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澤怪人
发表于 2007-8-10 13:23:51
從馬車裏面傳來了艾波琳尖銳的叫聲。可是劍一刺進馬車就卡在那裏,戰士的手腕往後用力拔劍。
“啊啊!”
那個戰士沒有拔出劍來,他往旁邊騎去,遠離了馬車。那把劍就這樣插在馬車的車身上。
“抓緊了!”
這一次,有杉森的警告聲告訴我們車輪會撞到石頭。砰!我以為車輪要碎裂開了。我們的雙腳都騰浮在半空中,但各自都有用手抓住東西,才沒有跌落下去。馬車像是快翻覆似地往旁邊傾斜之後,好不容易才又保持平衡地賓士著。咿嘻嘻嘻!
“杉森!你以為馬車是煎餅啊!可千萬不要翻過去啊!”
坐在馬夫位置的杉森像閃電般猛揮馬鞭,並且對我說道:“這句話你去跟那些傢伙說!他們這樣跑過來,就像是湧向煎餅的小螞蟻,不是嗎?”
雖然已經有幾個傢伙掉落到地上,可是陸陸續續有相當多的戰士騎馬賓士過來。幸好他們好像沒有會騎射的戰士,所以沒有射出箭來。可是那些戰士們全速賓士而來,好不容易拉開的距離就又無情地縮短了。溫柴突然縱身一跳,抓住並且提起亞夫奈德的領口。
膝蓋跪著緊抓住繩索的亞夫奈德突然被抓住領口,立刻眼神驚訝地看著溫柴。溫柴非常冷冰冰地說道:“亞夫奈德,你這個沒用的傢伙!現在我們需要巫師啊!”
真是的,他應該要求可以要求的事才對啊!這種情況下怎麼會叫他施法呢?亞夫奈德茫然地看著溫柴,溫柴則是咬牙切齒。溫柴想再勸他施法的時候,戰士們已經又再跑到我們馬車旁邊了。妮莉亞用力喊道:“呀啊啊啊!去死吧,你們這些傢伙!”
三叉戟可怕地揮擊出去,可是戰士們立刻遠離馬車,並列地賓士在馬車旁邊。於是,三叉戟徒然地在空中揮了個空,妮莉亞甚至還差一點就跌落到馬車旁邊。那些傢伙隨即跑到我們前面。然後他們往旁邊瞄去,用眼睛丈量距離。他們居然想要跳到馬夫的座位!
“你,你是叫沙姆爾吧!”
吉西恩丟下盾牌,用一隻手抓著馬車的拐角,站了起來。靠過來的那個戰士也是只用一手拉著韁繩,他用另一隻手把蒙面的布巾猛然拉下來。露出來的果然就是名叫沙姆爾那個戰士的臉。他丟開布巾之後,拔出長劍,並且迎面揮來,喊道:“沒錯!吉西恩,給你瞧瞧我沙姆爾的厲害!”
“你的遺言未免也太粗暴了!”
吉西恩用兇猛的氣勢揮出端雅劍,那股氣勢讓人感覺他好像要從馬車旁邊跳出去。鏘鏘鏘!沙姆爾所揮擊出去的劍和端雅劍相碰撞,並且發出像是閃電擊中岩石般的聲音。兩把劍進彈出火花之後,原本靠近馬車的沙姆爾便顫抖著手臂,又再遠離馬車了。可是吉西恩的身體也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跌回馬夫座位。此時,終於簡潔地傳來了我們等待的聲音。
“Fireball!”(火球術!)
轟隆隆!一個火球丟向馬車後面。靠近馬車的戰士們為了閃避這飛來的火焰之球,紛紛失去平衡。接著火球落在他們之間。砰,猛烈的火像暴風般吹襲,他們的馬匹紛紛滾落在地上。
“噗嚕嚕嚕!”
坐在馬匹上的戰士們身體著了火,仿佛像只火鳥般彈飛了上去。
火鳥的飛躍動作很短暫,不久之後那些戰士就已經臉朝地面跌落下去了。
“呃啊啊啊!”
他們一下子就忘了碰撞到地上的衝擊力,拼命翻滾著,因為他們想要把身上的火給熄滅掉。
“哇啊啊!真不愧是頂尖魔法師!”
我轉頭一看,亞夫奈德把腳塞進行李堆裏,固定住他的身體。然後他把上半身靠在溫柴的背上。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溫柴嘻嘻笑著說道。亞夫奈德則是勉強點了點頭。我轉頭一看旁邊,沙姆爾面帶恐懼的表情,正在抬頭看亞夫奈德。亞夫奈德把手轉過去指著沙姆爾,隨即,沙姆爾便嚇得遠離馬車了。
可是,朝馬車靠過來的蒙面戰士好像會永遠不斷繼續出現似的。
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擊退的至少有六七個人,可是卻還有這兩倍之多的人數正在追我們。可能是因為他們全都是輕裝的戰士,而且馬匹也全都非常精良,所以能夠以可怕的高速度賓士。急馳而來的戰士們又再度接近馬車旁邊。現在我已經厭倦了!而且沙姆爾那個傢伙又再度面帶兇惡的表情靠近馬車旁邊了。可是他既不是要跳上車頂,也不是要跳到馬夫座位,這一次他是想破壞車輪。鏗鏘!他的劍一面碰擊車輪,一面像是碰觸到轉動的磨刀石般,發出震盪聲。啪啪啪啪!
“真是的,再這樣下去不行!”
妮莉亞趕緊用三叉戟刺擊出去。沙姆爾因此又再遠離馬車,可是立刻又再接近,想要刺擊後車輪。其他蒙面的戰士們一看到他的動作,也轉到相反方向,想要攻擊另一邊的車輪。萬一這幾個傢伙把劍卡在輪輻,就完蛋了!此時,亞夫奈德大喊著:“修奇!麵粉!”
什麼?麵粉?啊,對了!我粗暴地把手伸到車頂那堆行李裏,拿出一大袋麵粉。麵粉一袋是多少錢呢?現在可是等同我們性命的價值啊!我把布袋高舉,同時,溫柴的手像閃電般劃過。啪啊啊!布袋一被切開,霎時之間麵粉袋就變輕了。而且馬車後面隨即形成一團像雲般的麵粉雲霧。
“呃啊啊啊!”
想破壞車輪的沙姆爾滿臉麵粉,他想用手臂揮開,於是就落馬了。他仿佛像是裹著白粉的炸雞般滾落到地上。我抓著麵粉袋的尾端,左右一直搖晃。從賓士的馬車上面灑落下去的麵粉變成一片巨大的霧,阻擋住蒙面戰士們的視野。賓士而來的馬匹們也嘶鳴著急忙減低速度,戰士們則是開始破口大駡。我焦急地大吼大叫著:“呃啊啊啊!我們沒有胡椒粉嗎?芥未呢?”
妮莉亞放聲笑了出來。“嘎哈哈哈!”
戰士們不得不閃避那片麵粉雲霧,往旁邊回避。於是距離就又再度拉遠了,亞夫奈德便能夠有更充裕的時間施法。
“Itching!”(發癢術!)
“咿嘻嘻嘻!”
最靠近馬車的那匹馬突然像發瘋似地開始胡蹦亂跳。它像匹野馬般亂跳,坐在它上面的人無法控制它,就被甩出去了。而馬匹還是一下子抬起前腳,一下子踢後腿,一直不斷胡蹦亂跳。銜著馬嚼子的馬嘴裏突然冒出了泡沫。跟在後面賓士的其他戰士們,也因為那匹馬發狂而受到妨礙。戰士們驚慌地想要走避到旁邊去,可是其中一個人卻被發狂的馬後腿踢了一腳。接連好幾匹馬都碰撞在一起,戰士們都一個個被甩飛了出去。呃啊啊啊!
“咦?那匹馬為什麼會變成那副模樣呢?”
我驚訝地問道。而亞夫奈德則是面帶著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說道:“因為我讓它的馬鞍下面非常癢。”
妮莉亞現在站在車頂上大笑,笑到我以為她就要跌下去了。
“嘎哈,咿哈哈哈哈!”
即使那些戰士們暫時減慢了速度,杉森還是不停地鞭策馬匹。
公牛和馬兒們如疾風般賓士,那些戰士們的身影現在離我們非常遙遠了。
過了一會兒之後,那些戰士們不再追我們而停了下來。可能是因為他們負傷的人太多了。妮莉亞在車頂上跪著膝蓋,用兩隻手臂高舉三叉戟,並且大喊大叫著。
“咿呀呀呀呀呀呀!”
“Uoz—Halishmaaaaa!”
溫柴也同時高舉長劍,一邊揮舞一邊叫出怪聲。亞夫奈德驚訝地望著兩個人,而兩個人也驚訝地互望著彼此。我噗嗤笑了出來,朝著後面喊道:“回去問問看侯爵吧!問他失敗的部下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
※ ※ ※
“你剛才說他們是侯爵的部下嗎?”
艾波琳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問道。我想要轉頭去看艾波琳,結果差點就鬆手。
“喂,喂!你們這幾個傢伙!想害死誰啊!”
“混蛋!修奇!不要不出力氣!呃,呃呃!”
我一聽到艾賽韓德害怕的高喊聲以及杉森的尖叫聲,嚇得趕緊又再抬起了馬車。嘎吱!馬車又再被抬起來,在旁邊和我一起抬馬車的吉西恩和杉森張大嘴巴嘀咕著說壽命因此減少了好幾歲。嘿嘿。他們怎麼還有力氣嘀咕呢?真是的。
艾賽韓德現在是在馬車下面,檢查後輪的輪軸和滾柱。剛才不久前追我們的那些哈修泰爾侯爵的戰士,其中一個攻擊了後車輪之後,馬車好像有些故障,在賓士的時候一直不斷有嘎吱嘎吱的響聲,而且馬車還歪了一邊。所以我們暫時停下來,一邊吃午餐,順便修理馬車。
我們把前輪牢牢地固定,不讓它滾動之後,我、吉西恩、杉森和溫柴扶著馬車後面。因為可以扶的位置就只有那裏而已。亞夫奈德使用法術讓馬車稍微變輕之後,四個人抬起馬車後面,艾賽韓德則是在祈禱卡裏斯•紐曼庇護之後爬進了馬車下面。然後我們就變成了支撐杆,必須呆呆地站在那裏。
四方全都是看得到地平線的平原,所以待在這裏令我心中一直感到不安。這裏似乎是那種連風想要吹襲一次,都必須有相當的心理準備才可以吹拂的地方。褐色山脈已經在我們的前方稍微露出形影了,但還只是像一個細微的小斑點浮現於地平線上,而且在它上方因為有巨大的雲團,所以山脈看起來像是被壓在下面。把馬車停在如此荒涼的平原之中,而且為了讓矮人的敲打者爬進馬車下面檢查輪軸,我們必須抬起馬車一直站在這裏,那麼自然會精神比較渙散一點,不是嗎?
“難道他們是來追我回去的?我實在是無法,無法相信。侯爵為了,為了要把我找回去而出動那些戰士?不可能的!”
在艾波琳驚慌的聲音之後,卡爾接著便低沉地答道:“不是的。雖然這樣說對艾波琳很抱歉,但侯爵其實是在對付我們一行人。艾波琳小姐遇到的,其實是帶來麻煩多於幫助的人啊。”
“咦?可是……,各位為什麼會被侯爵……”
艾波琳說話說到一半便停住了。然後傳來了一句耳朵為之一震的話。
“是因為蕾妮姐姐?”
艾波琳用驚慌的語氣說道,可是我必須把臉頰貼在車身上,用這這種姿勢抬馬車。哎唷,我真想聽下去。幸好艾波琳繼續說話了。
“是蕾妮姐姐?要不然,是因為妮莉亞姐姐?天啊!侯爵在找的那個紅發少女是……?”
“是蕾妮小姐。”
“原來如此!所以侯爵的部下才會追過來!”
很好。艾波琳,你猜得很准。哈修泰爾侯爵追我們是為了要搶奪蕾妮。此時,蕾妮的驚慌聲音緊接著傳來。
“那麼,那個……我的……,嗯,我的……”
“是你的父親。啊,應該說,是你的親生父親。”
“是真的嗎?嗯……。可是他為什麼要使用暴力……啊,那個,為什麼他要派這種拿刀劍的人來……?他想要強行把我帶走……,是這樣嗎?”
蕾妮的聲音裏透露出她的驚慌失措。我真想看卡爾現在的表情,看看那個必須從父親身邊帶女兒逃走的讀書人到底有何表情。
呃呃。看來我的興趣好像不怎麼正當。可是令我驚訝的是,卡爾竟然很明快地回答了。
“因為哈修泰爾侯爵也必須要有龍魂使。”
“什麼?那麼……,和各位是一樣的嗎?”
“是的。可是目的卻不相同。我們是希望蕾妮能夠鎮定住克拉德美索。然後我們會讓你按照自己的意思回戴哈帕港。可是侯爵可能會主張他做為父親的養育權。所以你和克拉德美索會被納入他的手中。”
我的天啊!卡爾居然這麼直接地說出口了!突然間,馬車因為吉西恩和杉森一時鬆手,所以稍微往下降了一點。我和艾賽韓德火冒三丈地罵了他們之後,他們兩人才又再抬馬車。嘎嘎嘎嘎。馬車被抬起的時候,前輪的地方傳來像呻吟聲的不吉利噪音。因為馬車的重量全都是前輪在承受,才會這個樣子。
“是真的嗎?啊,但你不是說他是我父親嗎?”
蕾妮難以置信地說道。對於她的問話,艾波琳幫卡爾回答了。
“侯爵是個壞人。”
“艾波琳?”
“啊,姐姐,嗯,雖然你是侯爵的女兒,嗯……,雖然這樣說對你很抱歉,但該說的我就要說。侯爵根本不會和迪特律希或者托爾曼以外的小孩子一起吃飯,連一句話也不會跟我們說。如果靠近他的房間或辦公的地方,他就會很可怕地發火。比起侯爵,傭人或者家庭教師反而比較和氣地對待我們。侯爵連我的名字都記不得,對我們一點兒也不關心。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這種話。我,我真的很怕他。可是,很抱歉,侯爵並不是因為姐姐你是他的女兒才找你。卡爾叔叔說的這番話是正確的。”
“他不是因為我是……他的女兒?是真的嗎,卡爾叔叔?”
卡爾的回答聲音是在過了一會兒才傳來的。
“如果是為了找女兒,不只不會派出那些拿刀劍的人,而且我們也不會這樣逃跑。”
“啊……”
蕾妮的呻吟聲簡短地結束之後,就再也沒有聽到任何說話聲了。
我只聽到另一頭在準備午餐的傑倫特和妮莉亞的低語聲。蕾妮現在是什麼表情呢?此時,從下麵傳來艾賽韓德的高喊。
“嗯,亞夫奈德!進來幫我一下!不需要什麼大修理就可以修好。”
亞夫奈德用躊躇的動作準備進去,他對著抬馬車的四個人無力地笑著說道:“哈哈。各位大人平常就對我頗具好感吧?”
幸好並不是什麼大故障。輪軸和輪子連結的部分有點松掉了,不過,在艾賽韓德的技術和亞夫奈德的魔法作用之下,修理工作順利地完成了。我們聽到艾賽韓德說馬車現在安全了,都完全相信他。
因為艾賽韓德自己也要坐這輛馬車,他當然一定會仔細修理嘍。哈哈哈。
“各位抬馬車真是辛苦了。請用餐吧。”
我們一聽到傑倫特生氣勃勃的大叫聲,扮演支撐杆角色的四個人都一面擦汗一面走去吃午餐。在冬天裏流汗之後,覺得有些冷。
卡爾面帶抱歉的表情,說道:“啊,很抱歉,各位要吃快一點。剛才追我們的那些傢伙說不定會再出現。”
“啊,好的。”
我塞了一塊麵包在嘴裏,然後環視四周圍。
四周是茫茫的一片平原,每次風一吹,疏疏落落殘留著的冬季雜草就會吹起口哨。那些小草都枯乾了,但還沒有被風拔出地面,風一吹便發出一陣特殊的聲音。
我的目光到處遊移著,移到馬車的地方,就立刻看到坐在馬夫座上的蕾妮。我因為要吃飯而坐在地上,用這種姿勢抬頭看,馬車……仿佛像是被擱在地平線上的東西。長長的地平線和在它上面的小馬車,以及在馬車上面坐著的小小蕾妮,在她的頭上,則是一大片無限寬廣的天空。
她好像吃不下飯的樣子。在蕾妮的旁邊,是妮莉亞背靠在馬車車身上。妮莉亞一面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一面不知在喃喃地說些什麼,像是在對蕾妮說話的樣子。蕾妮只是靜靜地看著前方,偶爾才開口回話。可是兩個人的聲音都太小了,我根本完全聽不到。你也試著在杉森或艾賽韓德的旁邊吃飯吧,看看到底能聽得到什麼。而且我現在還是坐在他們兩人中間吃飯呢!
溫柴不知何時已經吃完午餐了,站起來看著後面。他一直看著東方地平線看了好一陣子,直到卡爾用不安的語氣問他:“溫柴,請問你看得到追蹤者嗎?”
“大約半小時的距離……,正朝我們賓士過來。”
如果是半小時的距離,天啊!就應該有四、五萬肘。溫柴的眼睛半閉著,凝視東邊的地平線,說道:“由揚起的塵土大小來看,他們可能是和負傷者一起,要不然就是又有補充人員。大概有二十個人吧?”
卡爾表情僵硬地站起身來,說道:“趕緊動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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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龍族 第十二篇 作者:李榮道(韓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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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馬車的車輪以飛快的速度轉動,仿佛就快鑽進地面似地急馳著。不對,是好像要從地上騰空飛了起來。我把目光從車輪轉移到前方。
前方是一片無限寬廣的天空,而天空則是正在熊熊燃燒著,像是冬夜裏從壁爐內的柴棍上映照出來的紅光。
我轉頭看後面。溫柴全身泛紅地靠在行李堆上,正在雕刻木塊。
而他的後面則是一道無限拉長的馬車影子。東方天空已經暗到變成暗藍色的了,但是平原還是被映照得紅紅的,現在看起來地面比天空還要更加明亮。而在這明亮的地上,影子長長地延伸出去,看起來有些怪異。這時候傳來了杉森的聲音。
“怎麼辦才好?太陽下山之前應該是到不了梅德萊嶺。”
“你說的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杉森一聽到我這句摻雜責怪意味的話,嘻嘻笑了出來。太陽下山之前當然到不了梅德萊嶺。因為現在太陽已經開始下山了。我們正在朝著西邊賓士著,在我們前方是這一整天不停逃跑的太陽,現在它終於結束了長長的一天旅程,慢慢沉到褐色山脈後面去了。卡爾為了躲避火紅的太陽光,把手舉到眉毛上方。可是這樣好像沒有什麼效果。因為太陽是由正面照過來的。卡爾用這個姿勢看了一會兒之後,對杉森說:“那邊……,被陽光照射、閃閃發光的那個東西是尼爾•德路卡峰嗎?”
“是的。可是在平原上,遠處的東西會看起來很近。雖然看起來很近,但還是需要賓士一、二個小時才可以到達。”
“哼嗯。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了。那麼我們是不是應該為宿營作準備了?”
“可是如果再加快速度,太陽下山之後的三個小時以內應該就可以進到梅德萊嶺了。今晚的月光應該會很亮,所以大約八點或九點的時候,說不定就會找到梅德萊嶺的騎警們所住的棚屋。這樣一來,我們就不用花時間去準備睡覺的地方,應該比較不會那麼累。”
卡爾仔細想了一下之後,點頭說道:“那就這麼辦吧。只好麻煩梅德萊嶺的騎警隊員們了。然後我們稍微闔眼睡一覺之後,明天清晨出發就行了。”
“是,遵命。好,對不起了,你們再辛苦一點吧!”
杉森對那些慢慢走著休息的馬兒們道歉之後,就立刻開始鞭策它們。馬兒們開始往前直直賓士了起來,馬車則是跟著劇烈地晃動起來。我們乘坐的馬車就這樣朝著即將落下的那顆血紅色太陽賓士了起來。嗯。不管怎麼樣,今天晚上應該可以睡得到床鋪了吧?太好了。當我聽到溫柴的低沉喊叫聲,則是在快速出發的下一秒鐘。
“右前方,你看!”
什麼呀?我照溫柴所說的看著右前方。為了要看前方,我必須和卡爾一樣,把手放在額頭上。右前方是丘陵地形,可是在那遠遠的山頂上出現了一、二個小黑點。這些背對著夕陽的身影黑黑的,而且看起來很巨大。總共有三個身影。
“是什麼人呢?會不會是難民?”
溫柴搖了搖頭,此時我的眼睛也看到了從那些身影所發出來的閃光。那些身影拿著某種會閃爍的東西。而且塊頭並不是真的那麼大,而是人騎在馬上。
“那是反射光啊。”
“原來是劍!”
就在這時候,那些身影沿著山丘開始跑了下來。他們跑著跑著就進到山丘的陰影之中,不見人影了。可是過了不久,他們的身影又從山丘下面出現了。他們全都騎著馬,手裏拿著閃閃發光的劍。我心裏頭開始出現一股不祥的推測!溫柴用他驚人的視力證實了我的推測。
“原來是涅克斯!”
“該死!嗯,所以,因此!”
在杉森思考著該如何罵出更多斥駡的話時,卡爾沈著地說道:“讓馬車停下來,費西佛老弟。”
結果杉森終究還是沒有把哽在喉嚨要斥駡的話講出來,而是急忙拉住馬韁,並且趕緊拉起馬夫座位旁邊的煞車器。受到煞車器作用的輪子傳來了可怕的吱吱煞車聲,馬兒們紛紛嘻嘻地打著響鼻聲,並且停下步伐。咿嘻嘻嘻嘻嘻!馬車奔跑了好一陣子之後突然停住,在地面刮出煞車痕,因此揚起了非常多的塵土和小石子。突然間,整個車體往旁邊像要翻覆似地大幅度傾斜搖晃,同時從馬車裏面傳出了好幾個人的尖叫聲。
“德菲力啊!事實上這是我初次見到您啊。我叫傑倫特•欽柏……”
可是馬車好不容易沒有翻覆,往旁邊大大扭過去,緊急煞住了。
吱嘎嘎!鑽進耳朵的激烈噪音突然停止之後,馬車便已停了下來。
在馬車後面,四個車輪撥開地面的土,怪異地劃出刮過的弧線。
現在馬車用側面迎向奔跑過來的那三個人。吉西恩和杉森跳下了馬車,卡爾則是用敏捷的動作爬到車頂上。我和溫柴一面往下跳,一面聽到卡爾的聲音。
“頂尖魔法師,請你出來吧。”
馬車的車門猛然被打開,亞夫奈德跳了出來。他一看到奔跑過來的三個人,皺起眉頭,並且打量距離和方向。偏偏他們是從我們正面直接沖過來,所以他們背對著紅色的夕陽。亞夫奈德因為逆光而眯起眼睛準備要開始施法。可是在車頂上跪著一邊膝蓋蹲伏的卡爾制止了亞夫奈德。
“不,先不要攻擊,除非他們是笨蛋,要不然他們應該不會正面攻擊過來。或許他們是要來跟我們談話的。”
溫柴兇悍地說道:“他們劍都拔出來了!”
沖過來的那三個人的背後,是火紅的太陽熊熊照射過來。他們朝著我們這邊垂下巨大的影子,他們就踩著那影子奔跑過來。而且他們手上拿著的劍受到背後陽光的照映,發出令人不寒而慄的閃光。可是卡爾卻慎重地說道:
“不,等到確定他們有攻擊的意圖再行動吧。他們如果不是要自殺,怎麼會用這種根本不是我們對手的戰力來攻擊呢?”
不知是夕陽的關係,還是激動的關係,總之杉森的臉都漲紅了,他用難以置信的表情說道:“他們不是我們的對手?這個,卡爾,請不要讓我懷疑您好像已經有老年癡呆症了。要不要我提醒您,他們全都擁有和修奇一樣的怪力?”
大夥兒全都回頭看杉森,驚訝地圓睜著眼睛,這其實是很悲哀的一件事。可是卡爾甚至還嘻嘻笑著說:“你放心吧。我還沒有得到那種病。而且就算他們擁有多強的怪力,這樣沖過來一定會被攻擊的。因為他們沒有巫師……”
卡爾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卡爾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忘記了什麼事的樣子,呆呆地望著直沖過來的涅克斯一行人。在馬車上面的車頂,卡爾背對著灰藍色的天空,黃昏的紅色光芒正面直射著他,卡爾的這副模樣不知為何,看起來就是讓人覺得很孤獨。就在我這麼想的那一瞬間,車門突然被打開,同時傑倫特像跌落般跳了下來。傑倫特就快往前滾的時候,被溫柴即時扶住,他才勉強讓身體維持平衡。
他抓著溫柴的手臂,然後喊道:“我感覺到一股邪惡的氣息!”
“不可能的!現在是白天,希歐娜怎麼可能會出來!”
在我大喊的那一刻,卡爾忽然回神過來,舉起弓和箭。可是希歐娜不可能會在白天出來行動的!然而亞夫奈德卻咬牙切齒地喊道:“可是白天正在遠離我們。”
太陽在這一刻下山了。我感覺到殘餘的光線在刹那間消失,從東邊蔓延出來的黑暗一下子逼近我們的頭頂上面。
夜已經來臨了。
※ ※ ※
“原來他們是先跑來和希歐娜會合的!”
溫柴冷靜地說出所有人都已經猜到的事,使他看起來有些奇怪。
可是溫柴立刻開始往前跑出去,同時,吉西恩和杉森也跑了出去。亞夫奈德皺起眉頭,並露出牙齒開始念咒語。可是卡爾的堅決聲音突然響起。
“請停下來!稍微,稍微再等一下!”
“卡爾!”
亞夫奈德的高喊聲簡直近乎尖叫。他搖了搖頭,想要再開始念咒語,可是朝我們沖過來的那幾個人已經非常接近我們,近到可以看見臉孔的程度。
在前頭的人是涅克斯•修利哲。背對著太陽的他,臉孔是黑色的。他把劍拿在旁邊,用另一隻手抓住韁繩,猛烈地賓士過來。可是他後面的哈斯勒和賈克並沒有拔出劍來。
卡爾雖然舉著弓箭,但沒有射箭。他只是沈著地說:“所有人請到馬車後面。”
“咦?”
“請站到馬車後面。那麼他們就會不得不停止猛攻了。”
“我們應該要跑出去制止才對,馬車如果遭到攻擊,就等於腳被捆綁住了!”
卡爾的紅色臉孔左右搖晃了幾下。卡爾從車頂下到馬夫座位,再直接下了馬車。我慌亂地看了一眼直沖過來的三個身影,又再看了一眼沈著地移動腳步的卡爾,如此反復地看來看去,心裏不由得有股奇怪的感覺。卡爾走過我們身旁,直接往前走去。賓士而來的身影很快地變大,可是卡爾用眼角看了一下溫柴,並且沈著地說道:“請叫他們停下來。”
溫柴拿長劍牢牢地直豎在胸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周圍的其他人全都很快地遮住耳朵。
“停下來——!”
並沒有回音回蕩著。因為四周都是平坦的平原。所以溫柴大喊聲的尾音急速地消失了。不過急沖而來的那幾個傢伙分明是有聽到。吉西恩喃喃地說道:“已經警告過了。現在他們應該要自行停下來才行。”
令人意外地,涅克斯一行人的速度漸漸開始減緩了。但可能是因為他們是以全速賓士過來,不容易停下來,所以涅克斯急速拉住韁繩。涅克斯騎的那匹馬用力提起前腿之後停了下來,而他後面的兩個人也同樣停了下來。不過,涅克斯和卡爾的距離還不到十肘遠。
涅克斯先花了一點時間來先安撫馬。他騎的那匹馬走來走去,一時無法鎮定下來。可是涅克斯沈著地拉住韁繩,撫摸著馬鬃。他低沉但快速地反復說道:“鎮定些,鎮定些。你做得很好。真的跑得很好。現在你該鎮定下來了。”
我感到一股奇異的感覺。涅克斯背對著西方,他的臉黑到幾乎連五官都看不清了。可是他的臉卻看起來令人覺得很溫馨。在這一刻,涅克斯不但是對於他的兩個同伴,對於站在他前方的幾個敵人,也一點兒都不關心。他只關心自己騎的那匹馬。
杉森好像也感受到那股感覺了。他抬頭看涅克斯,然後疑惑地歪著頭,接著像是要看穿涅克斯的身影似地一直凝視著。卡爾直挺挺地站著,一直抬頭看著涅克斯。他慢慢地張開嘴巴。
“好久不見了。涅克斯。”
馬匹現在已經鎮定下來了,涅克斯原本一隻手抓住馬韁,他把馬韁往旁邊放下之後,低頭看了看卡爾。他的臉仍然還是黑漆漆的:所以無法看出他的表情。雖然我對於他另一手拿的劍耿耿於懷,可是卡爾卻連看也不看一眼那把劍。卡爾繼續用像是對上星期沒碰面的鄰居小孩說話的語氣,說道:“最近過得好嗎?”
涅克斯的答話顯得有些延遲。他用沙啞的聲音慢慢地答話。
“並不怎麼……,我不知道完全被分裂了的男人要怎麼做才能過得好。不管怎麼樣,在我覺得呢,被分裂好像也不錯。”
我覺得世界好像在背叛我。我以為只有我才有這種感覺,所以我轉頭看旁邊的人,杉森和吉西恩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聽到家裏失火,但在翻找殘留的建築物時發現後院有金礦。
卡爾冷靜地說道:“是。你還是沒有改變你的想法嗎?我相信你應該有充分的時間思考了。”
涅克斯這一次也是用疲憊但冷靜的語氣回答。
沼澤怪人
发表于 2007-8-10 13:24:29
“思考……,對我而言是種折磨。從一個想法很自然地跳到另一個想法……,我不再有任何單純的愉悅。……每當有一個想法浮現,緊接著出現的巨大空虛只會使我陷入瘋狂而已啊。”
卡爾點了點頭。接著,卡爾像是用燒熱的小刀切牛油似地,率直地問他:“你打算和這個世界一起毀滅嗎?”
涅克斯的回答又再度有些延遲。他說話的時候,哈斯勒一動也不動地騎在馬上,賈克則是不斷用眼角瞄妮莉亞。可是希歐娜到哪里去了呢?
涅克斯說道:“有一件事你說對了。在大迷宮,你說我的憎恨是無意義的。那股憎恨之心是屬於過去的涅克斯之物,而現在的我和過去的涅克斯沒有關係。你說得沒錯。在我內心的憎恨是屬於他人的。而且將他人的憎恨之心繼續裝在自己的心中……,這種事太累了。”
卡爾微笑了一下。涅克斯看到他的笑容,便用稍微更柔和的語氣說道:“你應該是早就知道了吧。所以我沖過來,你還是不做攻擊。”
我實在不曉得我該做何表情。是該笑呢?還是該哭呢?卡爾依然平靜地在說話,可是卻看起來很是特別。不,應該說,不知為何卡爾和涅克斯全都看起來像是住在比傑彭還要更南方的人。要不然,就是從還沒有開化的西方過來的人。
“……其實剛才我沒有自信。如果是自我的基礎只剩下一樣的人,會用兩種方法來處理它。要不就是背負著自我,要不就是丟棄自我。”
涅克斯並沒有說話,卡爾慢慢地解釋他這番話。
“我想過了。我想要試著站在你的立場去思考。我是拜索斯的卡爾、賀坦特的卡爾、我兄長所尊敬的弟弟卡爾、這個尼德法老弟的忘年之交卡爾。如果我一個身份也不剩的時候,我已經試著想過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行。”
涅克斯帶著疲憊的聲音說道:“你會怎麼做呢?”
卡爾搖了搖頭。
“說實話,我無法想像我要如何行動。我無法成為像你這樣的人。不,這個世上說不定只有你有這種經驗吧。因為事實上,在永恆森林裏被分離過而且活下來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是嗎?”
“是的。然而我領悟到了一點。雖然我從過去走來,朝向未來走去,但是那兩樣都是不存在的。”
涅克斯的劍如今垂在他旁邊,完全不受它主人的關心。那東西只是懸掛於手指上的某種物體,並不是攻擊敵人用的武器。
“如果是已經不存在的東西,可以不用特別去說它已經不存在。永恆森林其實是個騙局。”
“騙局?”
“是的,是騙局。就像是巫師經常會施展出無法收拾的那種魔法。哈哈哈。”
卡爾看到亞夫奈德的表情變得很難堪,高興地笑了出來。然後他又再平靜地說道:“同樣地,有些祭司引發出奇跡,但他們其實是將現實變成零散的碎片,製造出無法理解的事情,而稱之為奇跡,我這麼說,他們也應該沒有什麼話可說吧。”
“什麼,卡爾……?”
卡爾雖然聽見傑倫特驚慌的聲音,但他無視於這聲音。
“當然,我們會想要擁有更高的意志、更高的力量。那就可能會成為大法師,或者可以成為神,這都是有可能的事。瑪那和奇跡使這種事成為可能,它們是可以為我們鋪路的美麗工具。可是也有人不想成為神。”
涅克斯坐在馬上,以柔和的目光低頭看卡爾,說道:“……想要成為比較低層的人,該怎麼做呢?”
“請不要從我這邊尋求你自己的意志。你想和所有事物一同自滅嗎?那麼,被分裂的涅克斯就算是完成任務了。任務完成同時就是自滅的時候,當然也可以算是種華麗的失敗。你連最後的那樣東西也要丟棄掉嗎?那麼,你會變成是這世上少見的新生兒。”
“新生兒?”
“就會重新學走路,學講話,睜開眼睛去看這世上的美,用學到的話去讚美這個世果。或者去厭惡這個世界,這也是有可能的。”
涅克斯突然抬頭看天空。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使得我和杉森嚇得提起劍來。可是涅克斯根本連看也不看我們兩個,他說道:“我一面賓士過來,一面想了很多。”
涅克斯望著變黑的傍晚天空,繼續說著:“你,你們之中要是有任何人是在對過去的我說話,那麼我會以過去的我來攻擊你們,將你們全部殺死。相反地,也可能會死在你們的手中。”
賈克的表情變得很奇怪。即使是在他黑暗的臉上,也可以看出他表情的變化。涅克斯還是用像夢囈般的微弱語氣說道:“我沒有辦法忍受任何人把我和我所不知道的我連結在一起。
還有,我也無法忍受任何人把過去的可憐私生子——現在的我拿去和過去的我相比較,進而開始討厭我。我是和這個世界斷絕了的人,可是這個世界卻仍然用原先的方式認定我,虎視眈眈地盯著我看。”
涅克斯突然嘻嘻笑了出來。
“可是你到目前為止,都全然沒有講到我過去的行為、過去我所希望做的事。對於我所不知道的事,你也不會去提到。你言語和行動全都一致,只看著現在的我。”
涅克斯突然低頭盯著卡爾看。
“你怎麼事先就知道我不會攻擊你們呢?”
咦?嗯,這個我也很好奇。我看著卡爾。卡爾將目光轉移,看了一眼哈斯勒和賈克,說道:“大部分是因為我試著以你的立場來看事情,再加上比較直接的證據,就是我看到你繼續和他們兩個在一起的事實。而且在卡納丁時,你沒有殺害修奇,我因為這件事而更加確定。”
什麼?殺、殺害?卡爾!這是什麼可怕的事啊?此時,涅克斯聽到卡爾這麼說,肩膀震了一下。天空在霎時間變成暗紫色,涅克斯的整個身影……,看起來就像是破敗的建築物殘骸那般沉重而且陰暗。
卡爾清楚地說道:“如果你因為我們把你歸屬到過去的你,而要攻擊我們,那麼那兩個人可以說是比我們還要更接近過去的你,可是你好像還是繼續把他們當朋友。而且在卡納丁的那天清晨,你可能是被你的僕從給救起來的吧。那時候,修奇無力地躺在你旁邊,可是一直到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都還活著。那也就是說你不管修奇就離開了。”
呃。天啊!原來我差點就死了!我抬起眼睛,用特別不一樣的眼神仰望著涅克斯。涅克斯毫不掩飾地說道:“那小子他也應該知道的,那時候我幾乎是處在昏睡狀態。我沒辦法想到這個。”
這就仿佛像是一隻很兇悍的青蛙沒被斥駡,反而受到稱讚時的那種驚慌聲音。那種聲音分明聽起來像在生氣,所以更覺得親切。
沒想到我竟然會覺得涅克斯的聲音很親切!
卡爾用仁慈的聲音說道:“那麼,現在你是以全新的涅克斯身份活著嗎?”
涅克斯的手突然使出力量。我一看到他的劍尾抖動,不禁毛骨悚然了起來。涅克斯搖了搖頭說道:“我是不會攻擊你們的。因為我不記得你們,所以要對你們繼續憎恨下去實在是太累了。可是拜索斯,還有哈修泰爾,都必須對我付出血的代價。這件事連現在的我也記憶鮮明,就只有這一件事在連結了過去的我和現在的我,是最重要的連結環節。”
卡爾表情驚訝地想要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吉西恩的腳大步向前邁去。令人意外的是,吉西恩離涅克斯騎著的馬近到只有三肘的距離。萬一涅克斯要刺擊的話,是連擋都來不及的那種位置。他正眼直視涅克斯,說道:“拜索斯必須對你付出什麼血的代價?”
涅克斯的手令人不安地繼續抖動著。我緊張得手都流汗了!我牢牢地握住變滑的巨劍。涅克斯低頭看吉西恩,並說道:“拜索斯逼我們交出我血親的血,所以我要拜索斯的血。那個手上拿一把魔法劍,裝出一副古代冒險家模樣,為了吃喝嫖賭而離皇宮出走的王子,你放心吧。因為我不需要你這種人的血。”
“你說什麼?”
從吉西恩的嘴裏傳出快氣炸了的聲音。我看到他的太陽穴不停抖動,感覺簡直快聞到血腥味。可是,吉西恩卻試著冷靜地說道:“你的血親的血?你解釋一下那是什麼意思。我先給你解釋的機會之後,再談你剛才對我所作的侮辱。”
吉西恩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道。相反地,在涅克斯感受到吉西恩的憤怒同時,他的表情漸漸變得殘酷。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這樣的表情正像是以前在獨角獸旅店的天上出現時的那副表情。
“是你們把我父親害死的……”
吉西恩打了一個寒噤,說道:“笨蛋傢伙!原來你忘記了。羅內•修利哲伯爵並沒有死!如果說是有意把他送往險境,就我所知,那也是他自己自願的事。怎麼可以怪罪到拜索斯啊!”
涅克斯現在的臉孔與其說是人類的臉孔,倒不如說看起來像是石雕的臉孔。在他的臉上,卻完全看不到人類的臉上應該要出現的複雜表情。他只露出一個單純的表情。那就是敵意。
“羅內?你指的是我的養父。就像艾波琳的養父是哈修泰爾。”
我一聽到前面那一句,整個人都呆住了。可是後面那句話一鑽進我的耳朵裏,我的目光就從涅克斯急速轉移到哈斯勒。天色已經變黑,要看出哈斯勒的表情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哈斯勒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我確定他不會有任何動作之後,我又再把目光轉移到涅克斯身上。
吉西恩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道:
“什麼意思啊!你怎麼會……。你是養子?不對!不是的。你不是養子啊!你到底……呀?”
涅克斯的臉上如今正在浮現出笑容。可是他並沒有抑制他的敵意,反而讓它更加熊熊地燃燒。
“養子?當然不是嘍。因為我是他老婆的兒子。”
他老婆的兒子?這是什麼意思?哎呀,等等。那麼,意思也就是說,不是他的兒子……?我頭頂的毛髮好像都豎了起來。腦海裏有太多的想法湧現出來,結果害我差點就鬆開了手中的劍。
‘所謂修利哲家族的不名譽事情,就是卡穆•修利哲很羞恥地死去,讓克拉德美索因此開始發狂,將中部林地變成廢墟。……他和人通姦之後,被那個女人的丈夫殺死了……!’
“我的父親死了!已經死了!被他的兄弟親手殺死了……!”卡爾原本想把雙手同時舉起,結果又再垂下來,說道:“你是卡穆•修利哲的兒子?”
涅克斯一面盯著吉西恩,一面回答卡爾的話。
“沒錯。我是卡穆•修利哲和亞曼嘉•修利哲的兒子。”
吉西恩露出心驚肉跳的表情,往後退了一步。卡爾望著吉西恩,對他投以詢問的目光,吉西恩搖了搖頭,說道:“亞曼嘉•修利哲……,是羅內•修利哲伯爵的夫人。”
※ ※ ※
涅克斯背對著昏黑的天空,露出白色的牙齒,笑著說道:“哈哈哈。沒錯。我是那個愛上兄長老婆的弟弟的骨肉。而且是被兄長殺死的弟弟的骨肉,從小叫父親的仇人為父親的人。而且……,把父親的仇人當成是父親那樣愛他。”
我感覺耳朵裏面嗡嗡作響。嘴巴感覺很乾燥,可是令人意外地,我還是可以吞口水。冬季傍晚的風雖然冷颼颼的,但臉頰卻像著火般燙熱,所以感覺非常疼痛。
卡爾首先回神過來,說道:“你是說,你愛父親羅內•修利哲?”
從涅克斯的眼裏散發出來的光芒好像稍微暗淡了一些。
“我對他沒有任何怨恨。”
“為什麼呢?”
“因為他把我當作他死去的弟弟扶養我。我相信即使是我父親復活了,對於殺死自己的兄長的處事方法也不會說什麼的。”
涅克斯非常平淡地說道。實在是太超乎現實地平淡了。卡爾打了一個寒噤之後,說道:“對於你家族的不幸……,我無法說什麼。也不想對此下任何評語。”
“評語?對於這麼污穢的醜聞,在拜索斯語裏面應該是找不到適當的評語吧。傑彭語會不會有呢?”
溫柴並不作回答,只是冷靜地抬頭望著涅克斯。卡爾乾咳了幾聲,清一清喉嚨之後,說道:“可是,你為什麼要怪罪于拜索斯呢?對於你的不幸,我雖然無話可說,可是為什麼一定要拜索斯付出血的代價?”
涅克斯沈默不語地看了一下卡爾,然後他搖了搖頭,帶著像是放棄似的疲憊聲音,說道:“這個……我不知道!”
“不知道?”
“可是,確實是有理由,分明是有的。我雖然無法正確知道是什麼理由,但那是因為許多部分都只剩下空白的緣故。然而,從那些理由所導出的結論卻是非常明確的。”
“結論……是?”
突然間,涅克斯一面盯著吉西恩,一面像在喃喃自語地說:“拜索斯對全大陸的所有生物造了罪!賢者亨德列克破壞了八星!萬一路坦尼歐大王的魔法之秋沒有結束的話,說不定連第八顆星龍之星也會被破壞!”
卡爾怔了一下,隨即很快冷靜下來,抓住想要衝過去的吉西恩肩膀。吉西恩兇悍地甩開卡爾的手,可是卡爾又再一次抓住他的肩膀。
吉西恩被卡爾抓著,瞪著涅克斯,可是不再有其他的動作。卡爾一面深呼吸,一面說道:“那件事,有關八星的事,之前修奇曾轉述給我聽。可是我以前從未聽過這件事,在任何文獻裏也不曾讀過這種記錄。八星到底是什麼呢?”
涅克斯看了一下卡爾,又看了一下吉西恩。然後他的目光落到他騎著的馬的鬃毛上。他一面低頭看著被傍晚的風吹得飄逸起來的馬鬃,一面說道:“那是星星也是露水。是強大的力量,同時也是衣衫襤褸的奴隸,是在春天的遊絲裏看得到的所有東西。”
“你的意思是,什麼都不是?”
“雖然可以變成任何東西,但到最後,終究是不能變成任何東西。”
“在時間的前題下,所有東西不都是這樣?”
“不,不對……。在時間面前,所有東西都必須成為某種東西。就連優比涅與賀加涅斯也會行動並且貢獻力量的。”
現在我到底是站在冬季的平原上,還是站在神殿的高堂呢?涅克斯突然很快地解釋著。
“請回答我問你的問題。為什麼會沒有精靈魂使?”
“什麼?”
“又為什麼會沒有矮人魂使呢?”
我們覺得啼笑皆非地看著涅克斯。從馬車下來站著的艾賽韓德用手握著腰帶,喊道:“你這個傢伙!我們矮人是會說話和思考的種族。雖然我不知道人類是不是都這樣,可是我所看到的矮人都是這樣啊。完全沒確語言溝通的困難。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有矮人魂使?”
“是吧?那麼,半身人魂使呢?有妖精魂使嗎?”
杉森再也忍不住了,他大笑著說道:“這個傢伙!我真的是,哈哈哈!世界上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可是涅克斯像是真的很好奇似地接著說:“有沒有半獸人魂使?”
其他人也同時正想要說話的時候,傑倫特走向前去。傑倫特攤開雙手,叫其他人不要說話,把手放在腰上,對涅克斯說:“到底你想要說什麼呢?”
“為什麼世上只有龍魂使?”
“什麼?”
“為什麼只有龍魂使?既沒有精靈魂使,也沒有矮人魂使,更沒有半獸人魂使吧。可是為什麼只有龍魂使?”
“這個……,因為龍比較不喜歡和同類以外的其他低等生物用語言溝通,不是嗎?”
“那麼是把人類與矮人,人類與精靈全都視為是平等的嗎?”
傑倫特猶豫著,把右手靠在下巴,左手墊著右手。他一面思索著,一面說道:“這個嘛……聽到你的話之後,我開始對平等這個形容詞感到很混淆。”
“這是很好的現象。因為有路坦尼歐和八星的偉大事蹟,所以所有事物當然會混淆。”
這個人到底是在講什麼呀?誰可以解釋給我聽呢?此時,涅克斯忽然轉頭,看著我們的後面。
“有人追過來了!”
我們驚慌地趕緊跑回馬車,然後看了看後面。在東方地平線上,已經升起了滿月。此外,有一些小黑點在蠕動著。在這些小黑點的後面,揚起了像雲般的塵土,使月亮蒼白的臉上多了一些小斑點。
“是那些傢伙!”
在杉森的呻吟聲之後,涅克斯接著說:“誰?哎呀……,我問了笨問題。是哈修泰爾吧?”
我不知道是誰點頭的,總之就是有人對涅克斯點了頭。涅克斯突然往馬車旁邊跑走。卡爾驚慌地喊道:“等一下,涅克斯!”
涅克斯把馬往旁邊轉過去。現在他在我們和滿月之間站著,我只看得到他黑暗的側面臉龐。他張開了我看不到的嘴巴,說道:
“克拉德美索再過不久就要完全蘇醒了,所以侯爵會直接過來。侯爵手上還有一筆賬要跟我算。”
我根本看不到涅克斯的任何表情。旋繞著微藍氣色的夜空實在是太過黑暗了,而滿月的光芒則是太過強烈。涅克斯仍然還是像影子般站著,說道:“跟我來吧,哈斯勒,賈克?”
我們回頭看著仍然還站在後面的哈斯勒和賈克。他們的身影在現在這個時刻簡直很難分辨出來。可是哈斯勒一開口說話,就跟著傳來了馬蹄的聲音。哈斯勒跟在涅克斯的後面慢慢地走去。此時,妮莉亞大聲高喊著:“不行!你不可以走,哈斯勒!”
哈斯勒停了下來。月光照耀在他的肩膀上,使他的身影更加顯得孤單。妮莉亞用苦澀的聲音喊著:“不行,你,你不可以走!我們把艾波琳帶來了!”
哈斯勒的身影就這樣僵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說,甚至一個動作也沒有,他踩著月光灑落下來的地面,僵直地一動也不動。此時,馬車的車門被打開了。
車門一被打開,出現的是艾波琳。月光從正面直接照射著她,浮現出她那副心情混亂的表情。
“難道……?難道?”
艾波琳只是反復地說了這兩句話。這讓周圍的所有男子都不禁顫慄了一下,可是卻讓另一個男子移動了。
哈斯勒又再轉身走向涅克斯。
留下艾波琳閃著被月光照耀的滿眶淚水,無力地喃喃自語著:“不,這個人……,不是的。他不是我爸……。請不要說一些奇怪的話……。讓我胡思亂想。”
哈斯勒的背好像在搖晃著,還是因為我的眼睛在搖晃呢?滿月很快地升高了,而剛才那些小黑點一面晃動著,一面逐漸變大。從涅克斯的身影,看到他的頭在左右搖晃。
“回去吧,哈斯勒。”
哈斯勒的陰影看著涅克斯的陰影。涅克斯沈著的低語聲傳來。
“我很感謝你在身邊服侍我,而且我很清楚自己沒有辦法實現你的願望。我失去了公會,失去了力量,我失去了自己。”
如果有一陣風稍微掠過平原,一定會形成一股絕大的力量。可是哈斯勒開口說話的那一刻,就連風聲、樹葉聲也聽不到。
“可是您沒有失去我。”
“爸爸!”
是艾波琳的尖銳大喊聲。可是哈斯勒還是沒有回頭。他只是望著涅克斯,說道:“我們走吧,主人。”
涅克斯像是想要生氣似地舉起手臂。可是他的手臂還沒有舉到一半,就放下來了。涅克斯無力地搖頭,然後他看著賈克。
“賈克?”
站在我們後面的賈克在月光映照之下,浮現出憂鬱的表情,他說道:“哼,會長。現在偉大的涅克斯大王和稍微沒那麼偉大的賈克,天亮了嗎?”
“是啊,天亮了!”
賈克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尼米,也就是我父親,他常說:不要隨便參與大人物的事。呸!可是我父親連自己說的話都沒有遵守。嗯,雖然他經常這麼說。而我,則是以我父親為榜樣的乖兒子。呀啊!”
賈克騎馬跑到哈斯勒的旁邊,站在涅克斯的對面。涅克斯、哈斯勒和賈克三個人現在背對著月亮,並列在一起。我聽到賈克稍微高聲地說:“走吧,蹩腳的叛變者少爺。你讓我父親還有我祖父死了,我是不是該幫你蓋上你的棺蓋?如果是的話,一直到你死,我都要跟著你才對。可惡,我的身世為什麼會是這樣?我以前還希望能讓三叉戟的妮莉亞無法動彈,然後深深地吻她,我以前是拜索斯皇城裏很有前途的賈克呢!”
涅克斯的身影稍微搖晃了一下。他似乎想要大笑。可是我聽不到他的笑聲。我回頭一看,妮莉亞無力地靠在馬車的車身,呆呆地看著賈克。賈克的聲音繼續傳來。
“走吧,會長。可是我看我們好像不需要老人。特別是有女兒的鰥夫。我們這種沒有家累的單身漢一起走吧!”
“不錯的想法。”
賈克的手壓在哈斯勒肩上的那一瞬間,涅克斯的手如閃電般移動。啪!夾在他們兩人之間的哈斯勒就這樣被涅克斯的長劍劍柄給戳了一下後頸,然後就倒在馬鞍上了。賈克小聲歡呼著:“呀呼!就連哈斯勒大叔也抓得到!真不愧是只要一個眼神就能心靈相通的盜賊公會會長和會員,真的是無人能比。哈哈哈!”
賈克雖然這樣渴望受到歡迎,但他只能喃喃自語著沒有人歡迎的話,然後就開始輕快地往前奔去。涅克斯低頭看了一眼倒在馬鞍的哈斯勒,轉過頭來,對我們說:“請帶著哈斯勒走吧。然後,我預言一件事。在這所有事情結束的時候,你們一定會比我還要更加瞭解這所有的事。所以現在請不要再提了。”
接著,涅克斯就轉身過去,背對著我們,又再加上了幾句話。
“可是……,你們知道真相之後,一定會變得不幸福。”
我們全都一動也不動。涅克斯留下不祥的預言之後,跟在已經離開的賈克後面,開始賓士了起來。月亮才剛要開始一個晚上的旅程,它四周開始泛起銀光,在它下面兩個男子的身影像是快被月光溶化掉似地搖曳著,茫然地遠離我們而去。
第十二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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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龍族 第十二篇 作者:李榮道(韓國)
掃描:lkhai OCR:刀客
校對:poorlunch
首發:雲~霄~閣 www.yunxiaoge.com
轉載請不要刪除上述資訊,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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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澤怪人
发表于 2007-8-10 13:2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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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龍族 第十三篇 作者:李榮道(韓國)
掃描:lkhai OCR:刀客
校對:poorlun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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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篇 大法師的挽歌
……因此,所謂我們這個時代的魔法,除了那些前輩所留下的成就之外,就只能看到一些沒有本領的無能後學者,在此種情況下,瑪那四散而不知該往何處,學術傳統潰散式微。雖然有無數的魔法書刊行,巫師卻寥寥無幾。巫師們身陷魔法書的迷宮裏,徘徊彷徨之後(當然,能在其中找到道路的巫師是極為稀少的),抬起酸澀的眼睛,沉湎于仰望那光榮的時代——大法師亨德列克與彩虹索羅奇的時代。大法師的名字如今與其說是巫師的名字,倒不如說已經變成其魔法曾經叱吒風雲過的時代之代名詞……
摘自《在風雅高尚的肯頓市長馬雷斯•朱伯烈的資助下所出版,身為可信賴的拜索斯公民且任職肯頓史官的賢明的阿蒲賽林克•多洛梅涅,告拜索斯國民既神秘又具價值的話語》一書,多洛梅涅著,七七〇年。第三十四冊三百三十頁。
01
“噓!安靜一點!”
“啊?咦,什麼事啊?”
我把杉森往旁邊拉,要他站在我躲著的建築物影子下。杉森迷迷糊糊地說道:“怎麼一回事,修奇?”
“你看那裏。”
杉森看到我的手所指的地方之後,很自然地就把聲音壓低了。
“嗯?哈斯勒和艾波琳?”
“是啊。別出聲!”
杉森現在也開始模仿起我來。我是指他模仿我隱身在棚屋的陰影之中,然後背部緊貼在牆上,而且站得像具死屍的模樣。我和杉森如此肩並肩地站著看艾波琳和哈斯勒。
我們今晚留宿的棚屋是梅德萊嶺1-4……號,我實在是背不起來那個號碼。不管怎麼樣,那間棚屋是位在峭壁上面,而現在,哈斯勒和艾波琳正迎著月光,坐在峭壁最邊緣的地方。他們父女什麼話也不說,就只是低頭俯瞰峭壁下方。或許他們是很小聲在談話,不過,我卻聽不到他們的聲音。而杉森是我躲在這裏看他們的時候,他才走近的。
眼前是一片山脊與山峰的形影,它們以漆黑的夜空為背景,在遠處接受月光照射,如骨頭般白皙地發亮著。呼嗚嗚嗚。吹往山嶺中的風掠過峭壁下方,呼出像嗚咽般的呻吟聲。冬夜裏的冬季山群,用冷冰冰這個詞是不足以形容它們給人的多重感觸的。濃密的雲朵飄浮著,一會兒遮蔽了月光,一會兒又讓月光顯露出來。而且這裏還吹著大風……,或許會下雨也說不一定呢。
突然間,哈斯勒舉起了手臂。他好像是要摟抱艾波琳的肩膀吧。
可是艾波琳愣怔地往旁邊稍微轉身,隨即,哈斯勒舉到一半的手臂就無力地垂了下來。我不禁焦急地咋舌,結果卻製造出很大的聲音,我趕緊閉上嘴巴。呃呃!我差點就咬到舌頭了。
杉森在我旁邊和我一起看到那幅景象,他把身體傾斜倒向我這邊,悄悄地對我說:“喂,他們什麼時候開始……,呃啊!”
“安,安靜一點啦!你到底怎麼了?”
杉森嚇得遮掩住他自己的嘴巴之後,用緊張的聲音說:“什麼東西一直在敲我屁股……”
“是我啦。趕快把你的屁股從我面前移開!”
杉森嚇得趕緊閃開之後,說道:“艾賽韓德?你從剛才就一直藏在這裏了嗎?”
艾賽韓德則帶著不滿的語氣在嘀嘀咕咕。此時,另一個聲音傳來。
“他已經在這裏待三十分鐘了。”
杉森一聽到溫柴的聲音,又被嚇了一跳,他回頭往我旁邊看。溫柴站在我旁邊的陰影下,微微露出牙齒笑了出來。
杉森難以置信地說道:“咦?你也一直在這裏?這片陰影裏面到底有幾個人藏在這裏啊?”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剛剛才知道艾賽韓德在這裏的。”
杉森一聽到妮莉亞的答話,整個人都呆住說不出話了。咦?就連妮莉亞也一直在這裏嗎?我抬頭一看,棚屋的低矮屋頂——為了要抵擋山裏的強風而建造出大而且厚實的平緩屋簷——從那裏可以看到一雙腳在前後搖晃著。呃。她一直坐在那上面嗎?
“各位,請不要講話。”
哎唷!是卡爾在小聲說話。我往旁邊一看,卡爾把手臂撐在棚屋的窗框上,正在看著外面。他一看到我,甚至立刻就把手指頭直豎在嘴巴前面。我們這六個密探互相確認彼此的存在之後,這時才又再靜靜地觀察這對父女。
嘎吱!
呃啊啊!我簡直快昏倒了。棚屋的門突然被打開,某個白色的東西忽地往前面跳了出來。那是一面迎著夜風而飛揚起來的白布之類的東西,而白布下面則是傑倫特的那雙腳。然後,那片白布用傑倫特的聲音說道:“兩位!天氣這麼寒冷。你們兩位要講一些父女間的親熱話是很好,但是請至少先蓋上這個再說吧!”
傑倫特走向哈斯勒和艾波琳,並且嘻嘻地笑著說道。他把手中拿著的被子遞給哈斯勒,可是哈斯勒卻沒有說什麼。傑倫特隨即聳了聳肩,把被子披在艾波琳的肩上。
站在我身旁的杉森發出了一聲簡直快斷氣的呼吸聲。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並且悄聲地說:“杉森……,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掉在你的腳邊啊?”
“嗯?”
“我是指我的心臟啦。”
“啊,剛才我踩到的就是那個啊?”
就在我們兩個你來我往地說著這種胡謅出來的閒話時,艾波琳向傑倫特道謝。
“謝謝你,傑倫特。”
“不,別客氣。哈哈哈!你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吧。可是晚上很冷,請趕快進來吧。”
傑倫特如此說完之後,兩隻手臂合抱著就轉過身來。他一面顫抖著一面走來的時候,發現到我們幾個人貼在棚屋的邊牆上僵直地站著。傑倫特睜大他的眼睛。
“咦?你們在這裏做……?”
這一瞬間,我們每個人的動作簡直是叫人看了哭笑不得。杉森像金魚嘴那樣吧嗒吧嗒地動著嘴巴,而且瘋狂似的左右搖著手,而艾賽韓德則是把兩隻手臂高舉著,一直搖個不停。溫柴直豎起他的眉毛,一面用雙手掩住嘴巴,一面發出嗯嗯的聲音;卡爾則是趕緊進去窗戶裏面,結果摔了一跤,傳來砰地一聲以及卡爾的呻吟聲。傑倫特用啼笑皆非的表情看了看我們,非常辛苦費力地接著說:“……什麼呢?請告訴我吧,你們這些山嶺啊!”
呃!密探的守護者傑倫特滿懷著崇高的熱情,喊道:“請告訴我,星星啊!風啊!你們到底在這裏做什麼啊!創世以後你們繼續存在於這裏,一定無言地用雙眼看見了許多事物吧。那麼現在請你們告訴我吧!哈哈哈!艾波琳小姐!真是個美好的夜晚,不是嗎?這是祈禱!這是信仰啊!”
艾波琳用呆愣的眼神回頭看了傑倫特,可是她都還來不及說什麼,傑倫特就已經像是得了傷寒發燒過度的人,一面笑著一面走進棚屋。哇哈哈!砰!
就在那扇門發出關門聲的同時,六個密探的動作也僵在那裏。
我們有好一陣子連呼吸聲都不敢發出來,只是呆站在那裏。幸好,艾波琳和哈斯勒都沒有察覺到什麼,他們又再回復至剛才的樣子。
“呵呃呃……。我簡直快暈過去了。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安靜地進去吧。”
我聽到杉森這番話,給了一個否定的回答。
“哈斯勒要是和艾波琳就這樣逃跑掉的話,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嗯?呃,這個嘛。哈斯勒要是想逃,他能往哪里逃?”
卡爾又再從窗戶悄悄地伸出頭來,他聽到杉森這句話,露出一個很感興趣的表情。杉森看著遠遠地在峭壁端的那對父女,然後拉著垂到前額的頭髮,說道:“如果他們就這樣逃跑掉了,反而比較好。”
突然間,就只有夜的聲響填滿了棚屋四周圍。杉森這才發現所有人都在注意聽,他覺得有必要對自己的話多加解釋。
“嗯,艾波琳已經找到父親,哈斯勒則是找到了女兒,不是嗎?
他們就這樣逃走,在沒有人知道的情況下,兩個人可以永遠幸福地生活……,嗯,這樣一來就皆大歡喜了啊。”
“杉森,杉森你說得對,真是酷斃了!”
“是啊,我對此很煩惱呢!”
杉森用得意洋洋的聲音喃喃自語著。而一直在上面聽我們說話的妮莉亞則是輕輕地笑了幾聲,就把三叉戟伸到下面插在地面上,然後就順著三叉戟溜了下來。真是厲害!妮莉亞背靠在窗戶旁邊,向著頭伸出窗外的卡爾耳邊悄悄地說道:“難道不能明天一大早就和他們分道揚鑣嗎?卡爾叔叔?”
“你是指哈斯勒先生和艾波琳小姐?”
“是的。嗯……,我會拿出一些錢來,一筆足夠讓他們兩人重新出發的資金。哈斯勒是有名的劍士,所以到哪里都應該會很安會。如果讓他們兩個人靜靜地離開,這樣很好,很好啊。”
“這個嘛,妮莉亞小姐,你好像想錯了。對我而言,如果他們兩個人希望離開,我並沒有權力可以限制他們,不是嗎?哈斯勒又不是我們的俘虜。所以那是他們的自由。而且妮莉亞小姐你說到要幫忙的事,這其實是你的自由。”
妮莉亞昕到卡爾這番平靜陳述的話,露出了尷尬的表情。嗯。
我現在仔細一想,哈斯勒可以說是處在一個很少有的狀況中。哈斯勒是涅克斯‘丟下不管’的屬下。也就是說,他們已經脫離主從關係了,而我們好像也沒有權抓他。當然啦,如果要追究起來,哈斯勒是國王的敵人,因此就是我們的公敵……。溫柴就很明確地指出了這一點。
“他是叛亂分子,不是嗎?”
從黑暗之中傳來溫柴的這句話,仿佛就像是吹向陰影的山風般。那是種低沉卻很兇猛可怕的聲音。卡爾面帶著思索的表情看了一眼他們兩人之後,說道:“雖然說可以把盜賊綁在絞首臺上,可是卻沒辦法把盜賊偷東西時用的錘子或撬棍等東西繩之以法,不是嗎?”
妮莉亞突然間咯咯笑了出來。她一定是想到了錘子被綁在絞首臺上搖搖晃晃的模樣。可是,溫柴卻一點兒笑容也沒有,他說道:“哈斯勒……並不是道具。他是以自由的意志來聽從涅克斯的話。”
“我們來問問他看吧。”
“咦?”
※ ※ ※
整棟棚屋是一間巨大的建築物,可是內部則是用好幾道牆壁橫隔成一間間。我們所使用的房間是旅行者們休息用的房間,裏面除了鋪有乾草的一些床鋪、小桌子以及壁爐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家俱。只有牆上幾個釘子和隔板可以掛或放行李,整間室內就只有這些東西了。
他們儲藏的乾草(冬季時要拿來當作養在棚屋裏的馬匹糧草)好像相當充分,所以那些騎警隊員們為我們鋪了新的乾草在床鋪上。
吉西恩請他們不要因為他是王子而給予特別的優待,但是騎警隊長說這是冬季出外的所有旅客們應該受到的待遇,使得吉西恩變得有些尷尬。
不管怎麼樣,蕾妮和艾波琳躺在讓吉西恩覺得尷尬的乾草上睡著了。她們選了一個最靠近壁爐的床鋪,互相緊貼著,表情疲憊地睡著了。而妮莉亞則是盤坐在壁爐正前方,她抬頭看了一眼那兩個少女的臉之後。轉過頭去看坐在桌子前的哈斯勒。
哈斯勒正在用疲倦的眼神一直盯著艾波琳瞧個不停。而在桌子對面,是卡爾坐在那裏,他看了一下哈斯勒,又再看了一下艾波琳。
除了吉西恩跑去向騎警隊長詢問有關經過中部大道的難民動向,其他人有的懸腿坐在床邊,有的靠在牆上,我們全都看著坐在桌子前的兩個人。
卡爾開口說話了:“哈斯勒先生,你和令嬡聊得愉快嗎?”
哈斯勒有些難為情,但還是閉著嘴巴,卡爾先是搔了一下下巴,不久之後,卡爾又再開口說道:“剛才不久前,我看兩位進來的模樣,看起來好像非常感情融洽的樣子……”
剛才哈斯勒是摟著艾波琳的肩膀,艾波琳則是靠在哈斯勒的腰際,他們是這樣走進棚屋的。那副模樣,照卡爾的說法,雖然可以用感情融洽來形容,可是艾波琳一走進棚屋就立刻默默無言地躺到床上去,哈斯勒也只是靜靜地看著女兒,然後坐到桌子前。從那時候到現在,那副姿勢。
“這樣算是感情融洽嗎?”哈斯勒這一回還是一副嘴巴僵硬的樣子,使卡爾有些驚慌失措。我看到亞夫奈德突然微笑,轉頭一看,就看到傑倫特正在對卡爾打氣。傑倫特揮著手臂,用嘴形說著:‘他很沈默寡言,所以你不要覺得洩氣!卡爾!這個人一定是需要人幫忙!你再試試看吧!’我看到他那副激動的臉孔,趕緊把嘴巴掩住,以防自己大笑出來。
或許是因為傑倫特在一旁打氣鼓舞了卡爾,要不然就是可能因為他想到其他該說的話,所以卡爾開口說道:“對了,哈斯勒先生,請問你打算以後怎麼辦?你的上司同時也是你的朋友喬那丹•亞夫奈德警備隊長告訴我……”
“隊長大人他是否無恙?”
哈斯勒像是突然冒出來的問話使得卡爾愣了一下。
“咦?啊,他很好。雖然他看起來像是很擔心你和令嬡。不管怎麼樣,他告訴我,他希望你和艾波琳小姐能找個可以平平安安過日子的地方,定居在那裏。他說你的不幸甚至不該是由你來承擔的事,你應該去重新找回太久沒有享受過的幸福。”
哈斯勒低下頭來,往左右搖晃了好幾下。雖然這是個緩慢的小動作,卻是滿懷著絕望氣氛的沉重動作。
哈斯勒過了一會兒之後,依舊低著頭,他這才說道:“人是無法像故事情節那樣生活的。”
“這個嘛……‘從此他們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是我所喜歡的故事結局,而且我也認為這是可能的事。”
“你要我送給我女兒一個逃亡者的生活嗎?”
“……你曾經是叛亂分子,後半輩子可能都得過著逃避法網的生活吧。不,應該說我認為這是肯定會這樣。不過,你是很了不起的戰士,而且大陸西部還是和未開發的蠻荒之地沒有兩樣。我認為你如果逃到黃昏的故鄉去,就不用擔心被追捕了。”
“那麼我女兒的將來呢?”
“令嬡需要的是她的父親。就目前而言,能夠給艾波琳小姐的,應該沒有任何東西會比這個禮物還要來得大。艾波琳小姐的將來是她的責任。而且等到需要煩惱將來的時候,應該已經過了許多年。
時間會賜與人們淡忘這種禮物,這不管對誰都是一樣的。哈斯勒先生你的事一定會漸漸被遺忘的。”
卡爾為了講這短短的幾句話,好像已經把所有力氣都用盡似的,又再度閉起了嘴巴。卡爾把手臂靠在桌子上,看了哈斯勒一會兒之後,他歎了一口氣,背靠到椅子上。他一面把雙手交叉在胸前,一面說道:“那麼你打算怎麼辦呢?哈斯勒先生。”
哈斯勒不做回答,而妮莉亞的眼睛則是開始往上揚起。妮莉亞還是坐在壁爐前面鋪著的皮毛毯上,把雙腿收在膝蓋下,用這種姿勢說道:“請問一下,你現在到底是在想什麼呢?你該不會是想幫涅克斯幫到底,助他叛亂成功之後飛黃騰達,讓艾波琳變成一位高貴的仕女,嗯,你如果這樣想的話,我勸你放棄這種想法。”
哈斯勒面帶著憂鬱的目光看著妮莉亞。妮莉亞把雙腿往左右放下來,把手放在膝蓋上,說道:“除了你以外,其他人都很清楚,涅克斯現在已經無望了。那個笨蛋賈克他也很清楚這件事實,不是嗎?”
妮莉亞說到賈克的名字時,我感覺她的聲音裏好像有些顫抖。
可是那股顫抖一出現就隨即消失不見了,妮莉亞繼續用清脆的聲音說道:“而且艾波琳並不在乎是不是能當個高貴仕女。如果她一直待在哈修泰爾家,哼嗯,雖然內心裏會很不高興,但再怎麼說也是哈修泰爾家的小姐,應該會嫁給不錯的人家,甚至將來也會被稱為高貴仕女。可是艾波琳卻從那裏逃了出來,不是嗎?你是她的父親,就應該瞭解女兒的心才對啊!”
我覺得胸口被砰地刺穿了過去。從喀爾文雅的嘴裏是不會說出這種爽直的話,妮莉亞這番話讓我聽了非常爽快。哈斯勒毫無表情變化地看著妮莉亞,但他的眼睛卻稍微開始眨了起來。
妮莉亞突然間猛然站起來,走向床鋪。妮莉亞用一隻手指著躺在床上的艾波琳,而哈斯勒的臉上則仿佛像是看到蛇發女怪似的,顯露出僵硬的恐懼感。妮莉亞指著在睡覺的艾波琳,說道:“你的女兒,她在乎的,不是要一個時代風雲人物或者偉大的叛亂分子之類的父親,她要的只是一個可以叫他爸爸的父親。你不懂我在說什麼嗎?”
哈斯勒的頭稍微左右搖晃了一下。他瞭解妮莉亞的意思。接著,妮莉亞就把雙手叉在腰際,說道:“那麼,到底有什麼困難的地方?雖然你的臉孔有整容過,但是艾波琳認得這個爸爸。剛才你一開口說話,艾波琳就認出你了,這你還記得吧?這麼一來,連這個也不是問題了。你就躲藏到一個安靜的地方,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做好你應盡的責任吧。做好艾波琳的父親所應盡的責!任!”
從妮莉亞的嘴裏所講出來的‘責任’兩字好像帶著形體浮在半空中了。於是,有好一陣子都沒有任何人開口講話,就這樣經過了一段沈默的時間。
哈斯勒費力地開口說道:“我是個早已放棄當父親的人。我因為被脅迫而逃走,因為那卑鄙的欲望而交出了我的女兒。”
“那麼你就改回來啊!”
妮莉亞的答話是在一眨眼間冒出來的。可是哈斯勒的答話卻變得更加緩慢。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丟下主人不管。”
“請問你是指涅克斯•修利哲嗎?”
傑倫特突然插話進來,使原本想要大喊出來的妮莉亞閉上了她的嘴巴。哈斯勒用疲憊的眼神看了看傑倫特,而傑倫特則是歪著頭疑惑地說道:“這個嘛?您現在是不是把自己誤認為是三百年前的哈修泰爾大人了?不管主人處在何種地步,都要一直把他當主人那般地追隨侍奉……是這個意思嗎?”
“請不要拿我和那個騎士笨蛋相比較!”
這是我認識哈斯勒以來,頭一次看到他這麼憤怒的模樣。他的聲音雖然很低沉,卻激烈到簡直讓傑倫特的嘴巴一下子凍結住了。
傑倫特張大嘴巴看著哈斯勒,而哈斯勒則是一副皺著眉頭的表情,盯著桌子看。
過了一會兒之後,卡爾小心翼翼地說道:“可是就我所知,你的主人希望你離開他啊。”
“這我知道。可是忠誠是我的份內事,服從也是我的份內事。”
卡爾看著哈斯勒緊皺著的額頭,說道:“為什麼要那樣追隨他呢?他和你約定好要達成你的願望,到底是什麼願望呢?”
哈斯勒忽然抬起頭來的時候,我看到他炯炯的目光,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就是哈修泰爾的敗亡。讓他的血一滴不剩地流光,完全毀滅!”
卡爾費了好久的時間才得以再度開口說話。哈斯勒的極端憤怒甚至影響到那位不知擔憂的矮人敲打者艾賽韓德,使他嚇得目瞪口呆,他表情蒼白地偷瞄著哈斯勒。卡爾說道:“我……,如果我說我能理解你的憤怒,那根本是胡說八道。”
哈斯勒面帶炯炯有神的目光看著卡爾。卡爾一面回避他的目光,一面用彆扭的聲音說道:“我從亞夫奈德大人那邊……,聽到有關你妻子的事。你會對哈修泰爾憎恨是很理所當然,極為當然的事。”
“你說這是當然的事,可是你居然無法理解從自己口中說出的話。你剛才說無法理解我的憤怒……”
“……是的。”
“要不要我告訴你,我是什麼樣的心情?”
哈斯勒突然怒視著床鋪。咦?他幹嘛突然這樣瞪著艾波琳和蕾妮……,蕾妮?哈斯勒從椅子上站起來,指著蕾妮,用令人生畏的聲音說道:“那個丫頭應該是哈修泰爾的女兒。對吧?”
在這一瞬間,妮莉亞臉色發青。她很快地跑到床鋪旁邊,擋住艾波琳和蕾妮。哈斯勒瞪了一眼妮莉亞之後,往前踏了一步,妮莉亞隨即嚇得臉色蒼白地抬頭看哈斯勒。她咬緊下唇,把兩隻手臂左右張開,從哈斯勒的眼睛裏面隨即迸出了火花。就在這個時候,“站住!”
溫柴從剛才就一直靠著牆壁一動也不動地站著,他的身體部位好像只有嘴巴還活著似的傳出了說話聲。溫柴靠站在牆邊的姿勢一點兒也沒有移動,只是面無表情地怒視著哈斯勒,並說道:“你不要想輕舉妄動!”
哈斯勒像是看到很稀有的東西似的看著溫柴。
“我想這麼做的時候,你以為你能阻擋得了我嗎?”
可是溫柴仍舊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臉孔。他的臉上依然還是只有他的嘴巴在孤單地動著。
“我聽說你的綽號是‘熱劍格蘭’。”
在他說話的那一刻,從嘴唇上浮現出一個兇惡而且冷酷的微笑。
“北部的那些笨熊這樣稱呼你,我不見得會認同。”
哈斯勒噗嗤笑了出來。他坐在桌子前,連看也不看溫柴一眼,說道:“你的異想天開也未免太會挑時間了。因為,我現在根本沒有想要做什麼啊。”
是誰長籲了一口氣?如果不是亞夫奈德,那可能就是坐在他旁邊的杉森吧。我松了一口氣的長籲聲實在是太大聲了,才會聽不清楚其他人的長籲聲。哈斯勒一邊坐在桌前,一邊對卡爾說:“我現在就連看到那個丫頭和我女兒躺在一起,我也覺得無法忍受。”
“蕾,蕾妮小姐一點兒過錯也沒……”
從卡爾顫抖的嘴裏費力地吐出像是話語的聲音。哈斯勒並不作回答,卡爾則是咬著嘴唇,大大地深呼吸。妮莉亞因為陷入到不像人類所散發出來的恐怖感之後,好不容易才解脫了,她開始抽泣著,而溫柴見到她那副模樣。皺了皺眉頭。就在亞夫奈德笨手笨腳地要安慰她的時候,哈斯勒說道:“沒錯。只要是帶著哈修泰爾之名的人,我就想要一個也不剩地全殺掉。我只要一想到他對我家人所做的事,我就會對他家人憎恨至極,這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可是……可是你打算怎麼做?你的憎恨能夠毀壞的也只是你自己的生命而已。你再怎麼企圖掙扎,也不能拿侯爵怎麼樣啊。而且就算是涅克斯,在現在的情況之下,也無法對付侯爵。你應該要想想現實才對,不是嗎?”
“我要是那時候有想到現實,就不會去參與叛亂了!”
卡爾的嘴巴都僵住了。哈斯勒像是在吐出火焰似的說道:“我要讓哈修泰爾在我腳前結束他卑鄙的生命。我一定會這樣做的。”
“你不能原諒他嗎?”
一個平靜的說話聲音突然傳來。我轉頭一看,在那裏,是從剛才就一直在笨拙地安慰妮莉亞的亞夫奈德。他還是只看著妮莉亞,不過,這句話確實是他說的。哈斯勒說道:“要我原諒他?”
亞夫奈德稍微撫摸妮莉亞的肩膀,然後慢慢地站起身子。他靜靜地轉身看哈斯勒。他迎視哈斯勒激烈燃燒著的目光之後,稍微低下頭,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是的。”
“為什麼應該要原諒他?”
“我也是只接受過他人的原諒,不曾原諒過誰,所以無法正確地告訴您什麼……,不過,人們為什麼說優比涅的枰杆是直的呢?”
亞夫奈德的平靜語氣使哈斯勒回到他原本的沈默寡言。亞夫奈德先是露出苦惱的表情,然後他指著傑倫特,說道:“你問看看傑倫特吧。”
“咦?咦?我嗎?”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他身上,傑倫特立即用慌張的語氣答道。亞夫奈德點了點頭,說道:
“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是你很不愉快的記憶,不過,涅克斯•修利哲曾經想把你殺死,你還記得吧?”
呃,啊?對了!在大迷宮的時候,傑倫特差點就被涅克斯給殺了。如果不是有神龍王,他應該是已經死了。傑倫特一面圓睜著眼睛,一面說道:“啊,那件事啊……,我當然是還記得嘍。因為那是一次很獨特、很難經歷到的經驗。哈哈。”
“我想也是。可是今天傍晚,你並沒有對他表示任何憤怒之意。”
沼澤怪人
发表于 2007-8-10 13:26:35
這一次,和剛才不一樣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傑倫並身上。傑倫特開始搔著後腦勺,亞夫奈德則是露出了微笑。
“你看起來像法原諒他了。”
“是……。如果硬要這麼說的話,嗯,是這樣沒錯。”
“你怎麼有辦法做得到呢?我的意思是,他是曾經想殺死你的人啊。”
大家覺得很神奇地看著傑倫特。傑倫特則是像傻瓜般笑了出來,說道:“因為我原本就有崇高而且慈悲的品德。那個,艾賽韓德。別人說話的時候那樣笑,不太好吧。請你別這樣,好嗎?啊,謝謝。嗯,是,如果我說沒有必要特別去憎恨,這樣說行得通嗎?”
“祭司,請您解釋一下吧。”
亞夫奈德鄭重地說道。這使得傑倫特露出大受驚慌的表情。傑倫特又再胡亂搔著後腦勺,然後說道:“嗯,那是因為我看到他改變之後的模樣。”
“他改變之後的模樣?”
“是的。雖然說神會保佑我們,但我們本身並不是神。我們是人,所以會犯錯、會造罪。可是我們知道我們會改變,不是嗎?我們雖然壽命很短,但事實上也算是活得很長久的,艾賽韓德!我剛才不是說請你不要那樣笑!呃,那麼長久的時間裏,有充分的時間可以改變,所以我們會互相原諒。這就是神與人的最大的差異點。”
“最大的差異點?”
“是的。神沒有辦法改變,但人類卻是可以改變的。”
房間裏面突然洋溢著一股平靜的感動。長生不死的神會羡慕我們嗎?無法做改變的神會嚮往我們嗎?
“神是無限的,是不變的。如果會改變就不是神了。可是人卻會改變。而且我們在面對其他人的時候,我們必須記得對方是一定會懂得改變的人類。嗯,我這樣解釋,各位可以理解了吧。”
“當然可以理解。謝謝祭司。”
亞夫奈德仍然還是很鄭重地說道,傑倫特則是露出十分驚慌的表情,笑了出來。亞夫奈德又再看著哈斯勒。
哈斯勒帶著沉重的表情,一面看桌子,一面說道:“你的意思是,你希望哈修泰爾會洗心革面?”
“很難嗎?”
哈斯勒慢慢地抬頭。他看了房間裏的每個人。除了溫柴以外,其他人全都被他炯炯的目光給看得不得不撇過頭去。
哈斯勒舉起雙手,慢慢地把頭髮往後掠了過去,然後像只掉到水裏的青蛙般顫抖著身體。
“就連我的主人也原諒你們了。”
哈斯勒聲音沙啞地如此說完之後,搖了搖頭。
“可是就連我的主人也無法原諒拜索斯和哈修泰爾啊。”
卡爾表情認真地問道:“你的主人……為什麼這麼恨拜索斯和哈修泰爾,你可以告訴我們嗎?這和你主人聽說的那八星有什麼關聯呢?”
“關聯?所有事情都是由八星和路坦尼歐的魔法之秋開始的!”
哈斯勒帶著冷靜的表情,開始講故事。我們全都一個接著一個地被吸引到他的故事裏面。
※ ※ ※
嗒嗒嗒嗒嗒。
亨德列克以驚人的氣勢奔下階梯。在這一刻,他雖然感覺有股誘惑想要不管這階梯,用空間傳送術直接下去,但他還是強忍著,只用兩條腿走到地下層。亨德列克想讓對方來擋他,因為這樣一來,他才能讓他這次的侵襲變得正正當當。另一方面,他也想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能夠抵擋得了他亨德列克。
地下室的陰濕冷空氣湧了上來,使他的嘴裏吐出白色的煙氣。
亨德列克走完階梯之後,看到一扇巨大的鐵門。在鐵門的前方,站著兩名騎士——伊爾斯和賀滋裏正在守衛著那扇門。
“站住,你是誰?”
伊爾斯和賀滋裏迅速移動,沖向走下階梯的人,並且各自拔出了他們的劍。然而,入侵者只是靜靜地站著,於是,賀滋裏把擱置在地板上的提燈往上提起。透過提燈的照射,出現的是亨德列克那張冷漠的臉孔,賀滋裏不禁發出難以置信的呻吟聲。
“亨德列克大人?不,您怎麼會來這裏……”
亨德列克緊閉著嘴巴。伊爾斯和賀滋裏擋在門前,顯而易見的,他們一定有事隱瞞他。亨德列克滿是壓抑的聲音從唇間吐出:“你們兩位在做守門將的事,那麼,這扇門後面有什麼東西呢?”
賀滋裏用驚慌的表情避開了亨德列克的視線。可是伊爾斯仍然保持著用劍直指亨德列克心臟的姿勢,冷冷地說:“請回去吧,亨德列克。”
“你得說出我一定要這麼做的三個理由才行。”
“我沒有心情和你開玩笑,而且情況也不容許我們這麼做。沒有人請你來這裏。請回去吧。”
亨德列克疾言厲色地說道:“雖然沒有人要我來,可是也沒有人叫我不要來。不對,我應該修正這句話。如果有人敢叫我不要來,我就會除掉這個人。”伊爾斯的劍尾端晃動了幾下。這並不是因論恐懼感所致,而是因為他下定決心時所自然流露出的高級劍術,借著劍尾端巧妙晃動,來暈眩對方的目光。他真不愧是訓練有素的戰士伊爾斯。現在他正打算要‘殺死亨德列克’。
賀滋裏看到這情況,帶著驚慌的語氣說道:“亨德列克大人!雖然我們知道這樣做會讓您覺得很不高興,但是我們是奉了大王的命令,守在這裏不准任何人進去。大王應該不會連您也要阻擋,可是我們不能用自己的意思來解釋大王的命令吧。
所以,請您一定得回去。”
賀滋裏把手臂左右張開來,態度懇切而且和氣地說道。然而,亨德列克還是面帶一副冷酷的表情。
“正如剛才偉大的伊爾斯大人所說的,我現在沒有心情開玩笑,而且情況也不容許我這麼做。我必須看看你們在裏面做什麼!你們是要把劍放回劍鞘裏再死,還是要把劍拿在手上受死?”
這番凶言惡語使賀滋裏驚訝地張大嘴巴,也使伊爾斯兇悍地高喊著沖向他。
“呀啊啊!”
伊爾斯的劍以可怕的速度朝著亨德列克的心臟刺進去。可是在下一刻,伊爾斯的劍卻不知消失到何處,而且他還因為失去重心,膝蓋猛然碰撞到地面上。
“嗚啊啊!”
賀滋裏喊出難以區分出是尖叫聲還是用力出招的聲音,並且沖向亨德列克,可是在下一瞬間,他的身體卻在半空中停住了。然後下一秒鐘,賀滋裏就頭朝地下,往牆壁方向飛了過去。
“啊啊啊!”
砰!賀滋裏撞擊到牆壁,連慘叫聲都還來不及喊出,就只是瞠目結舌地瞪著前方。可能是因為他咬到舌頭,所以從嘴裏流出了一條細細的血柱。剛才倒在地上的伊爾斯見狀,破口大駡著拔出匕首,想要去刺亨德列克,可是在下一瞬間,他卻叫出了像是肺腑被撕裂開的慘叫聲。
“呃呃啊啊啊!我,我的手臂!哇啊啊!”
伊爾斯聯手肘也燒得焦黑,他緊抓著手臂,翻滾到地上。而賀滋裏看到這幕,嘴裏含著血大叫,想要讓身體從牆上下來,可是他的身體被完全緊貼在牆上,根本動彈不得。亨德列克低頭看著伊爾斯,說道:“我就讓你遵守騎士風範,聽從君主的命令到最後一刻吧。讓你和發誓同甘共苦的戰友在一起。”
亨德列克話一說完,便揮了揮手,伊爾斯接著就飛了起來。伊爾斯一邊胡亂蹬著,一邊騰空飛越來,然後就被嵌在賀滋裏的對面牆壁上,他們所在的那兩面牆的中間正是有鐵門的那面牆。兩名騎士仿佛就像是刻在門的左右邊的雕像。賀滋裏一面喘氣一面想要說話,可是亨德列克不理會他們兩位騎士,逕自走向那扇門。亨德列克用雙手試著推了一下門,然後他躊躇了一下,說道:“有魔法?”
亨德列克轉過頭去瞪著緊貼在牆上的伊爾斯。而伊爾斯則是不顧手臂被燒掉的痛苦,還嘻嘻笑著說:“卑,卑鄙的……魔法,當然是有附著在、在門上嘍。咳呵!對於瘋狗,當然要用瘋狗來、來對付……”
亨德列克努力強忍住想要一次扭斷伊爾斯脖子的衝動。他緊握了一下拳頭之後,盯著那扇鐵門。他的嘴唇稍微動了幾下,沉甸甸的鐵門便立刻震動了起來。賀滋裏的眼珠子簡直都快要迸出來似的,他驚訝地看著鐵門,數千磅重的鐵門仿佛像是草笛般不停抖動著。
接著門那裏就傳來了一陣強烈的爆炸聲。轟隆隆隆!(編按:草笛就是用樹葉或草以嘴吹奏的天然樂器)
“天啊……!”
緊貼在牆上的賀滋裏發出呻吟聲。那扇鐵門到剛才不久前,都還橫擋在亨德列克面前,而現在,它竟然就像一張紙那樣被弄皺,而且亂七八糟地掉在地上。亨德列克就這樣長驅直入地進到裏面去了。
啪噠啪噠。
有火把零零星星地掛在牆上,投射出陰沈的火光。亨德列克帶著可怕的眼神,一直盯著前方不斷走去。他一邊走,影子就隨著他的腳步忽隱忽視,令人覺得眼花繚亂。
這是人類建造出來的地方。亨德列克環視周圍之後,更加確信是這樣。這並不是矮人所建造的,而是人類粗糙的技術。不過,雖然說是很粗糙,但這是和矮人的精緻華麗的手法相較時的說法,事實上,這已經算是一座很壯觀的建築物了。然而,從什麼時候人類開始有能力建設如此雄偉的地下建築物呢?
不久之後,亨德列克的前方出現了三岔路。
通往正面的那條路上,有一名騎士站著。當兩人的距離縮減到十步左右時,對方便傳出生硬但不失冷靜的聲音。
“我就知道是你。賀滋裏和伊爾斯呢?”
問他問題的人是萊思伯克,他輕鬆地拄著一根像是很沉重的戰戟站在那裏。因為剛才亨德列克所引發出的騷動聲音,就算不是矮人,也能聽得十分清楚。亨德列克不作回答,繼續往前走去。萊思伯克還是一動也不動地拄著戰戟,站在那裏瞪視正在接近他的亨德列克。兩個男人之間一片寂靜,只聽得到亨德列克低沉的腳步聲。就在這時候,“受死吧!”
一個像是火山爆發似的怪聲傳來,同時左邊通道上猛然飛來了一把戰斧。堪德里以平生最強的氣勢揮出了戰斧,用老鷹般銳利的眼神精確瞄準了亨德列克的頭部,揮砍過去。咻!
可是那把戰斧卻只是橫越空中,碰撞到牆壁,迸出猛烈的火花。
堪德里一揮擊到牆壁,便感覺手腕一陣碎裂的痛苦,並且跪倒在地。
而萊思伯克則是趕緊舉起戰戟,追蹤如煙霧般消失不見的亨德列克。
他的眼睛非常仔細地檢視整個通道,可是到處都看不到亨德列克的身影。此時,梅達洛為了要趕來扶住堪德里,從左邊拿著流星錘奔跑過來,他瞄了一眼萊思伯克。萊恩伯克看到梅達洛的臉色發青。梅達洛尖叫著:
“萊思伯克!”
萊恩伯克在這一瞬間察覺到是怎麼一回事,而且整個人感覺毛骨悚然。他喊出無意義的尖叫聲並且縱身一跳,但已經為時已晚,他發現縱身跳躍已是無任何作用了。俗話說:在死亡的前一刻,整個人生會在眼前掠過。那根本是胡說八道。砰!看來恐怕是連撞擊的感覺也無法感受得到吧。
萊恩伯克出乎自己意料地倒在地上了。地面是確實存在的,所以身體碰撞到地上當然非常痛。可是萊思伯克迅速一個翻滾站起身子,他低矮地揮著戰戟,並且穩住身體的重心,狠狠注視著自己所站著的地方。在那裏,亨德列克正在慢慢地轉過身體。
“站住!”
萊恩伯克處在連自己說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簡短有力地說道。亨德列克立即停下了腳步。與其說他是因為聽從這個命令句,倒不如說他是因為這聲堅決的命令句,這是一句毫無不安與疑慮,甚至一點也不顧有權命令者之權威的命令句。他似乎是因為這句十全十美的命令才產生這種反射作用的。
亨德列克轉過頭去,就在此刻,堪德里一邊破口大駡,一邊丟出了戰斧。
“呃呀啊啊!”
然而,顫抖的手臂所丟出的戰斧,卻飛向離目標非常遠的地方。
而亨德列克則是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堪德里。亨德列克的下巴一移動,梅達洛原本把流星錘舉到肩上的手臂便隨即僵住了。梅達洛臉色慘白地看著亨德列克,正想要說話,但是說不出任何話來。此時,萊恩伯克說道:“你是周遊過許多地方的人,就連野蠻人的這一招,你當然也有機會學到。你這招是不是南方野蠻人所使出的那種眼神招術?”
“這叫做殺氣。”
“是嗎?真是令人驚訝。我以前一直以為只有戰士們才會這種招術。”
“這是鍛練過精神層面的人才會的技術。我國的戰士當然很難做得到。不過,你打算要這樣繼續妨礙我嗎?”
“你請走吧。我們是無法阻擋得了你的。”
“那麼你們可以保證不會從後面攻擊我吧?”
萊恩伯克看到堪德里不顧一切想沖過去,臉上便浮現出不高興的表情。他一面呻吟著,一面阻擋住想要衝向前去的堪德里,並且冷靜地說:“我們會秉持騎士精神,不會從後面攻擊你的。”
亨德列克還是皺著眉頭,只有嘴巴笑了出來。
“你們確實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從後面攻擊我。你們只是要把我困在這種黑暗發臭的老鼠洞裏。”
梅達洛整個臉孔都皺在一起了。梅達洛是一個知道敬佩神聖,所以將騎士道昇華為近乎神聖的騎士,因此,亨德列克這番話對梅達洛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他聽了之後低下頭來。可是他的戰友卻把頭抬起。在亨德列克轉身的那一瞬間,堪德里口出穢言,並且甩開萊恩伯克的手臂,往前跑過去。
“亨德列……!”
可是尚未走完三步,堪德里就又再喊出慘叫聲,摔倒在地了。
砰!萊思伯克喊出短短的一聲尖叫聲,可是亨德列克還是背對著他們,冷冰冰地說:“堪德里並沒有死。堪德里身為騎士,現在應該是比死還更加痛苦不已吧。”
亨德列克就這樣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之中,而堪德里則是敲打著地板,喊出夾雜著淚水的高喊聲。
“嘎啊啊!”
在他旁邊,萊恩伯克面帶沉痛的表情,茫然地望著亨德列克消失的那條通道。
亨德列克一直往前走去。
啪嗒,啪嗒,啪塔。
響起了堅定同時帶著柔和的腳步聲。一個巨大的生物,即使巨大卻還不失其敏捷與柔和的生物,它特有的輕柔但同時卻又沉重的腳步聲開始傳來。過了不久之後,亨德列克的前方半空中隨即出現了一對紅色的眼睛。
紅眼睛在至少高度五肘的地方閃爍著。而在眼睛下面,則是傳出了細微的呼吸聲。而且有一股非常臭的味道撲鼻而來。隨即,那只生物就喊出一陣快讓地下通道倒塌的怪聲。
“呱啊啊啊啊啊!”
這陣咆哮聲雖然只持續幾秒鐘,但是回聲卻一直回蕩在整個通道上,久久才停下來。那只生物把黑色的兩隻手臂往左右張開,從張開的兩隻手裏猛然冒出像匕首般的指甲。那些指甲刮著左右牆壁,迸出刺耳的摩擦聲音及火花。嘎嘎嘎嘎!
“呱啊啊啊啊啊!”
那只生物立刻往前沖來。而亨德列克還是一徑向前直直走去。
啪啊啊!
通道上只剩下亨德列克一個人。和剛才不同的是,現在什麼東西也沒有了。亨德列克用始終如一的速度往前走去。
在他的正前方出現了一個裝飾華麗的拱門柱,而下面則是一扇很壯觀的門。亨德列克看著拱門的裝飾,搖了搖頭。人類,人類。就只有人類雕刻在上面。有一個拿著劍在咆哮的男子,以及被男子的手拉著的美女。還有踩死龍的戰士和壓制神的真理的賢者們的模樣。
亨德列克用力將門推開。那是一扇既沒有實際上鎖,也沒有用魔法鎖住的門。那扇門往左右開啟,發出一陣令人覺得不祥的碰撞響聲。因為是在密閉的地下室,所以那聲音簡直讓人震耳欲聾。
亨德列克以銳利的目光盯著房間裏面。
房間裏面的景象更是令人覺得啼笑皆非。四面的牆壁掛著華麗的壁氈。壁氈上畫著一些令人想像不到的華麗圖案。有挖掘土地的人類、征服大海的人類、在城塔上俯瞰大地的人類、奔跑於染血戰場上的人類、歌頌人類的人類、讚美人類的人類、人類、人類、人類。
在所有裝飾和雕刻裏一定會出現的精靈、矮人、龍、妖精等,在這裏完全都沒有發現到他們的蹤影。不對,是有龍出現。但那頭龍是在青筋突起的戰士拳頭上,縮小到令人覺得可笑的程度,看起來簡直像是長有翅膀的小狗般,戰士一手抓著那頭龍的脖子。龍長長地伸出舌頭,癱在那裏,戰士對於自己抓著這頭驚人的戰利品,並沒有顯露出任何冰冷的目光,而是看著前方在微笑著。而美女則是對那個戰士投以讚賞的眼神。
亨德列克覺得頭昏眼花地看著房間正中央。有一個草綠色的祭壇。本來應該是藍色的綢緞,卻在火把火光之下看起來像是不祥的草綠色。而在祭壇周圍,有三人還有一名妖精。
站在祭壇前面的傑洛丁和查奈爾已經拔出劍來,站在那裏看著門的方向。然後,祭壇後而則是站著那一位答應完成亨德列克的夢想,買走了亨德列克的人生的人。亨德列克喊著他的名字:“……路坦尼歐。”
傑洛丁和查奈爾所期待聽到的字並沒有緊跟著被說出來,他們隨即露出驚慌的表情。他們立刻用憤怒的表情拿緊手上的劍。可是亨德列克根本不看他們的臉孔,他把目光從祭壇後面的男子——路坦尼歐•拜索斯的臉上轉移到坐在祭壇一角的妖精身上。
“達蘭妮安。”
達蘭妮安的臉龐非常憔悴。以前總是像在襯托她背後的發亮翅膀消失之後,她的臉上就失去美容了。可是達蘭妮安還是對亨德列克費力擠出絲微笑。
“你好,小亨。”
達蘭妮安閉上嘴巴一陣子之後,又再無力地笑著說道:“我的魔法,竟然連你鞋子的鞋帶都無法拉得住。”
亨德列克無法看達蘭妮安的臉孔看得太久。他的目光轉移到祭壇後面,被破壞掉的寶石全部散落在那裏。
亨德列克往前踏了一步。與此同時,查奈爾乾咳了幾聲。查奈爾是很斯文的海格摩尼亞族人,他從不把脅迫的話語或斥駡掛在嘴邊,他這樣已算是最大的脅迫了。亨德列克停下腳步注視查奈爾的那瞬間,路坦尼歐開口說話。
“把劍拿開。傑洛丁,查奈爾。”
查奈爾立刻順從地收起劍來。可是傑洛丁卻猶豫地說道:“我……”
“把劍收起來。”
傑洛丁咬牙切齒。俗話說:和巫師交手的時候,就連眨眼的時間也要分秒必爭。可是現在竟然要他把劍收起來!不過,傑洛丁還是慢慢地把劍收到劍鞘裏。充滿榮譽感的他,臉上帶著自豪的表情。
亨德列克又再開始往前走過去。
亨德列克在祭壇前面停住腳步。
祭壇上面散著寶石的碎片。那些原本發出輝煌光芒的寶石全變成了碎片,如今看起來比微不足道的小石頭還要不如。亨德列克慢慢地伸出手來撿起其中一塊碎片。
周圍的人各自用不同的神情默默地望著在凝視碎片的亨德列克。查奈爾用恭敬同時不可捉摸的眼神,像是在欣賞亨德列克的動作似的看著他。傑洛丁則是看起來像深怕漏掉亨德列克的每個動作,而瞪大眼睛在注視著他;達蘭妮安用滿是同情心的濕潤眼睛抬頭看亨德列克。然後路坦尼歐……
他用疲憊但還是無法掩住興奮的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亨德列克。”
“八星全部都毀了?”
亨德列克一面盯著碎片,一面說道。路坦尼歐緊閉著嘴巴,亨德列克隨即抬頭看路坦尼歐。他慢慢地彎起手指頭,緊握住那塊碎片,又再說道:“你們把八星全部都毀了嗎?”
“亨德列克。”
亨德列克猛然轉過頭去看達蘭妮安。而達蘭妮安則是淡淡地迎視他的目光。
“是你?”
達蘭妮安只是用濕潤的眼睛抬頭看亨德列克,並不作回答。亨德列克抑制住突然想變得狂暴的心情,並且按捺住想把位在祭壇上面的達蘭妮安抓起來的那股欲望,然後他再度問她:“是你幫他們的嗎?”
達蘭妮安慢慢地點頭。
“是的。是我幫他們毀了八星的。雖然和你相比,我算是個蹩腳的巫師,但再怎麼說,我也是個會使用瑪那力量的人。”
“你怎麼會這麼做呢?”
達蘭妮安並沒有答話。一直望著她的亨德列克漸漸皺起眉毛。
亨德列克忽然舉起了拳頭。
“怎麼會!呃呃!”
砰!亨德列克的拳頭打在達蘭妮安的正前方。傑洛丁被他的大喊聲給嚇得把手移到劍柄方向。傑洛丁緊抓住劍柄之後,才發現到查奈爾一動也不動地在看著他。他一面漲紅著臉,一面放下劍柄。
亨德列克手拄著祭壇站在那裏,低著頭。他的頭髮垂到前面遮住了他的臉孔,但是他的肩膀卻微微地在顫抖著,這是所有人,以及妖精的眼睛所看得一清二楚的事。這是一個男人看到人生最重要的目標被徹底摧毀時的悲哀。達蘭妮安悲痛自己再也無法飛起來,不過,她還是用走的走過去撫摸了亨德列克的拳頭。
達蘭妮安坐在亨德列克的拳頭前方,無力地將她的上半身擱在那顫抖的拳頭上面。亨德列克低頭看一眼趴在自己拳頭上的達蘭妮安,說道:“你怎麼會做這種事……”
達蘭妮安抬起小小的臉孔,仰望亨德列克暗沉的那張臉。他那張滿布陰影的臉實在是非常地暗沉。達蘭妮安打了一個寒噤之後,對他說:“我很清楚你想要那八星,小亨。你是多麼……”
“我剛才是問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這是一句無比冷淡的問話。達蘭妮安低下她的頭。
“呃嗚嗚!”
達蘭妮安突然間嗚嗚咽咽地抽泣著,又再趴到亨德列克的拳頭上。
“對不起,小亨。對不起。”
沼澤怪人
发表于 2007-8-10 13:27:36
這一次,和剛才不一樣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傑倫並身上。傑倫特開始搔著後腦勺,亞夫奈德則是露出了微笑。
“你看起來像法原諒他了。”
“是……。如果硬要這麼說的話,嗯,是這樣沒錯。”
“你怎麼有辦法做得到呢?我的意思是,他是曾經想殺死你的人啊。”
大家覺得很神奇地看著傑倫特。傑倫特則是像傻瓜般笑了出來,說道:“因為我原本就有崇高而且慈悲的品德。那個,艾賽韓德。別人說話的時候那樣笑,不太好吧。請你別這樣,好嗎?啊,謝謝。嗯,是,如果我說沒有必要特別去憎恨,這樣說行得通嗎?”
“祭司,請您解釋一下吧。”
亞夫奈德鄭重地說道。這使得傑倫特露出大受驚慌的表情。傑倫特又再胡亂搔著後腦勺,然後說道:“嗯,那是因為我看到他改變之後的模樣。”
“他改變之後的模樣?”
“是的。雖然說神會保佑我們,但我們本身並不是神。我們是人,所以會犯錯、會造罪。可是我們知道我們會改變,不是嗎?我們雖然壽命很短,但事實上也算是活得很長久的,艾賽韓德!我剛才不是說請你不要那樣笑!呃,那麼長久的時間裏,有充分的時間可以改變,所以我們會互相原諒。這就是神與人的最大的差異點。”
“最大的差異點?”
“是的。神沒有辦法改變,但人類卻是可以改變的。”
房間裏面突然洋溢著一股平靜的感動。長生不死的神會羡慕我們嗎?無法做改變的神會嚮往我們嗎?
“神是無限的,是不變的。如果會改變就不是神了。可是人卻會改變。而且我們在面對其他人的時候,我們必須記得對方是一定會懂得改變的人類。嗯,我這樣解釋,各位可以理解了吧。”
“當然可以理解。謝謝祭司。”
亞夫奈德仍然還是很鄭重地說道,傑倫特則是露出十分驚慌的表情,笑了出來。亞夫奈德又再看著哈斯勒。
哈斯勒帶著沉重的表情,一面看桌子,一面說道:“你的意思是,你希望哈修泰爾會洗心革面?”
“很難嗎?”
哈斯勒慢慢地抬頭。他看了房間裏的每個人。除了溫柴以外,其他人全都被他炯炯的目光給看得不得不撇過頭去。
哈斯勒舉起雙手,慢慢地把頭髮往後掠了過去,然後像只掉到水裏的青蛙般顫抖著身體。
“就連我的主人也原諒你們了。”
哈斯勒聲音沙啞地如此說完之後,搖了搖頭。
“可是就連我的主人也無法原諒拜索斯和哈修泰爾啊。”
卡爾表情認真地問道:“你的主人……為什麼這麼恨拜索斯和哈修泰爾,你可以告訴我們嗎?這和你主人聽說的那八星有什麼關聯呢?”
“關聯?所有事情都是由八星和路坦尼歐的魔法之秋開始的!”
哈斯勒帶著冷靜的表情,開始講故事。我們全都一個接著一個地被吸引到他的故事裏面。
※ ※ ※
嗒嗒嗒嗒嗒。
亨德列克以驚人的氣勢奔下階梯。在這一刻,他雖然感覺有股誘惑想要不管這階梯,用空間傳送術直接下去,但他還是強忍著,只用兩條腿走到地下層。亨德列克想讓對方來擋他,因為這樣一來,他才能讓他這次的侵襲變得正正當當。另一方面,他也想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能夠抵擋得了他亨德列克。
地下室的陰濕冷空氣湧了上來,使他的嘴裏吐出白色的煙氣。
亨德列克走完階梯之後,看到一扇巨大的鐵門。在鐵門的前方,站著兩名騎士——伊爾斯和賀滋裏正在守衛著那扇門。
“站住,你是誰?”
伊爾斯和賀滋裏迅速移動,沖向走下階梯的人,並且各自拔出了他們的劍。然而,入侵者只是靜靜地站著,於是,賀滋裏把擱置在地板上的提燈往上提起。透過提燈的照射,出現的是亨德列克那張冷漠的臉孔,賀滋裏不禁發出難以置信的呻吟聲。
“亨德列克大人?不,您怎麼會來這裏……”
亨德列克緊閉著嘴巴。伊爾斯和賀滋裏擋在門前,顯而易見的,他們一定有事隱瞞他。亨德列克滿是壓抑的聲音從唇間吐出:“你們兩位在做守門將的事,那麼,這扇門後面有什麼東西呢?”
賀滋裏用驚慌的表情避開了亨德列克的視線。可是伊爾斯仍然保持著用劍直指亨德列克心臟的姿勢,冷冷地說:“請回去吧,亨德列克。”
“你得說出我一定要這麼做的三個理由才行。”
“我沒有心情和你開玩笑,而且情況也不容許我們這麼做。沒有人請你來這裏。請回去吧。”
亨德列克疾言厲色地說道:“雖然沒有人要我來,可是也沒有人叫我不要來。不對,我應該修正這句話。如果有人敢叫我不要來,我就會除掉這個人。”伊爾斯的劍尾端晃動了幾下。這並不是因論恐懼感所致,而是因為他下定決心時所自然流露出的高級劍術,借著劍尾端巧妙晃動,來暈眩對方的目光。他真不愧是訓練有素的戰士伊爾斯。現在他正打算要‘殺死亨德列克’。
賀滋裏看到這情況,帶著驚慌的語氣說道:“亨德列克大人!雖然我們知道這樣做會讓您覺得很不高興,但是我們是奉了大王的命令,守在這裏不准任何人進去。大王應該不會連您也要阻擋,可是我們不能用自己的意思來解釋大王的命令吧。
所以,請您一定得回去。”
賀滋裏把手臂左右張開來,態度懇切而且和氣地說道。然而,亨德列克還是面帶一副冷酷的表情。
“正如剛才偉大的伊爾斯大人所說的,我現在沒有心情開玩笑,而且情況也不容許我這麼做。我必須看看你們在裏面做什麼!你們是要把劍放回劍鞘裏再死,還是要把劍拿在手上受死?”
這番凶言惡語使賀滋裏驚訝地張大嘴巴,也使伊爾斯兇悍地高喊著沖向他。
“呀啊啊!”
伊爾斯的劍以可怕的速度朝著亨德列克的心臟刺進去。可是在下一刻,伊爾斯的劍卻不知消失到何處,而且他還因為失去重心,膝蓋猛然碰撞到地面上。
“嗚啊啊!”
賀滋裏喊出難以區分出是尖叫聲還是用力出招的聲音,並且沖向亨德列克,可是在下一瞬間,他的身體卻在半空中停住了。然後下一秒鐘,賀滋裏就頭朝地下,往牆壁方向飛了過去。
“啊啊啊!”
砰!賀滋裏撞擊到牆壁,連慘叫聲都還來不及喊出,就只是瞠目結舌地瞪著前方。可能是因為他咬到舌頭,所以從嘴裏流出了一條細細的血柱。剛才倒在地上的伊爾斯見狀,破口大駡著拔出匕首,想要去刺亨德列克,可是在下一瞬間,他卻叫出了像是肺腑被撕裂開的慘叫聲。
“呃呃啊啊啊!我,我的手臂!哇啊啊!”
伊爾斯聯手肘也燒得焦黑,他緊抓著手臂,翻滾到地上。而賀滋裏看到這幕,嘴裏含著血大叫,想要讓身體從牆上下來,可是他的身體被完全緊貼在牆上,根本動彈不得。亨德列克低頭看著伊爾斯,說道:“我就讓你遵守騎士風範,聽從君主的命令到最後一刻吧。讓你和發誓同甘共苦的戰友在一起。”
亨德列克話一說完,便揮了揮手,伊爾斯接著就飛了起來。伊爾斯一邊胡亂蹬著,一邊騰空飛越來,然後就被嵌在賀滋裏的對面牆壁上,他們所在的那兩面牆的中間正是有鐵門的那面牆。兩名騎士仿佛就像是刻在門的左右邊的雕像。賀滋裏一面喘氣一面想要說話,可是亨德列克不理會他們兩位騎士,逕自走向那扇門。亨德列克用雙手試著推了一下門,然後他躊躇了一下,說道:“有魔法?”
亨德列克轉過頭去瞪著緊貼在牆上的伊爾斯。而伊爾斯則是不顧手臂被燒掉的痛苦,還嘻嘻笑著說:“卑,卑鄙的……魔法,當然是有附著在、在門上嘍。咳呵!對於瘋狗,當然要用瘋狗來、來對付……”
亨德列克努力強忍住想要一次扭斷伊爾斯脖子的衝動。他緊握了一下拳頭之後,盯著那扇鐵門。他的嘴唇稍微動了幾下,沉甸甸的鐵門便立刻震動了起來。賀滋裏的眼珠子簡直都快要迸出來似的,他驚訝地看著鐵門,數千磅重的鐵門仿佛像是草笛般不停抖動著。
接著門那裏就傳來了一陣強烈的爆炸聲。轟隆隆隆!(編按:草笛就是用樹葉或草以嘴吹奏的天然樂器)
“天啊……!”
緊貼在牆上的賀滋裏發出呻吟聲。那扇鐵門到剛才不久前,都還橫擋在亨德列克面前,而現在,它竟然就像一張紙那樣被弄皺,而且亂七八糟地掉在地上。亨德列克就這樣長驅直入地進到裏面去了。
啪噠啪噠。
有火把零零星星地掛在牆上,投射出陰沈的火光。亨德列克帶著可怕的眼神,一直盯著前方不斷走去。他一邊走,影子就隨著他的腳步忽隱忽視,令人覺得眼花繚亂。
這是人類建造出來的地方。亨德列克環視周圍之後,更加確信是這樣。這並不是矮人所建造的,而是人類粗糙的技術。不過,雖然說是很粗糙,但這是和矮人的精緻華麗的手法相較時的說法,事實上,這已經算是一座很壯觀的建築物了。然而,從什麼時候人類開始有能力建設如此雄偉的地下建築物呢?
不久之後,亨德列克的前方出現了三岔路。
通往正面的那條路上,有一名騎士站著。當兩人的距離縮減到十步左右時,對方便傳出生硬但不失冷靜的聲音。
“我就知道是你。賀滋裏和伊爾斯呢?”
問他問題的人是萊思伯克,他輕鬆地拄著一根像是很沉重的戰戟站在那裏。因為剛才亨德列克所引發出的騷動聲音,就算不是矮人,也能聽得十分清楚。亨德列克不作回答,繼續往前走去。萊思伯克還是一動也不動地拄著戰戟,站在那裏瞪視正在接近他的亨德列克。兩個男人之間一片寂靜,只聽得到亨德列克低沉的腳步聲。就在這時候,“受死吧!”
一個像是火山爆發似的怪聲傳來,同時左邊通道上猛然飛來了一把戰斧。堪德里以平生最強的氣勢揮出了戰斧,用老鷹般銳利的眼神精確瞄準了亨德列克的頭部,揮砍過去。咻!
可是那把戰斧卻只是橫越空中,碰撞到牆壁,迸出猛烈的火花。
堪德里一揮擊到牆壁,便感覺手腕一陣碎裂的痛苦,並且跪倒在地。
而萊思伯克則是趕緊舉起戰戟,追蹤如煙霧般消失不見的亨德列克。
他的眼睛非常仔細地檢視整個通道,可是到處都看不到亨德列克的身影。此時,梅達洛為了要趕來扶住堪德里,從左邊拿著流星錘奔跑過來,他瞄了一眼萊思伯克。萊恩伯克看到梅達洛的臉色發青。梅達洛尖叫著:
“萊思伯克!”
萊恩伯克在這一瞬間察覺到是怎麼一回事,而且整個人感覺毛骨悚然。他喊出無意義的尖叫聲並且縱身一跳,但已經為時已晚,他發現縱身跳躍已是無任何作用了。俗話說:在死亡的前一刻,整個人生會在眼前掠過。那根本是胡說八道。砰!看來恐怕是連撞擊的感覺也無法感受得到吧。
萊恩伯克出乎自己意料地倒在地上了。地面是確實存在的,所以身體碰撞到地上當然非常痛。可是萊思伯克迅速一個翻滾站起身子,他低矮地揮著戰戟,並且穩住身體的重心,狠狠注視著自己所站著的地方。在那裏,亨德列克正在慢慢地轉過身體。
“站住!”
萊恩伯克處在連自己說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簡短有力地說道。亨德列克立即停下了腳步。與其說他是因為聽從這個命令句,倒不如說他是因為這聲堅決的命令句,這是一句毫無不安與疑慮,甚至一點也不顧有權命令者之權威的命令句。他似乎是因為這句十全十美的命令才產生這種反射作用的。
亨德列克轉過頭去,就在此刻,堪德里一邊破口大駡,一邊丟出了戰斧。
“呃呀啊啊!”
然而,顫抖的手臂所丟出的戰斧,卻飛向離目標非常遠的地方。
而亨德列克則是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堪德里。亨德列克的下巴一移動,梅達洛原本把流星錘舉到肩上的手臂便隨即僵住了。梅達洛臉色慘白地看著亨德列克,正想要說話,但是說不出任何話來。此時,萊恩伯克說道:“你是周遊過許多地方的人,就連野蠻人的這一招,你當然也有機會學到。你這招是不是南方野蠻人所使出的那種眼神招術?”
“這叫做殺氣。”
“是嗎?真是令人驚訝。我以前一直以為只有戰士們才會這種招術。”
“這是鍛練過精神層面的人才會的技術。我國的戰士當然很難做得到。不過,你打算要這樣繼續妨礙我嗎?”
“你請走吧。我們是無法阻擋得了你的。”
“那麼你們可以保證不會從後面攻擊我吧?”
萊恩伯克看到堪德里不顧一切想沖過去,臉上便浮現出不高興的表情。他一面呻吟著,一面阻擋住想要衝向前去的堪德里,並且冷靜地說:“我們會秉持騎士精神,不會從後面攻擊你的。”
亨德列克還是皺著眉頭,只有嘴巴笑了出來。
“你們確實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從後面攻擊我。你們只是要把我困在這種黑暗發臭的老鼠洞裏。”
梅達洛整個臉孔都皺在一起了。梅達洛是一個知道敬佩神聖,所以將騎士道昇華為近乎神聖的騎士,因此,亨德列克這番話對梅達洛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他聽了之後低下頭來。可是他的戰友卻把頭抬起。在亨德列克轉身的那一瞬間,堪德里口出穢言,並且甩開萊恩伯克的手臂,往前跑過去。
“亨德列……!”
可是尚未走完三步,堪德里就又再喊出慘叫聲,摔倒在地了。
砰!萊思伯克喊出短短的一聲尖叫聲,可是亨德列克還是背對著他們,冷冰冰地說:“堪德里並沒有死。堪德里身為騎士,現在應該是比死還更加痛苦不已吧。”
亨德列克就這樣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之中,而堪德里則是敲打著地板,喊出夾雜著淚水的高喊聲。
“嘎啊啊!”
在他旁邊,萊恩伯克面帶沉痛的表情,茫然地望著亨德列克消失的那條通道。
亨德列克一直往前走去。
啪嗒,啪嗒,啪塔。
響起了堅定同時帶著柔和的腳步聲。一個巨大的生物,即使巨大卻還不失其敏捷與柔和的生物,它特有的輕柔但同時卻又沉重的腳步聲開始傳來。過了不久之後,亨德列克的前方半空中隨即出現了一對紅色的眼睛。
紅眼睛在至少高度五肘的地方閃爍著。而在眼睛下面,則是傳出了細微的呼吸聲。而且有一股非常臭的味道撲鼻而來。隨即,那只生物就喊出一陣快讓地下通道倒塌的怪聲。
“呱啊啊啊啊啊!”
這陣咆哮聲雖然只持續幾秒鐘,但是回聲卻一直回蕩在整個通道上,久久才停下來。那只生物把黑色的兩隻手臂往左右張開,從張開的兩隻手裏猛然冒出像匕首般的指甲。那些指甲刮著左右牆壁,迸出刺耳的摩擦聲音及火花。嘎嘎嘎嘎!
“呱啊啊啊啊啊!”
那只生物立刻往前沖來。而亨德列克還是一徑向前直直走去。
啪啊啊!
通道上只剩下亨德列克一個人。和剛才不同的是,現在什麼東西也沒有了。亨德列克用始終如一的速度往前走去。
在他的正前方出現了一個裝飾華麗的拱門柱,而下面則是一扇很壯觀的門。亨德列克看著拱門的裝飾,搖了搖頭。人類,人類。就只有人類雕刻在上面。有一個拿著劍在咆哮的男子,以及被男子的手拉著的美女。還有踩死龍的戰士和壓制神的真理的賢者們的模樣。
亨德列克用力將門推開。那是一扇既沒有實際上鎖,也沒有用魔法鎖住的門。那扇門往左右開啟,發出一陣令人覺得不祥的碰撞響聲。因為是在密閉的地下室,所以那聲音簡直讓人震耳欲聾。
亨德列克以銳利的目光盯著房間裏面。
房間裏面的景象更是令人覺得啼笑皆非。四面的牆壁掛著華麗的壁氈。壁氈上畫著一些令人想像不到的華麗圖案。有挖掘土地的人類、征服大海的人類、在城塔上俯瞰大地的人類、奔跑於染血戰場上的人類、歌頌人類的人類、讚美人類的人類、人類、人類、人類。
在所有裝飾和雕刻裏一定會出現的精靈、矮人、龍、妖精等,在這裏完全都沒有發現到他們的蹤影。不對,是有龍出現。但那頭龍是在青筋突起的戰士拳頭上,縮小到令人覺得可笑的程度,看起來簡直像是長有翅膀的小狗般,戰士一手抓著那頭龍的脖子。龍長長地伸出舌頭,癱在那裏,戰士對於自己抓著這頭驚人的戰利品,並沒有顯露出任何冰冷的目光,而是看著前方在微笑著。而美女則是對那個戰士投以讚賞的眼神。
亨德列克覺得頭昏眼花地看著房間正中央。有一個草綠色的祭壇。本來應該是藍色的綢緞,卻在火把火光之下看起來像是不祥的草綠色。而在祭壇周圍,有三人還有一名妖精。
站在祭壇前面的傑洛丁和查奈爾已經拔出劍來,站在那裏看著門的方向。然後,祭壇後而則是站著那一位答應完成亨德列克的夢想,買走了亨德列克的人生的人。亨德列克喊著他的名字:“……路坦尼歐。”
傑洛丁和查奈爾所期待聽到的字並沒有緊跟著被說出來,他們隨即露出驚慌的表情。他們立刻用憤怒的表情拿緊手上的劍。可是亨德列克根本不看他們的臉孔,他把目光從祭壇後面的男子——路坦尼歐•拜索斯的臉上轉移到坐在祭壇一角的妖精身上。
“達蘭妮安。”
達蘭妮安的臉龐非常憔悴。以前總是像在襯托她背後的發亮翅膀消失之後,她的臉上就失去美容了。可是達蘭妮安還是對亨德列克費力擠出絲微笑。
“你好,小亨。”
達蘭妮安閉上嘴巴一陣子之後,又再無力地笑著說道:“我的魔法,竟然連你鞋子的鞋帶都無法拉得住。”
亨德列克無法看達蘭妮安的臉孔看得太久。他的目光轉移到祭壇後面,被破壞掉的寶石全部散落在那裏。
亨德列克往前踏了一步。與此同時,查奈爾乾咳了幾聲。查奈爾是很斯文的海格摩尼亞族人,他從不把脅迫的話語或斥駡掛在嘴邊,他這樣已算是最大的脅迫了。亨德列克停下腳步注視查奈爾的那瞬間,路坦尼歐開口說話。
“把劍拿開。傑洛丁,查奈爾。”
查奈爾立刻順從地收起劍來。可是傑洛丁卻猶豫地說道:“我……”
“把劍收起來。”
傑洛丁咬牙切齒。俗話說:和巫師交手的時候,就連眨眼的時間也要分秒必爭。可是現在竟然要他把劍收起來!不過,傑洛丁還是慢慢地把劍收到劍鞘裏。充滿榮譽感的他,臉上帶著自豪的表情。
亨德列克又再開始往前走過去。
亨德列克在祭壇前面停住腳步。
祭壇上面散著寶石的碎片。那些原本發出輝煌光芒的寶石全變成了碎片,如今看起來比微不足道的小石頭還要不如。亨德列克慢慢地伸出手來撿起其中一塊碎片。
周圍的人各自用不同的神情默默地望著在凝視碎片的亨德列克。查奈爾用恭敬同時不可捉摸的眼神,像是在欣賞亨德列克的動作似的看著他。傑洛丁則是看起來像深怕漏掉亨德列克的每個動作,而瞪大眼睛在注視著他;達蘭妮安用滿是同情心的濕潤眼睛抬頭看亨德列克。然後路坦尼歐……
他用疲憊但還是無法掩住興奮的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亨德列克。”
“八星全部都毀了?”
亨德列克一面盯著碎片,一面說道。路坦尼歐緊閉著嘴巴,亨德列克隨即抬頭看路坦尼歐。他慢慢地彎起手指頭,緊握住那塊碎片,又再說道:“你們把八星全部都毀了嗎?”
“亨德列克。”
亨德列克猛然轉過頭去看達蘭妮安。而達蘭妮安則是淡淡地迎視他的目光。
“是你?”
達蘭妮安只是用濕潤的眼睛抬頭看亨德列克,並不作回答。亨德列克抑制住突然想變得狂暴的心情,並且按捺住想把位在祭壇上面的達蘭妮安抓起來的那股欲望,然後他再度問她:“是你幫他們的嗎?”
達蘭妮安慢慢地點頭。
“是的。是我幫他們毀了八星的。雖然和你相比,我算是個蹩腳的巫師,但再怎麼說,我也是個會使用瑪那力量的人。”
“你怎麼會這麼做呢?”
達蘭妮安並沒有答話。一直望著她的亨德列克漸漸皺起眉毛。
亨德列克忽然舉起了拳頭。
“怎麼會!呃呃!”
砰!亨德列克的拳頭打在達蘭妮安的正前方。傑洛丁被他的大喊聲給嚇得把手移到劍柄方向。傑洛丁緊抓住劍柄之後,才發現到查奈爾一動也不動地在看著他。他一面漲紅著臉,一面放下劍柄。
亨德列克手拄著祭壇站在那裏,低著頭。他的頭髮垂到前面遮住了他的臉孔,但是他的肩膀卻微微地在顫抖著,這是所有人,以及妖精的眼睛所看得一清二楚的事。這是一個男人看到人生最重要的目標被徹底摧毀時的悲哀。達蘭妮安悲痛自己再也無法飛起來,不過,她還是用走的走過去撫摸了亨德列克的拳頭。
達蘭妮安坐在亨德列克的拳頭前方,無力地將她的上半身擱在那顫抖的拳頭上面。亨德列克低頭看一眼趴在自己拳頭上的達蘭妮安,說道:“你怎麼會做這種事……”
達蘭妮安抬起小小的臉孔,仰望亨德列克暗沉的那張臉。他那張滿布陰影的臉實在是非常地暗沉。達蘭妮安打了一個寒噤之後,對他說:“我很清楚你想要那八星,小亨。你是多麼……”
“我剛才是問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這是一句無比冷淡的問話。達蘭妮安低下她的頭。
“呃嗚嗚!”
達蘭妮安突然間嗚嗚咽咽地抽泣著,又再趴到亨德列克的拳頭上。
“對不起,小亨。對不起。”
沼澤怪人
发表于 2007-8-10 13:28:06
亨德列克一邊努力使自己的下巴不再顫抖,一邊用雙手捧起達蘭妮安。亨德列克並著兩隻手掌,讓達蘭妮安坐定在上面,並且靠到他自己胸前。傑洛丁和查奈爾面帶憂鬱的表情,看著他那副模樣,路坦尼歐則是轉過頭去不想看。
亨德列克看著在自己胸前抽泣著的妖精女王,他感受到胸口被撕裂的悲痛,說道:“達蘭妮安。你是妖精的女王啊。妖精族的命運都掌握在你的……,你的手上啊。”
他差一點就說是掌握在‘翅膀上’。亨德列克一面咬緊牙關,一面盡可能沈著地說話。
“你已經失去許多力量了。光是對你個人而言就已經是不幸,更何況是你們種族,這對你們整個種族更是個不幸。可是,為什麼你要放棄掉可以讓你們種族繁榮的力量呢?”
達蘭妮安無法回答他。她在抽泣著,所以沒辦法回答。亨德列克感受到一股淒涼的感覺,他用手指尖溫柔地撫慰達蘭妮安的肩膀。
然後,他抬頭看路坦尼歐。
“你怎麼會做這種事呢?”
路坦尼歐用僵硬的表情和亨德列克相對視。亨德列克又再問了一次:“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呢?你破壞八星的理由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放棄了人類?”
“我不曾放棄過人類啊。”
“那麼,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要破壞創造與新生、治癒惡勢力與圓滿欣喜、永遠賜予我們具有至高無上的發展和愛的力量,你為什麼要破壞這股力量!為什麼要阻止我們走向可以成為神的路啊!”
“八星也可能帶給我們恐懼和壓抑。神龍王是如何統治我們的,你難道忘了嗎?”
亨德列克的脖子暴出青筋地喊道:“難道你會怕劍嗎?”
“我當然怕!”
“你說什麼?”
亨德列克看起來像是被當頭棒喝似的看著路坦尼歐。而路坦尼歐則是微微笑著說道:“你沒有握過劍,所以你當然不知道。劍士必須先從熟悉怕劍的感覺開始。這是為了防患未然,防止發生不可挽回的事,而必須怕劍。
不知道怕劍的人就不是戰士了。就只能算是個拿刀劍的人而已。我倒是要問你,你會不會怕瑪那?”
雖然亨德列克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在他的精神層面上,則感覺像是膝蓋被踢了一腳。路坦尼歐,是他,集結了那些在龍的壓迫之下忘記明日意義而活下去的人類,最後終於把神龍王趕到北方去,是這個男子用了他的青春的,他很難對抗得了這個人的那股威嚴。然而,亨德列克還是咬緊牙關,說道:“雖然你說的沒錯,但是你自己卻對你所說的話背信。劍士因為知道要怕劍而把劍佩在腰上!你竟然因為怕八星被濫用而破壞它們,這豈不是和怕劍而不佩帶劍的劍士沒有兩樣嗎?”
路坦尼歐突然間動了一下身體。他把屁股斜搭在祭壇上,變成一副輕鬆的姿勢。他用不緩不急的動作撥弄祭壇上散佈的碎片,就像剛才不久前亨德列克的動作一樣,他撿起了其中一塊碎片。
路坦尼歐把碎片拿到眼前,一面注意觀看著,一面說道:“因為八星的力量實在是太可怕了。”
亨德列克緊閉著嘴巴不說話了。雖然達蘭妮安抓著他的胸口在抽泣時的小顫抖一直刺激到他的神經,但是亨德列克強忍住,並且看著路坦尼歐繼續說話。
“為什麼我們應該要擁有那種力量?我們可以自己發展啊!以我們的力量,一定可以開拓出我們的明日。我擊退了神龍王,開啟了人類的明日,這並沒有靠八星的幫助啊!而且我的子孫們,還有人類的子孫們都必須自己開拓發展出人類的道路啊!不是靠八星的幫忙,而是靠他們的雙手……”
“胡說八道!”
路坦尼歐猛然抬起頭來。亨德列克像是在吐出某種堅硬的東西似的,一字一句用力地說道:“靠人類的手?只是為了人類嗎?你想要強迫全世界接受這巨大的人類神殿嗎?”
亨德列克用一隻手捧著達蘭妮安,揮著另一隻手,指著周圍。路坦尼歐一直盯著亨德列克。
“在你那個小腦袋裏,居然想要這整個世界,你想把世界當成像是自己的玩具?你想要隨心所欲去丈量世界的尺寸?隨心所欲地秤量世界的重量?隨心所欲地標定世界的價值?靠你的力量?靠你的手?別開玩笑了!你好像認為你是靠自己的手擊退神龍王,拯救人類的,天啊,我從未看到如此異想天開的人!”
“亨德列克!”
“請你閉嘴聽我說!我不曾請求你回答我的話!”
路坦尼歐只好閉上了嘴巴。亨德列克像發瘋似的大吼大叫著:“你到底拯救了什麼東西!你只不過是把位於世界最頂端位置的神龍王給除去罷了!只是除去頂點,又不是改變了下面的構造!
而且萬一你自己打算登上那個位置,你等於是什麼也沒有改變!那長久的戰爭以及所流的血,全都白費了!”
亨德列克又再指著散落在祭壇上面的碎片,喊道:“你的所做所為都只是同一件事,你只不過會毀滅而已!消滅,殺死,除掉!你因為神龍王統治我們,而把神龍王驅離!八星會讓我們接近無限發展,可是你把它們都破壞掉了!破壞,破壞,破壞!你根本不懂得事物的生成與治癒。你只會消滅!你只是為了要將那些快把人窒息的現實給永遠留下來!”
“亨德列克,你太激動了……”
亨德列克大口喘了一口氣,可是他都還沒有調勻呼吸,就插入了路坦尼歐的話中。
“優比涅是手持秤桿,並不是手持刀劍啊。優比涅對於更大的惡,會施予更大的善,她並不會去消滅掉那股惡勢力啊!可是你卻只會毀滅而已。你這個連惡的價值也不知道的傻瓜!”
“亨德列克,你!”
“你這個天下無雙的大笨蛋!你是不是以為破壞八星可以把可憐的八個種族永遠從危險之中拯救出來?你以為八星可能會再落入像神龍王這類強者的手中,變成是壓迫他們的道具。因此,你一定以為你這樣做會受到八個種族永遠的稱頌吧?這真的是你這個愚蠢頭腦才能想得到的!”
“亨德列克,你如果再講這種話,那我也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我會再繼續這樣講下去的,所以你自己判斷是不是應該要仔細聽而且忍下去!可是,我要警告你,還是忍下去會對你比較有利。你對神龍王所做的行動,我也可以用同樣的方式對你。不,應該更加容易才是!因為你並不是神龍王!”
路坦尼歐的臉上只是僵住而已,但是傑洛丁的臉孔卻已經變得蒼白了。路坦尼歐大王是因為亨德列克的幫助,才好不容易得以將神龍王驅趕到北方。可是亨德列克恐怕只要動一根手指頭,就能除去路坦尼歐大王,佔有這個國家。傑洛丁又再一次開始慢慢地把手移向劍柄。一個像發瘋似的激動講話的巫師,無論他是多厲害的大法師,都應該會無法抵擋住戰士的攻擊。傑洛丁開始在預想一個很慘的結果。可是素有訓練的手和他的苦惱毫無關聯地,在地下的昏暗之中像蛇般移動,緊握住劍柄。
亨德列克吼道:“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我!”
路坦尼歐的臉皺了起來。他一隻手拄著祭壇,另一隻手按著額頭,並且用壓抑的聲音說道:“這不是對你背信啊。糾正朋友的過錯是友誼,放任不管才是背叛。你以前的想法太天真了。”
“是嗎?你是這樣認為的嗎?那麼為什麼以前都沒有指正我的錯誤呢?為什麼一直到神龍王被打倒、拜索斯建國,都放任不管,現在才要來指正我的錯誤呢?你是想要利用我?那麼那分友誼可真是好用啊!需要的時候就表現出來,不需要的時候就可以不表現出來,你我之間就是這種友誼嗎?”
路坦尼歐露出難過的表情。不管怎麼說,他對於利用亨德列克的這項指責,似乎是無話可說。
當時研究過神龍王的神秘統治的年輕巫師亨德列克發現了件事。他發現到神在離開地面之前,賜予留在地面上的種族最後的禮物是那八顆星。那雖然是以微弱的證據和在他的思考跳躍之中所產生的一個假設,但是亨德列克以年輕人特有的大膽魯莽,深信他自己的這個假設是對的。他認為這八星是神龍王統治支配的根據。神龍王雖然擁有強大的力量和令人恐懼的能力,但是能夠圓滿支配地面上的所有種族,這並不是以他個人的力量和恐怖所能達成的。八星才是他統治支配的神秘之處。
年輕的理想主義者亨德列克簡直快發瘋了。因為他發現到這八星是神的最後禮物,是留在地面上的種族們可以成為神的最後機會。
只要有八星在手中,就可以讓所有種族發展到無法想像的繁榮、幸福和互相瞭解。只要有八星在手中,就連精靈和矮人,也會從此不再反目成仇。甚至連半獸人都可能成為人類的朋友!八星可以實現所有事情。因為它可以左右其種族的價值觀與明日。
然而,光是以他的力量是無法從神龍王那裏搶奪到八星的。不過,令人意外的,就在那個時候,他在中部大道的旅途中經歷了那次著名的會面,也就是一天之中遇到路坦尼歐三次,當時路坦尼歐是決了要去見後來被稱為八星騎士之中的烏塔克和查奈爾,而正往返于中部大道。第三次見面的時候,路坦尼歐開始對亨德列克推心置腹。
亨德列克對於支配與被支配的關係並沒有什麼概念。亨德列克與其說是因為支配,倒不如說是因為神龍王把可以讓其他種族互相瞭解、消弭仇恨、發展繁榮的力量用為自己的支配工具,因此憎恨神龍王。而路坦尼歐則是因為神龍王支配人類而憎恨神龍王。
雖然性質不同,但路坦尼歐和亨德列克所憎恨的對象卻都一樣,所以他們能夠攜手合作。路坦尼歐對亨德列克承諾八星的所有權,而亨德列克則是把擁有魔法第九級高手能力的整個自己交給了路坦尼歐。可是路坦尼歐的承諾卻是假的。因為,路坦尼歐自從聽到亨德列克說了八星的事開始,他就一直想要破壞那東西。
沒錯。這是對友誼的背叛,以信賴作為利用的工具。路坦尼歐雖然內心沉痛,但卻一直不動聲色。反而,他還將八個騎士取名為八星追尋者,使亨德列克信任他。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欺瞞騙局。
而且……,是經過了長久的時間,流血與苦痛的長久歲月。無數的英雄勝利與無數的英雄沒落。歷經了悲劇和更慘的悲劇,最後路坦尼歐擊退了神龍王,將人類從束縛中解放出來。實際促成了幾百年來人類不再是屬於龍的人類,而是以人類的身份頂天立地於這塊土地上。
這我們怎麼會不知道呢?
路坦尼歐用悲傷的眼神看著亨德列克。
“我不否認我利用了你!雖然我的想法和你的想法不同,但我並沒有說出來。可是我要再一次這樣呼喊你,我的朋友!”
亨德列克對路坦尼歐的呼喊所作出的回答,只是投以像要殺人似的目光。路坦尼歐嚇得愣怔了一下。突然路坦尼歐回想到在那荒涼的黑暗荒野裏和神龍王面對面打鬥時的景象。他感受到一股和當時相同的恐懼感。“不對!”路坦尼歐咬緊牙關。“是比當時還要更加恐怖!”
“我的朋友。拜託。我從未希望人類在這個世界稱王。我只是希望我們全都可以靠自己的手站起來。在神龍王的統治下也很和平,魔法很發達,而且生活沒有不方便的地方。可是,那都是因為有神龍王這個嚴格的教師,才造就出假性的和平。不只是人類而已,是我們所有種族,都應該做個成熟的人。我們應該用自己的頭腦思考,靠自己的意志生活。所以我才會擊退統治我們的神龍王,讓人類以人類身份頂天立地於這個世界上啊。而且你看!”
路坦尼歐充滿激情地喊著:“如今我們永遠都可以用我們的雙手來設計我們的未來了。精靈、矮人和半獸人不能夠支配統治我們,而我們也不能支配他們。再也沒有像神龍王那樣強大的敵人了。我們現在全都可以成為永遠的成人了啊!可是卻還剩下個敵人啊。那就是八星!”
路坦尼歐指著散落存祭壇上面的碎片,喊道:“為什麼我們必須接受這種力量的支配!為什麼我們必須像小孩子那樣,被可疑且可怕的力量左右我們的未來!我們如果用自己的力量,不管大小,也是可以頂天立地於這個世界的啊。為什麼我們還要抓著那種華麗的拐杖站著啊!”
路坦尼歐大大地深吸一口氣,鎮定住他的激動之後,又再尖銳地說道:“它們是比神龍王還要更加可怕的敵人啊!神龍王只是單純統治支配我們而已,可是它們卻可以讓我們變成任何東西!它們可以改變我們本身!可以使我們變成永遠是這世上的小孩啊!是我拯救了大家的!”
亨德列克感覺自己簡直快暈過去了。
難道這就是巫師和戰士的差別嗎?要人類用自己的手來開拓命運,用自己的雙腿來走路?這真是啼笑皆非的幻想,不像話的幻想。
這就是使用可怕的瑪那力量的巫師和使劍的戰士的差別所在嗎?真是笨蛋!因為巫師運用的是瑪那,是用外部的強大力量,所以無法想像那種啼笑皆非的想法。可是戰士卻相信用自己手持的一把劍就可以改變自己。所以戰士當然會把劍當做是自己本身的力量。真簡直是個讓人啼笑皆非的惟我獨尊式的幻想。
所謂的刀劍,是被礦夫開採出來之後,被車夫搬運出來的礦石,然後被鐵匠製成劍,再被商人賣了之後給戰士拿在手中的東西。根本沒有所謂靠自己的手這回事!這真是無稽之談啊。簡直就是自愛到了可憎的地步,不懂得瞭解他人,不懂他人存在價值的人在癡心妄想。靠自己的力量?那麼說來,那些為你流血的無數士兵的性命,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而且因為這個男子的那種嚴重的癡心妄想,關閉了可以決定所有生物未來的門,只相信自己的一個判斷,就將所有生命的希望打破,這個男子站在自己的前方,正在問他為什麼不能瞭解他。
亨德列克覺得不想再說什麼話了。
※ ※ ※
卡爾的眼裏好像突然閃現出一道雷電閃光?原來是窗外一陣轟聲傳來的同時,閃出了一道雷電閃光。轟隆隆!
“嘎啊啊啊!”
妮莉亞立刻緊抱住她旁邊的溫柴。而一直忘神聽著哈斯勒在講故事的溫柴,一時無法防備妮莉亞的襲擊,整個人就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什,什麼呀?快放手!”
妮莉亞簡直就是死不放手,她緊黏著溫柴,所以溫柴怒吼著舉起了手臂。他一副要直接往妮莉亞的後腦勺上打下的樣子。
“呃,呃?”
亞夫奈德喊出倉皇的尖叫聲。可是溫柴還是舉著手臂,一動也不動地顫抖著手臂。妮莉亞睜大眼睛看著他的手臂,可是她的手卻依然繼續往溫柴的胸口鑽進去。溫柴坐在地板上,而妮莉亞則是趴在溫柴的膝上,如此互相望著彼此。突然間,我想到剛才聽到的故事情節裏頭的亨德列克和達蘭妮安了。
溫柴低頭看了一眼緊抓住他胸口的妮莉亞,隨即搖了搖頭。轟轟!又打雷了,妮莉亞尖叫著,而且又再流下才剛停歇的眼淚。溫柴緊皺著眉頭,轉頭看我。可是他一開口,出現的卻是難以置信的為難聲音。
“可惡。這個女的,是不是很怕打雷啊?”
杉森撇過頭去咯咯笑了出來。我則是聳了聳肩,答道:“她非常非常怕打雷。可是,你該不會是想打她吧?”
“他媽的!我打女人?我拜託你,你把她拉下來吧!”
這個嘛。這有可能嗎?果然,要從溫柴身上把妮莉亞拉下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打雷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妮莉亞像發瘋似的緊抓著不放。如此一來,我總不能用對待男人的方法對待這個已經長大的姑娘吧?就連傑倫特也挽起衣袖動手幫忙,但終究還是不行。我只好舉起雙手投降了。
“溫柴,我沒有辦法了。”
“喂,喂!”
“我只能給你個建議了。你不要把她想成是女的,把她想成是一個可憐而且被嚇得失魂喪膽的人類吧。”
“他媽的……。喂,亞夫奈德!難道沒有辦法可以讓這個女的睡著嗎。”
亞夫奈德聳了聳肩。
“今天我所記憶的魔法在剛才白天的那場打鬥裏,大概就已經全用光了。而且,我也覺得修奇說得對。給予可憐的人幫助是人之常情,不是嗎?”
溫柴只好做出一副無力的表情,然後背靠在牆上。溫柴一放鬆身體的力量,妮莉亞就立刻更加緊抓著不放,而溫柴則是無奈地抬頭看天花板。艾賽韓德看到他那副模樣,嘻嘻笑著說:“你放一隻手在她背上吧。你看她抖得那麼可憐。”
“……閉嘴,矮人。不關你的事。”
可是,溫柴卻愣怔了一下,然後把手放在妮莉亞的背上。原本想要大發脾氣的艾賽韓德看到這幅景象之後,笑了出來,而一直看著天花板的溫柴臉上則是開始泛紅了起來。
卡爾很有禮貌地裝作一副沒看到的樣子,在看著窗外。
“這是暴風雨嗎……。在這個季節裏很少會下這種雨的。不管怎麼樣,你可以繼續說下去嗎?哈斯勒先生?”
哈斯勒點了點頭。
※ ※ ※
亨德列克感覺到趴在自己胸前抽泣的達蘭妮安開始平靜下來了。他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你真的……那樣想嗎?用自己的手,靠自己的力量來開拓未來?你真的如此確信嗎?”
路坦尼歐突然露出驚慌的表情。可是他立刻滿懷確信的表情,說道:“沒錯,亨德列克。沒有錯!人類不需要神龍王的支配,不用八星幫助我們!”
“我真懷疑這句話真的是從一個接受巫師幫忙才取得上位的人嘴裏所說出來的。”
亨德列克的語氣雖然很平靜,但是路坦尼歐卻面如土色。他正想要說話,可是亨德列克用平靜但堅決的口吻繼續說道:“你或許不知道,但我並不是在責怪你。
我們應該要互相幫助。生存是要將自己投影在其他所有生存者身上,才能創造出自己。你好像以為世界上就只有一個你,這應該是只有愚昧的戰士們才不知道事實真相吧,所以你要用自己的腳走,靠你自己的手來成就,但是這是錯誤的,我並不是單數。連這個單純的事實都不知道的白癡傢伙!”
因為他平靜的語氣,所以最後加上的那句斥駡在稍後才出現了影響力。就連傑洛丁、查奈爾、路坦尼歐也都是很慢才察覺到那句話是在罵人,以致於沒辦法及時火冒三丈。
“你一點也無法接納八星的存在。你瞭解那東西,而且那東西都交給你了,但是在同時你卻不知道去接受那東西而把它們破壞掉。這樣的你會如何接受其他人類,我實在是非常懷疑。”
路坦尼歐在想這句話的涵意想了一陣子,所以他停頓了一下。
可是亨德列克並不在意他。他無視于路坦尼歐的目光,對自己手上的達蘭妮安說道:“達蘭妮安。是你破壞它們的。用一句南部野蠻人的話:結者解之。你可以把它們再復原回來嗎?”
“亨德列克!”
路坦尼歐很大聲地說道。可是亨德列克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他甚至還對路坦尼歐嗤之以鼻,冷靜地說道:“友誼已經不復存在了,拜索斯先生。請不要那樣叫我。我希望你稱呼我‘修利哲先生’。”
02
“什麼!”
轟隆隆!雖然打雷聲非常大聲,然而,在聽到妮莉亞的嘶喊尖叫聲時,還是可以在這噪音之中,正確清楚地聽到卡爾這句充滿驚愕的話。在房間裏的人,除了說故事的哈斯勒以及陷於錯亂狀態的妮莉亞以外,其他所有人都露出一副糊裏糊塗的表情。卡爾緊抓著桌角,對哈斯勒說道:“修利哲,他姓修利哲?亨德列克的姓氏是修利哲……,你的意思是,他的名字是亨德列克•修利哲?”
哈斯勒點了點頭。
“那麼說來,他和涅克斯•修利哲是……?”
“他們是同一個家族的人。可是亨德列克並沒有結婚。因此,他並不是他們的直系祖先。當時是因為亨德列克立下功勳,所以他的父親得以獲封為伯爵,但這一直是不為人知的事實。世人只知道修利哲家族是開國功臣。修利哲家族在當時也是武人世家,亨德列克決定要當巫師的時候,就離開家族了。在這之後,他幾乎都沒有再用修利哲這個姓了。”
“是真的嗎?可是,涅克斯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的?不對,你到底是從哪里得知這些事的?”
卡爾表情緊張地看著哈斯勒。而哈斯勒則是露出稍微不高興的表情,說道:“慢慢聽我說,我會全部告訴你的。”
“啊,是。請繼續說吧。”
※ ※ ※
達蘭妮安搖了搖頭。她的小巧臉孔佈滿淚痕,看起來更是令人心疼不已。亨德列克帶著滿是挫折的表情,又再看了一眼祭壇。他用抑鬱的聲音說道:“我已經聽完了拜索斯先生的說詞。可是,達蘭妮安。你為什麼要幫助他呢?是因為他讓你相信了他的那些說詞嗎?那個人的華麗話語背後藏著黑暗的心機,難道你不知道嗎?”路坦尼歐一聽到他這旁若無人的語調,非常生氣。可是他還是強忍著,同時使眼色指示,要查奈爾和傑洛丁忍下來。亨德列克雖然知道他使眼色以及這三個人的動作,可是他並不在意他們。他平靜地舉起捧著達蘭妮安的手掌,靠近他自己的臉。
達蘭妮安和亨德列克面對著面。她一邊擦拭眼角的淚水,一邊說:“黑暗的心機?我不知道有那種事。我幫助他是……”
達蘭妮安突然正眼直視著亨德列克的眼睛,說道:“是因為你的關係。”
亨德列克原本以為反正也不曉得會聽到什麼樣的答話,所以打算對她的任何回答都不去表示訝異。可是,對他而言,這種答案也未免太令人意想不到了吧。亨德列克處於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的狀態下,呆愣地應了一句:“因為我的關係?”
“是的。小亨。是因為你的關係。因為你只對世上萬物關心,對你自己一點兒也不關心……,你並沒有為你自己而活。你還記得那天晚上的談話嗎?”
“那天晚上?”
達蘭妮安像是沒聽到亨德列克的這句反問,她繼續接著說:“那天晚上……,你看起來像是要把自己奉獻給世界所有萬物的人。”
亨德列克閉上嘴巴不說話,仔細聽達蘭妮安講話。
“我到現在都還一字不漏地記得你當時說過的話。‘你若是愛我,就該愛那個和國王一起實現偉大夢想的亨德列克,和路坦尼歐一起痛心人性矛盾的亨德列克,為求拜索斯軍隊戰勝而不惜一命的亨德列克。全心全意首創第十級魔法的亨德列克。為求殺死神龍王而不顧一切的亨德列克,你必須要愛這全部的我。’你是這麼說的。”
亨德列克從失去翅膀的妖精女王嘴裏聽到他自己說過的話,心中有股說不出的奇怪感覺。不過,亨德列克還是靜靜地說道:“是的。我曾經那樣說過,那些話是我的信念。可是這為什麼和……”
達蘭妮安把頭低垂著,說道:“我無法一次認識這麼多個你。”
亨德列克凝視著達蘭妮安的臉孔。現在她小巧的臉龐滿是悲傷,同時又顯露出一股具有挑釁意味的自尊心、矜持等。達蘭妮安她的小嘴唇稍微顫抖了一下之後,說道:“實在是多到我無法想像的多。可是……,這樣的你如果手中握有八星的話,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什麼意思?”
“你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呢?為了促進世界萬物的繁榮,而奉獻出自己的你?即使是為了一個人類,也會那樣分裂自己的你?你或許就會變成是妖精的亨德列克、精靈的亨德列克、矮人的亨德列克、半身人的亨德列克……甚至是半獸人的亨德列克吧。增加變成為無數個亨德列克之後,就會變得支離破碎。你曾經剝過菊花的花瓣嗎?
一瓣一瓣地剝下來之後,最後會什麼都不剩。而你也是一樣。你分裂成太多個,分散之後就會什麼都不剩。一直到死為止,你可能都會無法為自己而活。”
亨德列克好像可以理解達蘭妮安這番話。可是同時他卻又覺得怎麼樣也無法理解。於是,他靜靜地期待達蘭妮安繼續說下去。
達蘭妮安搖了搖頭。
沼澤怪人
发表于 2007-8-10 13:28:27
“小亨,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種族要求你幫他們。高貴的精靈、自尊心很強的矮人、還有醜惡的半獸人都沒有……。無論是哪一個種族都沒有要求你幫忙。可是為什麼你卻放棄自己,而要去為他們努力呢?沒有了自己,就會沒有他人。可是你為什麼不為自己而活呢?”
亨德列克搖了搖頭。
“存在於他人之中的時候,就會有自己存在,這道理你恐怕是永遠無法瞭解的。”
達蘭妮安直盯著亨德列克的臉孔,然後露出像是有些悲傷的表情,搖了搖頭。
“你這樣說很矛盾。所謂的他人,就是因為有自己才會存在的。你說錯了。而且……”
達蘭妮安突然剛毅地抬起頭來,說道:“正如同熱愛樹木的園丁整理樹枝那般,友情和愛情是一股力量,甚至可以破壞掉對方錯誤之處。這是種美麗的破壞。所以我破壞了八星。”
亨德列克突然感受到一股無法忍受的衝動。不過,這實在是個極為原始而且殘酷的想法,連他自己也嚇了一大跳。他的心裏竟突然浮現出一個畫面,那是失去了翅膀,連逃都不能逃的達蘭妮安坐在他手心,‘然後他把手掌給合上了’的模樣。
亨德列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此時,達蘭妮安搖了搖頭。
“不對……,是七顆星。因為龍之星還沒有被破壞掉。”
亨德列克的眼裏瞬間回復了生氣。亨德列克抬頭看路坦尼歐。
“龍之星沒有被破壞掉嗎?”
路坦尼歐皺著眉頭,迎視亨德列克的目光。亨德列克壓抑住想再催促的心情,沈著地說道:“龍之星沒有被破壞掉。是真的嗎?”
路坦尼歐慢慢地點了點頭。
“是的,沒錯。龍之星被神龍王帶走了。那一天我受傷了,要不然我一定可以擊退他,連那顆星也拿到手。可是我當時無法收拾他,所以神龍王就帶著龍之星逃走了。”
亨德列克的表情非常高興。他突然間轉身。傑洛丁和查奈爾神情驚慌地追在他身後,而路坦尼歐則是簡短激動地說:“你想要去哪里?”
亨德列克不作回答。他把捧著達蘭妮安的雙手貼近胸口,走出地下祭壇室。就在他要跨出祭壇室的前一秒鐘,亨德列克停了一下腳步。他背對著路坦尼歐,說道:“至少還有一個種族有希望。”
“你說什麼?難道,你!”
路坦尼歐繞過祭壇,想要跑過去。可是那一刻,亨德列克的袍子衣角因為他的轉身而猛然飄了起來。他轉身之後,正眼直視著他們。
傑洛丁和查奈爾本想跑過來,結果他們的動作就這樣僵在那裏,和亨德列克的目光迎個正著。
“我可以猜得出你心裏在盤算什麼。拜索斯先生。”
他的語氣極為冷漠。路坦尼歐認識亨德列克以來,第一次看到他這種表情,令他驚慌不已。亨德列克的表情就像冰塊那般冷酷。
“人類的世界……。我們無法像精靈或矮人那樣,活得那麼久,我們既沒有精湛的技藝,也沒有特別勤奮。我們頂多只能花三、四十年的時間來達成某件事。所以我們具有驚人的生存能力和種族繁殖力。我們把上一代的事遺留給下一代,以此來和精靈或矮人的長壽相抗衡。我們可以說是永垂不朽……。你們應該對這句話不陌生吧。因為這是你們常常掛在嘴邊的話。”
路坦尼歐有些驚愕。亨德列克開始冷淡地揭露出就連路坦尼歐自己也沒能正確察覺到的內心之事。
“在我眼裏似乎已經都能預見得到。沒有了精靈之星,精靈們將會無法承受自己的協調特性,而沉淪於世界裏。沒有了矮人之星,矮人們將會無法承受自己的獨善其身特性,而與世界脫節。妖精們的女王既然已經失去翅膀了,就不會再有什麼問題……,會回到原來的形態。”
亨德列克稍微喘了一口氣。在他的下巴下方,達蘭妮安正在睜大眼睛抬頭望著地。他努力試著將目光從達蘭妮安臉上轉移到別的地方,說道:“半身人們將會無法承受自己的凡事小心特性,而被世人遺忘。至於半獸人呢?這個和我們最相似的兄弟種族,他們搞不好可能會不再擁有想像力吧。他們會是一個無法進步的種族。從現在起幾百年之內,整個大陸會變成人類的巢穴。如同那些掛毯上的圖畫般,會把世界當作是自己的玩具在把玩著。我好像已經聽到我們後代子孫在歌頌人類萬歲的詩歌了。可是呢——”
亨德列克的聲音像是只述說不祥預言的烏鴉一般尖聲銳氣,他喊著:“我們會和其他種族一樣!我們已經永遠失去了修正我們的缺點、弱點的機會。你和你的子孫將永遠被詛咒!我們將永遠是人類!不可能超越人類的界線了!而且,足以和我們相較的其他種族將會全都從這大陸裏消失,所以我們永遠不可能發覺到自己的傲慢和錯誤。你造成了永遠的錯誤、永遠的失敗作品、永遠會犯錯的種族,我對於你的這番偉業敬佩不已。真是恭喜你了,拜索斯先生!”
路坦尼歐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他只是張大嘴巴看著亨德列克。
他這個永遠固定在一個位置的人類,在看著永遠望向高處的人類。
然而,亨德列克直接就轉身走了。他把失去翅膀的妖精女王捧在胸前,靜靜地安撫她的抽泣,然後,亨德列克離開了路坦尼歐。
※ ※ ※
傑倫特的長歎聲像是一聲信號,把我從三百年前的世界拉回現實社會裏。我又回到暴風雨來臨前的梅德萊嶺,在那上面的棚屋裏的修奇•尼德法。
卡爾手肘撐在桌上,用雙手捧著臉頰。他仿佛像是把所有精神都集中於放在眼前的燭火。轟隆隆!雷電的聲音每次響起,房裏就會變得一片白亮,不久,就開始傳來了敲打屋頂的雨聲。咧——!
因為棚屋的屋頂是用稻草鋪蓋之後,在上面用繩索綁住,然後又再鋪蓋稻草,是用這種方式層層覆蓋所建成的厚實屋頂,所以屋裏原本給人感覺有一股幽靜的氣氛。可是現在,在猛烈的雨聲、打雷聲還有狂風作響聲之中,我感覺仿佛就像是身處在野外。
突然,我轉頭一看,妮莉亞趴在溫柴的膝蓋上,一副淚流滿面的模樣,不知是暈過去還是睡著了,總之她是已經失去神志。而溫柴則仍然還是直盯著屋頂,不過,他的右手卻慢慢地在輕撫妮莉亞的背。
他的動作和妮莉亞的呼吸是一樣的節奏。簡直令我看得都快打瞌睡了。
卡爾看著獨火,用喃喃自語的聲音說:“所以,亨德列克就離開了路坦尼歐大王嗎?”
“是的。”
“然後呢?”
“他就離開那裏,往北方去了。為了要去找尋還存有機會的種族。”
哈斯勒像是在吟詠他自己的話似的,停頓了一下。然後他用平靜的語氣說著:“他離開那裏,是為了去找尋一個種族……在所有種族註定具有不協調性的時候,一個惟一能夠脫離不協調性的種族。”
“所有種族的……不協調性。”
哈斯勒面帶憂鬱的表情看著卡爾。卡爾則是像在自言自語地說道:“確實……。沒錯。精靈個性善良且剛強又具有智慧,但是卻因為自己的協調特性,反而會變成什麼都不是的生命體……。矮人很有耐心毅力而且行事果決,但是卻因為自己的獨斷獨行特性,所以只好與世界隔離,在山林裏面或者地底下,獨自成群生活著……”
艾賽韓德的粗大眉毛動了幾下。可是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開始拿出煙斗抽煙。卡爾仍然還是沒有把目光投向任何人,只是像在對自己說話似的說著:“而且……,雖然我們……具有強大的繁殖能力,並擁有豐富的想像力,但是由於這樣的繁殖力和想像力,我們卻把所有事物都弄成是我們自己的。走過森林,就造出一條山中小徑;看到天空,就造出星座;燒了土地,就在來春時出現籬笆;行駛過的大海,就會變成一條航路。我們就是這樣唯我獨尊地存在著。”
艾賽韓德吐出了一道長長的煙霧。而一直坐在床鋪角落的傑倫特,則是反復地念著卡爾這番話。他這樣的喃喃自語聲,簡直有些讓人聽得厭煩。亞夫奈德直挺挺地站著低頭看卡爾。他的僵硬臉孔好像想要說出什麼話,可是卻還是閉著嘴巴。
卡爾用一種聽起來甚至有些悠閒的語氣,對哈斯勒說:“所以他才會去找大迷宮的神龍王啊。”
“是的。”
“然後呢?”
“我不知道仔細的情況,不過,神龍王好像也是拒絕了亨德列克的提議。我在猜想,當時亨德列克雖然跟他說,利用龍之星可以讓龍族成為完美無缺的種族,但是神龍王對於一個把自己趕下帝王位子的男人,自然是不想把可以決定龍之命運的寶石交給他。”
“你這樣推論是很合理的。”
“是。在這過程之中,雖然聽說亨德列克做過一件有趣的事,但是無法確知是不是真的。不管怎麼樣,根據那個故事,亨德列克將龍之星分裂成好幾個,聽說是他認為這樣做可以把它們製成其他種族的星星。”
“永恆森林!”
難道又打雷了嗎?不對,是亞夫奈德像是在慘叫的高喊聲。同時,坐在床鋪角落的的傑倫特滑了下,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砰!
可是傑倫特根本連想要喊痛都無法喊,只是表情糊裏糊塗地,看了一下哈斯勒,又再看了一下亞夫奈德。
哈斯勒面帶疲憊的表情,搖了搖頭。
“或許也可以那樣想吧。可是所有事情都很不明確而且模糊。
亨德列克是否真的是因為要把龍之星分裂成好幾個,而建造了永恆森林……。這實在是不得而知的事。我無法確實地說些什麼。”
亞夫奈德雖然露出難掩其興奮的臉色,哈斯勒卻還是一副始終如一的沈著態度,說道:“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在亨德列克從大迷宮出來的時候,解救了一群因為神龍王的恐怖力量而一直無法離開大迷宮的半獸人。那夥半獸人被抓到那裏,像是神龍王的家畜般生活著,但是亨德列克認為他們也和龍族一樣,是具有智性的生命,所以他不顧一切阻礙與暴力,讓他們全都重獲自由。所以大陸上的半獸人才得以加倍增加。是有這樣的事在流傳著。”
轟隆隆!這一次,真的是在打雷。而且我的腦袋瓜裏也同樣受到雷電般的打擊。在閃電的白色餘光之中,我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某些記憶。
‘為什麼會死在通道上呢?通道應該不是個死亡的好場所吧。姑且先不談這一點,光是經過這通道的其他半獸人也應該會看到它才是,怎麼會放著不管呢?’‘咦?對哦。嗯。會不會是發生了什麼打鬥的事件呢?’‘說不定是內哄。可是,奇怪,神龍王沒有理由容許這種事情發生的啊?’我想起在大迷宮裏到處散落的那群半獸人骸骨。那裏好像有劇烈打鬥過的痕跡。一定是亨德列克想要帶著半獸人出來的時候,分成贊成的一方和反對的一方。然後他們雙方打鬥了起來,在地底下釀成了一場可怕的戰鬥,所以才會留下那樣的痕跡。
然後,又一道閃電打下,當世界變得白亮的時候,我的眼前浮現出在卡納丁的荒地裏,那只戴著黑色頭盔的半獸人亞克敘喊叫的場面。
‘吱吱!華倫查!還有半獸人之友——聖者亨德列克!是這兩位在保佑我!’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所以在大迷宮裏,才會連個半獸人影子也找不到。因為他們本來是由於神龍王的恐怖力量而被禁錮在那裏,結果靠亨德列克的幫助,而得以全部逃離,在這之後,他們再也不願回到那可怕的地方……。原來是這樣子啊!所以亞克敘那傢伙才會稱呼亨德列克為聖者、半獸人之友。
哈斯勒又再轉頭去看艾波琳。他對艾波琳投以濃密的憂愁目光,並且說道:“不管怎麼樣,七個種族失去了他們自己的星星,所以他們必須去熟悉對彼此期望的方法、彼此交流的方法。人類是最快的,然後是半身人、矮人。他們對其他種族敞開彼此的心房。”
“那精靈呢?”
哈斯勒原本想講下去,可是他看著卡爾的臉孔,對他說:“請您講看看吧。”
卡爾表情憂鬱地迎視哈斯勒的目光。他歎了一口氣,說道:“精靈原本就很和諧,所以反而很難表現出自己。他們因為協調性很高,而難以把他人和自己劃分開來。因此,要他們向對方敞開心房,互相談話,這種事他們是很難接受的。”
“您說得很正確。”
“至於半獸人……,半獸人因為暴力與憎恨,而和其他種族結下了關係,是嗎?”
“是的,沒錯。那種關係反而可以說是一種強烈且快速的關係吧。正如同亨德列克說過的,半獸人說不定會成為人類的兄弟種族吧。”
“是嗎?”
哈斯勒像是從內心深處裏發出來的語氣,他很斷然地說道:“可是龍族卻是惟一還保有他們星星的種族。其他種族都已經失去了星星,造成自身的不協調,縱然他們互相敞開心房,為了對方而多多少少犧牲了自己的自由,可是只有龍族,他們擁有自己的星星,所以還保有某種程度的完整。就算只有龍族,而沒有其他種族的幫助,仍然可以活下去,他們是不與其他不完整的種族溝通的種族。”
卡爾露出震驚的表情,低聲問道:“所以才會有龍魂使?”
哈斯勒點了點頭。
“是的。正如同我主人所說的,沒有矮人魂使,也沒有半獸人魂使,可是卻有龍魂使。因為,只有龍族還擁有自己的星星。所以我們這些不完整的人類和近乎完美的龍族溝通時,需要有龍魂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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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龍族 第十三篇 作者:李榮道(韓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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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poorlun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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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砰砰砰!嘎吱嘎吱。
房門因為承受不了狂風的力量,猛然發出一陣嘎吱響聲。唰啊啊啊!在譁然的雨聲傳來的同時,棚屋裏開始吹進狂風暴雨。放在桌子上的蠟燭當場就被風給吹熄了,只剩下壁爐的火光。而壁爐的火焰也因為大風的關係,搖晃得非常厲害,整個房間處在昏暗之中,可怕嚇人的影子狂亂舞動,簡直就如一場噩夢。
我趕緊跑過去抓住門扉,把它關上。哇!這風未免也太強勁了吧?我感覺吹向房門的風力仿佛就像是有好幾個人在推門。不對,我是感覺到門像一個活生生的生物,一副想要反抗的樣子!我好不容易才把門給關上,可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我就已經被風雨淋得全身濕透了。我背靠著門,在壁爐微弱的火光裏,我看到艾賽韓德把倒下去的蠟燭扶好,並利用煙斗,重新點燃了蠟燭。房裏因而又再度變得明亮。
所有人都各自在嘀咕著,只有卡爾和哈斯勒,他們兩人還是和剛才一樣的姿勢坐在桌前。兩個人全都面帶著沉浸於自己的苦惱之中的表情,對於周遭根本一點兒也不在意,只是一直望著桌子,此時,我感覺推門的那股力量好像變得更加強勁了。呃,呃?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我應該把門閂起來才對。砰砰!咦?這風聲怎麼聽起來那麼像敲門聲呢?
“搞什麼啊!請快點開門,我簡直快凍僵了!”
我帶著慌張的表情,趕緊把門打開,迎面看到了吉西恩。不對,正確地說,我迎面看到的是一團黑黑的東西,用非常快的速度沖了進來,我猜可能是吉西恩。
“呃,呃啊啊啊!好冷啊。哈,哈啾!”
吉西恩是一個因為不喜歡就把王位繼承權給踢到一邊的頑固男子,而現在正如其作風,他用驚人的速度在門與壁爐之間畫出一條很直的直線,在一瞬間橫越過房間(請不要問我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我也不知道啦!)。他奔跑的速度快到讓我懷疑他會不會跳進壁爐裏面,他跑過去之後,一屁股坐在壁爐前,那副模樣真是夠瞧的了。他全身都濕淋淋的,而且還抱著兩隻手臂在不停發抖。從他的身上不斷滴下水滴,上顎和下顎一直猛烈碰撞,他環視了一下四周圍,這時候他才發現到溫柴靠坐在牆上,讓昏睡著的妮莉亞趴在他的膝蓋上。吉西恩驚訝地睜大了他的眼睛。
“呃,咦?你們兩個看起來,哈啾!挺不錯的,溫柴。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感情變得這麼好的?”
吉西恩看到溫柴的臉突然皺成一團,就露出疑惑的表情。我找來一條毛巾給吉西恩,告訴他妮莉亞很怕打雷的事。吉西恩點了點頭,說道:“啊,是嗎?哈啾!那麼你好好地陪著這位淑、淑女吧,哈啾!真是的。”
吉西恩脫下濕淋淋的甲衣之後,連襯衫也脫下來擰幹。他用毛巾稍微擦拭身體之後,坐在壁爐前面,開始持著襯衫烘乾。這時候他才察覺到都沒有人開口說話,露出訝異的表情。
“咦?各位是在談論什麼話題呢?該不是在說我的壞話吧?”
卡爾露出微笑,搖了搖頭。
“雖然你沒有聽到前面那一段故事,不過,我們還是會先繼續剛才的故事。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可以嗎?”
“咦?啊,都可以啊。卡爾你覺得怎麼做比較好,就那麼做吧。”
吉西恩很快地點頭。卡爾向吉西恩點頭示意之後,對哈斯勒說道:“你可以繼續對我們說剛才那個故事嗎?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麼會知道這個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故事。”
哈斯勒帶著有些不耐煩的表情,說道:“我是從希歐娜那裏聽到的。”
“希歐娜?那個吸血鬼?”
“是的。”
看來,哈斯勒見到房裏氣氛變得比較吵雜之後,好像就回復到他原來的個性,也就是沈默寡言。如果想讓他再像剛才那樣侃侃而談,恐怕是很難了吧?卡爾很有耐心地對他說:“希歐娜又是怎麼會得知這三百年前的故事,這你知道嗎?”
哈斯勒兩手交叉在胸前,摸了摸嘴唇之後,才開口說話。
“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繼續講下去。”
卡爾露出一個很吃力的表情,看了看哈斯勒。哈斯勒則是瞄了一下吉西恩,語氣殘忍地說這:“對於我主人的憎恨,我已經解釋得夠充分了吧?路坦尼歐•拜索斯毀了所有自由種族的明日。他應該算是所有種族的公敵。”
“你說什麼?”
砰!傳來了一聲椅子落地的聲音,並且同時迸出了吉西恩的這句問話。吉西恩的聲音滿是驚愕,而且音調非常高,幾乎就和尖叫沒有兩樣。卡爾皺起眉頭看了一下哈斯勒之後,把目光轉向吉西恩身上。吉西恩仍然還是一隻手拎著襯衫,他從椅子上猛然站起來。
“你這個傢伙!你在說什麼?你這樣就像是個叛國分子在污蔑王室!”
哈斯勒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瞪著吉西恩,說道:“王子大人。如果說出真相是污蔑,那麼我現在就是在污蔑王室。”
吉西恩舉起手之後,才發現到自己還一直拎著襯衫。他用粗暴的動作把襯衫給扔掉,然後將手移向腰際的劍柄之後,他停下動作,並說道:“什麼是你所謂的真相啊!你說路坦尼歐大王毀了自由種族的明日?你說他是所有種族的公敵?你是這麼說的,是吧?”
“是的。……他甚至連人類的明日也毀了。”
“你說什麼?”
哈斯勒慢慢地開始從他的位子站起來。我很快地察看兩邊,然後我選擇那個胸口激烈起伏,無法好好呼吸的吉西恩那一邊。如果打鬥發生了,應該要先阻止吉西恩才可以。我慢慢地站了起來。我望向杉森那邊,他的想法好像也和我一樣。他只移動瞳孔,使了一個眼神。‘阻止吉西恩。’我輕輕地點頭。‘我知道了。’哈斯勒現在昂然地站在那裏,直盯著吉西恩,他說道:“他連人類的明日也毀了。就算其他所有種族都願意原諒他,但針對他甚至把同類的明日也毀了的這一點,路坦尼歐不可能會得到人類的原諒。王子大人。”
吉西恩的眼裏燃著熊熊怒火,他瞪著哈斯勒,迅速說道:“你給我解釋清楚!”
“吉西恩,請坐下來吧。”
卡爾像是很焦急地用低沉聲音說道。可是吉西恩根本連聽也聽不進去。雖然哈斯勒身上什麼武器也沒有,可是他雙手交叉在胸前,帶著傲氣十足的態度,一面迎視吉西恩的目光,一面說道:“因為他破壞了八星。”
“八星又算什麼啊!不就只是像寶石之類的昂貴石頭!”
“這寶石擁有可以把我們變成任何東西的力量。”
哈斯勒雖然很平心靜氣地答話,但是吉西恩聽了卻睜大眼睛,看著哈斯勒。他舔了好幾次嘴唇試著開口,才好不容易答道:“可以變成任何東西?”
哈斯勒用一板一眼的語調,答道:“那寶石可以讓永遠的不協調、永遠的自相矛盾、永遠反復的悲劇全部都被消弭掉。如果生命有限卻追求無限是我們不協調的地方,那它可以讓我們成為長生不死的生物。如果一定要成為一體才能活下去,卻分成男性和女性是我們自相矛盾的地方,那它甚至可以消除我們的性別。如果我們夢想成為神,但這卻是我們永遠無法達成的悲劇,那麼它甚至可以把我們變成神。”
“你在說什麼?”
沼澤怪人
发表于 2007-8-10 13:28:46
吉西恩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原本要把手移向劍柄,但不知何時已經把右手垂到大腿了。真是好險!現在當場應該是不會發生械鬥的事情了。我稍微安心下來,但是吉西恩卻搖了搖頭,說道:“你現在是要我去相信這種荒誕不經的話嗎?”
“你要是懂得去相信真相,就應該會相信我所說的話了,王子大人。”
吉西恩突然瞪起眼睛。他正眼直視著哈斯勒,並說道:“那寶石要是真如你所說的那樣莫名其妙的話,那麼那東西還是被毀掉比較好。路坦尼歐大王當時真是太明智了。”
哈斯勒也是一直盯著吉西恩。吉西恩現在則是面帶著平心靜氣的表情,說道:“不對,不是被毀掉比較好,而是非得毀掉不可。為什麼我們必須成為不是我們的其他人呢?我不是那種不懂得寄望自己而希望成為別人的笨蛋。而且誰都不應該是那種笨蛋。”
哈斯勒長歎了一口氣,在他長歎的尾聲,連接著一句自言自語。
“血統的力量真是太可怕了。”
吉西恩微笑著坐回椅子上。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光溜溜的半身,就撿起剛才丟在地上的襯衫,並說道:“我知道有那種人。他根本沒有好好認清自己,連自己都不知愛惜的人對自己懷著不滿,希望成為別人。提到這種人,你可以問溫柴,他會告訴你有關他們同族之間流傳的趣聞軼事。”
溫柴仍然還是讓妮莉亞趴在膝上(萬一要是沒有人出來把妮莉亞帶走的話,溫柴鐵定會一直維持這種姿勢到明天天亮),一直盯著天花板,他聽了之後噗嗤笑了一聲。吉西恩說的就是那個總是不滿,愛發牢騷的少年故事。不論是吉西恩的話,或者是哈斯勒的話,都很難去理解和判斷,但是不知論何,吉西恩這昂然且自信滿滿的態度好像更加吸引我。
可是哈斯勒好像還是不為所動。
“王子大人。我聽了你的話之後,也讓我突然想起某種人。”
吉西恩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哈斯勒。
“有一種人,他只關心他自己,用自己的力量行動和思考,不知道所謂的他人是何意義。那種人完全不知道他人究竟是什麼,不知道別人也會和自己一樣去思考和行動。因為這種人不懂得犧牲自己,所以對於別人的犧牲,也是無法理解,因此,他們會隨心所欲地要求別人犧牲。或許他們懂得用頭腦,但是他們一定不懂得用心。他們不知道別人也都和自己一樣珍惜家人,懂得愛……,愛家人……”
哈斯勒講到最後就細聲地打住了。他用熱烈的眼神看著躺在床上的艾波琳。房裏的任何人,即使是端雅劍,也都無法打破這陣沈默。
哈斯勒沒有再說下去。他只是無力地看了看卡爾,然後說:“您打算怎麼處置我?”
卡爾變得一副暗沉的臉孔。他先看了一眼吉西恩之後,又再看了一眼哈斯勒。然後,他又再看了看吉西恩,說道:“我現在不是在詢問吉西恩,而是在詢問拜索斯殿下。對於叛國嫌疑犯,我們全都很熟悉的這位國王的敵人——格蘭•哈斯勒,您打算如何處置呢?”
吉西恩露出一副驚慌的表情。他低頭看襯衫,啪啪地抖了幾下之後,便往身上套上去。他穿完襯衫之後,撫平衣服的皺摺,開始整理領子和袖子。卡爾靜靜地,但目光緊盯著吉西恩。
終於,吉西恩像在歎氣似的開口說話了。
“剛才不久前,我已經拜託了這裏的騎警隊長。向他借用幾名隊員,明天早上押送哈斯勒前往首都。”
哈斯勒的臉色變得暗沉。可是,卡爾的表情卻毫無變化。他用始終如一的目光看著吉西恩,像是隨便帶過的語氣,說道:“是嗎?”
“是的。叛國是……。雖然我可以算是已經和皇宮絕緣的人了,但即使如此,我還是不能私下放過叛亂分子。”
卡爾慢慢地點頭。
“我知道了。可是如果是叛亂分子,那麼他的家人也應該有罪。艾波琳•哈斯勒小姐要怎麼辦才好?”
卡爾的表情看起來很泰然自若的樣子,他正在把吉西恩逼到一個進退兩難的窘境裏去。艾賽韓德悠閒地抽煙,而且偶爾還從煙斗上方對吉西恩投射出閃爍的目光。亞夫奈德則只是面帶憂鬱的表情;至於傑倫特呢,他乾脆顯露出他的心情,懇切地看著吉西恩。
吉西恩環視周圍每一個人,然後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她也是一樣……”
哈斯勒的眼睛閃爍了一下。我可以很明顯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拳頭突然出力握緊。卡爾說道:“要把她押送回去嗎?”
“是的。”
“我知道了。”
卡爾用一副再也無話可說的語氣說道。所以,要吉西思再講出話來,是相當困難的。他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道:“可是,艾波琳小姐現在是哈修泰爾家的養女,所以,她和這件事毫無關係,這是任誰都看得出來的事。我,嗯,所以,我想要寫封信。”
“寫信?”
“是的。對於格蘭•哈斯勒和艾波琳•哈斯勒父女……,嗯,我想要寫個陳情書之類的信。我要懇請尼西恩陛下不要治他們的罪,先查明他們本身的清白。”
卡爾露出了微笑。杉森雖然一副不滿意的表情,但是我點了點頭。“好,王子大人。我深信你已經盡力在做了。既然如此,以後你最好不要再提已經和皇宮絕緣的這種謊言了。哼。你再怎麼樣,還是個王子啊!你今天早上在皇城河的模樣,我還記憶猶新呢!”
哈斯勒用悲傷的眼神,又再看了一眼艾波琳。他從座位上靜靜地站起來,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下,慢慢地走向床鋪。他在床邊屈膝,伸手把覆蓋在艾波琳額頭的頭髮撥開。
艾波琳喃喃地說了幾句夢話,一個翻身之後,把一隻手擱到被子外面。哈斯勒小心地伸出雙手,握住艾波琳的手。他仿佛就像是去抓一塊摸到就會留下手痕的純金塊那般,抓起了她的手,然後用兩隻手緊緊地握著。
他把艾波琳的手靠近自己的額頭。哈斯勒在床邊屈膝,把額頭靠著艾波琳的手,這股氣氛就宛如像是祭司般虔敬,而在他旁邊坐著的傑倫特反而看起來像是劍士或酒鬼。可是,傑倫特在看著哈斯勒的那種溫馨目光卻又使人沒忘記他是個祭司。
哈斯勒緊握住艾波琳的手,頭也不回地說道:“王子大人。對這個孩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行嗎?”
吉西恩皺起眉頭看著哈斯勒的背影。背對燭光的哈斯勒,臉孔黑漆漆的。我們只看得到他寬大的背影被紅紅地映照出來。吉西恩用苦澀的表情說道:“要是放了艾波琳,就會連你也放了。你只是做了身為涅克斯隨從該做的事,此外並未曾做過什麼壞事。可是法律之前人人平等,法律即使是對於侍女服侍的情誼也是一視同仁的。”
哈斯勒並不做任何回答。他好像就這樣屈膝僵在那裏了。
風聲激烈地搖晃了整座山。雖然我們坐在這厚實牢固的棚屋裏,但感覺好像哪里有風滲透進來,使燭火搖曳不已。
我靜靜地看著蠟燭。誰才是對的呢?
路坦尼歐大王和吉西恩,還有亨德列克和哈斯勒。誰才是對的呢?人類的不協調性。這個嘛……世界上應該不存在沒有不協調性的生物吧。就連遠離水就會死去的青蛙也是死在水裏的。嗯,它離開水的話就只能待在溪穀附近而已。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只要能活著就好了,不是嗎?
然而……小孩子長大成人後,一段時間過後總是要變化才可以。
如果永遠抱著自己的不協調性活著,那也是個問題啊。如果有人無視於儼然已經存在的時間,才是個大笨蛋。如果不能避開變化的話,進步和退化這兩者之中,當然是進步比較好吧。我們應該要當個神,不是嗎?
燭火不停地閃爍著。我想起了我爸對我說過的話。
‘你說蠟燭會說話?’‘你瞧,它不是在動嘴巴了嗎?蠟燭閃爍就是在說話。’‘爸,你不要擔心。明天我會請卡爾來我們家的。因為卡爾對醫術也頗有鑽研……,哎唷!’‘小子!你給我閉上嘴巴。這樣你才能聽得到,聽到蠟燭在講話。’
好,我來聽聽看吧。我閉上嘴巴,就連從我鼻子呼出的呼吸聲也好像變成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可是事實上,在我最近的地方聽到的脈搏聲也開始變得很遙遠。我靜靜地直盯著燭火的火苗。
蠟燭就答話了。
‘喂,你是賀坦特村的蠟燭匠候補人,是光的精工師。你先靜靜地觀賞我的姿態吧。然後你才能造得出像我這樣漂亮的光芒。你不記得賈克說過的那句話了嗎?生存就是要避開危險,不要隨便參與大人物的事。’我的天啊。爸!你怎麼沒有告訴我,蠟燭會講一些愚蠢的話呢?
這個笨蠟燭!你一定是在製造過程裏被撞了劣質蠟油。或者脂塊裏面摻雜有骨屑……。要不然就是石蠟沒有完全溶解,變成不均勻的狀態。喂,你給我聽好。你是燃燒自己發出光芒。所以,人類也應該要燃燒自己來成就自己,不是嗎?如果害怕燃燒,就會永遠無法發出光芒,你難道連這個蠟燭匠的玩笑也不知道嗎?
呃。雖然我這樣講對我爸有些抱歉,但是,我真的覺得和蠟燭講話好像水準低了一點。而傑倫特則是和神講話。
我轉頭看了一眼傑倫特。在他的臉上,雙眼被壁爐火光照得閃閃發亮。壁爐的火焰把他那張因為過著深山寺院生活而曬黑的臉泛成很特別的顏色。而且剛才不久前的談話好像使他的表情看起來更加複雜。傑倫特正在看著默默無言,屈膝跪著的哈斯勒背影。
吉西恩好像因為剛才烘乾的襯衫令他不舒服似的擺動了一下身體,然後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龐,用故作高興的語氣說道:“你或許不知道,溫柴原本也是間諜啊。連間諜都赦免了,我想叛亂分子應該是不需要特別擔心。”
他的用意是很好,可是吉西恩的這番話不但不能使哈斯勒安心,甚至還讓溫柴的臉都皺了起來。簡直比不說還糟糕嘛。
卡爾從剛才就一直靜靜地看著從艾賽韓德的煙斗裏飄上來的煙霧。他開口說道。
“哈斯勒先生。”
哈斯勒一動也不動。卡爾像是要再提高聲音似的挺胸,但後來還是只有靜靜地看著哈斯勒的背影。過了不久之後,哈斯勒站起身來。
他撫摸一下艾波琳的額頭之後,小心地把艾波琳的手放進被子裏。他的動作甚至令人覺得很嚴肅。爸爸!你看看這一幕!現在你還會不會每天早上用踢的叫我起床啊?我救了你之後,首先應該先把這一幕講給你聽才對。
哈斯勒又再坐到椅子上。卡爾一面看著他,一面說道:“雖然你會覺得很煩,不過,既然都已經聽了,我希望能聽完剛才那個故事。”
哈斯勒只是默不作聲地盯著桌子。我稍微轉頭一看,看到杉森帶著無聊的表情扭動了一下身體,好不容易忍住不打哈欠。卡爾說道:“對於路坦尼歐大王的抉擇,現在當場我無法評斷什麼。反正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都已經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對過去的事發怒似乎有點可笑。可是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知道得這麼清楚?你說你是從希歐娜那裏得知的,可是希歐娜又是怎麼會……”
“生命的所有希望被破壞之後!”
哈斯勒突然像是爆發似的開口說話了。艾賽韓德被突如其來的這句話給嚇得差點讓煙斗掉到地上,好不容易拿穩了,卻不幸把手指伸到煙斗內。他哭喪著臉,把手指頭含在嘴裏,而哈斯勒則是乾咳了幾聲之後,又再靜靜地接著說:“生命的所有希望被破壞之後,就連最後剩下的惟一希望也拒絕了他的亨德列克,後來變得很自暴自棄。聽說之後他突然專心致力於研究魔法。雖然理由不得而知,但是他連他一手所建立起來的拜索斯也幾乎毫不關心,只埋頭於魔法研究。”
吉西恩把手肘放在膝蓋上,朝哈斯勒那邊躬著上半身。卡爾則是點頭說道:“對了。所以拜索斯建國初期,亨德列克幾乎很少在活動。那麼重要的人物應當出現的事蹟卻全然沒有出現,所以至今有關於他的故事,可以說是傳說多過於記錄。”
亞夫奈德點了點頭,並且小心翼翼地插嘴說道:“是的。甚至於在光之塔里的記錄,也不太會出現亨德列克的事。”
“是嗎?可能他因為埋首於魔法研究,所以才會對國事和公會的事都漠不關心吧。而且我大概可以猜得出理由。”
“您知道理由嗎?”
亞夫奈德用驚訝的語氣說道。而哈斯勒則是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卡爾。卡爾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出來。
“這雖然是我的想法,不過,他應該是想要創造出第十級魔法,來代替被破壞掉的八星吧。”
什麼?第十級魔法?
沒錯!原來如此。我彈了一下手指頭之後,亞夫奈德表情訝異地看了看我。對呀,卡爾說得對!這樣正好與所有情況相符合。根據伊露莉的說法,第十級魔法乃是創造世界。亨德列克原本想用八星造出一個所有生命體都是十全十美的世界,但是因為八星被破壞了,對!因為沒有了八星,所以他想要直接創造出一個所有生命體都可以是十全十美的世界!
“天啊,沒想到他是一個如此野心勃勃的男人!”
亞夫奈德一聽到我這聲感歎,眼睛睜得更大了。
“呃?啊?修奇,什麼意思啊?第十級魔法?而且為什麼不是我,而是你在驚訝呢?我雖然知道我可能不太稱得上是巫師,可是我更確定你絕對不是巫師啊?”
“亞夫奈德你是巫師沒有錯,請不要如此謙虛。我並不是因為‘第十級魔法’這幾個字在驚訝,我驚訝的是亨德列克心裏打的主意。”
“心裏打的主意?”
我聳了聳肩。因為這實在是很難解釋。亨德列克,嗯,也就是說,他想要隨心所欲地改變世界!他使神龍王卷起尾巴逃命……等等,龍要飛上天空的時候,到底有沒有卷起尾巴嗎?不管怎麼樣,這個讓神龍王逃命的傢伙,果然保持其一貫作風,這個荒唐的男子竟然想私自成為神!
哈斯勒看了看卡爾。卡爾點頭說道:“這事我以後再慢慢告訴各位。現在我想繼續聽你講的故事。”
哈斯勒直則著卡爾的臉孔,然後點了點頭。
“好的。不管怎麼樣,他幾乎都沒有待在拜索斯皇城,而是繼續過著周遊世界的生活。當然,他因為各種理由而在旅行途中隱藏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有時是用假名,有時則是用魔法改變自己的長相……。在這過程之中,聽說他有遇到一些魔法修煉士,有時會指導他們,使他們在日後得以進入光之塔,相信這種故事各位都非常耳熟能詳吧。”
“這我知道。南部大道的索羅奇與亨德列克的相遇,就是非常有名的故事。”
亞夫奈德雖然剛才因為我沒解釋給他聽而一副不高興的表情,但是他一聽到自己大前輩的事,馬上興沖沖地附和哈斯勒和卡爾的談話。吉西恩把椅子反轉過來,將下巴搭在椅背上方,繼續聽他們的對話。
“可是他這個時候好像也去了遙遠的傑彭。”
一直盯著天花板的溫柴聽到這句話,便低下頭來。
“他曾經隨心所欲遊歷過全世界,所以這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可是他好像也曾經進到位於傑彭與南部林地交界處的深淵魔域迷宮。”
“深淵魔域迷宮!”
一直含著手指頭的艾賽韓德突然站起來喊道。哈斯勒用冷淡的眼神看了一眼艾賽韓德,但是艾賽韓德難掩興奮地說道:“他連深淵魔域迷宮都進去過,天啊!那麼說來,他算是連我們矮人也沒有一個稱得上的兩大迷宮入侵者嘍!”
“兩大迷宮的入侵者?”
艾賽韓德簡直興奮到達鬍鬚都快全豎起來了,他說道:
“他連大迷宮也進去過,不是嗎?那麼他就是大迷宮和深淵魔域迷宮兩邊全都涉足過的人了啊!我的天啊。這簡直就是矮人的羞辱!連一個矮人都沒能做得到的事,人類竟然做到了!當然,他是大法師亨德列克,理應做得到,可是這還是太令人驚訝了!”
哈斯勒冷淡地笑了一下。
“是啊,敲打者。剛才不久前卡爾先生不是說過了嗎?我們人類可以把所有事物變成是我們的。從某方面而言,我們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種族。不管是什麼樣的迷宮、什麼樣的山頭、什麼樣的大海,都會不得不被人類的腳步所佔領。你以前即使是在馬匹上面都會不安,但是我們卻連天空也征服了。因為巫師們能夠在天上飛。”
“嗯——!”
艾賽韓德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呻吟聲,可是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再坐回他的位子抽煙鬥。他的樣子仿佛就像是聽到莫名其妙的話,連答話也不想的那種模樣。哈斯勒看了一下他那副模樣之後,又再看著桌子,並說道:“而且實際上,亨德列克連深淵魔域迷宮也征服了。因為他遇到希歐娜正是因為這個緣故。”
卡爾用驚訝的語氣說道:“你說希歐娜遇到了亨德列克?”
希歐娜?啊,等等。希歐娜是個吸血鬼。所以她的壽命應該可以說是無限。至少,只要作為她那可怕的生命泉源的血,能夠一直源源不絕,她就會永遠活著。對!這是有可能的!她和三百年前的人物相遇,這是有可能的事!然而這是否是真的,卻令人覺得相當困惑。因為現在任意地和過去連結在一起,所以我的時間觀念都亂掉了。
“是啊。希歐娜原本就是個吸血鬼,不是嗎?深淵魔域迷宮可以說是個很適合她的地方。她這個怪物在那個地方,可以把那些膽敢挑戰深淵魔域迷宮的人類當做自己的祭品,來延續她不愉快的生命。”
令人驚訝的是,哈斯勒竟顯露出一股強烈的不滿。她不是還曾經是他的同志嗎?
“她在那裏面過著不知外界生活的日子。像是神龍王統治整個世界之後被亨德列克和路坦尼歐放逐的這種事實,她也完全不知道。
她一直待在空洞且只有一片黑暗的深淵魔域迷宮,是個悲慘的怪物。
甚至連亨德列克進到那裏的時候,她也毫不猶豫就攻擊他了。”
“天啊……。然後呢?”
“就希歐娜而言,她遭逢到一件難以置信的事情。因為亨德列克簡簡單單地就把她給打敗了。”
亞夫奈德嘻嘻笑了出來。聽到大前輩的偉大事蹟好像令他十分高興的樣子。我微笑了一下,又再繼續傾聽哈斯勒的故事。
“可是亨德列克並沒有把她除掉。他可能是因為同情她的悲慘,同情這個不知迷宮以外的世界,把自己以外的所有東西都當成是自己食物的悲慘怪物,理由我實在是不得而知,因為就連希歐娜也對那部分的事講得很少。不管怎麼樣,希歐娜是經由亨德列克本人聽到有關他的故事。可能他們也有一起生活過吧,這我並不能確定。”
“是嗎?”
卡爾平靜地說道,可是亞夫奈德卻一副難掩激動的表情,說道:“那麼說來,是,嗯,希歐娜可能是亨德列克的傳人!照這樣說來,彩虹的索羅奇並不是亨德列克的最後傳人,而希歐娜正是亨德列克的最後弟子嘍?”
卡爾歪著頭,看了一眼亞夫奈德。
“亞夫奈德先生。就你認為,希歐娜看起來像是具有亨德列克弟子般的實力嗎?”
亞夫奈德點了點頭,說道:“是的……,事實上,魔法使用者之中,很少有像人類巫師般具有優秀實力的。因為人類可以利用光之塔,或者其他等等的方法,前輩會傳授知識給後學者,然後鍛煉後學者。啊,和諧的精靈所傳承的魔法知識雖然也很了不起,但是吸血鬼呢?這個嘛……吸血鬼是向誰學習魔法的呢?希歐娜具有更熟練且高級的魔法實力,分明看起來就是不同于一般吸血鬼所能做到的。”
“是嗎?嗯。所以希歐娜才會知道這些事。然後希歐娜告訴你主人這些故事,是嗎?”
“是啊。因為我總是在主人身旁,所以當時能夠一起聽到那些故事。”
“原來如此……。”
卡爾一點頭,哈斯勒便立刻起身。
“現在,我能告訴各位的,都已經講完了。可以了嗎?那麼我現在想要去睡覺。明天是數年來頭一次可以和我女兒一起走路,所以我想先多休息。”
哈斯勒面無表情地瞄了一眼吉西恩。吉西恩雖然表情暗沉地看著哈斯勒,可是並沒有說什麼話。
哈斯勒的動作簡直可以用“投擲身體到床上”來形容,他就這樣倒在床上睡覺了。杉森看到他那副模樣,噗嗤笑著說:“看來他說了這麼多話,是一點兒也不合他的個性,他好像因此累壞了。”
杉森這番話並沒有人特別去傾聽,所以他聳了聳肩,也同樣躺到床上去睡覺。我注視了一下卡爾的臉孔。
卡爾一副沉於思索的表情。每次一打雷,他的臉孔就看起來像是個蒼白的亡魂,可是受到壁爐火光照耀的那半邊的臉,卻又完全相反,看起來像是在苦思如何讓世界變得溫馨的計畫。我不知不覺地說道:“所以這個世界還是自己在運轉著。”
“嗯?你剛才說什麼,尼德法老弟?”
“真是可笑耶!不管亨德列克怎麼樣;路坦尼歐大王怎麼樣,到頭來,這個世界還是自己在運轉著,不是嗎?嗯,我突然有這種想法。”。
吉西恩把搭在椅背上的頭轉向我這邊。卡爾則是微笑說道:“你好像認為這兩位都把這個世界看得太過簡單了,是吧?”
“嗯……,當然啦,亨德列克到現在還是非常大名鼎鼎的大法師,而路坦尼歐大王也還是一位無可挑剔的模範英雄,但是,我很難接受這兩個人打算將這個世界這樣那樣地的這類故事。”
“這個嘛?至少路坦尼歐大王把神龍王的世界變成自由種族們的世界了,不是嗎?”
“卡爾,你這樣講好像是在裝模做樣,想考考自己的學生,可是請你不要說一些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什麼是所謂神龍王的世界,什麼又是自由種族們的世界呢?”
卡爾不作回答,只是咧嘴笑了出來。吉西恩則是稍微搖了搖在椅背上方耍著走繩索雜技的頭,然後說道:“修奇,你真的這樣認為嗎?世界既不是神龍王的世界,也不是自由種族們的世界?”
“世界就是世界。如果有人要說這個世界是他的世界還是什麼的,我是不會想去阻止他。可是那和我並沒有任何相關。只要不用那種主張來干擾我就行了。”
“我是我,你是你?這是你的想法嗎?”
“我不可能是你,而你不可能是我。你有聽過世界的數量和人類數量一樣多這句話嗎?亨德列克的世界?這個嘛……好像是有某些地方需要好好改善的世界吧。即使是受到八星的幫助也是如此。而路坦尼歐大王的世界?可能是靠自己的雙腳走就夠了的世界吧。可能是一個連幫助都不需要就能夠活下去的世界吧。”
“……那你的世界是什麼呀?”
“我的世界嗎?這個嘛。我對大王的世界比較喜歡一點。”
沼澤怪人
发表于 2007-8-10 13:29:07
“大王的世界?”
“是的。我比較喜歡世界是用自己的雙腳就能夠走出來的這個論調,如果是一個充滿極度不協調,活著卻為之痛苦的世界,那種世界根本嘗不到活著的滋味,而且,我又不是亨德列克這種大法師,所以找到八星之後,我恐怕也沒有能力改造這個世界吧。所以我比較希望這個世界只要適當努力,就可以靠自己的雙腳走出一條路來。”
卡爾從燭火處稍微轉頭,只有臉頰泛著紅光,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我確定他隱約在微笑著。吉西恩正眼直視著我,並且說道:“……這個世界的本來面貌怎麼樣——不論是不合理還是合理,不論是需要改善還是它本身是完美的,都與我無關,是這個意思嗎?
比起這個世界的真實性,你自己更加重要,是嗎?”
“是的。對。我們把妖精女王的話換過來說吧?妖精女王說有自己才會有他人。我則是這樣說:有自己才會有這個世界。可是我現在實在是很想睡覺,因此,我想和這個世界斷絕,把自己送到睡魔的國家去。”
吉西恩突然舉起雙臂。他抬頭把手指交叉放在脖子後面,他一面看著天花板,一面開始笑了起來。然後,吉西恩又再低下頭來看我,噗嗤笑著說:“是啊。好長的一天啊。而且這些疲憊人們的談話主題,實在是太過沉重了。去休息吧。”
我應該要說謝謝嗎?我是因為自己想睡覺才去睡的。哈哈。
※ ※ ※
下了整夜的雨,已經變成毛毛細雨了。
近處的山群濕漉漉地閃爍著翠綠的顏色,而稍遠處的山群則是以青灰的色調,逐漸朦朧以至於消失。山麓與山麓之間彌漫著晨霧的乳白色煙氣,在這之中,大地被深鎖著,完全看不清楚。好像只有山峰與山脊在晨霧上方浮動的樣子。
這雨是會讓人頭髮變得濕濕的那種雨絲。在深藍色的早晨空氣裏,細小到幾乎看不到的微細雨絲們若隱若現地滴落著。我轉頭去看了一下落在我肩膀甲衣皮革上,然後彈濺起來的雨絲。
“昨晚……真是抱歉。”
“你跟她說,我已經忘了那回事。”
“他這麼說。”
“那個……,你那時候一定很不高興吧,不過,你,你一直照顧我,真是謝謝你了。”
“你跟她說,我是不得已才那樣做的,並不是我真心想那樣做。”
“他這麼說。”
“……你不要講得那麼傷感情。”
“你跟她說,我根本一點兒也不想特別去講感情。”
“可是,我也覺得你不需要講得那麼……,我知道了啦!不要那樣瞪我。他這麼說。真是的。”
‘一大早起床,很容易就會惹出可怕的狀況’,現在我已經能領悟到這句話的意思了。剛才我一早起床,伸了個懶腰就走出棚屋,我只感覺到凝結在臉頰的雨絲溜到我衣服裏了,根本感覺不到什麼危險。
我所能感受到的,就只是一股濕潤的清香。我發現到溫柴坐在峭壁邊的岩石上面,輕輕地閉著眼睛,呈打坐的姿勢。那時我還是沒有發覺到我正在一步步走向危機。溫柴簡直就是一副苦行僧坐在岩石上面的那種姿勢,坐在那裏冥想著,而我則只是坐到他身旁,和他一起俯瞰山巒與晨霧。啊,溫柴閉著眼睛,所以山巒與晨霧,以及像是溶於大氣之中的雨絲,只有我一個人在看。
可是此時門被打開,妮莉亞走了出來。妮莉亞一看到我和溫柴,愣怔了一下。然後她慢慢地走來,我在那個時候才感受到某種不安的感覺。
可是我卻漏失掉逃跑的機會。妮莉亞讓我在中間,她在距離溫柴稍遠處坐下來之後,就開始說話,而在岩石上打坐的溫柴則是眼睛睜也不睜地,開始冷淡地回話。然後……,我為了幫他傳話,不得不裝出一副沒有感情之物的模樣。真是可惡。
好安靜的一個清晨。凝結在鬢髮上的細微雨絲不但清爽而且溫馨。而且在淡藍色的山嶺與丘陵周圍,有雲霧像夢境中的某種東西般不斷蠕動著。可是我竟然一面俯瞰這一幕景色,一面必須裝出無情物的樣子,未免也真是太可憐了吧。
妮莉亞又再用小心翼翼的語氣問道:“你心情很不好嗎?”
溫柴不作回答,所以,我在不知不覺正要講出‘他這麼說’的時候,趕緊遮住嘴巴。妮莉亞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哎唷。呼。
溫柴仍然還是閉著眼睛,用僵直的姿勢坐著。妮莉亞則是緊閉起嘴巴,開始盯著溫柴。盯著看比較好,妮莉亞。因為我夾在你和溫柴之間。
“你心情很惡劣嗎?”
妮莉亞尖聲地沖口而出。嗯。對,用‘沖口而出’來形容,應該算是很正確的。溫柴依然只是用比岩石還要像岩石的姿勢坐在那裏,不作任何回答。妮莉亞的聲音變得更加尖銳了。
“很厭惡嗎?覺得噁心作嘔嗎?”
哎唷,真是的!她這樣實在是太為難人了。
“妮莉亞。你說的有點嚴重。難道溫柴……”
“你不要插嘴!”
“是……”
可惡!那麼,既然如此就不應該把我牽扯進來說話,把無辜的人夾在中間,卻不把他當人看,竟然用這種方式吵架。此時,岩石說話了。不對,是溫柴說話了。
“沒這回事。我只是不忍心而已。”
“他這麼說……不是啦!”
呃啊啊,我的天啊!我懷疑我耳朵所聽到的話,所以轉頭看了看妮莉亞。而我看到妮莉亞圓睜著眼睛,這時才對我耳朵的性能感到放心。嗯。雖然被砍掉了一截,但還是能夠聽得很清楚。不過,溫柴真的是這樣說的嗎?妮莉亞用非常驚訝的語氣,說道:“你說什麼?嗯,那個,溫柴?”
溫柴還是緊閉著眼睛。他稍微動了一下嘴唇,動作小到令人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有動嘴唇,他說道:“我當時並沒有其他情感。而且我認為你沒有必要那樣貶低自己。”
妮莉亞把手舉到胸前之後,又再放了下來。然後,妮莉亞緊握住雙手之後,又再把手舉起,盤旋在半空中。
“那個,那個,你現在是在跟我說話,對嗎?”
溫柴不作任何回答。妮莉亞則是把兩手合在嘴巴前面,開始緊握著手指頭。
“不忍心?那個,我那樣呆呆地,害怕打雷……,看起來不會像個笨蛋嗎?”
溫柴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猛然一轉頭,看著妮莉亞,並且冷淡地說道:“我無法跟女人講話,你會認為我是個笨蛋嗎?”
太過正眼直視著說話反而覺得很奇怪,不過,他確實是面向妮莉亞在講話。妮莉亞又再開始胡亂搖晃她的手。說不定再過一會兒之後,她甚至可能就會飛上清晨的天空裏了。
“嗯。嗯,沒有這回事,不,我不曾這樣想過。嗯……”
“我從來就不認為你是笨蛋。”
妮莉亞看了一眼溫柴,就立刻從她坐的地方站了起來。
“謝謝!”
她的身體左右搖晃著,像是在煩惱應該直接走向溫柴,還是應該轉身。可是溫柴卻又再把頭轉回去,閉上眼睛。妮莉亞一看到他這副模樣之後,就直接轉身走了。急速的腳步聲就這樣離我們背後越來越遠。嗒嗒嗒嗒嗒。
接著背後傳來了一聲開門聲,同時也傳來了艾賽韓德的尖叫聲。
“呃啊!我的鼻子!”
“嘎哈哈哈!誰叫你站在門後面?好棒的早晨!嗯!”
“啊,啊!什麼呀!你怎麼了?奇怪,你是不是沒睡飽啊?怎麼一大早就把老矮人看成是人類美男子啊?”
“嘎哈哈哈!艾賽韓德的臉實在是太硬了。矮人就算老了也是這樣嘍!可是,你稍微修一下鬍鬚,好不好?親你的時候好癢哦!”
我轉頭一看,看到妮莉亞消失在門裏面的背影,以及艾賽韓德在摸著自己臉頰,露出難以置信表情的模樣。艾賽韓德帶著非常疑惑的表情,往門裏頭看了一眼,然後就立刻把視線轉向我。他舉起手來,在耳邊垂直地轉圍圈,並投以詢問的目光,我聳了聳肩。
此時,我看到峭壁另一頭的下坡路上,有一個人從雲霧之中走了上來。我眼睛全神貫注一看,原來雲霧之中出現的身影是我們認識的人。
“卡爾?”
“哦,你起得很早啊,尼德法老弟。”
卡爾手放背後,其中一隻手拿著一根樹枝,到處搖晃著,慢慢地走上來。我一眼就看到他肩膀部位都濕透了。溫柴一面睜開眼睛,一面回頭看。
“您回來了。散步還愉快嗎?”
“是的。可能因為是在山裏吧,早晨空氣真是舒服爽快啊。”
散步?啊,卡爾你也真是的。在旅行途中,幹嘛去散什麼步啊?而且竟然還是在這種下著毛毛細雨的山路裏散步!卡爾本想跟我說話,可是他看到艾賽韓德臉上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艾賽韓德先生?為什麼你一大早就一副那種表情呢?”
就在這時候,從棚屋裏面傳來了杉森困惑的呻吟聲以及某種硬物碰撞的響聲,接著便傳來了蕾妮的驚慌尖叫聲。
“呃啊啊!妮莉亞姐姐,你在做什麼啊!不要這樣啦!”
“快起床!懶覺蟲。太陽公公已經開始在做早晨散步了!嘎哈哈哈!”
她說謊。現在天空都是雲霧彌漫著,而且還下著雨,應該是連太陽都看不到。接著是傑倫特像是失神般的笑聲(‘呃呵,呃呵呵呵!呃阿?’),同時亞夫奈德用驚人的氣勢推開艾賽韓德,奔跑出來。
卡爾驚慌失色地看了看溫柴,又看了看我,於是,我很快地轉頭一直盯溫柴,所以也使得卡爾一直看著溫柴。隨即,溫柴乾咳了幾聲,又再開始望著遠山。從後面仍然傳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噪音,就這樣,開始了梅德萊嶺生氣勃勃的早晨。這個世界是很幸福的。噗哈哈。
“她只有早上才這樣嗎?還是一整天都是那個樣子呢?”
梅德萊嶺1-4……幾號的騎警隊長卡穆伊•羅達把下巴撐在手上面坐著看溫柴,然後用手指著妮莉亞,如此說道。妮莉亞有時微笑,有時遮著嘴巴發出‘吱吱吱!’的鋸子移動聲的笑聲,使得溫柴平靜的早餐大大地受到不良影響。杉森隨即很明白地答道:“她只有早上才喜歡這樣子,隊長大人。”
“……我知道了。”
“吱吱吱!”
這一次,不是妮莉亞,而是蕾妮。蕾妮吃麵包吃到一半,就用雙手緊抓著麵包,為了忍住不笑而把下巴靠在胸前,一直不停抖動著。
這個港口少女就這樣嘴裏咬著麵包,不停在抖動著。這樣一來,恐怕已經把我們一行人的格調都整個降低了。吉西恩雖然緊皺著眉頭,但還是面帶笑容對羅達隊長說:“昨晚的暴風雨好像很大。”
羅達隊長點了點頭。他穿著藍色的背心配上褐色長褲,頭髮則是禿到腦頂,與其說是騎警隊長,倒不如說他長得像是一個好心的農夫。可是看起來很強健結實的胳臂,以及佩帶在腰際的寬劍身的短劍,卻仿佛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似的,完全都沒有令人奇怪的地方,看到之後就會覺得他確實應該是騎警隊長沒有錯。他一定是常年吹到山風,才會有眼角的那些皺紋,他稍微皺起眼角的皺紋,說道:“是。王子大人。可是根據清晨出去巡邏的隊員們的報告,並沒有發生道路損毀之類的事。他們擔心可能會有人遇難而認真地察看過,所以我想您可以安心。”
“是嗎?太好了。”
“是。不過,如同我昨晚也曾問過您的,請問您的目的地是哪里呢?您說目的地是在褐色山脈裏面,雖然不知您在褐色山脈裏面有什麼事要辦,但如果是山脈裏的事,可以派遣我們隊員。我想他們應該是很有用的嚮導。”
隨即,艾賽韓德立刻把拿在手中的酒杯砰地一聲放下來,並說道:“什麼呀,卡穆伊。你現在是故意裝做沒看到我,是嗎?我不是正在幫這幾位帶路嗎?”
嗯。在礦山工作的矮人們的敲打者艾賽韓德會認識褐色山脈的騎警隊長,這當然是沒有什麼好奇怪的。羅達隊長笑著答道:“艾賽韓德。如果是在地底下,我無論如何都會請你當嚮導。可是如果是在山頂上或者樹林裏,我是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考慮你的。如果你想在那種地方當嚮導,他們可能會不情願,所以我甚至會以騎警應有的禮儀,忍痛考慮把你綁起來帶著走。”
“哈哈哈哈!”
傑倫特雖然看到艾賽韓德的可怕目光,但還是爆出了笑聲。艾賽韓德乾咳了幾聲之後,一邊摸著鬍鬚,一邊說:“你不必擔心。因為在你綁我之前,我就會劈開你下巴,所以你大可不必考慮了。而且我也不會把你的王子大人拉到樹林裏,所以你儘管放心吧。如果我們是要去地底下,你會要誰當帶路的呀?”
羅達隊長歪著頭疑惑地問道:“在地底下?呵呵。當然啦,要是在地底下,即使我的部下有十個人,我還是會比較信任你。可是各位是要到矮人的礦山去辦要事嗎?”
“在類似的地方啦。不過,也有可能是在正好相反的地方也說不一定。”
羅達隊長雖然歪著頭想,可是我們一行人一聽到艾賽韓德的這句話,不禁露出了苦笑。克拉德美索是有可能還睡在地底下。可是如果它醒了,應該就會飛上天空。此時,杉森開口說道“可是。我們應該要想到這種情況才對,不是嗎?”
“什麼意思,費西佛老弟?”
“我指的是,萬一蕾妮不被接受的情況。我們應該要先策劃好某個預備方案,不是嗎?如果蕾妮不被接受,我覺得我們可能會變成是處在非常危險的處境吧。”
啊,啊?是這樣嗎?萬一蕾妮不被克拉德美索接受的話,克拉德美索就是和人類沒有任何關聯的龍,所以可能會隨意攻擊我們也說不一定吧?
蕾妮聽到杉森的話之後,嚇了一大跳,麵包還是咬在嘴裏,就這麼圓睜著眼睛。而傑倫特看到她那副模樣,湯匙都掉到桌上了,還一邊笑出來。亞夫奈德撿起湯匙遞給傑倫特,同時還用不安的表情看著卡爾。卡爾點了點頭。
“啊啊……,這種擔憂當然也是有道理的。可是往反方向來想,各位覺得如何?”
“往反方向?”
卡爾露出微笑,並且說道:“萬一我們失敗的話,整個大陸反正都將變成地獄,不是嗎?”
我都起雞皮疙瘩了。雖然卡爾平心靜氣地說,但這可不是能夠平心靜氣聽進去的話啊!
“或許逃到某個荒地或深谷裏,可以苟延殘喘,但這是很難說的事。雖然我並不是不想那樣存活下去,但那實在是有點悲慘。”
“沒錯。”
杉森沉重地點頭同意卡爾說的話。我現在才感受到那股從來就沒有好好體認的壓力,現在那股壓力仿佛就像是施壓在我的後頸上。
如果我們失敗了,生活在大陸的所有人就會死。即使不是所有人死亡,至少三百年來悠久傳承下來的國家就會被徹底破壞,文化、歷史、傳統,所有東西都會被消滅。除了性命之外,什麼都不剩。雖然留有性命,可是這簡直就……和那個涅克斯一樣。成就我們今日的所有祖先遺產會被破壞,我們雖然活著卻成為不存在的人。那等於是回到三百年前神龍王的統治支配時代。
呼吸聲一個接著一個沉痛地傳來。難道是因為我的耳朵被砍掉一截的關係嗎?並不是的。那是從每個人的內心深處所傳來的歎息聲。這事並不是成功就好,失敗就再試一次。也不像做壞了的蠟燭那樣,全部搗毀之後可以再重新溶化。如果失敗,就完蛋了。為什麼之前我都沒有想到這一點呢?吉西恩緊握著他的拳頭。
突然間,卡爾開玩笑似的擠了一下他的眼睛,說道:“不過,再怎麼說,還是活著比較好吧?”
杉森尷尬地笑了出來,而其他人也好不容易稍微展開笑容。艾賽韓德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一邊看著桌子,一邊笑著,而傑倫特則是用他明亮的眼睛望著天花板在笑。只有羅達隊長,他被我們的這番荒謬對話給弄得呆愣住了,還是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卡爾沈著地說道:“對於龍的巢穴,我只有從書上讀到過。就我所知,大概都是在很隱密的地方,裏面很寬廣,嗯……,這是當然的。裏面當然應該要很寬廣。而且,據我所知,因為龍必須在裏面移動,所以並沒有很複雜的構造或岔路。”
亞夫奈德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是的,沒錯。而且聽說有些龍會把巨魔或食人魔,或者巨人當做奴隸,要他們守護巢穴,但如果是進入睡眠期的龍,那些奴隸應該都會跑光。因此應該不會有什麼其他的妨礙。而且被龍抓起來關著的怪物數量也應該不多。所以會成問題的就只有克拉德美索而已。”
“這些先決條件不怎麼壞,但也不怎麼好。不管怎麼樣,我們接近巢穴之後,必須先仔細觀察周遭的情況,以謀求安全……除了這個消極的想法之外,別無他法了。費西佛老弟。我倒是想要向你問看看。因為我們之中除了你以外,應該是沒有人曾經歷過和龍的戰鬥吧?”
吉西恩一副驚嚇的表睛,說道:“等等,那麼說來,杉森曾經和龍打鬥過嗎?”
杉森點了點頭。吉西恩面帶驚訝的表情,正想要說話的時候,羅達隊長一副再也無法忍住的語氣,插嘴說道:“等等,請等一下。如果把我所聽到的談話總括起來,那麼,我想王子大人您現在是要去找一條龍,做個屠龍者,對嗎?”
“屠龍者?這未免也太荒唐了。我雖然是路坦尼歐大王的後裔,但我可沒有連他的神勇也繼承到。縱然我也像他一樣,有很好的夥伴們,但我不是要去當個屠龍者。”
吉西恩微笑著說道,使得我們一行人全都泛起了笑容(只除了三個人。因為妮莉亞仍然還是望著溫柴在嗤嗤地笑著,致使溫柴一直面帶著不舒服的表情,最後則是蕾妮,她正露出害怕的表情在環視著周圍)。可是,羅達隊長還是用驚慌的語氣說道:“那麼,我聽到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龍的巢穴,還有戰鬥?守護巢穴的巨魔和巨人?這些到底都是什麼意思呢?”
吉西恩隨即伸出手臂,指向正露出害怕表情的蕾妮。
“這一位小姐是龍魂使。我們是為了龍魂使的契約來找克拉德美索。”
04
已經不再有雨滴落下來了,在銀灰色雲朵之間的際縫裏,有稀稀疏疏的金黃色陽光照射下來,將遠山泛成一片金黃色。從高處往下望去,大氣層裏到處被一道道的光線區隔開來,充滿著神秘感。大地……看起來仿佛就像是帶有金黃色斑紋的黑色布匹。
在棚屋前面,我們的馬匹經過昨晚的充分休息之後,現在都噗嚕嚕地叫著,好像一副很想被綁到馬車上,盡情賓士的樣子。我們站在馬車前面,正要和騎警隊員們以及哈斯勒、艾波琳道別。
“如果我要你不要擔心,可能會有點可笑,哈斯勒先生。”
哈斯勒並不回答,而卡爾則只是微笑了一下。在另一頭,吉西恩正在交待隊長在押送他們兩個重大罪犯到首都的途中,儘量不要讓他們有不便之處,這使得羅達隊長覺得有些啼笑皆非。吉西恩說道:“我聽說騎警隊員皆非殘酷之人。因為你們是與山嶽湖水為伍的人。因此,我相信你們對於罪犯們不會加諸無謂的痛苦。而且我也希望你們能記得一點:這個少女並非犯人,而是犯人的女兒。”
“遵命。”
“謝謝你。還有,這份文件是吉西恩•拜索斯告發有關這個犯人的犯罪行為的訴狀,以及要求酌情減罪的陳情書。我希望他們全部親自交給陛下。”
“謹遵吩咐。”
“那麼,就拜託你們了。”
我看著艾波琳。哈斯勒和艾波琳站在兩名身材健壯的騎警隊員之間。艾波琳現在會是在想什麼呢?她因為不喜歡待在侯爵府邸而逃出來,與父親相見了,偏偏父親卻是叛亂分子。所以現在她要和她父親一起被押送到首都。她會不會正在想她作了錯誤的判斷呢?艾波琳滿臉僵硬,什麼話也不說。可是她緊抓住父親的手臂站在那裏,哈斯勒則是溫柔地摟著她的肩。突然間,我覺得在他們兩人身旁站著的騎警隊員們完全從視野裏消失不見了。我心裏頭感到一陣莫名的溫馨。
就在這時候,卡爾小心地走向妮莉亞。我看到他對妮莉亞不知耳語了些什麼。突然間,妮莉亞的表情變得很高興,她笑著走向哈斯勒。
“喂。綠色被子有三個人。翅膀在那下麵。”
現在妮莉亞是在念咒語嗎?她到底是在講什麼,怎麼我都聽不懂呢?哈斯勒一直盯著妮莉亞的臉。然後他轉過頭去,又再低頭看了一眼艾波琳。妮莉亞則是聳了聳肩,然後對兩位騎警隊員說:“拜託兩位,有年幼的少女在,請不要走得太急促,謝謝你們。”
“咦?啊,是。”
兩位騎警隊員也和他們的隊長一樣地驚訝,然後他們點了點頭。
沼澤怪人
发表于 2007-8-10 13:29:23
妮莉亞微笑著,對艾波琳說:“艾波琳。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才見到父親,你一定要緊跟在父親身旁哦!”
艾波琳表情訝異地抬頭看妮莉亞,可是妮莉亞只是對她笑。道別完後,留下哈斯勒和艾波琳,我們全都上了馬車。
“呀啊!”
在杉森的號令聲響起的同時,禦雷者長長地嗚叫了一聲。哞哦!
然後馬車便順利出發了。嗒嗒嗒,嗒嗒嗒。我們從峭壁上面沿著重回大路的那條陡坡路,小心翼翼地下去。
車頂上面仍然還是我、妮莉亞以及溫柴坐著。
溫柴又在雕刻木頭了。現在大致可以看得出來,那是馬或駱駝吧?不管怎麼樣,是那種看起來敏捷的四腳動物的模樣。到底他是在做什麼東西呢?妮莉亞一直緊盯著溫柴的手勢動作,但是溫柴根本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因為馬車搖晃,所以我專心注意抓緊繩索,以防掉下去,然後我對妮莉亞說:“妮莉亞。哎唷,我的下巴呀。剛才你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想說句話還可真辛苦啊!馬車正在走下一條非常陡峭的山路,不停地發出嘎聲。妮莉亞只是一面看我,一面嘻嘻笑著。此時,馬車又再轉回道路上,這才得以稍微坐得安穩一點。溫柴隨即說道:“那好像是小偷的行話。”
妮莉亞拍了一下手心,並說道:“沒錯沒錯。溫柴,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嘍?”
溫柴露出一個含糊的表情,突然往後看。我也跟著往後看,我看到離視野越來越遠的棚屋。棚屋孤單地立在路旁的峭壁上方,而在它旁邊,可以看到有幾個人影在那裏。可能是一些騎警隊員在俯視著我們吧。
突然,陽光橫越過空中,照耀了整個棚屋。由於雨淋而看起來黑漆漆的峭壁上方,濕漉的棚屋頂仿佛就像是金塊般閃閃發光著。
溫柴一面往後看,一面說道:“在三人合抱的大松樹下……”
“咦?”
“在三人合抱的大松樹下,在那裏會有逃亡時需要用到的東西,好像是這個意思。”
“你說什麼?逃亡?”
吉西恩驚慌地說道。逃亡?啊?清晨的時候,卡爾說他去散步?
咦?我看了一眼溫柴,用滿是疑惑的聲音說:“那麼……,溫柴你清晨的時候那樣坐在峭壁,是在把風嗎?”
溫柴微笑著,我用難以置信的心情看著坐在馬夫座位的卡爾。
古西恩開始費力地編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不停嘟嚷著,但卡爾只是看著前方,靜靜地笑著。哎唷,卡爾這個賊頭賊腦的傢伙!吉西恩甚至脖子都暴出青筋在嘟嚷了,卡爾方才一面看著前方,一面低聲地說:“王室無法遏止哈修泰爾家族,而哈修泰爾家族則是欺壓哈斯勒家,哈斯勒家才會加進了修利哲家而參與叛亂,王室並不想要將哈斯勒家治罪,賀坦特家只是代替王室來幫哈斯勒家,還有代哈修泰爾家族來給予小小的幫助。我無需再多說什麼了。”
吉西恩聽完之後閉上嘴巴。過了不久之後,他用死心的語氣說道:“你留給他們什麼東西呢?”
“我沒有留下武器。我留下一些糧食和錢,還有封信。”
“一封信?”卡爾微笑著直接把他寫的內容給念了出來。
“‘這是最後的機會。你逃到無人認識的地方好好撫養艾波琳小姐吧。不要想再管涅克斯或哈修泰爾的事,去找回你自己的幸福吧。萬一再插手管那些事的話,即使是為了艾波琳小姐,我也會把你抓起來接受國法審判。因為,我與其讓艾波琳小姐不知道父親會死在哪里,倒不如關在監獄裏,會對艾波琳小姐比較好。那麼,祝你幸福。’”吉西恩搖了搖頭,笑著說:“非常不錯的判決,卡爾。即使是到國王的法庭,也很難遇得到對犯人如此同情的事。真是了不起的判官。”
他這是在諷刺嗎?可是,吉西恩的臉上並沒有那種表情。卡爾有些尷尬地說道:“我只是盡人事而已。”
“是啊。”
※ ※ ※
被雨水沾濕的樹葉和樹枝滴下了好幾滴雨珠。這片樹林非常大,橫亙道路的小溪就有好幾條,到處都看得到泥土崩塌的地方。雖然這是很難走的泥濘路,但因為還是早上,所以馬兒們都精神抖擻地走過去,車輪嘩啦嘩啦涉過泥濘的地方時,也是行駛得很順利。
“這一季下的雨可真多。嗯。”
妮莉亞趴在車頂上,一面低頭看車輪行經泥水坑時所形成的波紋,一面說道。而坐在馬夫座位的吉西恩則是用沉重的語氣說道:“我很擔心難民們。”
妮莉亞轉頭臉了一眼吉西恩,隨即又再看著道路,她像在自言自語般喃喃說道:“拋棄家園而出走的難民之路原本就是很辛苦的。你沒有必要因為這種雨而特別覺得更加感傷。”
“說的也是。你說得對,妮莉亞小姐。”
一行人又都閉上嘴巴不說話了,馬車則是馬不停蹄地賓士在雨珠滴滴嗒嗒滴嗒的山路裏。卡爾露出一個無聊的表情,就把頭轉向馬車後面。
“愛因德夫先生!”
過了一會兒,艾賽韓德把頭伸出馬車窗戶。他露出因為車輪不斷滾動而頭暈目眩的表情,說道:“怎麼了?”
“有聽到克拉德美索的蘇醒聲的那座礦山,精確地說需要多久時間才會到呢?”
“哦,那裏啊?嗯。在這裏很難跟你說清楚,我們經過有妖精女王城堡的雷伯涅湖之後再說會比較好。那裏是人類不太行走的路,大致的位置呢,可以說是在褐色山脈往北邊再繞很多地方,那座迦納罕達峰的西邊斜坡。”
吉西恩隨即點了點頭,說道:“啊,您說的是矮人們通行的道路。我已經路過那裏好幾次。簡直就像白天跑出來的蝙蝠般,不會認路……,閉嘴!是,所以從中部大道要急忙往北部大道去的時候,那是一條很有用的路。”
“是嗎?那麼你也知道往礦山的路嗎?”
“不。因為我以前沒有必要去礦山。最重要的寶物是握在手中的端雅劍……,亂說!別開玩笑!嗯,不過,到那條路之前的路,我倒是可以帶路。”
“太好了。那麼就由你來帶路吧。”
艾賽韓德又再把頭塞回馬車裏,而吉西恩則是從杉森手中接過韁繩,開始駕駛馬車。馬兒們生氣勃勃地踩著步伐,終於越過了梅德萊嶺,開始走下坡路。接著在遠方樹林之間就有雷伯涅湖閃爍的形影映入眼簾。雖然像是一下子就能到達的距離,但因為是下坡路,而且加上下雨,所以道路狀況不是很好,吉西恩慢慢地讓馬車駛下山。
我也因此能在梅德萊嶺上面盡情觀賞雷伯涅湖的美麗面貌。
我朝著下麵大聲喊道:“傑倫特!你要不要出來看?已經可以看到妖精女王城堡所在的那座雷伯涅湖了……”
“什麼!呃!”
傑倫特急忙想把頭伸出馬車外,結果卻被路旁伸展出來的樹枝給刮到頭了。從馬車裏面爆出了一陣開朗的笑聲。傑倫特則是用噙著淚水的眼睛往前看,他表情立刻變得很高興。
“呵!呵!那是湖,還是海呀?”
說得也是。雖然它是在山裏面,可是環顧四周,有時甚至會看到地平線。地平線和山峰一次盡入眼裏的地方,除了這裏以外,還會哪里會有呢?我們馬車沿著那條往雷伯涅湖下去的緩慢彎路,一直駛下去,所以到達雷伯涅湖似乎得花不少的時間。
傑倫特先是環視了四周,便立刻開車門,從緩慢奔跑的馬車跳下來。
“嘿咻!哎呀。是泥巴路?”
他用兩手把袍子衣角緊抓起來,半滑半走,連蹦帶跳地跑著下泥濘路,妮莉亞和我則是在車頂看到他那副模樣,笑到都快跌下車去。
就連溫柴也放下木塊,苦笑了出來。
在馬車裏面的人一聽到我們的笑聲,都紛紛伸出頭來。蕾妮一看到傑倫特把袍子衣角像翅膀般卷上來奔跑的模樣,就帶著啼笑皆非的表情,說道:“啊,那個,讓他在山林裏面這樣獨自跑過去,沒關係嗎?”
妮莉亞一面忘情地笑著,一面答道:“哈啊,哈啊。沒關係,沒關係。咯咯咯咯!這裏不會有怪物出現的。蕾妮小姐。”
“不會有怪物出現嗎?”
妮莉亞露出肚子痛的表情,一邊擦眼淚,一邊說:“因為這裏是達蘭妮安的領土,怪物們是進不來的。”
“是嗎?那麼人類可以進來嗎?”
“是啊,人類……,咦?”
妮莉亞突然露出驚慌的表情,此時我也猛然愣住了。哎呀!這個地方是不能那樣冒冒失失地奔跑的,不是嗎?我又再轉頭去看傑倫特。傑倫特地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一直奔跑過去。可是這個地方是達蘭妮安的領土,所以進去之前必須先鄭重地求得允許之後再靜靜地走過去……。
“欽柏先生!快停下來!”
卡爾大聲高喊著。而就在這一瞬間,連續發生了一些事情,使我們個個都被嚇得失魂喪膽。
首先,是傑倫特聽到卡爾的高喊聲,嚇了一大跳,轉身過來,一不小心卻就這麼順著泥濘路,一路直直滑下去了。
“呃啊啊!”
他就這樣一直往湖的方向,順著陡坡溜了下去。我看到他的模樣,不禁大笑了出來。
“噗哈哈!”
可是在此同時,吉西恩卻慌忙地緊急駕馬車過去。
“真是的,不可以掉下去啊!呀啊啊!喝啊!”
馬車緊急出發的同時,在我身體往後的短暫時間裏,我的腦袋裏面突然有很多想法啪啪啪地佔據到我的腦子裏。吉西恩緊急出發馬車的理由是:在傑倫特進到達蘭妮安的領土之前,要趕緊抓住他……
然而,在這一瞬間,馬匹之間卻迸出了一道強光,使我腦袋一片空白。
“什,什麼呀!”
我感覺到眼睛一股刺痛,並且對於我在車頂的事實,打了一個冷顫,我的手因為不穩而搖晃著。
“呃啊啊!”
傳來了一陣杉森的高喊聲,同時馬兒們也開始尖叫出聲。
“嘻嘻嘻嘻嘻!”
馬車劇烈地晃動著,使得驚慌害怕的馬匹立刻激烈地出發。咕嚕嚕嚕嚕!傳來了小石子和泥土飛濺的聲音,馬車用驚人的速度開始賓士了起來。雖然我的手搖晃著想抓住東西,但是卻什麼東西都沒抓到。我和溫柴往後面倒過去之後,背面碰撞到了一堆行李。喀地一聲。接著,原本趴在那上面的妮莉亞就一直溜下去,把我們壓在下面。
“咳呃!妮莉亞!”
“啊,我沒關係。”
“可是我有關係!把你的屁股拿開!”
我眼冒金星,在無意識之中把妮莉亞推開。不過可能是因為力道有些過猛,妮莉亞就一直往前滾出去了。
“啊啊!修奇,你這傢伙!”
妮莉亞勉強抓住車頂邊緣,才沒有掉落下去。隆隆隆隆!馬車急馳的聲音簡直震耳欲聾。我想要看看為何馬匹之間會迸出光芒,搖搖擺擺地想要站起來。可是身體陷在行李堆裏,四腳朝天,而且又因為是在急馳的馬車車頂上,實在不容易起身。此時,突然傳來卡爾的尖叫聲:“哎呀?馬匹怎麼會有六匹啊!”
因為這是六匹馬拉的大馬車,當然……,等等!應該是有五匹馬吧?此時,我看到溫柴仿佛像是小貓般敏捷地滾動身子。他在空中以驚人的動作穩住身體,一邊膝蓋跪在車頂的地板上,一邊用雙手拄著地板,輕柔地保持住平衡。
“溫柴!幫我拉出來一下!”
可是溫柴看也不看我這邊,他仍然還是用那種彎腰駝背的姿勢,一面看前面,一面用難以置信的聲音說道:“禦雷者……?”
可是在下一瞬間,溫柴急忙往旁邊一躍。他趴在車頂上,緊抓住馬夫座位那邊的邊緣,喊道:“快停車!否則會把傑倫特給壓碎!”
“呃啊啊啊!”
吉西恩用力喊叫出聲音,馬車則是跟著猛烈搖動。接著還傳來了卡爾的高喊聲:“不可以拉煞車杆!費西佛老弟!在這種速度拉煞車杆的話,馬車會翻車!”
“彎到旁邊去!彎到旁邊!傑倫特,快站起來!”
溫柴的高喊聲簡直大到令人耳鳴。可是馬兒們好像被這高喊聲給嚇到了,所以它們更加激烈地馳騁。於是,幾乎快站起來的我,就又再被塞進行李堆裏了。
“真是的,可惡!我以為學走路是在十六年前就畢業了!”
此時,車輪好像絆到了什麼東西,發出咚咚的聲音,同時馬車和我的身體一起飄浮了起來。
“呃啊啊,小鳥恐怕也會羡慕我們吧!”
幸好因為有激烈的衝撞力道,我的身體才得以從那堆行李裏脫離出來。我很快地往前躍過身去。胸口卻感覺衝撞到了柔軟的東西。
“嘎啊!修奇,你這小子!喜歡我就說一聲啊!”
我壓到妮莉亞,和溫柴並肩趴在一起,而且在那一瞬間,進入我眼裏的景象實在是令我毛骨悚然不已。雖然妮莉亞在我胸口下方一直破口大駡,可是我連想閃開都沒辦法想。
整座湖簡直就像迸裂開了!
這個寬廣的雷伯涅湖到處射出紅光直沖天際。那些紅光繼續不停地散發出來。雖然這是我曾經看過一次的場面,但仍被它的壯觀弄得無法閉上嘴巴。水面波濤洶湧,紅光則如同蘆葦般密密麻麻直射出來,令人眼花繚亂。此時,一直被壓在我下面的妮莉亞用害怕的語氣說道:“馬……?”
我低頭俯瞰,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真的有六匹馬!剛才不久前在馬匹之間的那頭公牛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根本沒看到。取而代之的,是一匹漂亮的馬,它長得太像馬,像到反而令人懷疑它是否是馬的程度。它比流星還要高大,全身覆蓋著比黑夜鷹還更烏黑的毛,而且今人驚訝的,在它頸後飄逸的馬鬃竟是閃亮的銀白色,宛如劃過夜空的銀色閃電……。
“是禦雷者?”
“禦雷者!”
吉西恩喊出尖叫聲,使我確認了心中的疑問。馬兒們因為禦雷者突然變身時所發出的光芒,以及從湖裏射出的紅光,好像變得非常恐慌,所以都以驚人的速度在賓士著。咕嚕嚕嚕嚕!而在馬匹前方,我看到傑倫特停止滑落了。傑倫特雖然努力試著想站起來,可是腳好像摔斷了,所以無法順利站起來,結果又再一次跌進了泥沼裏。我一看左右方,左方是滿布著樹木的樹林,右方則是通往湖的陡坡。他媽的!根本沒有可讓馬車轉彎的路!
“德菲力啊!”
傑倫特跌坐在地上,大聲高喊了一聲,用雙手掩住他的臉。而坐在馬夫座位的杉森則是破口大駡,接著就拉起了煞車杆。咯吱吱吱吱!刺耳的聲音傳來,同時馬兒們都跟著顫動了起來。
“咿嘻嘻嘻!”
隨著車輪的停止轉動,馬兒們的身軀就被往後拉。其中有幾匹馬甚至還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馬車像是快翻車般搖搖晃晃,不過,還是勉強沒有翻車。但因為原本馬車是處在非常猛烈賓士的速度,所以,馬車即使車輪停止轉動還是繼續滑行在那條泥濘路上。因為馬車左右劇烈搖擺地滑行著,我沒有固定好的雙腿也左右猛烈地晃動。骨碌碌,骨碌碌!
“呢啊啊啊!”
我現在反倒希望自己還是在妮莉亞下面。因為,什麼都抓不到的妮莉亞好像快跌出去了,我死命地抓著車頂邊緣,同時看著我不忍看到的一幕。
傑倫特現在近在眼前。他還是用雙手遮著臉,僵直地躺在那裏。
只有他的雙手映入我整個眼簾。
“不!”
我閉上眼睛,撇過頭去。那些馬直接越過了傑倫特的上面,馬車仍舊還是左右滑行,並且直接駛了過去。可惡,他媽的!此時,溫柴吐出一聲低沉的呻吟聲。
“天啊,傑倫特!”
傑倫特死了!我的牙齒一直打顫著,我費力地轉頭去看馬車後面。被淒慘輾過的屍體……怎麼沒看到?後面只有馬車滑行時刨開地面的可怕軌跡。我又再回過頭來,才發現到此時溫柴正在看著半空中。我隨著溫柴的視線轉頭去看,下一瞬間,我喊出一句在我想來也是很莫名其妙的話。
“傑倫特!你在那裏做什麼呢?”
傑倫特正飄浮在湖面上空。現在我才搞清楚你的真面目!原來你是只鳥!哎呀,真是的!在溫柴和我用詫異的表情凝望之下,傑倫特大喊了一聲。
“嗚哦哦,太高了!”
傑倫特如此大喊著,並且開始拍著翅膀。不對,他不是在拍著翅膀,只不過是因為手臂一直揮動使得袍子跟著飄揚起來。傑倫特‘幸好’直接往湖面栽下去了,才證明他自己是人類。我怎麼反而因此比較安心了呢?
噗通!傑倫特剛好和射出的紅光呈相反方向,漂亮地潛下水去了。我看到水花跟著激濺上來。砰咚!此時,左右搖擺滑行的馬車終於好像絆到東西了。砰隆!
“以後我再也不搭馬車了——!”
艾賽韓德的尖叫聲傳來的同時,馬車就這麼浮了起來。可是馬車和那些馬連結著,所以又再猛力被撞回地上,同時在原地轉了起來。那些馬都因為馬車的旋轉而歪斜著轉彎,馬車才剛開始轉,很快地就停止旋轉。可惡!既然如此,那幹嘛要開始轉嘛!
“呃啊啊啊!”
我就這樣和馬車脫離了。我只能說一句話!
“我覺得飛上天了!”
我感覺到掠過臉頰的猛烈強風。令人驚訝的是時間好像變慢了,我反而感受到緩慢的感覺,並且體驗到飛行的經驗。我的身體像一隻鳥那樣柔軟且美麗地飛往那一道道的紅光(啊,後來我聽溫柴陳述他看到我飛行的經過,他說我是手腳亂踢,樣子難看地掉出去。)
“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