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十一日凌晨
拜诺恩独自坐在这间小木屋的屋顶上,仰视晴朗的夜空。
密布星群的天幕带着一股压倒性的力量感,笼罩在拜诺恩头顶上。
孤寂感无声地侵占他的心灵,生出了许多幻想。
他想象自己站在烈日之下的无际沙漠中。干渴极了,那感觉就像每一次喝下鲜血后一样:极目望向远方一座沙丘,一条长衣飘飘的身影渐
渐亲近……那是慧娜没错。
沙漠变成了海洋。慧娜的身体好像缓缓下沉。他拚命想游过去,浪潮却把它的身体冲得更远……海洋裂开了一个血红色的嘴巴,波纹逐渐
变化成一张脸……是夏伦那神秘、俊美、恐怖的脸。
那张巨大的嘴巴开始歌唱。没有任何具意义的歌词,只是一连串如泣如诉的事嚷和呐喊。是介乎生存与死亡间之声音。
在面对夏伦的死亡威胁之时,拜诺恩才了解自己多深爱慧娜。
拜诺恩从幻想的次元返回了现实中这个屋顶上。唤醒他的是夏伦逐渐迫近的气息。
拜诺恩的心灵从未如此清澄平静。他似乎已「看见」夏伦的所在。那是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像突然长出了第三只眼睛,若得到夏伦那瘦长
的身影,恐怖感从脊髓冒起,有如痛感的一股脉冲。拜诺恩放任本能主宰身体。迅疾如条件反射般,他翻身闪向屋顶一角,约翰.夏伦扑到拜
诺恩刚才所在的位置上,尖长的十指贯透了锌皮屋顶!
——终于来了!
拜诺恩丝毫不差地按照萨格的指示完成一串动作:趁着夏伦十指仍卡在锌皮中的一瞬空档,他抓起屋顶角落处一根粗尼龙绳,然后纵身跃
下!
拜诺恩以全身下坠的力量拉动那根绳子——整个屋顶随着机括拉动而塌陷。夏伦奋力想跃起,但无处着力。他跌入木屋中。
一种像裂帛般的奇异声音从屋中传出。
拜诺恩着地时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翻滚,迅速抓起藏在屋旁的皮袋,抽出双管猎枪。
木屋四壁剧烈地震动。屋里的夏伦在怒吼。
一阵摇撼后,木屋的板壁同时坍倒。只余下依旧坚稳的梁柱骨架。
梁住之间纵横和斜向交错着数十根绷得极紧的钢琴线,有如一张金属制约三次元蛛网。其中数根纲线沾上了浓稠的血液和肉屑。
满身血污的夏伦被困在这个精心架设的「结界」中。
他的右肩被铜线削去了一大片肌肉——显然是刚才坠下时所伤。
他愤怒地拉动铜线,试图摇撼梁柱,双掌却被割得血肉淋漓。
拜诺恩举起猎枪准备射击。
一直峙伏在一堆灌木丛中的萨格,握住已拉弓的十字弩,架上长钉形的弩箭——萨格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一股不祥感笼罩着他。
「拜诺恩先别开枪!」另一面传出苏托兰神父的叫声。已换穿了圣职服的神父高举着黄金十字架。「让我以上帝的力量消灭它!」
拜诺恩瞧着神父奔出的身影,迟疑起来。
「不!」萨格从灌木丛站起来大呼。「神父。别接近他!」
苏托兰脸上现出坚定的神色。他挺立在「结界」之外,距夏伦只有几公尺。
神父朝夏伦举起耶稣像十字架:「吾以全能、神圣上帝与耶稣基督之名,命令你回到黑暗的地狱去!在全能上帝创造的大地上没有你的容
身之所!退下吧!邪恶不洁的东西,你是美德的敌人,迫害无辜者,滚开!丑恶的东西,回到地狱的同伙那儿去吧!永远从大地消失,永远不
能再回来折磨全能上帝的子民!」
夏伦作出了恐惧反应。苏托兰眼见已成功,连忙拿出一滴圣水,洒向被困在「结界」中的夏伦。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萨格一叫。「退开吧,神父,让尼古拉斯开枪打碎他的心脏!」
「不。」神父断然拒绝。他看见夏伦的身体似乎在逐渐萎缩。神父掏出几片圣餐饼捏碎,准备撒向夏伦的身体。夏伦突然狂嚎,不理会铜
琴线把手腿的肌肉削得只余白骨,从「结界」中一个细小的空隙冲出!
拜诺恩举枪瞄准——太迟了。
夏伦只余下头颅和躯体尚算完好,四肢都只剩下骨架,却像会飞行一般扑到了苏托兰神父身上,尖利的了牙深刺进了神父的右颈动脉!
「不……」神父拚命地挣扎,身体向后仰倒地上,却仍无法摆脱力量强劲的夏伦。
拜诺恩和萨格紧握住武器,却无法下手。
神父感觉身体的血液开始迅速流失。
拜诺恩看到,夏伦的四肢似乎开始缓缓再生出肌肉……「杀了我吧……」神父像在哀求般呻吟。「把我跟它一起消灭……」
拜诺恩与萨格对视。
萨格举起十字弩瞄准,一具身影扑向地上的夏伦和苏托兰。
夏伦的牙齿放开了神父的颈项,极力想仰起头,但失去了手腿的肌肉,腰身亦难以使唤——「啼嘛呢叭咪咋!」
一枚又长又大的注射针高速插下。尖锐的组长针管没入夏伦的乌黑胡发,爽利地贯穿头盖骨,深入脑部。
扑下的光头男人右手握持外筒,左掌猛力拍向注射针顶部的按指处,迅速把内筒压下。足以令十个强壮男人药物过量致死的液态「快速球
」,从针管尖端射出,直接注入夏伦的脑部中枢。
夏伦剧烈地挣扎,把针筒硬生生折断了。
他软软地滑离了苏托兰的身体。
数秒之间,夏伦的躯体状况出现奇异的变化:时而剧烈亢奋地在沙土上打滚;时而又像醉酒般缓缓孺动和呻吟,活像某种低等生物。如此
经过几次亢奋/压抑状态的迅速交换后,夏伦的躯体终于完全静止。
斜背着武士刀、身穿僧衣的光头男人半跪在夏伦旁边。细心检视了这吸血鬼的身躯好一会儿。然后说:「终于结束了。」
拜诺恩抢过去,扶起苏托兰神父的上半身。神父显得极度衰弱,脸色苍白得可怕,两唇完全失去血色,双颊干枯。
拜诺恩从皮外套口袋掏出一滴白兰地——原本作必要时引火之用,扭开瓶盖,倒出少许湿润神父的嘴唇。
神父原本失却焦点的目光恢复了少许生气。拜诺恩连忙再倒少许白兰地进神父的口中,又把一些涂在他的两边太阳穴上。
「你是谁?」拜诺恩带着警戒心瞧着眼前的光头男人。
「他叫空月。」萨格在一旁说。「是日本密教的僧人——从前是。他也是吸血鬼猎人。」
空月站了起来。「好久不见了,萨格先生。你不是说过无法生擒吸血鬼的吗?看看吧,我现在成功了。只要定期继续注射药物,我要把夏
伦带到任何地方也可以。」
「你要把他带到甚么地方?」拜诺恩问。「库尔登吗?」
「希望你不是要跟我抢夺夏伦。」空月傲然地俯视坐在地上的拜诺恩。「我讨厌杀人。如果只是想分一些钱的话,两成。毕竟你们也出了
许多力。不要跟我讨价还价。那相当于二十万。」
「你这狗娘养的——」拜诺恩欲捡起放在地上的猎枪,却被空月一脚踏住。
——这和尚的动作快得惊人,拜诺恩想。看来不是他的对手。
「你知道把他交给库尔登的后果吗?」萨格仍维持着随时准备发射十字弩的姿势——虽然他知道弩箭对这个精通东密秘术和日本剑道的僧
人不管用。「查尔斯.库尔登若变成吸血鬼,那将难以想象……」
「求求你……为了人类。」躺在地上的神父虚弱地哀求。
「人类?」空月冷笑。「你们的耶稣基督也为了人类做过许多事情,结果呢?他被自已最怜惜的人类钉上了十字架。人类活该吞下自己种
植的苦果。这在我们佛家中叫做「业」。」
空月转头瞧向萨格。「你们还是省下气力救救这可怜的神父吧。他可能还有救。」
拜诺恩检视神父右颈上的咬伤。已经止血了。神父仍有一丝希望。
「不行。」萨格断然说。「你必须放弃夏伦。这也是神父的期望。他刚才的行为虽然愚蠢,但比你的所为更值得我尊敬:他冒着生命危险
对付吸血鬼,不是为了金钱或荣誉,而是为了他人的幸福和忠于自己对上帝、正义的信仰。空月,醒悟吧。」
「不要对我用「醒悟」这个词!」空月目中闪出冷酷的光采。「那是我师父的论调。请你不要再装出那副通晓一切的神态了。刚才的一切
已证明了:我的密教秘术远胜于你那套狩猎技巧。」
「不要浪费时间了。」萨格垂下十字弩。「快把夏伦的心脏贯穿、斩去他的头颅吧。我有一股极不详的感觉。」
「是么?」空月冷笑。「我可感觉不到甚么。我只嗅到夏伦的气味。」
「那已证明你的力量不足。」萨格指向几公尺外的地上。
雌猫芝娃站在那儿,发出不安的鸣叫——不是对着夏伦,而是面向空虚的远方。
「它察觉了一些不善的「东西」。」萨格警告。「可能是另一只吸血鬼——夏伦的同伙。」
拜诺恩肃然。他站起来,步离夏伦的身体,闭起眼睛。
——真的。好像有另一股不同的气息。但却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拜诺恩把他的感觉告诉萨格。
萨格沉思了一会。「说不定这只吸血鬼能在静止不动时隐去身上的气息。那就是我跟你——」他指指空月。「——感觉不到「他」的原因
。」
「那么这小子就能感觉得到吗?」空月以嘲笑的眼神瞧向拜诺恩。
「尼古拉斯不同,他是||」萨格的声音突然止住。
三十三年的狩猎吸血鬼生涯中,他也未尝经历过如此强烈的恐怖感——即使与吸血鬼帕萨维奇近距离相对、被他抓伤左脸时,萨格也没有
如此刻恐惧。
芝娃发出尖厉的怪叫。
空月的脸色也变了。「呛」的一声:他拔出背上的武士刀。
躺在地上的神父以颤震的干唇祈祷:「……上帝啊……赐我勇气……」
拜诺恩迅速抄起猎枪。
「来了……」拜诺恩的声音也在颤抖。「很近……很近!已来了||——在那边!」
他瞪住萨格的身后。
「快逃!」拜诺恩和空月同时高呼!
萨格感觉一股寒冷的气息吹袭他背项。在衣衫底下,背部皮肤全长出了鸡皮疙瘩。紧握十字弩的双掌指节发白。
芝娃尖叫,扑向萨格身后月光照不见的暗处——它甘于失去腹中孩子们,也要拯救老主人!
萨格左脚迈出一步,正要全速奔前芝娃的身躯从那暗影处飞出,肚腹破裂,重重掉到几公尺外的地上。一蓬热血泼洒在萨格背部。
萨格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回头,但失败了。
他回首,看见了一个刺青标志:纳粹的钩十字。
朗逊伏在附近一座山岗上,目击了众人捕猎夏伦的一切情形。
萨格三人在跳车之前,以手镣把朗逊铐在厢座的铜椅把上,并且取走了手镣的钥匙。
他们没想到朗逊往鞋底暗格处还藏了另一枚后备钥匙。
脱身后,朗逊干的第一件事是跑到车头,告知车长代为报警。
然后他在毫不考虑的情形下也跳出列车——当然是先下令车长放慢车速。但这一来已耽误了十几分钟。朗逊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才终于
追寻到萨格三人的所在。当时他们刚完成了「结界」。
看见拜诺恩的猎枪和萨格的十字弩,朗逊决定还是先待在山岗上静观——何况他也想知道这三个古怪的人究竟在搞甚么玩意儿。
结果他看见了刚才惊人的一幕。
——那个面貌酷似夏伦的人(假定他不是真正的夏伦)到底是甚么东西?为何完全没有痛觉,而且具有如此可怕的力量和速度?是汉米尔顿
案的真凶吗?拜诺恩如何找到他?
——那个白胡子的老头跟那个光头男人是甚么?那男人远看似乎像东方人,又背着日本刀,他就是法兰克.山形吗?
看见夏伦咬住苏托兰神父时,朗逊想到这会不会就是干尸的秘密?
他想起一个词语。一个说出来连自己都会失声嘲笑的词语。一个FBI特勤员绝不应说出口的词语。
但再没有名称比这个词语更能贴切形容那「酷似夏伦」的「东西」:「吸血鬼」
然后朗逊看见了更可怕的一幕。
拜诺恩水平举起双管猎枪,瞄准萨格身后的黑影,扣动扳机!
撞针击中圆筒式十号径散弹尾端,点燃弹筒内的火药。猎枪管闪出火花,十颗铅弹集中于一点发射而出。
铅弹密集成一个直径仅三公分的圆阵,贯入肉体。血肉爆飞。
铅弹命中的竟是萨格的腹部!
身穿黑衣的「钩十字」右手控着军刀,左手握住萨格的后颈,挡在自己身前作盾牌。
拜诺恩哭了。
他明白了刚才是怎样一回事:在他扳机的一刹那前,这只吸血鬼以迅疾的动作制住萨格,把萨格拉到枪管跟前。
拜诺恩亲手开枪打穿了这个恩师的肚腹!
——他发誓要报仇!
拜诺恩稳住颤抖的双手,正要再次瞄准——长钉状的弩箭带着破风之声,贯穿了拜诺恩的喉咙!
——完了。
拜诺恩带着无限的悔恨仰倒,重重地掉落地面。
——一点痛楚也感觉不到。拜诺恩只是拚命想着慧娜。
站在沙漠远方的慧娜。
被海洋吞没的慧娜……拜诺恩的意识渐次模糊::「当年一直追踪我的就是你吗?」「钩十字」把萨格的头颈扭向自己,凝视这个老猎人
濒死的眼睛。「我们终于见面了,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钩十字」右手抛弃十字弩,提回运销插在沙土上的军刀。「你的气魄十分值得我敬佩。愿意成为我的仆人吗?现在还有机会。不用说话
,我能够从眼神「读」出你的心。
只要你愿意,我立即为你进行「血洗礼」。「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这是万中无一的机会啊。」
这是极大的诱惑——尤其对于一个正濒临死亡的人而言。永恒的生命。
萨格眼神中却露出决绝之色。
「太可惜了。」「钩十字」叹息。「象征对你的尊敬,我会让你死得快一些。」
「钩十字」左手五根指头发挥吸血鬼那股令人震怖的力量。指甲深入肉中。刺耳的一声,萨格的颈项被捏得粉粹。
空月不由觉得震栗。这种强大的握力也是他多年来仅见。
「剩下你了。」「钩十字」放开萨格失去头硕的尸体,双手握住军刀的乌黑度销,朝着空月迈步。
「把夏伦交回给我。」「钩十字」微笑说。「我会让你死得跟那老人一样痛快。」
空月冷笑。他解开腰带,脱去身上的僧衣。
赤裸的上身刺满了(般若心经)的经句。肌肉盘结,形状异常完美。
空月口中不断吟念:「喃嘛呢叭咪咋哗嘛呢叭咪咋喳嘛……」身体的肌肉竟随着咒语缓缓鼓胀起来。每个刺青汉字都变得大了一点。
空月双手握住武士刀,摆出「中段午青眼」架式。
「你太不幸了。」空月说。「我只能带走一只吸血鬼。你只好下地狱了。我承诺会替你的亡魂超度。」
「很好!」「钩十字」嘲笑,拔出了他那柄西洋军刀。「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仍然清醒的苏托兰神父半坐起身体,看见空月与「钩十字」的对峙。
他当然不愿看见吸血鬼获胜;但假如胜利的是那个日本和尚,毫无疑问在不久将来,世上将诞生一只名为查尔斯.库尔登的吸血鬼||一
只掌握政、经界强大实力的魔鬼。
两个结局苏托兰都不想接受。
「天父啊……告诉我要怎样做……」
神父瞧向仰倒地上即将气绝的拜诺恩。
「这是唯一的办法吗?」
他吃力地从地上捡起那具黄金十字架,以仅余的气力拉动十字架上部,拔出了一段利刃。原本是十字架上半的部份,成了这把奇异匕首的
刀柄和刀铐。
「这是上帝的安排吗?……拜诺恩……吸血鬼的私生子……」 第十二章
跟萨格一样,空月其实内心里对于吸血鬼存着某种倾慕之情。
他打量眼前的「钩十字」:英挺约六呎余身躯穿着黑色皮制大衣,犹如天桥上的模特儿;金色的长发齐整地束成马尾,露出一张如雕刻
而成的标准盎格鲁·萨克逊俊美脸庞,肤色白晰无瑕——除了眉心的钩十字刺青:深幽的双目,眼睛呈晶亮的蓝色;单手握持军刀的体势优
雅无比,散发一种古典贵族的气质——看来这只吸血鬼已具有数百岁年龄,现代人绝少拥有如此气质。
还有源自永恒青春的那股慑人傲气——敢于违抗自然生死定律的傲气。
——不行!不能直视他双眼!
空月惊觉自己险被吸血鬼的精神迫力压倒。一旦在精神上落败,结局只会被吸血鬼催眠控制。
他连忙聚敛心神,不断念诵「六字真言」。
「钩十字」微笑。他差点便兵不血刃地击败这个东密和尚。
空月突然挥动武士刀,在空虚中划出九条轨迹,每挥一次便喊出一个字:「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这是密教的「九字秘印法」,其原理近似以自我催眠激发人体机能,每一个「秘字」都象征刺激自身体内一个部位。
经过「划九字」仪轨后,空月的五脏六肺、太阳神经丛、肾上腺、甲状腺、脑下垂体、松果腺、视床下部等部份都按思维随意调整,九种
内分泌腺和六十种荷尔蒙的分泌份量调和全最佳状态,全身肌肉充满澎湃的力量,而且达到最高的柔韧性。
空月曾于七年间每年严冬到京都伏儿的五社瀑布进行冲身苦行修炼,才达到这种能以意志控制内脏机能的境界。
刺满 般若心经 的赤裸上躯散发出一种芳香的体味。这是内分泌引起的作用。
「钩十字」也感觉到空月的精神力突然高涨了好几十倍。他从未遇上过如此的对手。
「神秘的东方文明果然令人惊讶。」「钩十字」依然微笑。「我应该也到亚洲走一趟。」
「你没有机会!」
空月呐喊,引刀跃前,动作之迅速基于野兽!
两刀交锋,在黑夜中迸出星火。
双方各再挥出一刀,然后擦身而过。
「钩十字」快速转身,目中闪出怒火。
他的左脸被划破。血液衬在白玉般的脸颊上显得格外鲜红。
他疑惑地察看空月:刚才我的军刀分明早一步砍中了他的左肩,何以他仍能割伤我的脸?
他注视空月的肩头||半点损伤也没有。
「钩十字」明白了:那 心经 刺青,可能代表某种护身秘法。
「那些汉字是甚么意思?」他指指空月的肩。
「这句是说:心中没有记挂的事情,便不会感到恐惧。」空月傲然。「你的刀砍不伤我的身体。」
「很好的诗句。」「钩十字」左手从外套口袋掏出手帕,抹去脸上的血污。刀伤已经愈合。「你也砍不伤我。但刚才已证明了我比你快。
让我先把你的头颅斩掉!」
这次先进攻的是「钩十字」。他的动作与刚才空月的进攻截然不同:空月的攻击动作充满刚劲的动能:「钩十字」的动作却轻柔无比,全
身犹如无重量的物体般飘出,速度却同样可怕!
「钩十字」这次一连挥斩三十刀||全部动作在一秒内完成。
假如是普通人,只会把这三十刀看成一团一闪而逝的光影;假如空月未能把自身机能提升,亦只会看见三十刀同时斩出。
但现在的空月,视神经受到内分泌的刺激,加上脑部处于高亢状态,能够清楚分辨这三十刀的先后次序!
武士刀迅捷的翻滚,同样在一秒内挥出三十道弧形轨迹,以最小的力量卸去「钩十字」的全部攻击。
在最后一个防守动作中,空月的武士刀从弧形运行变成直线运行,反击「钩十字」心脏。在极短距离下剌出的刀尖,速度比弩箭更高!
「钩十字」凭着吸血鬼的惊人高速,回转军刀挡去这刺摧。
空月身体掠出,利那间闪至「钩十字」背后死角。
「钩十字」同样以顺时针方向,反绕往空月背后。
双方的身体同时以高速回转,有如两条毒蛇互相追咬对方的尾巴。
空月的速度本以微差低于「钩十字」。但由于在最初抢占了先机,足以填补速度上的不利。
高速扬起的沙雾掩盖两条旋转的身影。
这样持续互相追逐了三分钟,空月渐感不支。
——他忘记了人类与吸血鬼的另一差异:人类必需换气呼吸,吸血鬼却无此必要。
如此持续下去,空月的后背势必被「钩十字」的军刀刺破!
空月断然变化策略:止步,原地一百八十度转体。
正面迎向「钩十字」!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在电光石火的交接一刹那,空月使出了他的最高招术「九字秘剑」。
空月身体的瞬间爆发力提升至最顶点。脑海一片空白。九刀全部是在无意识之中,以身体的自然反射动作斩出。
这是「钩十字」三百五十二年以来目击过最快的人类动作。
但是比起吸血鬼——特别是像他这样「年老」的吸血鬼——这速度仍是慢了一点。
「钩十字」振起军刀,以刚才空月使用的防守方式,同样刮出九道圆弧,消解了武士刀的攻势,最后一道圆弧更贯满力量,把空月手中刀
击飞!
——错误。武士刀并非遭「钩十字」击去,而是空月自行放弃。
空月的左拳无声无息地击出,速度更高于刚才的「九字秘剑」。
这才是「九字秘剑」的真正面貌:九式刀招全都只是虚攻。这一拳才是真正的必杀技!
空月弃刀出拳,无疑是背水一战。
这拳势必要贯穿「钩十字」的胸膛,将其心脏打成粉碎!
拳头已接触到「钩十字」的衬衣。
正在弥留间的拜诺恩,在阖暗的意识中忽然看见一丝微弱的光明。
他仅余的知觉,感受到一种温暖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嘴唇上。液体浓稠得带有一种黏胶感,缓缓地沿着唇片流进口腔,流入喉部。原本
深深插在喉咙的弩箭被拔除了,拜诺恩感觉像颐然脱下一副沉重的枷锁。
苏托兰神父直接把割裂的腕脉按压在拜诺恩嘴巴上,让身体仅余的鲜血灌进去。
「上帝啊……原谅我……」神父的体力已降至最低点。「……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这是……最后的……机会……」
神父发觉左臂的血液几乎流干了。他以牙齿咬住十字架匕首,割破自己的右腕脉。
割脉本身是一个需要极大气力的动作,以苏托而现时的濒死状态原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但是信仰的力量却支撑着他的身体,巨大的精神
力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眼看血液从创口涌出,神父感不到丝毫痛觉。他急忙把手腕递向拜诺恩的口。
「上帝……全能全善的上帝……请听我最后的祷告……」神父发觉视线开始模糊。「……让这「达姆皮尔」复活啊!」
拜诺恩看见那丝光明渐渐变得更大更亮了。他看得见自己身处何地:他再次进入了自己的内脏之间。
腥臭的气息;温暖湿润的感觉:拜诺恩想,这是人类最原始的恐怖感。
光华更亮。那道沉重、尘封的大门终于广开,展露出一片看不见尽头的荒原。
荒原中有一点黑色的东西渐渐接近,越变越大。
是在奔跑中的东西。是生物。
是一只野兽。
拜诺恩从没有见过如此凶猛、可怖的野兽:硕大的头颅长着三根又弯又尖的角;头顶、两腮和颈项的红色须毛如火焰燃烧似地飘动:血盆
巨口伸出如刀的獠牙和分叉的赤舌;皱纹深刻的鼻子喷出白雾;三只漆黑的眼睛中光华不断跃动,似乎正有微小的精灵在眼撞内展开血腥激烈
的战争。
遍长乌黑长毛的躯体上寄生着绿色的蚤子;雄健的六条腿以慑人的力量急奔,足以把石头踏碎,每踏一步四根尖长的兽爪便深深利入土地
;长尾有如一条本身具有独立意识的巨蛇,在虚空中盘缠舞动。
野兽朝着拜诺恩奔跑过来。他想惊叫,但喊不出声音;他想逃跑,但动不了一寸肌肉。
野兽迫近。拜诺恩这才发现,面前的猛兽突然变大。充塞他眼目所见的一切空间。
野兽俯首,张开血口。浓烈的臭气扑鼻而至。
野兽把拜诺恩吞进口中。
拜诺恩进入野兽漆黑一片的体控内。一切寂静。
——这就是地狱吗?
过了许久,仍是没有尽头的黑暗和寂静。许久……拜诺恩感觉自己在这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度过了许多年。
终于他听到一点声音。那是一种断缤而尖锐的声音,但太远太细了,无法辨别是甚么。
声音渐大。拜诺恩辨出了。
那是一个女人在极度痛苦中发出的叫声。
然后拜诺恩看见了光。在光明处,一个全身赤裸的年轻孕妇坐在地上吃力地分娩,不断发出痛楚的呼叫。
拜诺恩知道她就是他的母亲。
母亲在尽力分娩,不断把力量聚集在腹部和下肢。但子宫中冒出的尽是鲜血。
拜诺恩甚至能感觉到母亲所受的痛楚。那是达到人类忍受极限的痛楚。拜诺恩不能制止她哭泣,感到脑袋在不断胀大,快要把头盖骨也撑
破了,痛楚却仍是毫无间断地袭击而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痛楚消失。拜诺恩的意识舒缓下来,却发觉母亲已经不见了。
现在的他站在帝国大厦的避雷针尖端之上。他俯视下方。整个纽约市就在他底下。
站在一万四千七百五十四呎的高空中,拜诺恩感到晕眩。他失去平衡,从针尖坠下。
急劲的风呼呼掠过。拜诺恩失却了重力感。他直视地面||繁盛的第五大道。
在即将抵达地面的一瞬,纽约市消失了。拜诺恩平安地躺在床上。
他伸手触摸旁边。慧娜不见了。但床单和枕头上仍留看她的余温。
拜诺恩下床站起来,步向睡房唯一的门。
门打开,出现一条没有尽头的狭长走廊。拜诺恩看见慧娜细小的背影,在走廊一端的远处奔逃。
「等我……」拜诺恩呐喊,迈步向前。
他在走廊上不断地跑。慧娜的背影一直没有接近,也没有消失。
终于,拜诺恩力竭了。他伏在走廊的冰冷地板上痛哭。
「我不想死……给我生存的意义……」
地板忽然温热起来,变成了粗糙的沙土。拜诺恩仰起头。
走廊消失了。他返回那片荒原。
在一棵枯死的树下,野兽静静地伫立,瞧着拜诺恩。
拜诺恩发觉自己不再害怕它了。
它朝拜诺恩微笑,然后说:「我们还会再见……」
它转身践步而去,身影迅速从荒原之上消失……
空月的拳头击中了「钩十字」的心脏部位,却遇上一层坚硬的物体,拳头无法贯穿进去!
军刀横挥而过。利刀准确地水平割破空月双目眼球!
空月惨呼掩目飞返。
「钩十字」亦被空月的拳劲击得仰倒。他站起来,握住军刀的手仍在颤震,可以想像空月的「秘拳」力量之巨大。
「钩十字」左手伸进衬衣领口内。掏出一块钢板。上面有一个清晰的凹陷拳印。
「钩十字」把铜板抛去。「你低估了我。吸血鬼并不是野兽。我们也懂得用最好的方法保护自己。」
堕入黑暗世界中的空月惊栗地寻找武士刀。痛楚和恐怖已令他精神完全崩解。刚才遭「钩十字」砍中的肩膊开始冒血。
「钩十字」掷出军刀。刀刃命中空月的右脚,把脚掌钉牢在地上。
空月忍住了痛苦的悲鸣。
「钩十字」一秒间探到了空月的背后,抚摸那刺满经文的背项皮肤。
「太美了……」「钩十字」的指尖刮过处,冒起鸡皮疙瘩。「让我留作纪念品吧!」
「钩十字」双手指头插进了空月两肩处,便生生把空月背部整幅皮肤撕了下来!
空月再也忍受不了。惨嚎回响山谷间。剧烈的挣扎下,右脚掌破裂脱离刀刃。他伏倒下去。失去皮肤的背项肌肉赤红如初生婴儿,冒出一
点点血珠。每一阵风吹拂而过,空月都感到如遭火灼。
「这惨叫声令我回想起奥斯威辛。」「钩十字」的笑容狰狞如恶鬼。「那些犹太鬼的叫声……多美妙。」
他举起手上的人皮。 般若心经 的经文在腥风中飘扬。
「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要杀多少也可以……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犹太鬼的血总是没有那么美味……假如元首胜利了会有多好……」
「钩十字」沉缅于那残酷的回忆中。
空月在地上匍匐摸索。
「不知和尚的血味道如何?」「钩十字」把人皮卷起,收进皮衣口袋。
空月的身体突然跃起,以咽喉迎向插在地上的军刀。
空月扑了个空。「钩十字」及时拔起了军刀。
「钩十字」放纵地嘲笑。他极享受这种一切操之在己的感觉。
笑声止住了。「钩十字」有点不安的感觉。他向四方扫视。
拜诺恩的尸体不见了——原本伏尸之处只余下全身失去了血液的苏托兰神父。
「钩十字」听到身后传来一些声音。
他转身,却甚么也看不见。
声音转到了左后方。
「钩十字」这次以全速发出了攻击。
军刀只砍中空气。
声音又转到了后方。是哭声。
「钩十字」缓缓回身,看见了拜诺恩。
喉部创伤已经愈合的拜诺恩在远处。他的样貌改变了:脸变得比从前更苍白、更瘦削:黑发突然之间长了许多,在风中飘起;眉毛也变得
浓了;浅褐的瞳色显得更淡;嘴唇隐隐泛着浅紫色;两只上颚犬齿变得尖长。
他在放声地哭泣。
「钩十字」多年来第一次感觉意外。
||难道他变成了同类吗?但是……「钩十字」知道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吸血鬼是不会哭泣的。大概是已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了吧……拜
诺恩右手握住萨格消灭第一只吸血鬼时所用的那柄咱喀弯刀。
愤怒的眼睛直视「钩十字」。
「钩十字」试图以他独具的催眠力压制拜诺恩。对方的眼神中似乎也蕴藏了同等的力量。
「你是「达姆皮尔」!」「钩十字」的语音变得干哑。「很好。」
「钩十字」把左手伸向拜诺恩。
「听说「达姆皮尔」具有探知我们吸血鬼的奇异能力。来吧。当我的部下。利用你的能力招集更多够古老、力量够强的同类。我们甚至可
以去找查尔斯.库尔登那老头,把他变成同伙,控制他的强大财力。我们能够把整个世界握在手中!地球将成为我们任意猎食的乐园!我们不
必再活在黑暗之中!」
拜诺恩摇摇头。
「我的不幸都是吸血鬼带来的。我的母亲被吸血鬼害得疯狂和死亡;我因为吸血鬼成为了人间不容的通缉犯;我至今最敬佩的人萨格,也
被吸血鬼——你——杀害。我痛恨吸血鬼。我要用你们赐予的力量把你们狙猎殆尽,从大地消失!」
「太可惜了。」「钩十字」收回他邀请的左手。「你自愿放弃了永恒的生命。你再没有看见阳光的机会。」
「钩十字」解开后头上的束带。一把亮丽的金发飘散。一对獠牙突然伸长,暴露出唇外。
「让我看看「达姆皮尔」拥有多强的力量吧。」 第十三章
在圆月的光辉之下,军刀和啼喀弯刀的刀身都泛出海洋似的淡蓝。
夜已深。拜诺恩左腕上具有夜光装置的手表,显示时间是十月三十一日凌晨三时零七分三十秒||03:07:31「钩十字」的黑度大衣袍角飘
起,军刀隐没入大衣中。
03:07:32「钩十字」抵达拜诺恩一秒前站立的地方。拜诺恩则退到了五公尺外。
03:07:33「钩十字」继续追击,军刀仍藏在大衣底下。拜诺恩不断后退。
03:07:34「钩十字」的军刀从衣袍下出现,斩动八次。拜诺恩摆动身体闪躲——常人肉眼是看不见这种闪避动作的。
03:07:35「钩十字」斩出了第四十刀。拜诺恩绕列左方六公尺之外。
03:07:36「钩十字」加速进攻。拜诺恩无法再退避。在没有完全掌握自己力量之下,他第一次挥起弯刀。两刀交击出火花。从交锋中,
拜诺恩感觉到自己的臂力似乎足以与「钩十字」相对。
「钩十字」再斩两刀,均被拜诺恩的弯刀挡去。
03:07:37拜诺恩尝试第一次攻击,以弯刀挥向「钩十字」颈项。「钩十字」轻易避过。
拜诺恩攻击失败后暴露出空隙,「钩十字」的军刀乘机反刺。刀尖碰到了拜诺恩肋骨。
03:07:38拜诺恩的身体到了十五公尺外。
——刚才是怎样一回事?很快!
「钩十字」开始感到惊讶。拜诺恩的攻击又慢又笨拙,但在几乎被军刀刺穿的刹那,却以几乎连吸血鬼的眼睛也捕捉不到的速度,从刀尖
前「消失」了,然后突然出现于远处。这是甚么力量?
连拜诺恩自己也感到错愕。刚才以为自己已经败阵了。那个瞬间的移动动作是在无意识下进行的。
他想:假如能随意掌握刚才那种能力,必定可轻易击败「钩十字」。
03:07:39「钩十字」左手从腰带拔出一把短剑。深感不安的他决定豁出一切。
03:07:40「钩十字」双手各握一刀追击,但无法拉近与拜诺恩的距离。拜诺恩不断后退。
拜诺恩开始感到到干渴。是力量衰减的先兆。
03:07:41「钩十字」俯身向地面挖掘沙土。
03:07:42「钩十字」全身钻进了地底。
拜诺恩贯注精神,感觉到「钩十字」在地底的位置,继续退避。
03:07:43拜诺恩感觉到「钩十字」仍在地底窜动追击而来,速度只比在地面上缓慢少许。
拜诺恩继续退避。
03:07:50「钩十字」仍在地底下窜走。双方迂回追逐了逾三百公尺。
03:07:51「钩十字」在距离拜诺恩八公尺处破土跃出。
03:07:52「钩十字」在地面上继续追击拜诺恩。拜诺恩快速后退。
03:07:53后退中的拜诺恩右腿陷入沙土中||刚才「钩十字」遁地时暗中把此处沙泥挖松!
「钩十字」趁拜诺恩动作窒碍时拉近距离。
03:07:54「钩十字」双手刀剑迅疾斩击!军刀和短剑交错,「钩十字」的攻击速度等于快了一倍。
拜诺恩的眼睛无法捕捉。
拜诺恩决定以攻击代替防御。啼喀弯刀闪动。
03:07:55「钩十字」与拜诺恩互相斩中对方身体——「钩十字」胸部、腹部、右肩中刀;拜诺恩胸腹被斩破十七处,左臂被砍至见骨,
右腿被削去大片肉,左耳仅余少许肌肉连结头部,下巴被刺穿了一个窟洼。
血雨四溅。
03:07:56拜诺恩再次发挥出突破界限的速度,身体带着一条血尾巴拔升上六公尺高处。
「钩十字」跃起追击。
拜诺恩感到力量继续衰退。
03:07:57拜诺恩在空中掷出啼喀弯刀。
但并非朝向迎面跃攻过来的「钩十字」。
而是下方正昏迷躺卧的夏伦。
弯刀回转飞出。
03:07:58「钩十字」在空中翻转下沉,追截飞行中的弯刀。
弯刀以诡速回旋向夏伦的颈项。
03:07:59正处于头下脚上状态的「钩十字」,准备以军刀击开弯刀。
弯刀到达夏伦颈项外仅两公尺。回转的力量依旧强劲。
拜诺恩从靴个中掏出他的「护身符」——飞刀。人仍在半空。
03:08:00
0.2秒:弯刀切入夏伦颈项。
0.25秒:弯刀完全切断夏伦颈项。
0.4秒:「钩十字」着地。
0.5秒:拜诺恩半空中的身体后弯、拉弓。
0.8秒:「钩十字」跪在夏伦尸体前。心理崩坏。
0.9秒:拜诺恩身体强力地在空中旋转。右臂柔软地向下划出弧形。
03:08:01
0.1秒:拜诺恩的飞刀脱手而出。
0.2秒:飞刀的运行加速至顶点。由于重量及形状关系,飞刀的飞行速度比刚才掷出的弯刀高出多倍。
0.3秒:飞刀接触「钩十字」背项的皮衣表层。
0.4秒:飞刀突破「钩十字」的皮衣、衬衫、皮肤、肌肉,刀尖刺进其心脏三公分。
0.7秒:「钩十字」失却大部份力量,伏倒。
03:08:02
拜诺恩着地。
「钩十字」知道不妙。吸血鬼虽拥有强大的肉体复原能力,但心脏却例外,只能如正常人类般缓慢痊愈,若被严重破坏更会遭永久消灭。
像他如今般受损,也会因为无法维持正常循环系统而失却力量。血是吸血鬼能量的本源。
拜诺恩亦感觉得到,「钩十字」的力量消退至何等程度。但拜诺恩本身亦无法再发动任何攻击——他只是依靠残余下的微弱体能勉强站立
着。相反,「钩十字」以现时的力量水平,仍能轻易把他这个「达姆皮尔」击杀。
——不能让他发现这一点……拜诺恩硬挺住身体。
「钩十字」则在苦待逃亡的时机。
这是精神意志的比拚。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钩十字」——这封拜诺恩而言是好运。他已差点崩溃了。
「钩十字」身周散出白色的蒸气雾。白雾迅速扩散。
拜诺恩看见「钩十字」的黑影仍隐现在雾团中。
良久,气雾散去。拜诺恩才舒了一口气。
黑影变成「钩十字」遗留在地上的大衣。
拜诺恩跪了下来,双手支地。他清楚感到身体血液的流失。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可能真的会死……他发现了躺在地上一方的空月。一股强烈的野性欲望自胸中升起,盖过了已疲弱不堪的意志。
他吃力地爬过去。
面前的空月失去了背项皮肤,仰伏于大地上。身体寂静不动。
拜诺恩把空月的躯体翻转。凝视他那仍然完好的颈项。
剧烈的饥渴感侵袭下,拜诺恩伸手探索空月的鼻息。
没有呼吸。这个东密僧人刚才使用了一生最后的秘法,以意志停止心脏的跳动,把自己从极端痛苦和无边黑暗中解脱。
拜诺恩的心宽慰了起来,把嘴巴凑向空月尸身的右颈。利齿刺破了颈动脉。
仍温的血液挟带着生命力,源源流入喉内。拜诺恩感到前所末有地亢奋和满足——就像沉入了水中许久,忽然能浮上水面再度呼吸空气一
样。
身上逾二十道创口开始自动愈合。被削去的肌肉重生。左耳缓缓连接起来。
恢复能量的拜诺恩张开他的「感应网」,防范「钩十字」再度来袭。
他发现有人出现在身后远处。
「是谁?」拜诺恩回过头。
他看见朗逊怔怔地站在一棵树下。
朗逊呆呆地凝视嘴角沾满鲜血的拜诺恩。
在拜诺恩的半胁迫下,朗逊协助他架起柴火,把约翰.夏伦的尸身烧成灰烬。
「他就是你要找的凶手。」拜诺恩凝视熊熊烈火渐渐吞噬那位摇滚巨星的肉体。「你的案件已经完结了。他死了——不,正确地说,他在
二十五年前已死了,只是到了今天才真正安息。」
「他,还有你。」朗逊迟疑着问。「究竟是甚么?」
「你看见刚才发生的一切吗?」
朗逊点头。
「那么你心中应该有一个答案。」
拜诺恩找到了地上的长形皮袋,从里面找出一柄铁揪。
「我花了许多时光,才终于知道自己是甚么。」
他把铁揪抛给朗逊。
「来吧。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两人合力把萨格、苏托兰神父和空月和尚的尸体分别埋葬了。
拜诺恩找到了空月的武士刀,把它插在主人的坟士。萨格跟神父的坟墓则插上用树枝扎成的十字架。
「神父,感谢你在最后把自己残余的生命寄托给我。我承诺,假若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将要越过那「界限」,在成为彻底邪恶的东西之前,
我会先毁灭自己。」
拜诺恩转向萨格的坟墓。
「我要怎么说呢……跟你相识的时间太短。但我永远忘记不了你。彼得.萨吉塔里奥斯。世上最伟大的吸血鬼猎人。」
他伸手向胸前,握住萨格送给他的铜铸十字架。
拜诺恩接着走到刚才「钩十字」消逝之处。他捡起了那件黑色大衣。沾血的飞刀遗留在大衣背上。
拜诺恩拔出飞刀,往靴底抹挣了血污,收回靴间之内。
他瞧着那件大衣。
「我们还会再见面。」
拜诺恩把大衣穿上。奇怪的是异常合身。袖长、肩位都刚刚合适。
「这里还有一条……尸体。」朗逊指向地上一方。
差点忘记了芝娃。可怜的母猫,为了拯救主人牺牲生命。
拜诺恩走到芝娃尸身旁,却发现它破裂的吐腹中有些东西在摇动。
拜诺恩把伤口掀开。
一只浑身黑毛的初生小猫倦伏在亡母肚内,四周包围着它已死亡的六只兄弟姊妹。
它仅能睁开一线的眼睛静静瞧着拜诺恩。
拜诺恩把它从芝娃腹中抱了出来。他掏出一方手帕,把它的身体抹干。
「你跟我一样,出生时就失去母亲……」拜诺恩以指头轻扫小黑猫的头顶。「跟我一起去狩猎好吗?」
小黑猫以叫声作答。
拜诺恩检视小黑猫。
「是男的……就把你叫作「波波夫」吧。」
拜诺恩把波波夫收进大衣内以保持温暖。「忍耐一点。到了市镇便替你买牛奶啊。」
拜诺恩收拾好皮袋,挂在右肩上。
夜已到了尽头。东方的远山后渐现金黄的曙光。拜诺恩知道是离去的时候了。
他最后一次看看朗逊。
「放弃吧。你们再也抓不到我。」
拜诺恩转身朝着北方步去。
朗逊无言目送拜诺恩的背影。他答不上一句话。他感觉拜诺恩根本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生物。
真是一次奇妙的经历。朗逊掏出袋中的录音机。那卷录音带中记录了他两小时前目击景象的口述。
他按下「回转」钮,把带子翻前了一段,再按下「播带」钮。
「……我看见……好像是吸血鬼的东西……」 第十四章
十一月一日
……乘列车返抵圣地亚哥。回到萨格的屋子。边收拾他的事物,边回想这不足一个月内所发生的事情。
感觉身体出现了很多奇异的变化。例如视力便比从前强了许多,能够看到很远很小的东西。但也有许多不便:首先是要习惯肢体的速度和
力量,经常要留神,克制至普通人的水平;更辛苦的是听觉,坐在列车上时感觉好像两颗炸弹不停在两耳旁爆破一般,花了许久才学会怎样控
制,收小听觉的范围和敏锐度。
自己好像返回了初生婴儿的状态一样。每走一步、每件一件小事都要重新学习。
找到不少萨格遗下的笔记。全都收进了袋子里带走。我需要从萨格处学习更多的东西。
这次击败「钩十字」纯是幸运。假若没有夏伦在,假若「钩十字」不关心夏伦的存亡,我没有机会写这篇日记。
在下次再遇上「钩十字」之前,我必须变得更强。
其它对象一一存放在柜子里。最后把大门锁上。离开前我回首凝视屋子。再见了,彼得。
前路已经决定了:我要成为吸血鬼猎人。正如昨天的日记所说,这是我的宿命。我要追寻吸血鬼的根源。或许到了那时候,我能够找到令
自己恢复为常人的方法。
然而当上吸血鬼猎人,意味着我要面对无数的危险。每当受伤或感到力量不足时,那股强烈的吸血欲望便会涌现出来诱惑我。说不定终有
一天,我真的变成完全的吸血鬼……这就是昨天日记所说「比死亡更恶劣的宿命」。
这是无从逃避的。我必须面对真正的自己,在越过那「界限」之前,找到脱离这宿命的希望。
在正式踏上猎人之旅前,我知道还有一件非完成不可的事。
找一个人。
她终于抵不住寒意。把被单紧裹在身上,下床步向窗户。
浪沫般飘浮的白窗帘不断朝她的脸扑过来,那痒痒的感觉令她忆起他的手指。她拨 开轻柔的白纱,把玻璃窗关起来。
慧娜舒了一口气,搓搓瘦弱的双肩。
她观看窗外。月亮尴尬地缺去一片,像怀着某种遗憾般,透过玻璃窗把光华洒落她的棕发上。她彷佛能够触摸到月光的质感。
「奇怪的一夜……」她喃喃自语间,发现背项似乎被人注视着。
慧娜回身,发现床首的墙上似乎多了一块很大的污债——不,是一条伫立的黑影。
她张开嘴巴。
在呼叫之前,一只冰凉的手掌按在她的唇上。慧娜感觉那手掌彷佛是没有生命的东西。苍白、修长而有力的手掌,令她无法呼吸。强烈的
恐惧像酒精般涌上脑袋。手足都发麻了。裹在身上的被单滑落到地上,只余薄如皮肤的睡袍。侧面射来的月光勾出她不算性感但却优美得像猫
的曲线。
「慧娜,是我……」
她瞧不见隐在帽子下的那张脸,却辨出这熟识的声音。
「慧娜,先冷静下来。相信我,我没有——」
她平静地以双手握着拜诺恩的手腕,把那只手掌从自己唇上牵下来。
「我相信你不会杀人。我太了解你了。」
她轻轻掀去他的帽子,扫抚他长了许多的黑发——她喜欢这种暗藏着层次的黑色。
「你终于回来了。」
她仰首把嘴唇凑向他。
她在亲吻中惊觉,拜诺恩的唇片亦如同手掌般冰冷。那是一种不祥、带着死亡感的冰冷。
「你是不是生病了?」慧娜详细端视旧情人的瘦脸。
「你的样子……变了……变得有点可怕……」
拜诺恩环抱着慧娜腰肢的双臂,能够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他听得出她加速的心跳;看得见她扩张的撞孔;嗅得到她分泌肾上腺素产生的
体味。
这是恐惧的反应。
拜诺恩的脸毫无表情,心却在激荡。他的身体僵硬了。深爱的女人竟害怕自己。那是一种心被贯穿的感觉。
他知道是甚么令慧娜产生恐怖感:吸血鬼的因子。
「尼克……」慧娜叫着拜诺恩的小名。她的表情保持镇定,却退后了一小步——拜诺恩发现了这举动,更加感觉心痛。
「尼克啊……究竟甚么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我能怎样回答呢?告诉她这才是真正的我吗?
拜诺思想把这些夜里无数个梦境向她描述,却无法说出一个字,甚至无法吐出一个子音。
他掠到窗前。
「告诉我啊,尼克。」慧娜想从后抱住拜诺恩的肩膀,却被强烈的恐惧感阻止了。
「或许我能够帮助你。」
拜诺恩背着她的脸在苦笑。他打开了窗户。
冷风像不懂得疲倦为何物的侵略者,再次进占这卧房。慧娜美丽的身躯在寒风中哆嗦。
拜诺恩拾起地上的帽子。
在重新戴上这顶原本属于苏托兰神父的帽子之时,他忍耐着想回首的强烈欲望。
他跃起,蹲在窗框上。黑大衣飘扬起来,拜诺恩显得像栖息在枝桠上的孤独乌鸦。
「有一天我或许能够找到改变自己的方法,令你不再害怕我。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暂时要跟你告别了。请你等待我。」
拜诺恩无声自窗户跃下。
慧娜惊呼着奔前,俯窗口外。
拜诺恩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某种迅速移动的东西闪入慧娜眼睛上方的视界。她仰首。
一只头颅像鼠的异兽,频密地拍动比身体还要大好几倍的尖锐双翼,飞向月亮。
这是慧娜平生第一次看见蝙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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