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第五
法律家福莱赛和画家乔托从田庄回来,中途遇到大雨,彼此嘲笑各人的狼狈状态。妮菲尔把故事讲完,小姐们觉得契契出奥的回答十分有趣,于是潘菲洛遵照女王的吩
咐,这样说道:
最亲爱的小姐们,潘比妮亚方才说得对,命运之神常把有德有才之士隐藏在下等人中
间;同样地,那造化也使得极其丑陋的人物具有惊人的天才。我现在要讲一个短短的故事,
借我们城里的两个人物来证明这一回事。
这两个人,一个是福莱赛·达·拉巴达,生得矮小畸形,扁面孔,塌鼻梁,只怕就是巴
隆奇家族出来的人,|1~也不能比他更丑陋了。但是他精通法律,许多有地位的人士都推重
他,说是一部民法全都藏在他肚子里。
另一位是乔托,具有高超的绘画天才,在那哺育众生、载负万物的大地上,以及在那无
分昼夜、运行不息的天体下,没有一样东西他不能用一支铅笔,一支钢笔,或是一支毛笔,
把它画出来,而且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他的艺术几次三番瞒过了人们的眼睛,叫人乍
一看去,竟当作了实物,而想不到是图画。
几百年来,始终是低级庸俗、不登大雅之堂的绘画艺术,到他手里才重又发扬光大起
来。佛罗伦萨因为出了这位大师而增添了不少光荣;更难能可贵的是,尽管他享有盛名,独
步艺坛,却十分谦逊。对于艺术大师的称号愧不敢当;再者看他的门生,以及那班成就远不
及他的人,却窃据着这个称号,沾沾自喜;相形之下,使他的声誉格外光辉灿烂了。不过他
的艺术虽然炉火纯青,他的身材和相貌却并不比福莱赛漂亮多少。现在我们就言归正传吧—
—
福莱赛和乔托,他们二位都有乡间别墅在牟热罗。有一年夏天,福莱赛趁法庭休假,到
别墅去小住;回城的时候,骑着一匹拖车的劣马,没想到半路上遇见了乔托,原来他也是在
别墅小住回来,他也只是骑着一匹劣马,不曾带什么雨伞之类。两人就结伴同行。因为都是
上了年纪的人,一路缓缓行来,倒也相得。
夏天的气候本来时阴时晴,变幻不定,忽然之间,下起一阵骤雨来了,幸喜他们熟悉的
一个农夫就住在附近,两人便急忙赶到他家去避雨。这样等待了一会,那阵大雨却还是下个
不停;他们原打算当天赶回佛罗伦萨,所以只得向农夫借了两件旧的尼外套,两顶破旧不堪
的帽子(因为他拿不出更好的帽子来了),就冒着雨起身赶路。
这时候路上泥泞不堪,他们赶了一程,被马蹄溅满了一身泥浆,弄得很不雅观。后来雨
势渐渐小下来了,这两个旅伴本来只管赶路,没有顾得说一句话,现在又攀谈起来。乔托本
来是一个健谈的人,把话谈开了。福莱赛骑在马上,留心听着,忽然他把乔托从头到脚打量
了一通,看见他那种狼狈的情景,不觉失声笑了出来,也不想想自己这会儿成了什么模样,
竟嚷道:
“乔托,这时候假使来了一个陌生人,他从来不曾看见过你,看到你现在这副光景,你
说他能够想得到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大画家吗?”
“大爷,”乔托当即回答道,“假使他看到了你这么模样,以为你也识得两三个字,那
么我想他一定也会把我认出来的。”
福莱赛听到这话,立刻明白自己失言了,他想取笑人,却反而被别人取笑了去
故事第六
史卡札向许多青年证明:巴隆奇是世异上最高贵的望族,因此赢得东道,让对方请了他一顿晚饭。
那几位小姐听到乔托的随口而出的俏皮话,都笑了起来,女王不等她们笑罢,就吩咐菲
亚美达接下去讲一个故事。于是她这么说道:
年青的小姐们,方才潘菲洛说起了巴隆奇——也许你们对于这一族不象他那样熟悉吧—
—使我想起了一个故事来,这故事证明了这一族有多么高贵,好在它并不脱离我们今天的总
题,所以我想跟大家讲这一个故事:
不久以前,我们城里有一个青年,叫做米歇尔·史卡札,他为人很有风趣,善于说笑,
肚里稀奇古怪的故事又多,所以佛罗伦萨的青年逢到举行什么联欢的活动,总要把他请了
来。
有一天,他和几个青年在蒙台街谈天说地,后来谈论到佛罗伦萨究竟以哪一家族算是最
古老、最高贵。有的说是乌培尔第家,也有说是朗培尔第家,大家各说各的,不知听了谁的
话好,史卡札不觉笑道:
“快给我闭嘴吧,你们这班傻子!你们懂得些什么呀。全世界、全海洋边的洼地——也
别提佛罗伦萨了——要推巴隆奇这一族最古老、最高贵了,这一点,是所有的哲学家都公认
的,象我这样知道这一族的人也都同意的。为了免得误会起见,我郑重声明,我说的是你们
的邻居,住在圣玛丽亚区的巴隆奇族。”
在场的青年还道他有什么中肯的议论要发表,听到这话,都取笑他起来,说道:
“你在说笑话吧,好象只有你才知道巴隆奇这一族,我们都不知道似的!”
“天地良心,我并不在开玩笑,我说的是真话!”史卡札回答道,“你们中间有哪一个
愿意出来打个东道,那我一定奉陪;谁输谁就请吃一顿晚饭,还要让对方带六个朋友一起来
吃;而且不论你们推谁做公正人,我都可以从命。”
其中有一个青年叫做奈利·马尼尼的,说道:“让我来赢了这顿晚饭吧!”
双方同意请彼得·第·菲奥伦蒂诺做公正人,因为他们正在他家里,于是就走去找他,
大家跟了去,都要看史卡札输了东道,好拿他取笑。等找到彼得,他们就把情形跟他说了,
彼得原是个有见识的青年,先听完了奈利的话,回头就问史卡札:
“你倒说说你的道理。”
“说说我的道理?”史卡札回答道,“我要拿出证明来,不但叫你,还要叫我的对手承
认我说得一点不错。你们都知道,一个家族,历史越悠久,门第就越高贵,这是贵族们所一
致公认的。而巴隆奇家就比任何一个贵族的家世都还要悠久,所以他们好算得是最高贵的贵
族了。只要我能够证明他们的家世最古老,那毫无疑问这东道就是我赢了。
“你们要知道,当初天主造人,第一个就造了巴隆奇;那时候,天主他老人家的手艺还
很幼稚呢,其余的人类却都是他功夫到家之后才造的。你们如果不相信,那么请把巴隆奇家
的人和别人比较一下就明白了。别人都长得五官端正,有个格局,唯独巴隆奇家里的人,他
们的脸儿不是长得要命,就是阔得出奇,脸儿中央的鼻子非长即短,有的人长着一个翘下
巴,一副活象驴子般的大牙床;不仅这样,有的人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有的人又是右
眼高、左眼低,看到他们你就要想起了小孩子刚学画,乱涂一通时所画出来的鬼脸。所以正
象我所说的,天主创造巴隆奇这一族时,他还是个手艺不高明的新手呢,由此可以证明他们
是全人类中家世最古老的一族,因此也就是最高贵的一族了。”
公正人彼得,赌了一顿晚餐的奈利,以及在场的人听了他这番高论,又想起巴隆奇家那
种丑形怪状,都不觉笑了起来,都认为史卡札说得有理,应该赢得一顿晚饭,因为巴隆奇这
一族果然不但在佛罗伦萨,就是在全世界、全海洋边的洼地,也好算得最古老、最高贵的家
族了。
故事第七
菲莉芭和情人欢会,被丈夫发觉,向法庭上诉。她在庭上巧言善辩,推翻原来的法律,逃过刑罚。
菲亚美达把故事讲完,大家听得史卡札凭着那种别开生面的辩论,证明了巴隆奇这一族
是独一无二、最高贵的家族,都笑个不停,这时女王回头吩咐菲洛特拉托讲一个故事,于是
他这样开始道:
尊贵的小姐们,善于说话固然是一种好事,但是能够在紧要的关头随机应对,那就更难
能可贵。我现在要讲到一位贵妇人正具有这样的才能,凭她几句活,不仅使在场的人们听得
哈哈大笑,而且挽救了自己,逃过那可耻的死刑。我现在就把这故事讲给大家听。
在普拉托地方,从前有这么一条法律,说来真是严酷到不近人情的地步,凡是妇女与情
人通奸被丈夫捉住的,其罪与有夫之妇为贪图金钱而卖身者同,一律活焚,不加区分。
就在实行这条法律的时候,有一位美貌多情的夫人,名叫菲莉芭的,一天夜里,正在闺
房里和情人紧搂着的当儿,给她的丈夫林奈度·德·布利西闯进来发觉了。那情人叫拉查利
诺·德·加萨廖特利,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子弟,一个翩翩美少年,菲莉芭爱他胜如爱自己的
生命。那丈夫闯进房中,看见这光景一下怒火冲天,要不是害怕法律的追究,他早已冲过
去,把一对情人杀死了。
他只得极力抑制住自己,可是他即使不能亲手杀自己的妻子,也想利用普拉托的法律,
置她于死地。好在他已拿到真凭实据,便打定主意,第二天天一亮,就径向法庭提出充分证
据,控告自已的妻子不贞,要求把她传唤到庭。
大凡一往情深的女人总是心地纯洁、意志坚贞,这位夫人也是这样,所以不顾许多亲友
的相劝,仍旧决意出庭,宁可坦然认罪,被处死刑,也不愿逃奔他乡,含垢忍辱而偷生;因
为要是这样一来,就无异表明了自己不配承受她情人的拥抱和温存。那许多男亲女友又劝她
无论怎样也不要认罪。她就由他们陪同,来到法官面前;她神色从容、声调坚定地询问传她
到庭的原因。
法官看见她容貌娟秀,举止文雅,又听她的出言吐语,知道她是个情真意切的女人,对
她先有了好感,有意要开脱她,只怕她自行招认,那时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就不得不判她
死刑。不过法庭之上,免不了要照例把她审询一番,所以当下问道:
“夫人,现在你的丈夫林奈度在这里控告你,说是你和别的男子通奸,被他当场捉住,
因此要求我依法把你处死。但是除非你自己供认了,我是不能判你死罪的,所以你答话的时
候要小心些才好。现在,你告诉我,你丈夫控告你的可是实有其事?”
菲莉芭没有一丝儿畏缩的神情,爽爽朗朗地回答道:
“法官,林奈度是我的丈夫,昨天晚上他看见我睡在拉查利诺的怀抱中也是真情;我一
心一意爱上了他,所以几次三番在他怀抱中睡过;我不愿意否认这件事实。想必你也知道,
法律对于男女,应该一律看待,而法律的制订,也必须得到奉行法律的人的同意。不过拿这
一条法律来说,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因为这条法律是完全对付我们可怜的女人的;其实女
人的能耐比男人强,一个女人可以满足好多男人呢。再说,当时定下这条法律,女人并不曾
同意过,而且也并没征求过我们女人的意见。所以这条法律可以说是一点也不公平的。
“假使你一定要昧着良心,根据这条不公平的法律,加害于我。你尽可以这样做。但是
在你判决以前,请给我一个小小的恩典吧——求你问问我那丈夫,他每一回对我的肉体有所
要求,我是不是回回都依了他的?”
林奈度不等法官的询问,就回答说,确然如此,她当真从来不曾拒绝过他求欢的要求。
“那么,”菲莉芭紧接着说道,“法官大人,假使他已经在我身上尽量满足了他的胃
口,而我却供过于求,那叫我怎么办呢?难道把它扔给狗子吃吗?与其眼看它白白糟蹋掉,
倒不如拿来送给爱我如命的绅士去享受。岂不是好得多吗?”
这件风流案子,牵涉到这样一位出名的漂亮的夫人,轰动了全普拉托的人,几乎全都挤
到法庭上来旁听了。大家听到她竟会提出这样一个新鲜有趣的问题来,发出了满堂的笑声,
并且异口同声地嚷起来,说菲莉芭讲得有理,讲得好。大家得到了法官的同意。当庭修改了
这不近人情的法律,规定只对贪图金钱、而不忠于丈夫的女人,才加以惩罚。
林奈度做了一件蠢事,自觉没趣,离了法庭;菲莉芭逃过了火刑,胜诉回家,好不欢
喜。
故事第八
契丝卡说,她最讨厌那些面目可憎的人,她的叔父劝她快别照镜子。菲络特拉托的故事打动了小姐们的心弦,使她们感到害羞,这从她们脸蛋上泛起的一层
红晕就可以看出来,但是当她们视线互相接触的时候,却忍不住笑出来了,她们一面听着故
事,一面抿着嘴笑。等菲洛特拉托讲完,女王回头看着爱米莉亚,叫她接下去讲一个故事。
她如好梦初醒,叹了一口气,这才讲道:
好姐姐,我想心事想出了神,现在遵从女王的吩咐,只好勉强讲一个比平常短得多的故
事。我要讲的是一个叔父怎样用说笑的口吻来纠正侄女的错误,她如果是一个有头脑的女
人,就应该懂得那句笑话里的含意。
弗莱斯哥·达·乞拉蒂哥有这么一个侄女,小名叫做契丝卡,虽然说不上国色天香,倒
也身段苗条,有几分姿色。可惜她缺少自知之明,妄自尊大,还道自己有了闭月羞花之貌,
因此竟是目空一切,男男女女都给她批评得一文不值。她整天心烦意乱,觉得再没有一件事
能叫她看得顺眼了,哪怕请她到法国的皇宫去跟国王攀亲眷,只怕也还是委屈了她呢。她走
在街道上的时候,装出那种厌恶的神情,掩鼻而过,好象她遇见的人身上都发出一股臭气来
似的。
她这种种装腔作势,真是一言难尽,单说有一天,她回得家来,坐在弗莱斯哥的身旁,
长吁短叹,象有着一肚子气恼似的,那叔父看不过了,问道:
“契丝卡,今天是一个佳节呀,你为什么这样早就回来呢?”
她没精打采地回答道:“不错,到今天早回来了些,这是因为我觉得城里叫人讨厌的男
男女女,再没象今天那样多得不可胜数了。我在街上碰来碰去全是那班面目可憎的人——也
算是我倒尽了楣!我想世界上还有哪一个女人比我更讨厌这班丑八怪的呢?我为了要避开他
们,所以急忙回家来了。”
“我的孩子,”弗莱斯哥实在受不了她那种狂妄的样子,这样说道,“即然你看到面目
可憎的人就受不了,那么你要心情愉快,千万别对着镜子照自个儿的尊容吧。”
她自以为有着跟所罗门|1~相匹敌的智慧,其实却象是一根芦苇,肚子里空无一物,所
以对弗莱斯哥话里的真意何在,竟木然无知;还说是好象别的女人一样,经常照照镜子呢。
她因此始终狂妄自大,直到现在还是这样。所罗门,古代以色列国王,以贤明著称,他的故
事载在《圣经旧约》里。又请参阅第九天故事第九。
故事第九
纪度受到挖苦,他用尖刻的话头回敬了那班不怀好意的人。爱米莉亚讲完故事,就只差女王和第奥纽两个还没讲了,而第奥纽又是享有特权的,必
须留在最后一个讲,所以女王就这样开始道:
美丽的小姐们,我要讲的故事,至少有两个都给你们抢先讲去了,幸亏我还留着一个,
这故事末了的一句俏皮话说不定比你们所讲过的要泼辣些。
大家知道,我们佛罗伦萨城从前本有着许多善良可喜的风俗,现在却都荡然无存了,这
都是由于我们的城市越来越富有,而人也变得越来越贪婪,所以再也不要那些古老的风俗
了。我们单说其中的一个风俗:从前佛罗伦萨的绅士常常结社聚会,不过只容许出得起钱的
人们加入,由各人轮流排日请客,请客的地点并不一定,有时还要邀请一些外国来的宾客和
本城的人士。每年至少一次,逢到重大的纪念日——尤其是逢到喜气洋洋的节日,或者是传
来捷报的日子,他们就穿着一色的衣服,骑着马绕城游行,有时还举行武技竞赛。
在这些社团中,有一个是贝多·勃伦奈莱希大爷主办的,他和他的朋友极力想罗致纪度
(他是卡维康蒂的儿子)加入,这不是没有原因的。且不说他是当世最伟大的论理学家,又
是个高明的哲学家(他们对于哲学可一点都不感兴趣),而且他谈风很健,富于风趣,凡是
一个绅士所应该具有的才艺,他无一不精,无一不胜过别人。再说,他又有钱,招待起他愿
意结交的朋友来真是十分阔绰。可是贝多却始终没法使他加入到他们的社团里来,贝多和几
个朋友推论的结果,认为这是由于他时常沉入冥思,对于世事不闻不问的缘故。而且他还多
少倾心于伊壁鸠鲁的学说,大家都传说他一心一意想证明天主是不存在的呢。
有一天,纪度从奥多·圣米歇尔起程,取道科索·阿台马利,到圣约翰礼拜堂去,这是
他常走的一条路。在那时候,圣约翰礼拜堂一带地方全是大理石或是别的石块筑成的陵墓,
就象现在的圣莱巴拉达礼拜堂的坟地那样,纪度正在紧着的礼拜堂门前,坟地的云斑石柱中
间徘徊着,恰巧贝多和几位朋友骑着马从圣莱巴拉达广场一路来到这里,他们望见了纪度正
在坟地里,说道:“让我们去挖苦他一下吧。”
他们于是踢了一下马腹,催着马直向他那儿奔去,等他抬起头来时,早已来到他面前
了。他们说道:“纪度,你怎么不肯加入到我们这社团来,不过请问你,即使你果真发现了
天主是不存在的,那又有什么好处呢?”
纪度看见被他们包围了,立即回答道:“你们在自己的老家里,爱怎么跟我说话就怎么
说吧。”
他这么说着,就一手按在坟墓上,施展出他那矫捷的身手,一下子跳了过去,摆脱他们
的包围。
那班绅士看到这情景,不觉呆了一下,接着你一句我一语的都说这个人神经有些不正常
了,所以语无伦次,他们站立的地方,跟他们——尤其是跟纪度有什么相干呢?他们还不是
跟别人一样,只是过路人吗?但是贝多却回头对他们说道:
“要是你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那么倒是你们神经失常了。他只讲了一两句话,却把
我们骂个狗血喷头。你们怎么不明白,这许多坟墓就是死人的老家,因为死人永远躺在里
边,他把坟墓说是我们的老家,因为象我们这班不学无术的蠢货,跟他、以及象他那样的学
者出起来,比死人还不如呢,所以他说我们是在自己的老家里呀。”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深深感到惭愧。从此不敢再挖苦他,同时认为贝多是一个才思敏
捷、知情达理的绅士了。
故事第十
契波拉教士答应乡下人,要让他们见识报喜天使的羽毛,临到打开盒子,却并没什么羽毛,只有木炭,幸亏他临机应变,胡扯一通,这才骗过了那些乡下人。
每个人都已经讲了一个故事,第奥纽眼见这回轮到了他自己,不待国王正式吩咐,只等
大家把纪度的反唇相讥的天才赞美停当之后,就开始说道:
可爱的小姐们,虽然我有特权任意选择一个题目来讲故事,可是今天的场面。大家都讲
得十分动听,所以我也不打算离题了。我跟随在你们后面,讲一位名叫契波拉的圣安东尼派
修道士如何急中生智,巧妙地逃脱了两个年青人设下的圈套。为了把故事讲得完整一些,可
能要多花诸位一些时间,这是要请诸位原谅的。你们看,太阳还挂在高空,时间还早呢。
料想诸位大概也听说过,瓦台尔沙的切塔尔多是个小城市,不过它虽然小,以前却也住
过一些高贵豪富的人家。有个圣安东尼派的修道士,因为看见那里油水厚,所以每年总要到
那里光顾一次,自有那些笨人给他和他的师兄师弟们一些施舍。他所以会受到那里的人们欢
迎,也许就因为他的名字取得好,原来“契波拉”这个字是洋葱的意思,而那个地方正是以
出产洋葱而闻名于托斯卡尼全境。
契波拉修道士长得很矮小、红头发、嬉皮笑脸,是个最有趣不过的坏蛋。他虽然没有受
过什么教育。可是非常健谈,脑子也转得快,你要是不知道他的底细,那你不光是会把他当
作一个雄辩大家,还会把地当作西塞罗或是坤第林|2~再世呢。那地方几乎每一个人都成了
他的好朋友、老相识。
某年八月里的一天,他照例去到那个地方。礼拜天上午,附近一带村庄里的善男信女
们,都聚集到这个教区的教堂里来望弥撒。他觑准了一个适当的时机,就走上前来对他们
说:
“诸位太太先生,你们为了希望圣安东尼保护你们的牛羊牲畜,一切平安,每年都要送
些玉蜀黍和燕麦给圣安东尼老爷的可怜的子女们,有的送得多,有的送得少,这完全是根据
你们自己的收入和诚意来决定的。除此以外,你们,尤其是那些入了这个教团的人,总是少
不了要付出那一年一度理当要付的一笔小数目的钱。现在我的上司,也就是我的院长,特地
派我来收取。天主祝福你们,今天下午你们一听到钟声,都应该聚集在教堂门外,我来照常
给你们讲道,让你们来吻一吻十字架,你们个个都不要落后于人。我知道你们都是我主圣安
东尼的虔诚的信徒,所以我特地从海外的圣地带来了一件高贵的圣物让你们见识见识,作为
一种特殊恩典。这件圣物正是当初加百列天使降临到拿撒勒向圣母玛利亚报喜|3~时从他身
上落下来,掉在她卧室里的那根羽毛。”
他说完了这话,就继续做弥撒。
当他说这番话时,教堂里的会众中间有两个专爱捣蛋的青年,一个叫做乔方尼·台
尔·白拉金涅拉,另一个叫做比亚焦·皮湛尼,他们都是这位修道士的好朋友,听他说到什
么圣物不圣物,觉得好笑,就彼此商量了一下,要在他这根羽毛上作弄他一下。他们打听到
他那天上午要和一个朋友在这个城里吃饭,便决定一等他在餐桌上坐定了,就到他住的那个
旅馆里去,由比亚焦缠住他的佣人谈话,乔万尼则趁机去搜查他的行李,把他所说的那根羽
毛拿走,不管它是圣物也好,俗物也好,看他怎样向听众交代。
说起这位修道士的佣人,绰号很多,有人管他叫“鲸鱼加丘”,也有人管他叫“泥水匠
加丘”,还有人管他叫“猪猡加丘”。他正是一个大浑虫,恐怕连大画家李波·托波的笔下
也没有画过这样的人物。契波拉修道士常常在朋友们面前拿他开玩笑说:
“我这个佣人有九大缺陷,这些缺陷没有一个生在所罗门、亚里士多德、塞纳卡|5~身
上,就会毁掉他们所有的德性、智慧和神圣。你们想想看,他身上具有九大缺陷,而德性、
智慧、神圣等品质,他却一样没有,那该成了个怎么样的人啦。”
人家问他究竟是哪九大缺陷,他就编了首打油诗回答道:
“我来说给你听吧:既懒又撒谎、粗心又肮脏、说坏话、真倔强、鄙野酗酒加莽撞。此
外,小缺点还多着呢,那就不用提了。这人有一点尤其可笑:他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想娶个
老婆,安个家,因为他长了一大部又黑又光亮的胡子,就自以为很漂亮,哪一个女人见了他
都会动心。你如果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不管,他就会去找女人,非等到碰了壁,决不甘休。
说实在的,他倒是我一个得力的助手,不管什么人要和我谈谈知心话,总是会让他偷听了一
部分去,人家问我什么问题,他唯恐我答不上来,老是凭着他自己的意思,代我回答。”
这回契波拉神父把他这个佣人留在客店里,临走曾关照他不要让任何人碰他的行李,尤
其那个旅行包,里面放着圣物,更是碰不得。可是这个佣人却喜欢一天到晚待在厨房里,好
象夜莺喜欢待在树林子里一样,尤其是,倘若让他闻出了厨房里有女佣人的气息,那可不得
了。他早就看见这个客店里有个又胖又矮、象一段树桩似的丑厨娘,一对乳房大得象两篮牛
粪,生着一张母夜叉面孔,满面都是汗水、油脂和烟灰。加丘走出了他主人的房间,把他的
行李丢在那里不管,一溜烟跑到厨房里去,好象一只老鹰扑向一堆腐肉一样;虽然那是八月
天气,他坐定在炉灶旁边,跟那个女佣人妞塔聊起天来。他对她说照理他应当是个绅士。除
了大量施舍给人的钱财以外,还有九百多万金币,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是顶顶了不起的,
只有天主才能领略。他可不晓得自己的头巾上满是油渍,尽够用来涂抹阿尔托派斯丘的大
釜,也不晓得他那件紧身上衣已经破破烂烂,领子上和胳肢窝下全是斑斑点点的油垢,窟窿
和补钉,简直比土耳其或印度人的衣服鲜艳夺目,鞋子也裂口了,袜子也绽线了。他同她谈
起话来的那种语气,俨然是个卡第伦公爵。他说他要做新衣服给她穿,还要带她走,让她脱
离这仰人鼻息的生活,纵使不能使她发财,但无论如何生活要舒服多了。他这些花言巧语尽
管说得如何起劲,结果只落得劳而无功,象从前跟别的女人打交道时所遭遇的情形一样。
那两个青年人到达那里,发觉加丘正在和那个女佣人妞塔纠缠不清,真是高兴极了,因
为这一来,可以叫他们省力得多。他们看见修道士契波拉的房门敞开着,便径直走了进去。
第一件事就是搜查他那个放着羽毛的行李袋。打开了行李袋,他们找到一个小盒子,外面用
一大块绸子包裹着。他们打开了小盒子,看见里面藏着一根鹦鹉尾巴上的羽毛,断定这就是
他答应给切塔尔多人民看的圣物。
在那个时代,他确是很容易骗过当地那些人的,因为当时埃及的奢侈品还只运到了托斯
卡尼境内的少数地方,没有象现在这样大量运到,以致影响到意大利的风化。境内别的地方
对这类奢侈品固然见闻浅陋,而这个地方的人却是简直一无所知。他们还遵守着祖先的质朴
遗风,不仅从来没有看到过一只鹦鹉,甚至听也没有听到过这种鸟类。
那两个年青人找到了这根羽毛,欢喜极了,马上把它拿走。为了免得那个盒子空放在那
里,他们又顺手在屋角里拿了一些木炭放在里面。把盒子关好,然后把一切都恢复成原状,
才高高兴兴地走了,谁也没有看见他们。现在他们只等契波拉修道士发觉那根羽毛变成木炭
的时候将怎么说。
教堂里那些脑子简单的善男信女们,听说下午将要看到加百列天使的羽毛,望好弥撒就
回家去了。大家一传十,十传百,等到吃过了饭,大家都心急慌忙地涌到镇上去看那根羽
毛,挤得那地方几乎待不下。
再说契波拉修道士吃饱中午饭,打了一会儿盹就起来了。他听说有好多乡下人都赶来看
那根羽毛,立即命令加丘带了铃和旅行包到那儿去。加丘无可奈何,只得别了妞塔,走出厨
房,带着他主人吩咐带的东西到指定的地点去了。他因为喝饱了水,跑到那里,气也喘不上
来了。他主人立即吩咐他到教堂门口去用力摇铃。
等到人们聚齐了以后,契波拉修道士开始讲道,却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被人家破了法。他
把自己的功德,大肆宣扬了一番,然后他觉得可以把加百列天使的羽毛拿出来给大家见识
了,首先极其虔诚地做了一遍忏悔祈祷,然后点了两支蜡烛,撩开了头巾,再小心翼翼地解
开那块大绸子,拿出那个小木盒。
他先说了几句话赞美加百列天使和他的圣物,就动手打开那个木盒,一看全是些木炭。
他一点也不怀疑加丘同他捣鬼,因为他知道加丘是想不到这上面去的;他也没有责备加丘防
范不严,以致让别人做出这种恶作剧来。只是暗地里责备自己:既是明知加丘粗心大意,不
听话,健忘,为什么还让他来保管行李?可是他面不改色,却举起双手,仰望着天空,大声
说道:
“啊。主呀,愿你的力量永远受到赞美!”
接着,他就关上了盒子,转过身去对大家说道:
“诸位女士,诸位先生,你们应该知道,我远在年轻时代,我的上司就派我去到那日出
的东方,他曾特地关照我一定要探听出制造瓷器的秘密。他们东方人把这些秘密告诉了我
们,对他们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而对于我们却有很大的好处。
“我负了这使命从威尼斯出发,经过了希腊街,骑马走过阿尔加夫王国和包尔塔加,我
来到了帕里温,忍饥耐渴,才来到萨丁尼亚。可是我何必要把我经过的这些地方全部说出来
呢?我经过了圣乔治海峡,来到‘糊涂国’和‘诡计国’,这两个地方就是人烟稠密。我再
从那里去到‘虚伪国’,碰到了许多我们的兄弟和别的教派的修道士,他们只说是为了天主
的缘故而好逸恶劳,不重视别人的劳动,一心追求自己的利益,到处都在使用没有铸成的钱
币。后来我又到了阿伯鲁齐国,那里的男男女女们都穿着木底鞋在山上跑来跑去,把猪肉贮
藏在猪肠子里面。我继续向前走,又碰到一些用棍子掮面包、用袋子装酒的人|12~。后来我
又到了‘懒惰乡’,那里的水都向山下流。
“简单地说来,我走了很远,一直来到印度巴斯第那卡|13~,我可以凭着圣袍向你们发
誓:我看到了长柄镰会飞,不是亲眼看到的人是决不会相信的。不过这件事当时却有个名叫
马梭·台尔·沙乔的大商人可以作证,他那时正在剥胡桃,把胡桃壳零卖出去。
“可是我要找的东西没有找到,因为再往前去就要涉水了,我便回过头来往圣地去,那
里,在夏天,一块冷面包值四个铜子,而热面包却不值钱。我在那里找到了白来姆米诺
特·安以特泼里斯尤|14~神父,他是耶路撒冷最受尊敬的一位大主教。多蒙他看得起我主圣
安东尼赐给我穿在身上的这件圣袍,就把他那里所有的圣物都指点给我看。那真是多得数不
清,要是一样样讲出来。只怕要摆满好几英里路呢|15~。可是为了免得你们失望,我来拣几
样讲给你们听听。
“他首先指给我看了一只圣灵的手指,依旧完整如新,他又指给我看了那个曾在圣芳济
面前出现的六翼天使的一绺额发,九天使中第二位天使的一个手指甲,还有‘快到窗畔的维
本·卡罗’|16~的一根肋骨,还有几件神圣天主教信仰派的衣服,还有‘三大贤人’亲眼看
见出现在东方的那颗明星的几缕光芒,还有一瓶务米迦勒和魔鬼搏斗时淌下的汗水,还有圣
拉扎鲁的颚骨,以及其他许许多多东西。
“我慷慨地捐献了给他几大卷用土话写的蒙特·莫列罗的神学著作和几卷卡帕勒佐的著
作,那正是他搜罗了好久没有弄到手的,他自然欢喜不已,承蒙他的好意,就给了我一些圣
物:一个圣十字架的齿轮,一个小瓶子——瓶子里装的是所罗门庙堂里的钟声,以及我刚刚
跟你们讲过的加百列天使的羽毛,还有圣吉拉尔多·达·维拉·马格那的一只木底鞋,这件
东西我在不久以前到佛罗伦萨去,已经给了吉拉尔多·狄·朋西,因为他对那位圣徒特别崇
拜,此外他还给了我当年那具有福分的殉教者圣劳伦斯被醋刑烤死时用的几块木炭,我把所
有这些圣物都虔诚地带回家来,至今还珍藏着。
“我的上司一定要等到他鉴别了这些圣物的真伪以后,才可以让我拿出来给大家瞻仰,
现在一方面因为这些圣物已经造成了许多奇迹,另方面大主教又来了好多封信,他才相信了
这些圣物都是真的,允许拿给大家看。我因为不放心把这些东西交给别人保管,所以常常带
在身边。
“我把加百列天使的羽毛藏在一只小盒子里,唯恐把它弄坏了,烤圣劳伦斯用的木炭则
放在另一只盒子里。这两只盒子形状差不多,害得我常常弄错——今天又弄错了。我本打算
把那只装羽毛的盒子拿来,不料却错拿了这只装木炭的盒子来。我认为这算不得什么错误,
而是出于天主的意旨,是天主亲自把这只装木炭的盒子放到我手里来,我现在才记起了圣劳
伦斯的节日刚刚过了两天。
“这样看来,原是天主的意思要我拿那烤死了圣劳伦斯的木炭给你们看,好唤起你们对
他应有的虔诚,所以我本来想拿羽毛没有拿成,却拿来了这一盒被圣体的汗浸灭了的神圣的
木炭。我的有福的孩子们,你们摘下帽子,走上前来瞻仰瞻仰吧。
“我还得先告诉你们,你们不管哪一个用这种木炭在身上画一个十字,一年之内都不会
有火烧身,即使烧到身上,也不会感到痛。”
说完了这许多话,他就打开盒子,拿出木炭,向大家展览,一面高唱着赞美歌来赞美圣
劳伦斯,那些愚夫愚妇怀着虔敬的心情看了一会儿之后,就一拥而上,围住了契波拉教士,
献给他比往常更多的孝敬,一个个要求他用木炭替他们画十字。
于是契波拉修道士就拿起木炭只管在男人们洁白的衬衫上、紧身上衣上和女人们的面纱
上大画其十字,还说,这些木炭虽然因为画十字消耗了不少,可是一放进盒子就会增长起
来,他已经有了好多次的实验证明。
就这样,他替切塔尔多所有的人都画上了十字,捞到了好大一笔钱。这样,那两个青年
本来偷了他的羽毛要窘他一下,却幸亏他能够临机应变,使他们的计谋没有得逞。那两个人
这会儿也跟大家在一起听他讲道,见他居然狡诈多端,想出了新的诡计,配上花言巧语,说
得天花乱坠,绕了一个大圈子,把这事情收了场,直叫他们笑得下巴颏险些掉下来。等众人
散了,他们就走到他跟前,闹嚷嚷地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了他,还把那根羽毛还给了他,让他
留到明年再拿出来,又可以象木炭一样替信徒们祝福。
这个故事没有哪个人不是听得津津有味,大家都为契波拉修道士发笑了好久,特别是笑
他讲到朝拜圣地看到了和带回了那么多圣物。这个故事讲完之后,女王的任期满了,站了起
来,取下头上的王冠,笑嘻嘻地把它戴在第奥纽的头上,说道:
“第奥纽,现在你该来尝尝管理和领导女人的麻烦滋味。你现在来当国王吧,应该好好
地执掌国政,等你任期满了以后,大家都称颂你的德政。”第奥纽戴着王冠,笑盈盈地回答
道:
“比我贤明的国王,你们也见得多了,我的意思是指那棋盘上的‘王’;当然罗,如果
你当真把我当作一个国王来服从,我包管叫你领略到一种乐趣——没有了这种快慰,任何娱
乐都显得美中不足。这些话且不谈了,我一定尽心尽意地做好一个国王。”
于是他照例把总管叫来,吩咐总管在他的任期之内应该如何安排各项事情。然后他就说
道:
“高贵的小姐们,你们已经从多方面探讨了人的天性,以及人生的各种机遇,要不是莉
西丝卡刚才到这儿来跟我谈了一下,使我想起了我们明天的故事范围,那我即使想上半天,
也说不准是否想得出一个新鲜的题目来呢。你们刚才不也是听到她说了吗——她所认识的女
人当中,没有哪一个出嫁时还是个处女;她又说,凡是妻子用来欺骗丈夫的种种诡计,她没
有哪一样不晓得。她前面一段话我们姑且撇开,那都是些孩子气的话,不过我看她后面一段
话倒可以作为我们讲故事的一个很有风趣的题目呢。既然莉西丝卡给了我们这样一条线索,
我们明天的故事范围不妨就定为:妻子为了偷情,或是为了求急,对丈夫使用种种诡计,有
的被丈夫发觉了,有的把丈夫瞒过了。”
有几位小姐觉得这种题目对她们不大相宜,要求另换题目。国王说道:
“小姐们,我命令你们讲这类故事,未尝没想到你们这层顾虑。但是我可不能因为你们
提出了意见就收回成命,因为在目前这样的时候,什么话都可以谈,只要男女之间,能够节
制,不要做出有伤大体的事情来就是了。你们想必知道,由于大难当前,法庭上都已经没有
了法官,无论是凡人的法律,宗教的法律,都已荡然无存,任何人为了保全性命,都可以随
心所欲。因此你们的谈话稍许出格一些,只要不去仿效那些有失体统的行为,那就丝毫也无
损于你们的贞洁。你们只是在讲故事,让自己和大家借以解闷取乐,我倒看不出将来会有哪
个能够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指责你们。
“况且,从第一天到现在,我们聚在一起,你们的举止一直都是无可非议的——不管我
们在这里讲了些什么(愿上帝照应,我们还要继续讲下去),谁不知道你们的贞洁呢?在我
看来,不要说是讲几个俏皮故事,就是死神的威胁,我相信也不会使你们失去贞洁的。
“说老实话,如果让人家知道了你们不愿意讲这些故事,那恐怕人家反而会怀疑你们有
心病,故意避而不谈。再说,我向来事事都依从你们,如今承蒙你们推举我做你们的国王,
让我发号施令,却又违背我的意旨,不愿意讲我所指定的故事,那你们叫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呢?我看你们还是消除顾虑(这些顾虑只应该存在于那庸俗的脑子里),各人准备一个好故
事吧。”
小姐们听了他这番话,都很赞同。于是国王吩咐大家去随意游乐,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再
聚集在一起。这一天讲的故事都很短,所以讲完了故事,太阳仍旧很高;第奥纽和其他两位
青年打牌去了,爱莉莎就把小姐们叫到一边,跟她们说道:
“附近有个地方名叫女儿谷,我相信你们都没有去过。自从来到这里,我一直都想带你
们去看看,总是抽不出时间。好在今天时间还早,如果大家愿意去看看,我相信你们到了那
里,一定会十分满意的。”
小姐们都说愿意去。于是她们没有向那三位青年透露一点口音,就带着一个女仆出发
了。走了三里多路,就来到了女儿谷。这里有一条小径,小径的一边是一条清澈的小涧。她
们由小径走入谷中,看见这里真是个幽静美丽的所在,尤其是在这么个热天,真有说不出的
快乐。后来我听到了她们中间有一位说,谷中的那片平原虽然看上去完全是天然情趣,不落
一点人工的痕迹,却是滴溜滚圆,好象经过了人工的规划似的。周围大约有一两里长。围着
六座不十分高的小山,每座山顶上都有一座别墅,看上去很象一座美丽的城堡。山坡逐渐向
平原倾斜,好象露天戏院里一排高出一排的座位,从山顶望下来,这一圈圈的石级依次缩
小。朝南的斜坡上长满了葡萄、橄榄、扁桃、樱桃、无花果和其他的水果树,找不出寸尺的
荒地。朝北的斜坡上长满了笔挺的、绿油油的小橡树。山脚下的那片平原,除了小姐们刚刚
走进来的那个入口以外,就没有别的入口了——那里长满了杉、柏、松、桂等树,整整齐
齐,仿佛是哪一个园艺家在这里精心栽种的。烈日当空的时候,树叶丛中不透阳光,纵然透
进来,也不过是一丝半缕,下面地上则是绿草如茵,繁花如锦。
最使她们喜欢的是那条山溪。它从两山之间的小谷中流出来,落在一块天然岩石的峭壁
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当它溅落在石块上的时候,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大摊水银,受了
一种奇妙的压力,变成细细的水花。溪水流到了小平原上,就敏捷地穿过一条小沟,流入平
原中央,聚成一个小湖,宛如城市居民们在自己花园里所开掘的鱼池。
湖水不深,仅及胸口。水面平静无波、清澈见底,可以数得清下面鹅卵石的数目。同时
还可以看到游鱼成群,逍遥自在。看到这等山光水色真叫人心旷神怡,为之惊叹。湖畔全是
草土,由于湖水的滋润,益发显得鲜艳。溢出湖面的水流入另一条小沟,再由那里流出小
谷,注入低洼的地方。
小姐们来到湖畔,把周围的风光景物都加以欣赏赞美之后,决定在湖里洗个澡,因为天
气是那么热,湖就在她们眼前,而又不用担心会被别人看见。她们吩咐女佣人守望在她们刚
刚进口的地方,看见有人来,就赶快告诉她们一声。接着,七位小姐便宽衣褪裙,下了水。
雪白的肌肤映在水里,宛如一朵朵艳红的玫瑰,给供在一个薄薄的玻璃罩里。她们动作轻
捷,所以并没有把水搅混,随后就游到这儿,游到那儿,追捕游鱼,那受惊的鱼儿东逃西
游,却没处藏身。
她们在水里游乐了一会儿,捉了几条鱼,便上岸穿好衣服。她们对这地方的赞美已经无
以复加,而且,眼看也应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她们就步履轻盈地走回去,一路上谈论着这幽
美的山谷。回到寓所里,时间依然还早,只见那三位青年仍旧在玩牌。潘比妮亚笑盈盈地对
他们说道:
“唔,今天我们背着你们自寻快乐啦。”
“什么?”第奥纽问道。“你们故事还没讲,先在行动上表示出来了吗?|17~”“是
呀,陛下。”潘比妮亚说。然后她就告诉这三位青年,她们从哪里玩了来,那地方的风光又
是如何,离这里有多远,她们在那里干了些什么。国王听了有这么一个好地方,真想去看
看,就命令立即开晚饭。大家都心满意足地吃过晚饭之后,三位青年就带着仆从人等,辞别
了小姐们,去到女儿谷。他们都没有到那里去过,到那里打量了一番,都认为那是天下最美
丽的地方。洗过了澡,穿好了衣服,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便动身回家。
到达家里,看见小姐们正在跳着圆舞,由菲亚美达伴唱。跳完了舞,三位青年又和她们
谈论女儿谷,把那地方的美景赞个不绝。
国王又把总管叫来,吩咐他明天早上在那儿开饭,并且搬几张床去,以备下午有人到那
里去休息和睡眠。他又吩咐掌灯,把酒和糖果拿来,等大家稍微吃了一点,他又命令每个人
都来参加跳舞。潘菲洛遵命跳了一场舞之后,国王就转过脸去,欣喜地对爱莉莎说:
“美丽的小姐,今天蒙你见爱,让我戴上了王冠,我今晚也少不得要回敬一下,请你唱
一支歌。你就随意唱一支吧。”
爱莉莎笑盈盈地说,非常乐意。她立即用优美的声调唱道:
要不是爱情的神钩
把我钩得这样牢,
我便再也无牵无挂,一身逍遥,
啊,爱神,我正当豆蔻年华,
就曾和你在情场上交锋,
满想你只有百般温存,不会摆出威风。
我解除了武器,以为千稳万当,
谁知就此做了你的俘虏,你的仆从,
想不到你这个暴君竟百般威猛,
用你的神钩抓住了我不肯放松。
从此你就把我紧缚牢捆,
去送给我那个前世的冤家对头,
我心儿忧,泪儿流。
日见得衣宽人瘦。
怎奈他是一副铁打的心肠,
不管我怎样涕泣长叹,
也赢不到他半点儿爱怜,
啊,这叫我何等凄怆!
凄厉的风儿在狂呼长啸,
我在风声中连连祷告,
他哪里听得到?
也许他是故意装聋,我又哪里知道?
啊,我受不住这日夜刺心的煎熬,
我活也活不成,死也死不了。
你救苦救难、恩泽无边的爱神啊,
快把他绑来跪在我面前求饶。
如果你不能如我的心愿,
就请你把我这一片痴情打消,
千万别再叫我相思徒劳;
如果蒙你成全了这件美事,
我的脸上就再不会有愁云笼罩,
我会重新出落得青春美貌,
我还要戴满红色和白色的玫瑰儿,
那会有多艳多娇!
爱莉莎唱完了歌,发出一声幽怨的叹息,虽然人人听了她的歌词都深为奇怪,可是谁都
猜不出她为了什么原因而唱出这些怨词来的。吹笛伴舞国王却是兴致很高,把丁大洛叫来,
吩咐他拿风笛来一直歌舞到深夜,他才吩咐大家去安寝。
第七日
序《十日谈》第七天由此开始,第奥纽担任国王。这天的故事内客是:妻子为了偷情,或
是为了救急,对大夫使用种种诡计,有的被大丈发觉了,有的把丈夫瞒过了。
东边天空里的星星都已隐没,只有金屋还在鱼肚白的晓光中闪耀。总管起来了,推了行
李来到女儿谷,照着国王的吩咐,把一切安排停当。这一阵打点行李和驾马上车的声音吵醒
了国王,他立刻起身,把小姐少爷们都一一叫醒。他们出发的时候,太阳刚刚起山。一路上
只听得夜莺和各种鸟儿唱着悦耳的歌曲,再没有象今天早晨那样清脆婉转,他们来到了女儿
谷,又有更多的鸟儿发出一片清音,好象欢迎他们似的。
这地方的景物风光,他们重又仔细欣赏了一遍,只觉得在晨光里看来,比昨天更引人入
胜,他们吃了些美酒佳肴,不愿意独让鸟儿卖弄歌喉,就唱起歌来,飘荡的歌声在山谷中引
起一阵阵回响,而鸟儿们也更多不甘示弱,便又唱出了许多更加美妙的新曲调。
转眼到了午饭时分,国王吩咐把桌子摆在湖边上的桂树和其他一些葱茏的树木的浓荫
下。他们坐在那里,边吃边看着湖里成群的游鱼,不仅赏心悦目,亦增加了不少话题。中饭
吃过,撤去席面,重新唱起歌来,甚至唱得比刚才更其起劲。然后,能干的管家就在谷的四
处摆下床铺,撑起法国哗叽做的帐子,国王吩咐想睡觉的都可以去睡,不想睡觉的可以任意
消遣游乐。一会儿,大家睡醒了,应该集合讲故事的时候也到了,国王便吩咐拿几条毯子
来,铺在离他们刚刚吃饭的地方不远的一片草坪上。大家在小湖边坐定以后,国王吩咐爱米
莉亚带头讲个故事,爱米莉亚就笑盈盈地这样开始讲道:
故事第一
詹尼夜闻敲门声,把妻叫醒,妻骗他说有鬼,其实是她的情人。后来她又胡诌了一些祛邪驱鬼的祈祷文,敲门声就此停止。
陛下,今天这样出色的题目,假使陛下叫别人带头先讲,那我该有多么高兴啊;不过,
既是陛下命令我先讲个故事给其他几位小姐做个榜样,我当然乐意从命。再说,亲爱的小姐
们,我要讲的这个故事,也许将来对诸位都有所裨益。如果诸位都象我一样胆小,尤其是怕
鬼,就不妨用心听听我这个故事,学会一篇受用不尽的祈祷文,那么,一旦当真碰到了鬼,
就可以用来驱鬼。说起来天知道,我真不晓得鬼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至今也还没有看见过
哪一个女人知道鬼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可是我们大家都一样怕鬼。
从前在佛罗伦萨的圣白兰卡丘地区,有个梳羊毛的人,名叫詹尼·洛特林奇。这人手艺
高明,但世故人情却一窍不通。他有几分傻,常常被选为圣玛里亚·诺凡拉唱诗班的领唱
人,而且还负责管理这个团体。这一类小差使他担任过好多次,并且以此自鸣得意。他所以
会弄到这些小差使,乃因为他是个有钱人,常常拿些小礼物去孝敬教士们。他送给这个教士
一双袜,那个教士一件长袍,又送给第三个教士一件法衣——教士们为了报答,就教给他一
些当地话的祈祷文作为回报,诸如《圣阿勒克西斯之歌》、《圣白尔那多的挽歌》、《马蒂
他夫人颂歌》等等无聊的文词,他把这些东西都奉为至宝,牢记在心,认为可以用来拯救他
自己的灵魂。
他娶了个千娇百媚的妻子,名叫苔莎,是柯柯利亚地方马纳丘的女儿,为人伶俐乖巧。
她看见丈夫有几分愚蠢,就看中了一个名叫费代里哥·第·纳里·培歌洛蒂的风流俊俏的后
生,那男的也爱她。于是她和她的侍女计议,设法叫费代里哥到堪麦拉塔乡下她丈夫的别墅
里去和她幽会。整个夏天她都住在那别墅里,丈夫难得到那边去吃顿晚饭,睡一夜,第二天
一大早就回去干他自己的营生,或是上教堂唱歌去了。
费代里哥本就苦于没有机会接近她,于是在约定的那天晚上,趁着詹尼不在家,就闯到
他乡下别墅里,和他老婆一同进餐,一同上床,好不快活。那一夜。那位太太睡在他怀抱
里,教了他六篇她丈夫所熟悉的祈祷文。
他们俩只希望以后还有欢叙的机会,又不便每一次都派佣人去找他,于是两人商量好了
一个办法:费代里哥的家离此不远,今后他每天无论外出或回家,路过此地时,先要看一看
屋子附近的那座葡萄园。原来她在园里一根攀藤的杆子上放了个驴子脑壳,如果那脑壳面朝
着佛罗伦萨,他晚上就可以放心到她家里来,假使门关了,他可以在门上轻轻地敲三下,她
就会开门放他进来,如果他看见驴子脑壳朝着费也索,那就表示詹尼在家,他千万不要来。
他们就这样来往了不知有多少次。
有一欢,詹尼说定晚上不回来,苔莎便煮了两只肥嫩的阉鸡,约好费代里哥来吃晚饭,
不料詹尼却很晚赶回来了。她大为烦恼,只得拿出了一些另外烧的咸猪肉,陪丈夫吃饭,一
面关照侍女把两只熟鸡,连同几只新鲜鸡蛋,一瓶好酒,用白餐巾包好,送到花园里去,放
在草地旁边的一棵桃树下面——那本是她常和费代里哥一块儿吃饭的地方,而且到那里去可
以不必经过住宅。但她因为心慌意乱,忘了吩咐侍女在树下等候费代里哥,把丈夫回家的消
息告诉他,叫他把放在花园里的食物取去自吃。
夫妻上床不久,侍女也已睡了,费代里哥果然来到门口,轻轻敲着门。这扇门离卧房很
近,詹尼马上就听见了,她当然也听见,却只装做睡着了,免得引起丈夫怀疑。过了一会
儿,费代里哥不见有人来开门,又敲了一阵门,詹尼奇怪起来,就推推他妻子说:
“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苔莎,好象有人在敲门呢。”
他的太太其实比他听得清楚,却故意装作刚刚醒过来的样子问道:“呃?你说什么?”
詹尼说:“我好象听得有人在敲门呢。”
“敲门?”他妻子大声嚷道。“啊呀,我的詹尼,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鬼呀,这
几天来,夜夜都把我吓死了。我一听见这声音,就连忙把头蒙在被里,一直等到天亮才敢伸
出头来。”
詹尼说:“来,我的太太,就是闹鬼也不要怕;我上床之前,已念了‘台·卢契’、
‘盎台梅拉达’,以及别的虔诚的祈祷词,并且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把床铺的每一
边都画过十字,所以不管什么凶神恶煞,也不怕它来害我们了。”
他妻子唯恐费代里哥在门外等久了,会猜疑她另有新欢而生起气来,便决心不管怎样也
得下床来,设法使他知道詹尼回家来了,于是她就对她丈夫说道:
“好极了,你念过祈祷文,你是安全了,可是我却非等到把鬼赶走,是永远也不会感到
安全的,趁你在这里,就给我把鬼赶一赶吧!”
“但是鬼怎么能赶走呢?”她丈夫问。
他说:“我自有办法。有一天我到费也索教堂里去做免罪祈祷,有个女修道士——啊,
我的詹尼,她真是个道行最深的女修道士。只有天主才知道她的道行有多么深——她知道我
是怕鬼,就教我一篇虔诚而灵验的祈祷文。她告诉我说,在她没有出家以前,曾把这篇祈祷
文试用过好多次,没有一次不灵验。天晓得,我从来不敢独自一人去试一下,今天正好你在
家里,我们就一块儿来念吧。”
詹尼说,他非常乐意。于是两人一齐起床,轻轻来到门口。这时费代里哥在门外已经有
些疑惑,正在听着有何动静。詹尼的妻子立即对詹尼说:“待会儿我叫你吐口水,你就得吐
呀。”
詹尼答应道:“好的。”
于是他妻子开始念起一篇祛邪驱魔的祈祷文来:
小鬼小鬼,昼藏夜行,
尾巴翘翘,大驾光临,
翘翘尾巴,快离开我的家门!
快到花园里的桃树下去显灵,
树下有香膏烹制的野餐一盆,
还有我家的母鸡撒的一堆粪,
你拿起酒瓶,一饮而尽,
你酒醉饭饱,快快逃遁,
莫再叫詹尼夫妇睡不安神。
然后她就对她丈夫说:“快吐口水,詹尼!”詹尼吐了口水。费代里哥在外面听到了这
一切,满怀嫉妒立即消除;他虽然失望,却又觉得好笑,差点儿笑出声来。当地听到詹尼大
吐口水的时候,他暗中说:“留心你的牙齿,别一起吐了出来!”
詹尼的妻子把这篇赶鬼的祈祷文念了三遍,才和丈夫一同上床。
费代里哥存心来和她一起吃晚饭,没有吃成,一听这篇祈祷文,自然明白了其中的意
思,便马上去到那花园里,在一棵大桃树下面找到了两只肥鸡、鸡蛋和酒,拿回家去,自在
享用,以后他和他情妇见面,常常拿这篇祈祷文取笑作乐。
也有人说,那天她本来已经把驴子脑壳转向费也索,可是有个庄稼人走过葡萄架跟前,
随手用棍子把它一敲,敲得它打了个转,朝向了佛罗伦萨,费代里哥见了,只道是情妇邀
他,就去了;而他情妇那次念的祈祷文是这样的:
鬼魂,鬼魂,看天主面上赶快走;
转动驴子脑壳的是别人不是我;
谁干这坏事,天主叫他吃苦头!
我现在和我的詹尼在家同床安卧。
他们说,费代里哥听了这祈祷文连忙溜了,没有吃到晚饭,也不曾过夜。但是我的一个
邻居老太太告诉我说,据她小时候所听到的传说,这两种说法都是真的,不过后者不是说的
詹尼·洛特林奇,而是说一个住在宝达·圣彼罗的詹尼·第·尼罗,他是和前一个詹尼一般
无二的傻瓜。
亲爱的小姐们,你们可以任意挑选,中意哪一篇祈祷文,或是两篇都中意,均无不可。
你们听完了故事,自会懂得,在这种场合下,这类祈祷文是很有用处的,所以奉劝你们把它
记住,将来有一天也许会用得上呢。
故事第二
佩罗妮拉把情人藏在酒桶里,她丈夫要卖酒桶,她就说,她早已把它卖了,现有买主正在桶里查看。那情人听了,连忙跳出桶来,要她丈夫把桶刮干净,然后买了拿回家去。
大家听了爱米莉亚的故事,没有哪个不放声大笑,都说那两篇祈祷文真是妙极了。她讲
完以后,国王就命令菲洛特拉托接下去讲了这样的一个故事:
亲爱的小姐们!男人(尤其是做了丈夫的男人)欺瞒起女人来,真是诡计多端,因此。
要是哪个女人对她的丈夫使了条诡计,你们听了一定会感到高兴,庆幸天下竟也会有这种事
情;不仅如此,你们还会亲自到处去讲给人家听,让天下的男人也晓得:会使诡计的不光是
爷儿们,娘儿们在这方面并不比他们差!这样做对于你们很有用处,因为一个人只要知道了
他的对手也和他一样精明,他就不敢轻易捉弄别人了。这样看来,谁也不会怀疑今天我们所
讲的这一类的故事,要是让男人们听见了叫他们知道女人们在这方面也和他们一样会耍手
腕,那他们就不敢肆无忌惮地欺瞒女人了。所以我就来讲一个出身低微的年青女人,怎样急
中生智,骗过了她的丈夫,保全了她自己。
不久以前,那不勒斯地方有个穷人,娶了个美丽可爱的姑娘,名叫佩罗妮拉。男的是做
泥水匠的,女的在家纺织,虽然收入微簿,可是省吃俭用,日子倒也过得不错。有一天,附
近有个漂亮后生,名叫姜尼罗·斯脆那里奥,见了佩罗妮拉,非常爱慕。便想尽办法去亲近
她,终于获得了她的欢心。于是他们想出了这样一个幽会的办法:每天早上那男的在附近守
着,一看见她丈夫出去干活了,就溜到她家里来,因为她所住的那条阿沃利奥街,很是僻
静,不怕闲人窥见。他们就这样来往了不知有多少次。
她丈夫平日总是早出晚归,不料有一天,姜尼罗正在她家里和她欢聚,她丈夫突然回来
了,他看见大门紧闭,就一边敲门,一边心想:“我的老天爷呀,我永远赞美你:你虽然给
了我一条穷命,可是你却赏给了我一个规矩贤慧的老婆。你看,我一出去,她就锁上了门,
免得闲人闯进来给她找麻烦。”
佩罗妮拉听见一阵敲门的声响,就知道是丈夫回来了,就对她的情人说道:
“哎哟,我的姜尼罗呀,我没命啦!真要命,我那个该死的丈夫回来了!他从来不在这
个时候回来的,不知道今天是什么道理。说不定你进来的时候,叫他看见了。不过,无论如
何,看在天主面上,你且躲到那个大酒桶里去,让我去看看他今天这么早赶回来有什么事
情。”
姜尼罗慌忙藏身到酒桶中去,佩罗妮拉走去开门,让丈夫进来,和他一见面就没好气地
说:
“你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就赶回来呀?我看你把工具也带了回来,大概今天不想干活了
吧?照这样下去,我们怎么过活呢?我们靠什么吃饭呢?你难道想把我的那件袍子和几件旧
衣裳都拿去当了不成?我日夜纺纱,纺得五个手指皮包骨头,也不过只赚到几文灯油钱!我
的好丈夫,亲丈夫,街坊四邻的女人见我这么辛苦,都奇怪极了,人家都在笑话我呢。你这
时候正该在外面干活,谁知道你却摔着两只空手回家来了。”说着,她就放声大哭,一边哭
一边继续说下去:
“老天爷呀,我真是个苦命的女人呀,我出世的时辰真不吉利呀,真是晦气,嫁到这家
人家来:有身分的年青小伙子不嫁,偏瞎了眼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丝毫不把他自己的老婆放
在心上!哪家女人不是有两个情夫三个姘头的,吃喝玩乐,把丈夫哄得团团转,叫他们拿月
亮信做太阳。有我活该受苦受罪!我只因为心地好,不愿意耍这些花巧,就活该倒楣,我怎
么这样笨,不学学别的女人那样去偷个把汉子呢。我的丈夫呀,你要知道,要是我存心不规
矩,难道还怕找不到人?看中我的漂亮小伙子多的是,他们一个个都巴结我,愿意给我钱,
送我衣服,首饰,只要我肯要,哪一样没有?只是我昧不过自己的良心——我不是那种贱种
养的——想不到你应该干活的时候不去干活,倒溜回家来了。”
她丈夫说:“我的好妻子,看在天主面上,快别生气。请你放心,我一向知道你是个怎
么样的女人。今天我更证实了。我的确是打算出去找活儿干的,可是你我都忘了今天是圣加
利文节,外面找不着活儿干,所以我就早些回来了。不过我却想出了一个办法。可以供我们
吃上一个多月。你瞧我带来的这个人,他愿意出五块钱买我的酒桶呢,我想那只酒桶放在家
里也是碍事。”
佩罗妮拉说:“那就更叫我生气了。亏你是个男子汉,天天在外面跑的,熟悉市面,居
然把一个酒桶只卖五块钱,而我这么个不出门不懂事的女人,看见这酒桶放在家里碍事,却
把它卖给了一个老实人,卖了七块钱。你回来的时候,他刚刚跳到桶里去,看看它是不是有
毛病。”
丈夫听了这话,喜出望外,就对那个跟他一块儿来买桶的人说:
“老兄,对不起你啦。你只出我五块!你听我老婆说,她已把它先卖给了别人,卖了七
块。”
“没有关系,”那人说着就走了。这时佩罗妮拉又对她丈夫说:
“既然你回来了,你自己来和他谈判吧。”
姜尼罗躲在桶里,侧着耳朵听着,只怕发生了什么祸殃,他必须见机行事。等他听清楚
了佩罗妮拉的话,连忙一骨碌爬出桶来,装做不知道她丈夫回来了,只顾大声喊道:
“大嫂,你在哪里?”
那丈夫马上走上前去,说:“我在这里,你究竟怎么样?”
姜尼罗问道:“你是哪一位?我要和那位大嫂谈谈这只桶的生意经。”
他说:“你尽管跟我谈好了。我就是她的丈夫。”
姜尼罗说:“酒桶没有毛病。不过我觉得那里面的酒渣你一直没有倒掉,在桶壁上结了
一层又硬又干的壳,我用指甲刮也刮不掉。除非你把它刮干净,否则我就不买了。”
佩罗妮拉插进来说:“好好一笔交易,不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弄吹了。我丈夫会替你
刮干净的。”
她丈夫连忙说:“当然,我一定刮。”
说着,他就放下手里的工具,脱下外衣,拿了一盏灯和一把刮刀,跳进桶去刮。佩罗妮
拉故意装得要看看他如何刮法,便把自己的头、一条胳膊和一边肩膀都塞进桶里去。桶口原
不十分大,正好给她堵住,只听得她不断地指挥他道:
“这里刮一刮,那里也刮一刮。瞧,那里还有一点没刮干净!”
再说姜尼罗,那天早上因为她丈夫赶了回来,玩得没有尽兴,现在看到这女人在指点她
丈夫刮桶,心想,大可趁此机会补偿一下;所以趁她把桶口塞得紧紧的时候就扑到她身上
去,那情景真好比草原上春情勃发的公马,向一匹安息的母马进攻。等他满足了青春的欲
念,那丈夫正好刮完了桶,于是他下了马,佩罗妮拉把头缩回来,让她丈夫走出桶来。她对
姜尼罗说:
“先生,你拿着这盏灯进去照照看有没有刮干净。”
姜尼罗朝桶里望了一眼,表示满意,当即给了她丈夫七块钱,叫人把酒桶搬回家去。
故事第三
林那多教士正和他教子的母亲寻欢,她丈夫突然回来,她便推说教士此来是为孩子祛邪治病,把丈夫骗过。
菲洛特拉托讲到安息的母马,措辞并不隐晦,那几位小姐又是绝顶的聪明,听了哪有不
笑的道理,只是她们装做为了别的事情而发笑罢了。国王见他故事讲完了,就吩咐爱莉莎接
下去讲一个,爱莉莎立即遵命讲道:
可爱的小姐们,爱米莉亚所讲的那个驱邪赶鬼的故事,使我也想起了一个类似的故事。
虽然我这个故事不及她那个动听,可是我一时想不起别的故事可讲,只好拿这一个来应命。
从前锡耶纳地方,有个青年名叫林那多,出身高贵,仪表堂堂,他爱上了邻近一位有钱
人家的漂亮太太,心想,只要能找个机会和她搭讪,又不落痕迹,就不难如愿以偿,可是想
来想去都想不出一条计策来。后来见那位太太怀了孕,他就想借此机会去和她攀个亲家。他
先和那丈夫交上了朋友,又找一个适当的机会,表示愿意做他孩子的教父,那丈夫不知是
计,竟答应了他。
既然做了亲家,从此他就名正言顺去看那位安涅莎太太,而且大起胆子,把自己的心意
向她和盘托出——其实不用他说,她也早就从他的眼色看出来了。虽说那位太太听了他的自
白,并不显得有什么不乐意,可是他还是达不到目的。
过了不久,林那多不知怎么当上了修道士;不管他究竟满意不满意这项营生,却是一直
干了下去。他当上了修道士以后,也曾一度抛却凡心俗念,把那位太太忘怀了;可是他虽然
身披袈裟,没有多久,这些凡心俗念又油然而生了。从此他又衣饰华丽,完全是一副翩翩公
子的气派,又动手编写歌曲,写十四行诗,写歌谣,成天忙着唱歌之类的事情。
我为什么要尽为这位林那多修道士絮叨呢?天下的修道士不都是一路的货色吗?世风日
下,出家人竟也同流合污,真是无耻之尤。他们吃得肥头胖耳,红光满面,衣服穿得花里胡
梢,一切的用具也都是那么华丽,可一点也不晓得害臊。他们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不象柔顺
的鸽子,而象是竖冠突肚的火鸡。他们的地窖子里堆满了一罐罐的膏丹药物、各种糖果、大
樽小瓶的蒸馏香精和香油,还有马姆锡和塞浦路斯等地出产的名酒,简直不是修道士的地
窑,而是成了药剂师或香料商的店辅。更糟的是,人家看见他们肥头胖耳,他们并不引为羞
耻。他们还道人家不懂得粗茶淡饭,清心寡欲,经常斋戒,只会使人清瘦而健康,纵使生
病,也不会患痛风症,因为一个正派修道士的清心寡欲的生活,正是治痛风症的良药。他们
还自欺欺人,满以为人家不知道一个修道士如果彻夜祈祷,严守戒律,自然只会落得苍白憔
悴,哪里会脑满肠肥?要知道,圣多明尼古和圣方济各非但都没有华丽的衣裳,而且连一件
长袍都没有,他们穿的都是不染色的粗羊毛衣,只是为了蔽体御寒,而不是为了炫耀。但愿
天主留意这些事情,叫那些供给他们丰衣足食的单纯的老百姓,不要再上他们的当了!
现在再说林那多修道士重新起了俗念凡心,三日两头地去看那位太太。他越来越胆大,
因此越发缠得她紧,要和她行欢。那位太太经不起他再三恳求,又觉得他比以前长得更漂亮
了,有一天再也抵不住他的苦求和挑逗,只得象一般女人在被逼得无可奈何、半推半就时那
样地说道:
“什么!林那多神父,你们修道士也做这种事情吗?”
他回答道:“太太,我只要把这件法衣一脱掉——这当然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我就
成了一个普通的男人,而不是什么修道士了。”
那位太太装出一本正经的面孔,说道:
“天啊,那还了得!你是我孩子的教父,我怎么能跟你做出这种事来呢?这事情万万做
不得。我还常常听到人家说,这是一种很大的罪过,否则的话,我就答应你也无所谓。”
林那多说:“如果你顾忌这一点,那你真是个傻瓜;我并不是说,这不算罪恶,不过,
一个人无论犯下了多大的罪,只要能够忏悔,就会得到天主的宽赦。我倒要问问你看:我不
过替你的孩子洗礼命名,生这个孩子的却是你丈夫。那么,谁和这孩子最亲呢?”
“当然是我的丈夫。”那太太回答道。
修道士接着说:“你的话说得对,那么,你丈夫不是跟你睡在一起吗?”
“那当然罗。”她回答。
林那多又说:“那么,既是我和这孩子的关系比不上你丈夫亲,当然更加可以了。”
她本来就不大能够辨别事理,经不起林那多的怂恿,就把他的话信以为真,也许是故意
装出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说道:“你这些高深的话,叫我怎么回答得出呢?”
于是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教父不教父。只得听他摆布。两人一旦走出了第一步,以后就明
来暗去地干下去了,反正可以利用了这层宗教上的关系遮掩着别人的耳目。
有一次,林那多带了个同伴来到她家里,一看没有外人,只有一个讨人喜爱的小丫头在
跟前,于是就叫他的同伴带了那个丫头到鸽房里去教她念祷告文,自己马上和那位手里抱着
孩子的太太来到房里,把门锁上,在一张榻上取乐。正玩得高兴,不料那女人的丈夫忽然回
家来了。谁都没有听见,直等他走到卧室门口敲房门,叫着他妻子的名字,她这才着了慌,
对修道士说:
“这一下我可没有命了。我丈夫回来了,这一回可让他看出你我为什么一直这样亲近
啦。”
林那多这时长袍法衣,都已脱去,只穿着一套便服,听了她的话,慌忙说道:
“你说的是,如果我衣冠齐全,还想得出办法推托一下;如今这副样子,让他进来看
见,可就赖也赖不掉了。”
那太太忽然急中生智,说道:
“听好。你赶快穿好衣服。一穿好衣服,就把这孩子抱在你手里。我出去同我丈夫讲
话,你在里面仔细听着,然后你再去同他谈话,就能够和我的话合拍了。其余的事全让我来
对付吧。”
这时她丈夫还在敲门,她马上回答道:“我来啦!”
说着,她就站起来开了房门,和颜悦色地对她丈夫说:
“丈夫,孩子的教父林那多教士在这里呢!真要谢谢天主正巧派他来,要不是他,我们
的孩子准没有命啦。”
那好心的傻丈夫听了这话,简直吓晕了,说道:
“怎么回事呀?”
“我的丈夫,”安涅莎说,“这孩子突然之间昏了过去,我当作他死了,正在惊惶失措
之际,他的教父林那多教士凄巧来了,连忙抱起孩子,说道:‘太太,这孩子肚里有虫,这
虫已爬到他的心脏附近,眼看是没救了;可是你别怕,我可以念念咒把那些虫咒死。我包管
把他治好,我一定要等他恢复了健康,象平常一样,我才走。’他还要你和我们一块做几个
祷告,可是丫头找不着你,于是他就叫他的同伴到我们的屋顶上做祷告去了。我和他两人来
到卧房里,锁上房门,免得别人来打扰,因为除了孩子的亲生母亲以外,任何人都不能参与
这件神功。现在孩子还抱在他手里,大概是等着他同伴把祷告念完吧。我看他那位同伴的祷
告文也快要念完了,因为孩子已经苏醒过来。”
这个好心的老实人果然信以为真,只是为自己的孩子着急,竟被他老婆骗过了,只听得
他长叹了一声说:
“我要去看看他。”
他妻子说:“你且慢去,只怕冲撞了法术,前功尽弃。你等一等,先让我进去看看,如
果可以让你进去,我再来叫你。”
林那多教士在房内听得清清楚楚,从容不迫地把衣服穿好了,对策也想好了,随手抱起
孩子,大声叫道:
“太太,我不是听见你丈夫回来了吗?”
那个傻丈夫应声回答道:“回来了,神父。”
“那么请进来吧,”林那多教士说。
傻丈夫走进去。林那多教士对他说:
“快把你儿子抱去,刚才我还以为等不到日落时分,你就看不到他了,总算托天主的
福,现在已经平安无恙。你应该做一个蜡像,和孩子身体一样大。放在圣安布鲁斯的神像
前,感谢天主的功德,因为你能够得到天主的恩赐,也多亏圣安布鲁斯的功劳呢。”
那孩子也和一般小孩子一样,见到自己父亲来了,马上亲亲热热地跑到他跟前去。他抱
起孩子,一面哭,一面连连吻他,又多谢教父的救命之恩,看那情景,仿佛这孩子真个是刚
从坟墓里抢出来的一般。
再说林那多的那个同伴,他已经教会了那个小丫头四篇祈祷文,又把一个修女给他的白
线袋给了她,收她作为徒弟。他听到那个傻丈夫在妻子的房门口叫门,连忙轻轻地走过去,
躲在一个地方,人家看不见他。他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这会儿他看见一场风波
已经平息,就走进房去说道:
“林那多教士,你要我念的四篇祈祷文,我都念过了。”
林那多教士说:“兄弟,你一口气念完四篇,真叫功夫到家,我刚念了两篇,孩子的爸
爸就回来了。不过,多亏天主保佑,你我并没有白费气力,到底把孩子治好啦!”
傻丈夫立即拿了美酒糖果来款待修道士和他的同伴,这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接着,他
就把他们送到门口,和他们道别,立即出去做了蜡像,挂在圣安布鲁斯的神龛面前,而不是
挂在来自米兰的神龛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