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线 发表于 2009-9-27 12:56:30

第11节:我的家(2)



  "你说为什么妈妈总把窗子关得死死的啊?"


  躺在二层床下铺的美香厌烦地说。妈妈出门把孩子留在家里的时候总是把窗子关得严严实实,而且还要上锁。妈妈还极为严厉地对我说:就是热,也绝对不许开窗。所以,现在被我打开的这扇窗在妈妈回来的时候还得关上。冬天倒没什么,夏天可真难熬。


  "一定是因为很危险吧。"


  "怕我们从窗户掉下去吗?"


  "不是。不是担心我们从窗户掉下去。要是因为这个的话,就应该把一楼的窗子也关上啊。你知道吧,最近这一带有很古怪的人--就是杀死小猫小狗的人--"


  "啊,我知道。一共杀死了八只呢。"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对美香说,其实就在刚才,我发现了第九只。


  我把双肩书包挂在书桌侧面的挂钩上。书架上放图鉴那一层的右侧空着,于是我就随手把给S君带的东西插在了那里。


  "哥哥,今天好晚啊。"


  "嗯。是啊。有--有点儿事儿。"


  应不应该把S君的事情说出来呢?我一阵犹豫。


  "刚才那个人是谁呀?"


  "噢,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教音乐的富泽老师。"


  "一定是哥哥干了什么坏事了吧。"


  美香带着点儿恶作剧的口气,不过似乎又是真的在担心我。近来的美香总是一副那样的表情,简直和以前的妈妈一模一样。在美香出生之前,妈妈经常会在我面前露出那样的表情。


  看着那副表情的美香,我总是感到一阵心痛。紧接着,一直抑止着的紧张与不安陡然向我袭来。突然鼻子一酸,一种让人难为情的想要恳求和依赖只有三岁大的妹妹的情绪袭上心头。


  "美香,实际上,今天……"


  我盘腿坐在地板上,面向美香,把所见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哎!"


  美香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还要强烈。"S君是两只眼睛离得很远的那个?"


  我略吃了一惊:"美香,你见过他吗?"


  "他带着狗出去玩儿,我们不是一起碰到过嘛。"


  说起来,那天S君带着大吉出去散步,路上碰见我们,当时美香也在。


  "S君为什么死了呀?"


  "不知道啊。不过--"


  "不过什么?"


  美香紧追着问。美香的语速实际上比我们班的同学还要快。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到了九岁十岁的时候,美香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没准儿到了那个时候我的脑子就跟不上她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像得出。"


  我把S君在学校里和班上同学们相处得不好的事告诉了美香。


  听完我的话,美香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我:"哥哥,你也干过那样的事儿吗?"

三味线 发表于 2009-9-27 12:56:58

第12节:我的家(3)



  "那样的事儿?"


  "欺负S君……"


  我一时语塞。我当然从来没有像班里的那帮家伙--尤其是伊比泽、八冈他们那样故意欺负过S君。但是,在S君倍感寂寞的时候,我也似乎从未主动跟他说过话,也从未对他微笑过。


  "我觉得我跟S君还算相处得很好吧。"


  我避开美香的视线,这样回答。


  "也可以说我们俩的关系不错吧。我好像从来都没见过S君跟班里其他的同学说过话。"


  对于我这种暧昧的回答,美香一言不发。我转过脸去,也沉默不语。


  沉默下来,关于S君的回忆就渐渐浮上心头,让我非常难受。我真的曾经和S君相处得很好吗?仅仅是和其他人比起来才觉得似乎关系不错而已吧?班里的同学们如果知道了S君自杀的消息都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平时只要一说起S君的事情,他们总是冷冷地笑着。难道说谈论起S君的死,他们也会是那样的表情吗?是不是还会一边开着脏话连篇的玩笑,一边哄堂大笑?如果看到那样的一幕,我又会作何感想呢--


  "哥哥,吃饭吧。"


  "啊?"


  每当我心烦意乱,或是倍感忧伤的时候,美香总是这样突然说出一些完全不相干的话来。好像这样一来,就能够将我从恶劣情绪中唤醒一般,所以美香的那些看似不着边际的话却恰好成了我的救星。


  "是啊,肚子都饿了。"


  我们俩一起下楼,来到餐厅。餐桌上放着两碗炒饭,都用保鲜膜罩着。两只碗里分别放着勺子。其中一支的塑料柄上印着头部是音符形状的婴儿图案,名叫"哆来咪宝贝"。妈妈说:"美香最喜欢哆来咪宝贝啦!"于是就总是买带有这种图案的东西。可是这只不过是妈妈的一厢情愿而已。


  把炒饭放进微波炉,调好时间后,我打开了面向院子的窗户。从杂草丛生的草坪那里倏地飘来一阵杂草的气味。混在一起的还有一股刺鼻的腐臭**味,直冲鼻孔。这是因为许多装着**的塑料袋就堆在窗外。


  其实也并不是所有的**都扔在院子里。院子里的**是从房子里溢出来的。在我家里,从餐厅、厨房到起居室,到处都是**。因为妈妈从来不扔**。每到**回收日我要把**提到门外时妈妈都怒气冲冲地说:不许随便碰!爸爸有时候也想扔**,但是同样会遭到妈妈的斥责,于是也就放弃了。无论什么事,爸爸总是很快就会放弃。


  我趿着拖鞋,来到院子里,透过由于灌进了雨水而变得粘糊糊的半透明塑料袋往里看,可以看到小小的苍蝇在那里嗡嗡乱飞。我蹲下来,刚把**袋的口解开,背后就传来了微波炉发出的"叮"的一声。


  "哥哥,炒饭好啦!"


  美香叫我,于是我回到了房间里。

    PS:||||||

三味线 发表于 2009-9-27 12:57:31

第13节:妈妈(1)



  妈 妈


  "那他们还来吗?"


  美香一边嚼着东西一边问。我尽量不让炒饭从嘴里掉出来,反问道:"什么?"


  "那个老师,叫岩什么的……"


  "岩村老师?差不多会来吧。刚才富泽老师也说了,警察局的人可能也要一起来。"


  我瞥了一眼地板。地板上粘着许多已经风干了的黄色饭粒。一想到家里这副样子就要被别人看到了,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能不能说点儿什么,让他们直接到我们的房间里来?最好一进玄关就上楼。"


  这个家里能够堂堂正正展示给外人看的恐怕只有我们俩的儿童房间了。


  "妈妈也肯定会这么想。"


  "妈妈才不在意这个呢。"


  我们俩就要吃完饭的时候,玄关那里传来开门的声音。我慌忙把朝向院子的窗户关上了。


  "哥哥,还有二楼的窗子!"


  美香迅速地说。我不禁"啊"地叫了一声,可是这个时候妈妈已经站在厨房的入口向这边张望了,几绺汗湿的长发像海草一样贴在脸颊上。


  "你干什么呢?"妈妈的声音异常冷漠刺耳,那声音让我的心仿佛被一把揪住了一样难受。


  "有苍蝇。"我回答说。


  "窗玻璃外面落着苍蝇,觉得恶心,所以我想赶走它……"


  "觉得苍蝇恶心?"


  妈妈站在那里俯视着我,嘴唇的两端向上挑着,双眼也不怀好意地吊起来,像螳螂一样。我以为会这样沉默一会儿,可妈妈还是把"恶心人的是你"这句我已经听过无数次并且近来已经不在意它的含义了的话说出了口。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重新在椅子上坐好。


  "小美香,妈妈回来喽!"


  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同一张嘴里发出来的声音,这声音高亢而甜美,就像某一首歌里的一个段落。


  "哎呀呀,小裙子怎么皱皱巴巴的呀?小美香是个小姑娘呀,得干干净净的哟。"


  妈妈弯下腰,双手像掸灰一样抻着美香裙子的边缘,然后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向我转过脸,依旧用那没有抑扬顿挫、冷漠的声音问:"是真的吗?"


  "啊?"


  "S君的事情。是真的吗?他们说是你看到的。"妈妈瞪着我。似乎比起S君的死,妈妈觉得更加严重的是这件事是被我发现的。


  "我……我去S君家里给他送学校发的东西,在玄关没有人应门,然后,我就到院子里去……"


  "傻啊你!"妈妈打断了我的话,"要是没人应门,把带去的东西放在鞋柜上面或者玄关前不就行了?你怎么总干那么蠢的事情?妈妈本来工作得好好的,就是因为你才被叫回来了!而且,老师和警察还要到家里来--我说你,就是为了让我难堪是不?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三味线 发表于 2009-9-27 12:57:43

第14节:妈妈(2)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道S君死了……"


  "你的话我可不信!"


  妈妈想说的我心里全明白。就是那个谎话。很久以前,妈妈开始厌恶我的那一天我说的那个谎话。从那一天起,妈妈就再也不相信我了。可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说过谎。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在不停地反省。


  喉中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只能低头看着餐桌。


  "你可真阴险!"


  说完,妈妈又好像吐出一块土渣似的加了一句:"蠢货!"这个词我每天都要听无数次。如果不是每天时刻提醒自己注意,一边确信"我不是蠢货"一边活下去的话,我就肯定会不知不觉也开始觉得自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蠢货"了。但是现在我很清楚,我绝对不是一个"蠢货"。


  "小美香呀……"


  妈妈的声音马上又变了。


  "小美香可是个乖宝宝,千万不要像哥哥那样哦。懂了吗?"


  我把最后一口炒饭吃完,从餐桌上站起身。


  "我吃完了--美香,我们上楼吧。"


  话音未落,妈妈就喊破了嗓子般叫了起来:"不许你叫她美香!"


  "为什么?"


  我并没有看妈妈的脸,低声嘟囔了一句。


  "我为什么不能管美香叫美香?妈妈不也是这么叫吗?"


  妈妈还想大声地叫嚷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结果我还是和美香一起上了楼。妈妈低低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一会儿老师来了就下楼,我可没什么可说的!"

三味线 发表于 2009-9-27 12:58:02

第15节:S君的身体(1)



  S君的身体


  "二楼的窗子打开了没被发现可真是太好啦!"


  美香的口气很明显是在为我担心,却故意装作若无其事。


  "嗯。既然妈妈已经回来了,那就这么开着吧。"


  "老师他们要是来了,怎么让他们上楼呢。"


  "要是想让他们一进玄关就马上到咱们的房间里来,我最好还是在楼下等着。可是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啊--还是先待在这儿吧。"


  不过,看来是没有什么等的必要了。不到十分钟,玄关那里就传来了门铃声。接着,岩村老师的声音和妈妈的声音,还有陌生男人的声音也飘进了耳朵里。似乎妈妈没有多说什么,很快那些人就上楼来了。


  有人敲门,从门缝里可以看到是岩村老师。


  "道夫,打扰啦。"


  岩村老师的表情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我当然觉得岩村老师应该是一副沉重、悲伤的表情。可是那一刻我看到的却是一种近似于困惑、生气的--反正是一种很难形容,令人捉摸不定的表情。


  "警察先生也一起进来吧。"


  岩村老师回头看了一眼。似乎躲藏在老师庞大身躯后面的那两个西装革履的人也走进了我的房间。其中一位看上去好像和爸爸的年龄差不多,清瘦,弓着背,向上翻着眼朝我这边看着,晒黑了的额头上有许多横纹。另一位看上去像个大学生,或者更年轻一点儿。可是到近前一看,这个人的脸上似乎皱纹更多,估计这两位的年纪应该差不多。


  三个人盘腿坐在绒毯上,面对着我。岩村老师就坐在我的面前,两位警察坐在比老师稍微往后一点儿的地方。


  "--我在这没关系吧?"


  美香轻声对我说。那声音略微带着紧张。我也不知道是否合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可能很快就会结束。"


  岩村老师看了看我们俩,面露难色。


  警察开始自我介绍。看上去不太年轻的那位叫谷尾,而看上去比较年轻的好像叫竹梨。跟他的年龄一样,这名字也是模棱两可。


  "怎么办呢?要不我先来--"


  岩村老师回转身询问两位警察。谷尾警官微微点了点头,回答说:"是啊是啊,那样比较合适。我们俩过后再--对吧?"


  "好的,那就先请岩村老师来做一下说明吧。"


  他们交换了一下目光,岩村老师便转回身对我说:"我说道夫啊--"


  岩村老师一边摩挲着他那一脸的胡子,一边靠近了我。


  "首先,我得问你一个问题。是关于S的事儿。你在S家,嗯,那个--亲眼看到S吊死了,是吧?"


  我点了点头。岩村老师又问。


  "在走廊的内侧,S脖子上套着绳子吊在那儿,是吧?"


  "是的。从格窗吊下来的绳子套在S君的脖子上,在他身后,有一把靠背椅倒着……"


  这些事情在学校已经全都讲过了。或许是因为有警察在,所以还得让我再说一遍吧。


  "我还是单刀直入地说吧。--单刀直入,这意思你懂吧?"


  岩村老师半天也不进入正题,一会儿咳嗽几声,一会儿坐立不安地晃着大腿,似乎不太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故意拖延时间似的。终于,岩村老师开口说话了--可是他却说出了我全然不解的话。


  "什么都没有啊。"


  我歪着头,疑惑不解地看着岩村老师。


  "没有……"


  "是啊。老师和警察先生一起赶到S的家里--可是,那儿根本没有S的尸体,哪儿都没有。"


  岩村老师背后那两位警察似乎是想确认一下我的反应,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


  "没有……S君的尸体……"


  "不只是尸体。什么绳子啊,倒着的椅子啊,都没有。从格窗垂下来的东西老师也没看见。而且椅子也好好地摆在厨房里。在和室里的那个--"


  岩村老师顿了一下,回身转向两位警察。谷尾警官说"排泄物",然后转向我。


  "发现了排泄物。准确地说是有擦拭过的痕迹。就在格窗正下方,榻榻米和门槛之间那地方。"


  "那个大衣柜呢?半边门开着,整个大衣柜也向前挪了,因为S君的体重--"


  谷尾警官摇了摇头。


  "我们也亲自察看过了。大衣柜没有任何异样。"


  楼下的电话响了。上楼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只听见妈妈说:"警察先生,您的电话。"谷尾警官使了个眼色,竹梨警官立即走出了房间。

三味线 发表于 2009-9-27 12:58:31

第16节:S君的身体(2)



  "总之想确认的一件事儿是--"岩村老师又开了口,"你真的看见S吊死了?"


  岩村老师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现在,警察正在S家里搜查,地板上的排泄物痕迹啊,格窗上是不是还有什么痕迹啊--总而言之,就是想看看S是否真的在那吊死了。不过,如果是你看错了,那么警察就没有必要做这些搜查了。"


  我呆住了,一动不动地盯着岩村老师的脸。他是想听我说是我看错了吗?可是,那怎么可能看错呢!我还能清晰地记得那绳子晃动的声音。而S君那摇晃的身体也深深印在我的脑海。


  "S君真的吊死了!绳子从格窗挂下来套在他的脖子上--S君身子底下滴滴答答流下来的东西我也看见了啊!"


  "是这样啊……"


  岩村老师歪着嘴,用食指挠着耳后。


  竹梨警官回来了,又坐在刚才的地方,在岩村老师的背后和谷尾警官低声耳语了几句。谷尾警官"哦"了一声,抬头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缓缓地把视线落到岩村老师身上。


  "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面对岩村老师的疑问,谷尾警官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和在花卉市场工作的S君的母亲联系上了,她好像已经回到家里了。"


  "就这些吗?"


  "是啊。唔,还有……"


  谷尾警官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含混不清地说:"好像真的有点什么。在格窗上,好像有绳子那么粗的东西被用力向下拉动的痕迹。此外,大衣橱前面的榻榻米上也有一些痕迹,似乎大衣橱向前挪动过。"


  听完这些,岩村老师竟然一脸意外的表情。这让我很生气。


  接着竹梨警官开口了。


  "对于那个排泄物的痕迹还没有开始具体的化验分析,不过可以判定那里面混杂着一些西瓜籽。"


  "西瓜籽……"岩村老师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句。谷尾警官马上做了进一步的说明。


  "已经和S君的母亲确认过了,昨天晚上,S君确实吃了一片西瓜。"


  岩村老师的喉咙里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两手按在盘膝而坐的双腿上,似乎是想要奋力站起来似的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地板。而我则有点受不了了。格窗上当然会有绳子的痕迹了!地板上的排泄物也当然是S君的了!一开始我不是就已经说过了嘛!


  "--哥哥从来都不说谎。"


  美香轻声说。我则故意极为夸张地点了点头。


  "当然了!好朋友都吊死了……我还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谎话呢!"


  岩村老师急忙仰起脸,两手伸向我,紧着摇头。


  "不,道夫,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怀疑你--只是……实在太突然了,所以有点儿乱--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


  岩村老师说得暧昧不清,然后又重新坐了下去。

三味线 发表于 2009-9-27 12:58:45

第17节:S君的身体(3)



  接下来,谷尾警官又问了我一些问题。我去S君家的时间,我究竟看到了什么,等等。我都一一做了回答。从富泽老师对我说警察有可能要到我家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预想将会被问到什么问题,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其中只有两个问题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一个是,我所看到的S君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另一个是,当时在S君的家中和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人。


  "我觉得S君已经死了。看上去整个身子都软绵绵的,而且脖子也伸得好长……"


  听了我的回答,谷尾警官紧抿嘴唇,竹梨警官耸了耸肩,岩村老师则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当时还有没有别人在场。不过我没有看见。"


  "那你也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听见。因为当时蝉鸣声太吵了,所以我也不能肯定。"


  谷尾警官重复了一句"蝉鸣声",挠了挠鼻子。


  "--我看就到这儿吧。"


  之前一直用圆珠笔不停地作记录的竹梨警官啪啦啪啦地前后翻着笔记本,一边确认一边说。谷尾警官扬了扬眉毛,也点了头。两个人起身后,岩村老师也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谢谢你给我们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线索。"


  谷尾警官的鱼尾纹显得更深了。


  "如果以后你想起了什么,注意到了什么,请随时跟我们联系。"


  说着,他从西服的里兜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名片上的名字旁边印着"刑事部第一搜查课"。我把名片放进了自己的钱包里。


  "老师您接下来打算--"谷尾警官转向岩村老师。


  "我必须得返回学校商量一下对策什么的。"


  "那我们一起走一段路吧。我们回案发现场去。得尽快召集人手对周围那一带进行搜查。估计已经有一些警察开始搜查了。好像从这一区域出去的车道上也已经开始盘查了。"


  "盘查?啊,对,S的……"


  岩村老师瞟了我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三味线 发表于 2009-9-27 12:59:49

第18节:妈妈的话



  妈妈的话


  把警察和岩村老师送到玄关,我跟在他们三个人后面也走出了屋子。不经意发现妈妈正站在左手边的阴暗处,靠着墙壁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我。


  "啊呀,太太,您在这儿啊。今天打扰了。"


  已经走下台阶的岩村老师又转回身对我妈妈寒暄了一句。谷尾警官好像要摔倒似的一个急刹车,回身敬了个礼。


  "谢谢,谢谢。给您添麻烦了。我们这就回去了。--您的儿子肯定很难过。您跟他说点儿什么,让他高兴一下吧。"


  妈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嘴角微微向上挑了挑。谷尾警官一歪头,和竹梨警官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个人走出了玄关。我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们离去。


  "你又撒谎了吧。"


  仍旧是那种毫无抑扬顿挫的冷漠的声音。我疑惑不解地抬头看着妈妈。


  "我在这儿都听见了。什么S君吊死了之类的,都是谎话吧。你又在编瞎话欺骗妈妈。"


  "不是,真的不是!S君的身体真的消失了!"


  如果妈妈真的听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就应该明白啊。


  "在现场真的发现了排泄物还有绳子的痕迹--警察先生不是也这么说嘛!"


  "那些事儿都是你干的吧?你为了让别人认为S君确实是吊死了故意弄的吧!"


  "我怎么会干那种事儿?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我真的--"


  "你根本就不值得相信!"


  妈妈高高地举起了右手,我感到浑身僵硬。妈妈的手掌啪的一声重重地砸在墙壁上。


  "妈妈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相信你说的话了!"


  妈妈的声音颤抖着。


  "你什么时候都是谎话连篇。谎话连篇,总是给别人找麻烦……"


  说到这里,妈妈突然沉默了。少顷,又压低声音接着说:"要我说实话吗?妈妈从老师那里听说S君的事情的时候就想,其实,你□□□□吧?"(錄入者注:這裡表示消音處理,不是亂碼喔)


  妈妈最后的那句话在我的耳中疯狂地震动,随即又散裂成碎片。这句话对于我来说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我从心里狠狠地拒绝它。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把这种拒绝当成了自我保护的方法。并非有意为之,而是我已经变得能够主动地拒绝那些会伤害我的话语。如果没有这个本领,在这个家里,恐怕我早已经毁掉了。


  妈妈终于缓缓地走下了台阶。


  恍惚地看着妈妈的背影,我想,这个世界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这念头始终留存在我的心里。


 


  所婆婆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尸体会消失呢?"


  我倚着床棱坐下来,抱着双肘说。


  "是被什么人搬走了吧?"


  美香在一旁说。是啊,只能这么想了。既然已经死去的S君不会自己动,那么就一定是别的什么人把他搬走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行动可真够快的啊。我看到S君的尸体之后马上就回到学校去报告了,而且我发现S君尸体的时候,周围也没有别人。院子里没有,房子附近也没有。整个屋子里都静悄悄的,玄关那儿就只有S君的鞋。要说有就只有大吉了。"


  "还是不明白啊--也许有什么人藏起来了?"


  "为什么?"


  "因为他想搬走S君的尸体?"


  我抬起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重新面向美香,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


  美香小声叹了口气。


  "我也不明白啊。只是随便说说的。"


  我们俩都不约而同"唔"了一声,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美香突然间大声说:"我有个好主意!"


  我"哦"了一声,看着美香。美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肯定是真的有好主意了。


  "我们去找所婆婆商量一下吧!"


  "对呀!"我不由得拍起手来。


  所婆婆是住在附近的一位老婆婆,和我们非常亲。老婆婆的名字叫"トコ",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写成"所",不过一旦我们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总是第一个想到去找所婆婆商量。所婆婆也很喜欢我们,总是像亲婆婆一样倾听我们的烦恼。


  "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对啊,所婆婆肯定能解开这个谜!要是怎么都解不开的话--就求婆婆用'那种力量'来解决!"


  我和美香决定马上就去。走下楼梯,在玄关穿鞋时,在敞开的门的那一边,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妈妈的背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虽然我尽量不弄出声响,可是当我转动门把手的时候,背后还是传来了妈妈的声音。


  "到哪儿去?"


  "到所婆婆家去一下……"


  妈妈皱了一下眉头,接着"哦"了一声,撇了撇嘴。


  "那个疯疯癫癫的地方!"


  我什么也没说,走出了家门。


  天气酷热,我们一边听着蝉叫声,一边向所婆婆家走去。时不时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汗。


  "哥哥,你有那样的手帕吗?"


  "这是岩村老师借我的。--哎呀,刚才还给他就好了。"


  走出小区,沿着大道向与学校相反的方向走五分钟左右,就是一条商业街。商业街的入口处,有一栋建筑上挂着个招牌,上面写着"大池面粉厂"。那格局是工厂和民宅连在一起,前面的一座钢筋混凝土的四角建筑是所婆婆的儿子还有其他员工工作的地方,对面木质结构的部分则是他们家人住的地方。住所的门边上挂着一个古老的木牌,上面用水墨写着"军荼利明王御祈祷所"。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所婆婆告诉我说,"军荼利"读作"グンダリ",在以前的印度语中,是"盘成一团"的意思。那时妈妈也在我身边。在美香出生之前,妈妈总是和我一起出去。


  "哎呀,好久不见!"


  叔叔正好站在工厂的门口。我们总是把所婆婆的独生子叫做"面粉叔叔"。他"嘿哟"一声两手抱起一个堆放在地上的扁箱子,然后用下巴指了指住宅的方向。


  "最近你们也不来了,我们家的老太太可寂寞了。"


  面粉叔叔在说一些词的时候总是爱把舌头卷起来,我特别喜欢。


  "婆婆在吗?"


  "还在老地方待着呢吧。"


  我们来到了住宅的窗边,在敞开的窗子里面可以看到所婆婆的侧脸。所婆婆总是呆在那里,几乎没见过她出门。


  --透过那扇窗子看外面的风景可是婆婆的一大爱好。

三味线 发表于 2009-9-27 13:00:07

第20节:所婆婆(2)



  记得面粉叔叔什么时候好像这么说过。


  --没有比不需要花钱的爱好更好的了--


  "婆婆,您好!"


  我隔着窗棂向所婆婆问了声好,婆婆的声音里充满喜悦:"哎呀呀,是道夫君来了啊!婆婆最近可是很寂寞呀。"


  所婆婆像电视里出现的人妖那样翻着眼珠看着我。


  "前阵子的那件事情已经解决了吗?那个'线路声音'的问题……"


  我使劲儿点了点头。


  "是铁会收缩的缘故!"


  所婆婆慈爱地笑了笑,说:"正确!"


  坐电车的时候听到的线路的声音随着季节的不同会发生变化,这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感到非常困惑的一个疑问。大概一个月前,我和美香一起到所婆婆这儿来询问。那个时候,所婆婆说:"道夫君,天冷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这是所婆婆一贯的方式。只给我一个提示,并不说出真正的答案。对于这种方式,我虽然有些不满,不过却更能从中体会到乐趣。


  所婆婆的那句话一直在我脑海里翻来覆去,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就在前不久,我终于想明白了。


  "因为铁在夏天膨胀,在冬天收缩,所以,铁轨连接时就要留出缝隙。而那个缝隙在冬天会变大,所以那种'咔哒咔哒'的声音也就变大了。对不对啊,婆婆?"


  "真聪明呀,道夫君!"


  所婆婆带着一种欣慰的表情看着我的脸。接着,她不经意地往下一看,突然大声地说:"哎哟哟,小美香也来了呀!"


  "来啦。婆婆您好!"


  "好像长大了点呢。"


  "怎么会呢,才一个月不见呀。"


  我插了一句。所婆婆还是一直盯着美香:"是吗?"


  "先不说那个。婆婆,我们今天还是有一件事想跟您商量。"


  "什么事儿啊?"


  所婆婆的话音里似乎带着一种恶作剧般的意味,隐隐地含着一丝笑意。不过,马上婆婆就发现了今天我脸上的表情和往常不太一样。于是婆婆压低了声音说:"好像很严重啊。"


  "嗯,非常严重。"


  我把S君死了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所婆婆。所婆婆虽然不认识S君,但是因为是我的朋友死了,所以她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就悲伤地叹气说:"天哪,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所婆婆一边说一边盯着自己的指甲看。接着,就用一种旁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开始自言自语。看着婆婆的样子,我也感到眼睛里一阵痛楚,泪水涌了上来。


  "哥哥!"


  美香小声在一旁鼓励我。于是,我克制了一下,努力地仰起了脸。


  我还把S君的尸体消失了的事情告诉了所婆婆。


  "不见了……"


  "嗯。尸体、绳子,都不见了。椅子还是好好摆在厨房,大衣柜好像也搬回原位去了。可是我看见的时候S君真的已经死了啊!所以,一定是有什么人搬走了S君的尸体,把绳子藏起来,把椅子和大衣柜搬回了原位。而且把排泄物擦干净的肯定也是那个人!"

三味线 发表于 2009-9-27 13:00:25

第21节:所婆婆(3)



  "擦排泄物的痕迹有吗?"


  "嗯,有。那排泄物就是S君的。警察是这么说的。"


  所婆婆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地从我身上移开了视线。


  "最好从最初开始考虑……"


  "最初?"


  "是啊--从最开始。从S君死的时候开始。"


  "从死的时候开始?就是说,不是从尸体消失的时候开始?"


  对于我的反问,所婆婆什么也没说。


  就这样过了约有一分钟。大概是觉得美香、所婆婆和我三个人同时沉默是很奇怪的事情吧,商业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都不时地向我们这边张望。


  "婆婆,能不能用一下'那种力量'啊?"


  听了美香的建议,所婆婆为难地说:"哎呀,最近很少用了呀。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好了呢。"


  "试一下嘛。我们真的很迷惑啊。"


  我又请求了一次,所婆婆仿佛陷入沉思般闭上了眼睛。


  我看了一眼所婆婆的背后,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大约一米半高的木雕佛像,那就是军荼利明王。那瞪视着前方的面容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怖。佛像的基座看上去好像是岩石制成,但实际上也有一部分是木制的。军荼利明王有三只眼,八只手,每只手里都举着戟和火焰等等许多东西。所有的手臂和脚上都缠绕着无数的蛇。这些蛇就象征着转世。


  "哦嗯,阿密哩体……"


  突然,所婆婆开口了。我松了口气,看着她。那种语言听起来很熟悉,也就是说,所婆婆开始运用"那种力量"了。


  "哦嗯,阿密哩体,唔嗯,啪嗒……哦嗯,阿密哩体,唔嗯,啪嗒……哦嗯,阿密哩体,唔嗯,啪嗒……"


  一次又一次,所婆婆念着同样的经文,双眼紧闭,认真地,低声地。我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动,仿佛是一个别的什么生物。


  突然,所婆婆停了下来。


  我屏住呼吸注视着所婆婆的脸。


  所婆婆用一种微弱的,宛如晚风掠过一般的声音说:"气味--"


  只有这么两个字。


  "气味?那是什么意思?"


  但是所婆婆没有任何回答。接下来,无论我们问什么,所婆婆都不再开口,只是一脸倦容、茫然若失地盯着某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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