碳的抗压服,也能够得到满足。
而眼前的这一位客人,前台为他提供的是两米见方的带轮子的可移动水族缸。
就连部长,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北欧泥沼木乃伊。
这个木乃伊与法老王看起来完全没有共通之处。为了尽可能地保护自己的身体,他舒适地把自己泡在一缸深绿色的混沌难辨的泥水中,很可能是从他所居住的沼泽里不辞辛苦地带到这儿来的。经过多年缺氧冷水的浸泡,以及泥炭藓多糖的作用,他一度洁白的盎格鲁萨克逊皮肤已经变得黝黑油亮,像是享受了很久的日光浴,还擦了几盎司橄榄油。
泥沼木乃伊友好地从水里抬起手,向这些不请自来的陌生人挥挥,带起几滴泥水。
法老王迅速向后退了一步。他的身体是用泡碱做过脱水处理的,还反复涂抹过松脂、蜂蜡和亚麻籽油,正是沙漠的干热气候与金字塔的特殊构造才使他平安度过了数千年漫长时光。成为长缨财团的巡查官后,无论到何地出差,他都携带着心爱的黄金棺木,盛满新鲜泡碱,作为夜间的保健睡床。于他而言,这些水滴能够造成的伤害无异于人类眼中枪弹所能留下的伤口。
美杜莎抬起涂着浅金色指甲油的纤手,捂住红艳饱满的唇,咯咯地笑起来。
部长听见法老王喃喃地说着什么,仔细倾听之下,才依稀辨认出他说的是:“谁会跟这种家伙是同类……应该加个盖子……”
说实在的,若不是部长心头始终有个放不下的重担,他也真的就要笑出来了。
泥沼木乃伊与西方魔法科的员工继续探讨保险合同条款,四位巡查官静静地旁听了几分钟,便转身离开,继续前往下一间办公室。

半小时后,当他们抵达外星人事务科的时候,部长确信,他的最后1毫升运气终于耗尽了。
“又跑了!抓住它!”星槎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从办公桌上猛然一蹦,企图扑住文件柜子顶上的那个小活物,没有成功,反而打翻了云梭养在桌上的一盆火星猪笼草。猪笼草伸开叶子,以一种少女在大风中按住裙子的姿态将花盆碎片牢牢拢起,一面愤怒地打开所有花笼的盖子,朝星槎喷出几小股干冰烟雾。
部长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那是准备出口到波江座的赤腹松鼠样品,今天早晨就集体逃亡过一次,现在蹲踞在文件柜顶上的这一只,恐怕也是他们所能逮住的最后一只了。火红的小动物背上带着微型鞍鞯四处奔窜,灵巧得像颗小橡皮球。
“绝对不能让它跑了!”云梭抱起猪笼草,朝星槎咆哮。猪笼草也在他怀里把叶子握成拳头,在自己的花冠上方挥舞着。
忽然,一个人排众走上前来,用一只指如春葱的手安抚地拍拍云梭的肩膀,示意他闪开。云梭立刻敬畏地退开了。那个人又摆了摆下巴,示意星槎从办公桌上下来。待到半个办公室都清空了之后,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笔,朝松鼠的方向丢了过去。松鼠吃了一吓,后腿猛蹬,便从柜子顶上向空调上跳过去。
这一跳没有成功。
松鼠的判断并不曾失误,只是站在众人最前排的那个人,在这时候摘下了她的墨镜,把致命的视线向它投去。于是,这个轻捷蓬松的小小生物在跳跃的曲线半途中骤然变成了石头,一尊它自己的,纤毫毕现的石像,从空中直直落了下来,咚地一声砸在桌面上。
仿佛被砸断了听觉神经似的,整间办公室内陷入凝冻般的寂静。穿着白地黑点真丝洋装的女子背对所有人优雅地耸耸肩,重新戴上她的墨镜。
“好啦,现在它跑不掉了。”她得意洋洋地转回身来。
星槎伸出一个颤抖的手指去触摸那尊松鼠的石像。云梭怀里的火星猪笼草完全没了原先不可一世的气势,只晓得用四片叶子死死揪住主人的衬衫,把花冠埋进布料里。
星槎惶惑地看向云梭,那眼神似乎在无声询问:“怎么办?没有样品用来测试存活率了,怎么办?”
云梭静静地摇头,同样用眼神回答他:“这笔生意算是黄了。”
“啊……让我看看。”那位一直保持良好风度的绅士向他的女伴道了个歉,离开她,走向办公桌,开始仔细观察桌上的松鼠石像。只需要看上一眼,他便已经确定这只松鼠已经从里到外从皮到骨变成了石头,毫无复苏的可能。他轻声叹了口气。“好吧,我想你们应该得到一些补偿,毕竟你们本来应该是能活捉住它的。”红头发绅士说着,圆脸上显现出真诚而遗憾的表情。他随即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他摘下了左手的手套,用赤裸的左手食指抚摸着松鼠的脑袋。
转瞬之间,就像刚才他们目睹松鼠从活物变成冰冷石像一样,他们看见那尊小小的石像,在绅士的手指下发出灿烂的金光。有句古老的中国成语可以清楚地说明这个事实——点石成金。
星槎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金手指国王!”
是的,童话中的金手指国王就站在外星人事务科的办公室里,翻倒的椅子和饮水机之间,穿着他那身单调可比老祖母的袜子的三件套西装,露出了天真的微笑。

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7-1-1 20:12:37

本日妖闻 IX




“阿学搬到镇子上来的时候是十一岁。那年我七岁。”爱纹掰着手指算年月。“他第一天到学校就迷了路,走到我们一年级的教室来了。那时候,阿学已经比所有的老师都高啦,也没有那么大尺寸的学校制服给他穿,所以他就穿着便服来了。他一进门,我们班长还当是新老师来了,大喊一声‘起立’,我们哗啦啦全都站起来扯着嗓子喊‘老师好’,把阿学吓了一大跳,我们也吓了一大跳。”她轻轻地笑起来,眼里像映着一把星星,柔软明亮。
“起初那些六年级的男生看他个子大,不敢去招惹他,后来慢慢发现原来阿学的脾气比女孩子还好,就开始欺侮他。我跟他家住得近,放学路上总是遇见那帮小痞子骑着自行车追他,朝他扔石头和泥块,他只会躲,从来不还手。我就叫他跟着我一起逃。那会儿这里还没有公路,就是那种坑坑洼洼的土路,一下雨,路边就生出好多蘑菇,青蛙跳来跳去。我们就在这条路上把自行车骑得像风火轮一样,就算是冬天也全身冒汗,痛快得要命。”
镇魂不由得转眼去看那个大个子青年。捕梦盘起一双长腿席地而坐,专注地用乙炔枪割开什么零件,防护镜上反射出火花四迸。阿学和沂南一旁看着,七嘴八舌说话,非夫人站在阿学肩膀上,几个脑袋凑作一团。
爱纹像是看不见她,也看不见那些吵吵闹闹的家伙,只顾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低低絮絮地说着话。
“后来我就跟阿学混熟了,常常去他家里玩。他家原本是在城里做小生意的,因为太实在了,几乎不赚什么钱,又被同行排挤,最后弄到破了产,城里的房子抵了债,举家搬到乡下来住,除了一间黑洞洞的小砖房,就只剩锅碗瓢盆,还有一只猫。他爸爸在镇上的小砖厂做事,有时候帮人补补屋瓦什么的。做了没几年,大概是阿学念初一的时候,他爸爸失足从人家屋顶跌了下来,脊梁摔断了,全家只靠他妈妈一个人在假花厂打零工,做假花赚点钱,阿学下了课还帮人开牡蛎,一天开两大桶,什么时候手上都有伤口,老也好不了。按说他们家是够惨了,可是不管是他爸爸妈妈还是阿学自己,永远都是笑眯眯的,什么也不愁。我家的景况比他好多了,爸爸妈妈也总有吵架的时候,要不是钱不够用了,就是饭烧糊了,那时候我就觉得阿学家真好,我更愿意做他家的孩子。跟他在一起,总觉得好像世界上没什么事情值得烦恼似的,青春痘啦,考试啦,讨厌的同学啦,什么都不要紧。”
“养着这种东西的人家,总是这样的。”镇魂突兀而漠然地插了一句,爱纹的话一下子被噎在喉咙里,视线跟着飘到阿学身上,笑容就渐渐淡了。
她默默地站起身来,将空的便当盒与筷子一同拿到门外的水槽去清洗,镇魂便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午后是夏日中最寂静的时分,她们俩谁也没开口,白热公路上,太阳劈头盖脸地烧下来。爱纹动作利落地绞干抹布,晶莹刺目的水花在她修长美丽的手指上溅开来。她甩了甩手,看着远处的向日葵花田呆了片刻。
“那几年,我还没发现他们不对劲。” 又停了好一会,爱纹才慢慢地捡起话头来。“我上初三那年,阿学高三。暑假我去了夏令营,过了半个月回来,就听说阿学的爸爸没了。是因为褥疮感染得厉害,没钱医治,最后发起高烧,呼吸衰竭去世了。我马上跑去阿学家看他。他妈妈去假花厂做事了,家门口贴着丧纸,他就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个桶开牡蛎,那只猫在他脚底下晒太阳。我叫他一声‘阿学’,他抬起脸来对我一笑,我马上就哭出来了。我当时还以为……还以为他是难过坏了。”
高挑的少女咬住下唇,迅速眨了几下眼,睫毛逐渐变得更加浓黑,其间有稀薄的微光。镇魂知道那是什么——那是被倔强地忍住的泪水。她专注地看着爱纹,冷静地说:“那时候你就开始喜欢阿学了。”
爱纹深深吸气,健康肤色底下有潮红不由自主涌起来:“我觉得他非常坚强,好像有一颗又温柔、又坚定、又乐观的灵魂,什么也侵蚀不了他。就算世界颠倒过来,他也不会改变、不会退缩,在他身边,我觉得说不出的安全。直到有一天,他的那种坚定和乐观忽然变得好可怕。”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嫣红已经全然消褪。
“那是又过了一年,他妈妈去世那一天。她早就得了胃癌,但是没有人听过她叫一声痛,或见过她有一点难受的模样。直到癌肿扩散,她开始吐血,大家才晓得她是病了。虽然阿学已经高中毕业,开始到海产加工厂工作,但那点工资根本不够给她治疗。很快她就撑不住了,直到去世,脸上还是微笑着的,比寿终正寝的老人还要安详。听起来很文艺是不是?但是我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说不出的诡异。阿学跪在他妈妈的床边,握着她的手,直到她断气。我走过去摸阿学的头,他朝我转过头来。我差点尖叫出声。”爱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在笑。不是那种悲哀的微笑,是真正的笑,很高兴的那种笑。你不知道那感觉有多可怕。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温柔坚强乐观的人,不管心里多么难过,也会努力微笑,不让别人为他难过。可是突然我发现,他的笑容不是用来掩盖什么的,那下面没有藏着什么温柔坚强乐观,只是单纯很快乐,毫不悲伤。就在这时候,那只猫走了过来,蹭着阿学的裤腿,我不是神经过敏,它确实是用一种警惕的眼神观察着我。我猛然想起来,阿学的爸爸说过,阿学的爷爷生前很喜欢这只猫……可是,他爷爷早就去世了,到现在都有三十多年了!一只猫哪能活三十多年呢?!它根本不是猫,它是个妖怪!”
镇魂猛然将比自己高出近20公分的爱纹压在墙上,竖起一只食指堵住她的嘴唇。
“如果想要我帮你的话,小声点。”镇魂悄声说道,双眼灼灼发亮。待到爱纹的喘息平静了些,才渐渐放开她的肩。忽然,镇魂放松了绷紧的脸,笑了起来:“观察力真不错,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个职业?”
女孩晶亮的双眼稍稍转动:“如果你帮我,我考虑。”
“见鬼,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镇魂粗鲁地擦擦鼻子。“起码你比那家伙要聪明多了。”她用下巴指指穿着职业套装和高跟鞋蹲在地下帮忙拧螺丝的沂南。
第一次,她看见爱纹露出了清爽大方的笑容,于是镇魂也笑起来。
“所以你打算用赛车的办法把那只猫赢过来?然后要怎么处置它?”
爱纹的笑容中仿佛有锋利的刀刃一划而过。她伸出两只手指,在自己的脖颈处作势一抹。
镇魂扬起一边眉毛。
“这女孩实在很适合跟我一起工作。” 她暗自想着,又向沂南的方向瞥了一眼。

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7-1-1 20:13:48

本日妖闻 X



傍晚时分,阿学终于把他的机车调整到满意的状态,于是五人一猫一同到附近的一家小店吃饭。店面小而清静,主人养的两只柴狗在路旁的草丛里懒懒打滚。玳瑁猫瞪着那两只狗,周身毛发都乍起来,弓背欲扑的模样。阿学呵呵笑着,把玳瑁猫轻轻提起,放在膝上,给她一尾烤秋刀鱼。爱纹无声地看了看非夫人,眼神冷冽。非夫人却像是毫无所觉,看着面前的鱼皱了皱鼻子,露出食肉动物的挑剔神情。镇魂忽然对她有了由衷的同情。时时刻刻扮演违反天性的角色,吃着厌恶的食物,还得时刻维持一付欢欣鼓舞的模样。从这个角度而言,非夫人实在有成为楷模上班族的潜质。
沂南早早找了个借口离开桌子,跑到路旁的向日葵花田里不知在寻找什么。
“他怎么了?”镇魂疑惑地问,一面将目光投向具有读心术天赋的捕梦。捕梦简单地用筷子指指桌上的烤秋刀鱼。镇魂立刻明白了沂南食欲不振的原因——那盘烤秋刀鱼正摆在沂南原先的座位前。想象一下,如果人类在餐桌上见到整只烤猩猩,他们的反应也许还要更胜一筹。镇魂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过了一会,她也微笑着起身告退,向沂南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捕梦显然已经读到了她的计划,他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我说,这不是水田,找不到浮萍和泥鳅的。”
听见副科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蹲在田塍上的艳丽女子——或至少看起来外型是艳丽女子的雄性妖兽,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他警惕地看着镇魂在自己身边蹲了下来。
“你喜欢Orli牌鱼食么?”副科长漫不经心地问道,没有错过沂南眼里瞬间亮起的光芒。
仿佛是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沂南稍稍咳嗽了一声。“可是这个牌子都没有进口耶。”
“上周我在佩伽索斯号邮轮上的免税商店看到了,以为是Orli牌的花肥,所以顺手买了不少。”镇魂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即便没有捕梦的读心术天赋,要猜出沂南的心绪也绝不是一件难事,她几乎可以听见他躯壳内那些澎湃的心潮在回响。于是她继续说下去。
“我在想,我并不需要这些玩意,倒是你,”她技巧地停顿了一下,一手亲昵地搭上了沂南的肩膀,“我是说,如果你愿意为我做点事。你看,现在已经傍晚6点40分了,在今晚零时之前……”她凑到沂南的耳边,悄声把剩下的话说完。
横公鱼的脸色一瞬间白得像张卫生纸。他惊慌地摇着头,一面企图从镇魂的手臂下逃脱出来。当然他的上司并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况且她是有备而来。她一手牢牢地揽住横公鱼,一手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颗直径约3公分的皱巴巴的黑色小圆球。
乌梅。
《本草纲目》曰:“梅实采半黄者,以烟熏之为乌梅。”
乌梅,学名Prunus mume Siebold et Zucc,主治下气,除热烦满,安心,止肢体痛,偏粘不仁,去青黑痣,蚀恶肉。去庳,利筋脉,止下痢,好睡口干。
但这一切对于沂南都没有意义。当旅人遭遇饿虎时,他还会有心情研究这只老虎究竟是孟加拉虎还是苏门答腊虎,额头上的“王”字长得够不够端正吗?
横公鱼在妖兽中是强大的一种,可在夜间化为人形,得到了稳定变身形态的法宝狸猫树叶后,更是能够随时随地变化成任何模样。它的身体刀枪不入,哪怕在沸水中也能优游自得,但乌梅对它来说是致命的。在它近乎永恒的生命里,除了乌梅和副科长之外没有别的什么能使它畏惧。不幸的是,这二者往往是一同出现的。
这时阿学、爱纹与捕梦已经结了帐,走出小店来寻找他们俩。阿学眯起眼睛,远远看着他们两人在夕阳下的花田边勾肩搭背,头靠头地说着话。
“这两个人的感情可真好。”他说。
非夫人赞同地喵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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