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21:51



  险恶的气氛像露水一样紧贴在室内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到底是环境让人显得阴湿呢?还是相反的作用呢?要正确地判断实在很难,不过在这个时候,不管哪一种说法大概都颇具有说服力吧?

  在宇宙的一角。就是反对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想建设起来的秩序的人们聚集之处。他们不像伊谢尔伦那些人一样公然地反对,也没有非难帝国的专制政治。他们的理念和价值观老旧而狭隘,为多数的人类所否定,而且有更多数的人无视他们的存在。可是,这样也不能否定极少数派主观的真挚感受。

  这是地球教现在的根据地。包括居下位的主教在内的几十个信徒涌进了几年来成功地完成了几项阴谋,看似掌握了实权的大主教德·维利的办公室。他们是为请愿而来,不过,这时状况也有些近似谈判。

  “总大主教到底在哪里?我们想见总大主教。”

  他们的声音和表情隐含着深沉的执拗。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要求和总大主教见面。每次他们来请愿时,德·维利就以总大主教在冥想或者正在休息等各式各样的理由拒绝他们的要求。

  “不安和疑惑正在忠实的信徒之间扩散开来。地球总本部已经被帝国军破坏了,所以,总大主教也该在信徒面前现身了。”

  这种情绪反应就像三餐一样,所以,德·维利脸上的细胞并没有受到任何刺激。隐含着战栗的声音对着面无表情的大主教说道:“只要让大家见一次面,信徒们就可以安心了。为什么总是拒绝接见我们呢?以前不是连着几天对信徒讲述信念吗?”

  对德·维利的不信任和疑惑使得他的耳膜感到一阵冰冷,年轻能干的大主教恶狠狠地反应。

  “最近有人散播流言说总大主教已经去世了,你们是不是也受这种流言的影响呢?”

  “岂有此理!信徒们只是希望见见总大主教而已。”

  “是吗?那么……”

  德·维利的左右手巧妙地挥着看不见的威严和胁迫之短剑,把请愿者逼到墙角。

  “现在,莱因哈特皇帝已经结婚了,成为皇妃的玛林道夫伯爵家的女儿也怀孕了,或许在六月她就会生出个继承帝位的男孩子,或许这关系着宇宙的命运。在这个重要的时刻,你们竟然结党前来意图扰乱总大主教的心神,你们用意何在?”

  请愿者们并不因此而退缩。

  “就因为是重要的时期,所以我们当然想要拜见总大主教圣颜,聆听他的指示和教诲。总大主教并不是一部分高职位圣职者的私有物,他应该是一个把教理和慈悲平分给我们信徒的高贵的人。不管是大主教或者平凡的信徒,只要是信徒应该都是平等的。”

  狂信者集团中竟有人根据民主主义原理提出主张,德·维利不禁觉得好笑。当他把冷笑藏在皮肤之下,正待开口说话的时候,请愿者的表情突然扩散着惊愕和感动的波纹。仿佛被一只不可视的巨大手掌压住一般,他们屈膝跪了下来,看见这个景象,德·维利也跪了下来。他觉得颈子似乎抵着一把冰冷的刀刃。请愿者们敬畏和服从的对象就站在微暗当中。一个全身裹着黑色连头巾衣衫的影子般的人物。

  “总大主教猊下!”

  “舍弃地球的人们都将灭亡,没有生物可以在自绝根源之后还能继续生存下去的。”

  仿佛念着脚本般的声音继续说着。

  “德·维利是我的心腹,听他的指挥,帮助他成功是你们的责任。这样,地球恢复光荣的日子也就近了。”

  信徒们一起跪拜。

  这个时候,德·维利虽然也跪在地下低着头,然而,他的心理却有一种异样感。那是一种融合了违和感和孤独感,再加入了几毫升的怒气和嘲弄之后加热而成的成品。日后也证实了德·维利和地球教的信仰原理之间并没有任何友好的关系存在。德·维利是一个具有世俗野心和筹划阴谋能力的人,如果去掉对自己能力的过度信赖的话,他一点都没有一个狂信者的资质存在。他和优布·特留尼西特、安德鲁安·鲁宾斯基是属于同一种领域的种族。就像特留尼西特利用民主共和政治的机构、鲁宾斯基利用费沙的经济营运系统一样,德·维利利用地球教的教团组织以推动自己的野心。就因此如此,一般人倒反而容易了解他的野心,至于好恶的念头就另当别论了。结果,在达成野心之后,他又怎样地让野心和历史的意义整合呢?这就是一个给历史学家们研究的未完成的课题了。

  Ⅳ

  关于在行星海尼森发生的“奥贝斯坦大割草”之事,伊谢尔伦所得到的情报既快捷又丰富。帝国军并没有封锁这个事件的情报。其意图是很明显的,帝国军想让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和革命军因为知道了事实而产生动摇。或许也有意让伊谢尔伦内部因为献不献城的问题而致分歧吧?

  帝国军正确来说应该说是军务尚书所建立的施工到目前为止都正常执行着。伊谢尔伦整个沸腾了起来,包括菲列特利加·G·杨和尤里安·敏兹在内的政府和军部的代表们并坐在会议室中协商对策。话是这么说,但是,在最初的三十分钟里,对奥贝斯坦元帅的精采漫骂占了百分之百的记录篇幅。

  然而,在通过激愤之门后,出现在眼前的就是深度的苦恼之门了。奥贝斯坦所提出的问题不是以一句“卑劣”就可以全面否定了的。

  银河帝国军务尚书巴尔·冯·奥贝斯坦元帅是一个有能力而且严格的军官,也可以说是一个冷酷无比的策谋家。对尤里安等旧自由行星同盟的人们来说,他绝对不是一个不屑一顾的人物。而现在这个人抛出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堂堂正正地作战而让一百万人血流成河和以最低限度的牺牲来达成和平和统一的工作,哪一件事对历史比较有贡献?”

  面对这个问题,尤里安所受的冲击并不小。当然,出题者那一方具备了太过明确的价值观。而尤里安是不是非常得去抵抗呢?

  “真是没用的家伙啊,尤里安。”

  华尔特·冯·先寇布丢过来的混合着嘲讽和抚慰的声音。

  “这种情形下,恶名昭彰的是银河帝国,尤其是实行此策略的奥贝斯坦元帅和承认这个作法的莱因哈特皇帝,不会是你。”

  “我知道,可是我无法明白,如果我们对那些被囚禁在海尼森的人们视而不见的话……”

  气氛一定会恶化的吧?尤里安这样想。先寇布再度发表他的意见,这次他的声音中几乎都是嘲讽的成分。

  “可是,被专制君主以政治犯、思想犯囚禁起来,这对民主共和主义者来说不是正中下怀吗?尤其是那些在自由行星同盟中位居高官,以民主共和政治的大义对市民和士兵们鼓吹圣战的那些人?”

  事实上,在一瞬间破案和先寇布有一样的想法。可是,在看到波利斯·高尼夫所送来的囚犯名单的时候,他实在没办法再保持平静了。

  “可是,在政治犯的名单中有姆莱中将的名字啊!我们能见死不救吗?”

  这一句话震撼着会议室的空气。伊谢尔伦年轻的幕僚们受到一阵新的惊吓,重新看了看名单。

  “什么?那个爱唠叨的人?帝国军那些家伙可真有勇气啊!”

  “我还以为在整个宇宙中没有人能胜过那个微微显得唠叨的老先生呢!不愧是银河帝国的军务尚书,还是比伊谢尔伦的参谋长技高一筹。”

  “不管是抓人的是或是被抓的,我都不想去接近。就把它当成是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吧?”

  议论朝着奇妙的方向推进。

  “如果帮了他,或许可以算是施恩于他哪!”

  尤里安是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这些话的,但是,亚典波罗和波布兰脸上的表情却含着介于16%到72%之间的认真。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司令官。”

  被先寇布一问,尤里安摇了摇他亚麻色的头发。这不是一个在短时间内就可以解答出来的问题。如果从民主主义的基本精神来说的话,只因为性命受到威胁的是少数人就视而不见是行不通的。然而,就因为要救这些人而丧失宇宙中唯一残存的民主共和政治的根据地吗?难道非得放弃战斗而对帝国军投降吗?

  瞥了一眼沉思的年轻人,“蔷薇骑士”第十三代连队长喃喃自语着。

  “关于这件事,最有利的同伴或许就在费沙。”

  先寇布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可是,尤里安立刻就明白了。他指的是银河帝国皇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如果他真是一个无人可比的骄傲皇帝的话,一定会对以人质逼迫献城的手段感到不满吧?就因为莱因哈特的这种矜持才坚定了伊谢尔伦和市民共和政治的理念。如果是这样,或许和莱因哈特皇帝之间直接交涉要来得有利些。但是,如果要这样做的话,又该让谁作为中间人呢?

  根据波利斯·高尼夫的情报,和奥贝斯坦元帅同行的提督是缪拉和毕典菲尔特。尤里安和缪拉曾有过一面之缘。去年六月,把杨威利的讣闻带回银河帝国,并以莱因哈特皇帝的吊问使者身分到伊谢尔伦拜访的人就是他。是不是可以托以他的好意或善意呢?即使他个人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但是,身为帝国的高级官员,他应该是以国家政策为优先的吧?如果一厢情愿地委请他当中间人,是不是反造成缪拉的立场恶化的结果呢?

  尤里安的思绪呈螺旋起伏。就算最后必须透过缪拉和莱因哈特接触,皇帝是不是就真的是正确的终点呢?

  当自由行星同盟瓦解的时候,当时尚未即位,号为罗严克拉姆公爵的莱因哈特并没有以战犯追究杨威利和比克古元帅的罪名。莱因哈特确实以高度的礼节对待敌手。如果他仍然抱持着这种态度,或许还有很大的希望。

  可是,期望皇帝的矜持和请求宽容和慈悲又有什么不同呢?这个疑问使得尤里安迟迟下不了决定。伊谢尔伦受不了对奥贝斯坦屈膝,那么,对莱因哈特皇帝低头就好吗?这么做,就有伤微小的自尊之虞,对解决事情似乎也只有短暂的效果。

  只因为不想把功劳归给奥贝斯坦所以才想把功劳归给皇帝。如此一来,即使能获得小小的胜利的快感,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屈服于帝国了。如果忘了这一点而陷入奇妙的错觉,最后就只有出现欢欢喜喜地臣服于皇帝的异样结局了。

  或者,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连这一点都计算在内才定了“大割草”这项计谋?果真这样的话,那么事情就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的了。尤里安痛切地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如果是杨提督,他会怎么做?他会如何应付奥贝斯坦元帅辛辣的策略呢?

  杨威利不是超人,当然很多事情不是他所能解决的。尤里安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是,对于自己能力不足之不满似乎使得他对杨有过高的评价。这种精神倾向防止尤里安过度信赖自己的力量,但或许也同时限制了他本来所具有的才能方面的可能性。才刚刚十九岁的尤里安无法充分以自制力控制自己。但是,他也自觉到了这些,而经常以师为镜好让自己不致扭曲了基本角度,这一点受到了非凡的评价。

  人的生涯和因此而累积起来的无人类的历史把二律背反的螺旋伸向永远的过去和未来。历史上是如何评价、定位和平的?这是一个无限延伸的、永远的螺旋。

  不用奥贝斯坦元帅那样的手段,和平和统一、秩序就无法确立吗?这种结论令尤里安难以忍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莱因哈特皇帝和杨威利又何必不断地流血作战呢?尤其是杨威利,他厌恶战争,不断地自问流血是不是可以把历史朝建设性的方向推进,然而却又不得不不断地玷污自己的双手。奥贝斯坦的作法是不是就能克服杨的苦恼和怀疑呢?应该不能。不会有这种事的。尤里安不能认同这种事。

  如果最卑劣的手段可以最有效地减少流血量的话,人又为什么要千辛万苦地寻求正道?奥贝斯坦的策谋就算成功了,人们,至少旧同盟的市民也不会谅解的。

  不会谅解的。这的确是个问题。假如奥贝斯坦元帅的策谋成功了,而共和主义无法以独立的势力继续生存下去时,宇宙中又将剩下什么呢?和平和统一?表面上或许是,但是,底层却只是无限的憎恶的怨恨。而这种情绪就像火山脉一样,在岩盘的压力下呻吟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要爆发,熔岩什么时候要把大地烧尽?岩盘的压力越大,喷火所造成的灾祸也应该就越大。为了不让这种结果发生,奥贝斯坦的策谋就非得排除不可。

  尤里安天真吗?或许吧。可是,尤里安没有办法去忍受奥贝斯坦那种人的尖锐。

  这个时候,尤里安的思考方向或许稍稍朝着危险的一方倾斜了。他应该考虑的不是伦理上的优劣,而是应该以什么样的政治技术来对抗奥贝斯坦的策谋才对。

  ※       ※       ※

  四月十日,消息传进了伊谢尔伦。

  那是来自银河帝国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的正式宣告。宣告的内容是,如果想要让被囚禁在行星海尼森的五千多名政治犯、思想犯获得释放,伊谢尔伦政府及革命军的代表人物就要前往海尼森。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22:19

第五章 迷惑的行星



 “在伴随着昂扬感的紧张中,偶尔还混杂着些许恐惧和乐观。或许我们的精神状态就像等着初次演出的舞台演员一样。我们知道这一次的舞台是很严苛的。一旦退场,就没有再度登场的余地,剧本家导演就会隐藏起身影,不再回答演员的疑问。然而,无可救药的精神状态仍然把我们诱向舞台。说得更准确一点,我们和悲观主义之间的建立不了友情的。结果,就因为我们心甘情愿地加入民主共和政治,所以一直深信这个女人虽然素着一张脸,只要把脸洗净再加以高明的化妆就会是个绝世的美女。原因是在这五十年漫长的岁月当中,跟在她身边的男人总是没志气地着眼于他的缺点而已……”

  这是达斯提·亚典波罗所著的“革命战争的回忆”中的一节。

  以银河帝国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具名发出来的命令招来了伊谢尔伦的幕僚们的愤怒和嘲弄。可是,他们也不能因此就加以拒绝。他们必须接受,至少看起来要像是接受的样子。

  在幕僚们劝菲列特利加·G·杨留下来时,她微微笑着回答道:“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因为身为女性就获得免责权,这并非我的本意。既然我是伊谢尔伦共和政府的主席,如果我不前往海尼森,军务尚书不是会答应的。”

  没有人提出反驳。一方面是菲列特利加的主张是对的,另一方面,在座的人都知道,一旦她决定的事,任何人、事都没有办法改变她的心意。

  卡介伦提出了其他的问题。

  “有杨威利的例子在,我们不得不小心。万一我们前往海尼森或费沙时受到暴力主义者的袭击的话该怎么办?尤里安。”

  “我想这次可以要求帝国军派出护卫舰队。在我们离开回廊时,先把这个要求传到海尼森去。”

  亚典波罗扬起了眉头。

  “向帝国请求护卫?把我们的命运委交给奥贝斯坦元帅?”

  “又不是所有的帝国军的人身上都标有奥贝斯坦的字样。”

  尤里安带着苦笑回答。亚典波罗在一瞬间想象着把帝国军的所胡官兵的脸都嵌上奥贝斯坦的相片的景象,用一只手按着腹部。

  “对了,缪拉提督或许可以信赖。也许会给对方造成麻烦,不过,在这个时候总比抓着一根稻草来得有用吧。”

  先寇布正确地洞察了尤里安的构想便这样说道,然后把威士忌倒进自己的杯子里。藉着老练的手腕把这个类似不恭敬的行为化于无形而不招惹任何人反感,这是今年已三十七岁的旧帝国人的特技。

  “这一次只要将官级的人去就可以了。你们校官级的就乖乖地留在这里吧!”

  对先寇布的话发出不满的声音的是奥利比·波布兰、凯斯帕·林兹、施恩·路路等少壮派的校官。

  “不行!这是一个大叫‘皇帝,去死吧!’的大好时机,我们一定要分到入场券。”

  “我不是说只有将官级才有才能和人望。不,至少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在将官和校官之间划出差异。”

  前往海尼森,可以生还的比率只有50%而已。或许会立刻被逮捕处以极刑。

  然而,他们却拚了命要同行。愉快地看着亚典波罗所形容的“无可救药的精神状态”,先寇布再度开口。

  “我并不是一意只求让自己的愿望得以达成的人。因为将官当中,卡介伦中将也要留下来。”

  如果没有卡介伦,留守部队的统率和管理是很困难的。就算对帝国军不流血献城,也必须要有能有条理的处理大小事宜的负责人。再加上卡介伦有妻有女,这是大家熟知的事。

  “只有单身者参加的快乐派对是不准有家眷的人插一脚的。”

  先寇布笑着把威士忌酒不高举至与眼睛齐平,寻求反对卡介伦留守的人。当然是没有人说话了。

  “那么,就尊重多数人的决定。这是最民主的方法,你就留下来吧?真是恭喜!”

  卡介伦原本要抗议的,最后还是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意义,再之,他是座中年纪最长的一员,他有义务要做个服从决议的模范。

  没有必要做模式的年轻人中的一个昂然地做了以下的发言。

  “如果被别人说我趋吉避凶,饥不择食地朝一个丑女人下手的话,奥利比·波布兰的一生英名就毁了。我一定要跟去!”

  尤里安觉得这真是一段属于波布兰式的发言。亚典波罗则认为危险的是波布兰本身。只要保持沉默就好,话太多只是显出自己太不成熟了,这是先寇布在内心的评语。此外,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提督接受了尤里安的恳求,留在伊谢尔伦负责舰队指挥的工作。

  把伊谢尔伦的指导者们分成出发组和留守组是安全保障上的必要措施。如果所有的人员都在一瞬间被抹杀掉的话,民主共和政治的灯火就熄灭了。达斯提·亚典波罗提出了这个说明,让除了波布兰以外的留守组接受了事实。

  说起来,他和尤里安的交情是继杨的卡介伦之后,也算相当漫长了。

  尤里安回想起认识亚典波罗是在他成为杨家的成员之后的第一个初夏时,他们利用休假在行星海尼森的高原地带停留一个礼拜的事。尤里安把国民旅馆的欧纳夫人为他们准备的餐点放进蓝子里,在初夏秽风吹指着光粒子的绿色山丘的一角散步。接近正午时,杨坐在大树下看着书。在尤里安的记忆中,那是一本布鲁斯·阿休比元帅的名辅佐官罗萨斯提督的回忆录。尤里安在立刻就沉浸在书本中的年轻保护者身旁铺起了餐巾,把三明治和烤鸡并排着,这时候他看到了把上衣披在肩上,从山坡上缓缓而来的青年。那是尤里安和达斯提·亚典波罗第一次的见面。本来他应该是和杨他们同行的,不过因为有突发事件,结果就晚来了一天。打完了招呼,他向前辈报告。

  “这次的人事我升为少校了。”

  “那可真是好消息。”

  “是好消息?杨学长是上校,我是少校,将来的同盟军就会因为这样朝着地狱的方向全速前进了。”

  坐在尤里安身旁的亚典波罗一点也不客气,抓起了烤鸡就往嘴巴送。

  “老实说,我一直以为拉普学长应该会比杨学长先出头的。没想到我现在竟然跟拉普学长并列,真是奇妙啊!”

  “如果罗贝尔不因病疗养,现在应该已经会被称为阁下了。他还好吗?”

  “爱德华小姐说只需要时间来疗养了。”

  “……啊,那就好。”

  现在尤里安已经知道那段极小的时差有什么意义了。虽然当时他实在无法想象和推测。

  突然间,尤里安全身颤栗了起来,他环视着集中在会议室里的同志们。他不想日后对人有什么回忆,他只想跟他们一起回忆。杨威利、比克古元帅及其他许多人都已经存在于回忆中了。

  所有的人物和事相对存在于过去的阴暗中,或许尤里安的皮肤感觉就像感受着气温和风向的变化一样在感受着历史的转换。以前,尤里安穿着一件名叫杨威利的外套,护着他远离激烈而严苛的变化。那是一件魔法外套,教导尤里安如何置身于历史的,或者政治的、军事的状况中。可是,他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件外套,尤里安必须让自己的身体去随强风和烈日的洗礼。不仅如此,现在他还背负着成为其他人的外套的义务。

  Ⅱ

  在错综、迷惑来往于银河系的这个时期,究竟有没有人能够把握住整体的事态,正确地判断状况以预见未来呢?

  “如果杨威利还健在的话,或许他可以做得到。”

  尤里安·敏兹和达斯提·亚典波罗回顾着,这是一个具有充分说服力的议题,然而,毕竟只是个假定。事实上,最接近“全知”,比别人知道得更多更能够正确判断的人应该是银河帝国军务尚书巴尔·冯·奥贝斯坦元帅吗?但是,这个人完全不理会情报公开这回事,连瓦列和缪拉这样的帝国军的最高干部们也被排除在军务尚书的情报中枢之外。

  在罗严克拉姆王朝几乎统一整个宇宙之后,堪称为莱因哈特之敌的只有三个: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和地球教团的残党,以及费沙的旧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一党。

  军务尚书似乎把完全扫灭这三者,使王朝安定的重责大任当成是自己的责任一样。在奥贝斯坦眼中,即使是历史上最大的霸主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也称不上是完全理想的君主。或许他更希望能把比较年幼的君主教育成理想的君主。看透这一点的莱因哈特也曾半开玩笑地告诉皇妃希尔德自己被废的可能性。

  姑且不论将来,目前,莱因哈特还健在,他已经对军务尚书下了不可虐待“政治犯”的命令。然而,在这之前就又产生了一个困境。

  ※       ※       ※

  那是四月十六日深夜的事情。

  收容了五千多个“政治犯”的拉格普尔监狱发生了大规模的暴动,枪击、爆炸、火灾、建筑物倒塌造成了许多牺牲者。“政治犯”中则死了一千零八十四名,轻重伤者三千一百零九名,没有受伤而留下来的三百一十七名,其他的人则或逃亡或者行踪不明。警卫兵方面造成了一百五十八名死者,轻重伤者九百零七名。而且在这个血腥的料理中还加了几道甜点。

  先是接到急报赶到现场指挥的军务省官房长菲尔纳少将被警卫兵误射,左上臂被子弹贯穿,花了五十天的时间才把伤治好。另一方面,在海尼森中心市街传出了“黑色枪骑兵暴动”的流言,在哈尔巴休达特的指挥下想出动镇压暴动的黑色枪骑兵陆战部队被宪兵阻挡了去路。在一阵“闪开!不准!”的言词冲突之下,激烈的黑色枪骑兵便想用实力排除封锁线。

  这个对立在军务省官房长菲尔纳确切的判断和指示之下,于爆发内哄之前化解了。宪兵队和黑色枪骑兵陆战部队一起赶向拉格普尔监狱镇压。

  这个时候,帝国军面临了有犯人逃亡就必须射杀的选择,从他们的立场来看,这也是一项无可奈何的选择。然而混合部队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为了避免被已方责难,于是每个人只好采取更强烈的态度来处理事情,结果就产生了造成大量牺牲者的下场。菲尔纳少将的负伤可以说也是副产物。如果他能够统辖指挥作战,应该可以使秩序更有效地恢复。他虽然下令医疗部队也随时待命,但是,由于本身的负伤,命令无法迅速地传达下去,医疗部队在前三个小时根本一动也没动。因此,到最后只救了一百名因大量出血而濒临死亡的伤者。

  四月十七日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混乱尚未结束,市街各处似乎呼应着拉格普尔监狱的暴动似的产生了纵火的爆炸事件,住宅街笼罩着黑烟,一时之间,四处骚动。奥古斯特·沙姆艾尔·瓦列一级上将及时镇压,成功地阻止了恐慌蔓延到市民层面。

  这个时候,瓦列一级上将不知被谁狙击,幸而逃过一劫。狙击他的是热反应追踪弹,此时在瓦列的装甲车附近发生了小爆炸,由于火焰窜烧引起了更高的热反应,枪弹于是偏斜了。

  各种小事件和传闻也都被大量的流血所吞没,十七日七时四十分,拉格普尔监狱完全被帝国军控制。在这种骚动期间,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尚未解禁,所以他完全没有活动的机会。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下令警备市街的重要地点以防止骚乱扩大,然而,他把实施的工作交给了缪拉一级上将,自己则安稳地吃着早餐。

  不幸丧生的死者中有很多是在旧自由行星同盟的政府及军部中具有崇高地位的和名声的人。原本被收监的人都是这种人,所以有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第一舰队司令官派特中将、国立自治大学校长奥里贝拉博士的名字都永远从名士录上被删除了。而且这些死者中有很多因为火灾或者爆炸而使遗体受到了极大的扣伤,帝国军的一个士兵亲眼目睹了一只野狗拉着一只被扯下的手臂离去。让人觉得有些不快的是据说有的死者就只丢掉了昂贵的金牙。或许是被士兵强行取走的吧?

  去年自“古恩·基姆·霍尔广场事件”发生以来,长期成为拉格普尔监狱的囚犯的西德尼·席特列元帅被奔走冲撞的囚犯撞落水沟,左脚脚踝骨折。因为动弹不得只好坐在水沟里,却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原本在杨威利元帅麾下任参谋长而享有盛名的姆莱中将避开了混乱和枪火,朝监狱的后门方向走去。虽然他没有跟其他人一样狼狈地四处奔跑,仍然像一个着重秩序和步调的人物一样,但是,最后还是被撞倒在地,昏倒之后被人发现送到医院去了。

  在确认生者和死者之后发现,社会地位和平均年龄都比较高,自然发生暴动的可能性很小。而在经过这样的讨论之后,必然地就引导出了此次暴动是人为策谋的结果。暴动所需要的武器是如何送进监狱的?帝国军的高级军官的脑海里几乎一律浮起了地球教的名字。

  在这个时期,只要一有不吉利的事件或报告出现,帝国军的将帅们首先就会怀疑是不是地球教的阴谋,这已经成了他们思考上的一种惯例了。尤其是一遇上重大的事件,大部分他们的疑惑都获得了证实,所以,他们更认为没有必要去纠正自己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单纯的刑事犯罪者和其集团也常借用地球教的名义暗中活动。然而,这种愚蠢的欺诈行为也付出不小的代价。如果是单纯的刑事犯的话,或许就可以保全一命,但是,就因为自称是地球教徒,因此而被射杀或惨死狱中的人不在少数。虽然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让人怨恨的事……

  在秩序恢复了之后,事态加速地为奥贝斯坦元帅所掌握,然而,奈特哈特·缪拉注意到了一个重要的课题。如果这个悲惨的暴动不正确地传到了伊谢尔伦的话,或许会招致帝国军大量处刑政治犯的误解。皇帝好不容易才稍稍化解了奥贝斯坦元帅所撒下的毒素,正待进行名正言顺的对话的……

  这么说来,这次的暴动仍然是地球教的阴谋,意在破坏帝国和伊谢尔伦共和政府之间成立信赖关系了?缪拉自己到医院去调查伊谢尔伦要塞的关系者名单,结果发现了姆莱中将的名字。然而,姆莱还躺在病床上,尚未恢复意识,没有办法让他担任和伊谢尔伦的修好工作。当一切恢复了秩序之后,军务尚书的直属部队便负起医院的管理和监视工作,因此,缪拉的“越权行为”便不得不中断了。

  这个时候,缪拉好不容易获得了皇帝的许可,把欧布里·科库兰这个旧同盟的要人从另一个收容所放出来的收为自己的幕僚。不过,这种插曲跟目前的事态并没有什么关系。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22:42



  四月十七日,以菲列特利加·G·杨和尤里安·敏兹为代表的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干部们已经离开了回廊,进入了帝国军的哨戒宙域。

  他们所搭乘的是革命军旗舰——战舰尤里西斯。这是由三艘巡航舰和八艘驱逐舰组成的一个小舰队。梅尔卡兹提督所指挥的主力舰队潜藏在回廊内部以防事有不测。这是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和革命军当然的处置,他们认为帝国军想当然尔也会在回廊外侧配备相当的战力,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在尤里西斯的前方展现着一片完全无防备的星海。

  这是因为奥贝斯坦和毕典菲尔特的对立,再加上被拉格普尔监狱的暴动所牵绊的帝国军防卫体系产生空隙的关系,但是,尤里安一行人并不知道帝国的内部状况。亚典波罗和波布兰后悔没有把舰队主力带来,先寇布则担心有毒辣的陷阱存在。

  尤里安不想那么快就做出结论,他把前进的速度放慢,企图掌握情势。结果他们知道了被收容于拉格普尔监狱中的多数政治犯或死或伤,行星海尼森处于形同下了戒严令的状态中。在一阵讨论之后,先寇布提议。

  “我们先回伊谢尔伦吧?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到行星海尼森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尤里安下令所有的舰艇转向,指令立刻就付诸行动了,然而,一艘巡航舰的动力部分发生了异常的现象,速度很明显地落后了。技术军官从其他的舰上出动,十八日,修理工作结束。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俯角二十四度,八点方向有敌人!”

  一个辅助萤幕上映出了从左后方逼近的帝国军战舰,而且不只一艘。背后有一大群光点,虽然不是大舰队,但是,一百艘战舰的部队是个相当大的战力。一个充满敌意的警告信号立刻传送了过来。

  “停船!否则攻击!”

  真是奇怪的词句啊!波布兰喃喃说道。旁边亚典波罗大声地说:“不用担心!这艘舰是幸福的尤里西斯,所以它才能当旗舰啊!”

  “可是,以前的战历会不会把手边的运气都用光了?”

  “哟,先寇布中将,你什么时候成了一个命运定量论者了?”

  “什么?听你这么说,命运好像是有话要说嘛!”

  舰长尼尔森上校也加入了命运争论的行列。

  “是呀!不好的命运会变装成军舰靠上来哪!”

  “那又怎么样?”

  亚典波罗看着萤幕发出了宇宙最强的台词。尽管平常看来是多么随便的男人,但毕竟他是二十几岁就晋升将官,旧同盟军中罕见的人物。由于同盟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被敌人狠狠地插了一刀而丧命,使得这个男人自称是个革命家,但是,如果同盟继续存活下去,或许在三十岁的时候,他就可以获得元帅的称号。如此一来,这个和杨威利有着稍微不同色彩的,或者该说是刚柔并济的元帅的名字就会被记载在同盟军元帅列传里面了。众所周知,自由行星同盟的最后的元帅就是亚列克斯·比克古和杨威利两人,这个老人和青年的组合在同盟军的末期独占了92%以上的武勋和声望。

  亚典波罗有着回避突进的敌人的锐锋以快速后退的技术。当他和“黑色枪骑兵”交锋时就已经证实了这件事。一百艘对十二艘的比例对他来说虽然差距是太大了一点,但是,利用巧妙的舰队运动,在两个小时之内,他在敌人面前不断地后退。

  然后在敌人确信已经完成了半包围态势的那一瞬间,像破碎的飞片一样,以飞跃的姿态逃进了回廊。这个技法就算还未臻魔术师的境界,至少已经值得一个幻术师的称号了。

  获得了梅尔卡兹的支援,尤里安等人得以在伊谢尔伦回廊内确保了安全。然而,尤里安没有直接就避进伊谢尔伦要塞,他在回廊出入口停下了尤里西斯,其他的舰队也采临战体制分布在四周。

  此后事态是如何遽变实在是很难加以预测。尤里安先让菲列特利加乘着巡航舰回伊谢尔伦,安下了心之后,他才能把精神集中在前方。

  尤里安考虑到软硬两种对应方法。对于拉格普尔监狱的惨剧,他有必要严厉地质问帝国军。自己抓起人质却将之杀伤,这种不人道的手段当然要被科以重责。

  而姆莱中将是否平安呢?尤里安最在意的是这件事。去年以来一直待在狱中的西德尼·席特列元帅又遇上什么样的命运之神呢?尤里安透过巴格达胥上校,从潜藏在海尼森的波利斯·高尼夫船长那边收到了质量并重的情报,但是,经过这几天,他只确认了高尼夫家的人并不是全能的。

  “要完成拼图,拼片实在不够。”

  这是奥利比·波布兰的评论,但是,他那既不能表现怨恨也不能表示同情的抽象性的言词并没有引起任何共鸣。尤里安也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然后就忙着整理自己的思绪了。

  这个时候,尤里安思索着如何活用情报以做为打开僵局的武器。他的作法就是把旧费沙和地球教之间的关系告诉帝国军,然后确认帝国军的反应。同盟军就算握有不出大门的秘宝也未必有任何实质上的正面意义。

  听了尤里安的想法之后,巴格达胥上校同时蹙起了眉头,交抱起了双臂。

  “可是,就算我们放出了这个情报,皇帝会相信吗?不,即使皇帝相信了,我不认为那个军务尚书会率直地相信。”

  “如果他们不想相信,就没有必要相信。我们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要怎么解释就是对方的自由了。”

  尤里安的意见极为尖锐,然而,这种程度的尖锐是否能够对抗奥贝斯坦元帅,尤里安就不列入考虑范围了。虽然这个构想本身就有损时机的掌握,期待也有可能会落空。

  ※       ※       ※

  尤里安为了整合和战两种态势,便乘着小艇在伊谢尔伦要塞和回廊出入口之间快速来回。当然他也使用了通讯设备,但是,他更想亲身在场好确认状况。

  “这就叫作劳碌命!”担心他劳累过度的卡琳以属于她的惯有口气劝他休息。

  尤里安的师父杨威利不管有多少的任务和巨大的业绩,他从不给人勤劳的印象。在尤里安看来,他总是带着淡然的表情喝着红茶。

  “怎么老是想睡觉哪!夏天快过去了,尤里安。”

  “是提督的四季快过完了哟!不要把责任推给夏天。”

  尤里安没有杨的名声,从某方面来说,他能把勤勉当成自我的推销品。之所以有些微不愉快的感觉,是因为这似乎是事情不成功时用来辩解的借口。即使有这种自觉,尤里安也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处理事情。

  Ⅳ

  皇帝带着米达麦亚元帅、艾杰纳一级上将、梅克林格一级上将往海尼森前进。

  舰艇有三万五千七百艘。前锋由米达麦亚,后卫由艾杰纳指挥,中央部队则由莱因哈特亲自率领。幕僚总监则一起搭乘总旗舰伯伦希尔以辅佐皇帝,其他还有获得军医总监推荐的六名军医同行,这完全是顾虑到皇帝的健康问题。莱因哈特本人对被视为一个病患感到极大的反感,但是,因为这是皇妃和皇姐的希望,所以他也就没有加以拒绝。但是,不管有几个医师在,如果莱因哈特拒绝,他们也不能勉强莱因哈特接受诊察。

  所谓的“血和火的四月十六日”事件是在四月十七日传到莱因哈特的耳里,皇帝极为愤怒。莱因哈特会发这么大的怒火在这之前是很罕见的,尽管是再怎么秀丽的面容,终归是会喷火的。

  “军务尚书到底在干什么?把共和主义者关在墙内就没事了吗?姑且不论把他们当成人质是对是错,杀伤他们不就丧失了人质的功用了吗?”

  “是……”

  奥贝斯坦以极简洁的回答承认自己的过失,对着映在超光速解像率极低的画面上的皇帝深深行了一个礼。就算是解像率极高的画面,莱因哈特也难以看出军务尚书的表情吗?草草结束了不愉快的通讯,莱因哈特陷入了无言的沉思中。

  不管敌人是门阀贵族的联合军,或者是自由行星同盟,在统一宇宙前的每个战役,他的心都雀跃不已。但是,在完成统一之后的战争中,莱因哈特的身心都面临奇怪的消耗。尤其是在失去杨威利那个无与伦比的敌手之后,莱因哈特的精神基调被一种难以表现出来的寂寥感所占据,他始终无法抹去这种感觉。

  莱因哈特的能源,尤其是精神上的能源不是他一个人所独占的,他的敌手们也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就像以前的杨威利所说的,莱因哈特的生命化为火焰,燃烧了高登巴姆王朝,燃烧了自由行星同盟,最后也燃烧了他自己。

  不久之后,莱因哈特回到自己的寝室去了,幕僚们恭敬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如果皇帝的衰弱是眼睛可以看出来的,我们当然也就会注意到。但是,皇帝的美和精神至少在表面上一点都没有褪色。由于以前经常性的发烧、卧病,和旧王朝当时比起来,我们不知不觉中也已经习惯了皇帝的生病。就算是发烧,皇帝的清明却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

  这是被称为艺术家提督的梅克林格一级上将所记述的,但是,日后当他检视自己的记述时发现,有关皇帝卧病的记录的确有与日俱增的趋势。

  搭乘伯伦希尔的大本营要员除了梅克林格之外,还有修特莱中将、奇斯里准将、流肯少校等人,包括近侍艾密尔·齐列在内,他们都带着忧心的视线注意着皇帝的健康情况。修特莱中将的表现方式虽然有些散乱,但是,他却有着和杨威利类似的感想。

  “陛下的烈气就像是胃酸。如果没有可以溶解的东西,就开始溶解胃壁。从去年开始,我就一直有着这样的感觉。”

  听他这样述说的就是与皇帝同年的流肯少校,当然,他也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但是,他每天都会问艾密尔少年皇帝的食欲如何?

  ※       ※       ※

  另一方面,在行星海尼森上,为了迎接皇帝,一项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在皇帝驾临之前,我们应该把海尼森的灰尘清除干净吧?”

  这是军务尚书对取代正在医院中治疗的菲尔纳少将的官房长临时代理人库斯曼少将下达的命令。既然是直属于奥贝斯坦的军官,就不可能是无能的人。然而,和菲尔纳比起来,他就显得较为被动了。也就是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唯唯诺诺地实行军务尚书的命令的精密机器罢了,尚欠缺主体的判断力和批判力。但在军务省内,这样也就足够了,因此也就愈发突显出菲尔纳的异常。

  四月二十九日,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声称的海尼森除尘工作正式公布了,布告内容足以让万人绝倒。以军务尚书之名公布的公告内容极为简洁。

  “帝国军本日逮捕到一直在逃亡中的前费沙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并将之拘禁。上述人犯将被遣送回帝都费沙,审判之后即日开始服刑。”

  由于公布的事实就只有这样,所以不仅是海尼森的市民,连帝国军的最高干部们也都大吃一惊。瓦列一级上将询问是如何探知鲁宾斯基的潜伏处的,然而,军务尚书的部下库斯曼少将也只是毕恭毕敬地拒绝回答。

  而缪拉一级上将则是从正在住院治疗的菲尔纳少将那儿得到了答案。奥贝斯坦从“诸神的黄昏”作战当时就一直在探索鲁宾斯基的所在,一直到今年才发现了一条意外的线索。根据记录于全宇宙医疗机关中的病历,在删除了不实在的患者名字,经过了大圈的调查工作之后,终于掌握了鲁宾斯基的下落。

  “鲁宾斯基似乎正为恶性脑瘤而伤脑筋。最多大概只能再活一年。或许是在焦躁之下,行迹就出了纰漏。”

  菲尔纳在病床上抒发了他的感想。

  ※       ※       ※

  五月二日,莱因哈特皇帝抵达行星海尼森。这是他有生之后第三次踏上此地,同时也是最后一次。缪拉和瓦列在宇宙港迎接了皇帝。晚春的柔和光芒和微风更使得莱因哈特的容姿充满了香气和光彩。

  以前公布“冬蔷薇园的敕令”的美术馆已经被指定为大本营了。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和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各带着不同的表情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毕典菲尔特素有“帝国军中会呼吸的破坏冲动”之称。只要一激动起来,或许在皇帝面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跃向军务尚书。担心会有不测发生的米达麦亚元帅对艾杰纳一级上将说道“如果毕典菲尔特激动起来,我会勾住他的脚,你就揍他的后脑勺”……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然而,这只不过是士兵们不负责任的玩笑话罢了。其实毕典菲尔特的僚友都知道,只要在皇帝面前,这只猛虎就会像一只小猫一样温驯。

  见到皇帝的毕典菲尔特缩着他修长的身体,为自己的行为请罪。他是针对自己和军务尚书之间产生嫌隙,让外面的人知道帝国军内部不和一事为自己请罪。然而,他不仅仅这样就了事,毕典菲尔特以充满敌意的视线瞪看着军务尚书,发出了他不平。他弹劾军务尚书嘲笑帝国军的诸将败给杨威利一事。

  “毕典菲尔特不要生气,因为朕自己在战术上也始终赢不过杨威利,朕觉得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但是,朕并不觉得羞耻。毕典菲尔特你觉得可耻吗?”

  莱因哈特的表情和声音中都微微带着笑意,这更让黑色枪骑兵舰队司令官觉得恐惧。另一方面,毕典菲尔特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说起来,他是帝国中最常被莱因哈特责备的人,也就是说,他已经习惯被责备了。以前,莱因哈特的怒气总像火龙一样朝着毕典菲尔特袭来,紧紧揪住他的心脏。而现在,毕典菲尔特觉得皇帝整个人感觉都变了,而这个变化对皇帝对帝国而言到底是凶是吉?实在是很难判断的。

  在莱因哈特尚未即帝位,任职银河帝国最高司令官罗严克拉姆元帅时,他的心腹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曾就一个高级军官的人事苦口婆心地上谏言。莱因哈特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伤害,用他那苍冰色的眼睛睨视着吉尔菲艾斯。

  “你是说我冷冻他?但是,对一个有才能的人来说,冷冻是一个不平等的待遇。因为他无能,我只是给他一个适合其才能的待遇罢了。我没有将他免职,他应该很感谢我了。”

  然而,在吉尔菲艾斯死后,成为银河帝国实权上的独裁者的莱因哈特在更新军部的所有人事时,却给了那个人没有什么实权但俸禄极高的地位。很明显的,这是对死者的一种代偿行为,但是,到了他极短的人生后期,宽容的花才开始在莱因哈特的精神领域中萌芽。而他那毫不宽待的严苛本质在不久之后就经由流血事件获得了证实。

  在毕典菲尔特怀着戒惧的心退回僚友们的行列之后,莱因哈特被问及有无意思见见在狱中的安德鲁安·鲁宾斯基,年轻的皇帝摇了摇他那有着金黄色头发的头颅加以拒绝了。他对鲁宾斯基的关心和评价远低于对杨威利的程度。莱因哈特认为鲁宾斯基就算是个枭雄,但是他没有指挥过大军,在器量上远不如杨。

  “先通知伊谢尔伦的共和主义者们,叫他们到海尼森来。这是皇帝的邀请。缪拉,就以你的名义去做这件事吧!”

  “是,可是,如果他们拒绝了又该怎么做呢?吾皇。”

  “怎么做?到时候他们就要对流血和混乱负起责任了。”莱因哈特提高了声音。

  “奥贝斯坦!”

  “在!”

  “在朕会见伊谢尔伦的共和主义者时,一定会有一些毒虫想加以阻挠吧?扫除这些害虫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可以吗?”

  列将都可以感受到皇帝的话带刺,然而,军务尚书仍然不动声色,深深行了一个礼,接受了皇帝的命令。皇帝微微地摆了摆他金黄色的头发,环视着列将。

  “那么,就先行解散吧!今晚朕想跟众卿共进晚餐。十八时三十分再集合吧!”

  ※       ※       ※

  毕典菲尔特赶上目送着皇帝离开后正欲退出的米达麦亚元帅,微微唐突地说道:“这样就落幕了吗?”

  “嗯?”

  “我们的皇帝就要和伊谢尔伦的共和主义者们会面了。然后就会成立某项妥协案,宇宙的和平就到来了。我是很希望有这么好的结局……”

  “你不这么认为吗?”

  米达麦亚觉得毕典菲尔特似乎比皇帝更难以相信和平会到来。

  “我在想,季节变换时一定会有暴风雨,而且我深信一定是场规模极大的风雨,你不这么认为吗?元帅!”

  “暴风雨啊……”米达麦亚微微地歪了歪头。

  据推测,共和主义者们所保有的兵力大概超过一万艘,虽然是不容忽视的兵力,但是,跟帝国军的强势比起来,那实在是微乎其微的。令人难以想像他们会兴起。

  多大的暴风雨。那么,地球教会是形成暴风雨的主因吗?

  突然,米达麦亚产生了一个疑问。毕典菲尔特之所以会这样讲并不是出于预测,而是他的希望吧?而且,这个愿望似乎并不只是毕典菲尔特一个人才有的。

  ※       ※       ※

  五月上旬,以奈特哈特·缪拉之名,帝国军开始和伊谢尔伦共和政府交涉。尤里安·敏兹则以伊谢尔伦方面的全权代表和他们周旋。

  尤里安要求最低限度要清楚伊谢尔伦人质的安危,帝国军答应了此项要求。莱因哈特皇帝之所以没有主动提出这一点是因为没有注意到,而不是刻意隐瞒。本来,莱因哈特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的。

  看见生还者中有席特列元帅和姆莱中将的名字,尤里安总算放下了一颗心,然而,皇帝的布告又传送了过来,内容是五月二十日,被关在拉格普尔监狱中的所有政治犯都将获得释放。由于此项布告,海尼森市民对军务尚书的愤怒和反感很自然地就变成对皇帝的高度善意评价;同时,这么一来,如果伊谢尔伦共和政府拒绝皇帝的邀请的话,就成了阻碍通往和平共存之路的要因了。

  或者,奥贝斯坦也把这一点构思在内而筹划了这整件事?这个相当让尤里安不寒而栗。不管怎么说,皇帝已经让步至此了,或许不可能让得更多了。或许应该先制造前往海尼森和皇帝面对面对话、交涉的机会。即使陷入奥贝斯坦巧妙的谋略中,也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了。不,或许是有,但是,这条路将会有六万到七万艘舰艇的银河帝国军主力部队挡住去路。

  “到海尼森去吧!不是以俘虏而是以使节的身份。以现在的情况来说,这是最可期望的立场了。”尤里安下定决心。

  ※       ※       ※

  不管是敌人或同志,看来,预期的心理作用正驱策着每一个人。在一片恶意和善意、野心和理想、悲观和乐观无秩序地流动混杂之际,行星费沙发生了下面这件事件。

  “冬馆大火事件”。

  新帝国历零零三年,旧同盟领地在鲁宾斯基的策动之下发生极度的混乱,尤里安为了呼应各地的共和主义者,而出兵和瓦列交战。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奉命到海尼森整顿局势,进行了所谓的“奥贝斯坦大割草”……

  错综、迷乱的银河系还没有平静的迹象……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23:17

第六章 冬馆大火



 从莱因哈特的时代往回追溯一千年以上的十八世纪,在地球一角的欧洲大陆上流行着一种叫“天才学”的有趣而又奇怪的理论。根据这门理论的说法,被称为天才的人必须具备以下六个项目:

  一、在数个没有特定的范畴内有杰出的才能。
  二、有着因这些才能所产生出来的足以立纪念碑的功绩。
  三、对他人的怀古有着魔术般的支配力。
  四、表现出他人眼中奇迹般的思考力和创造力。
  五、通常多早熟,在其家族中过去不曾有像他一样杰出的人物。
  六、多数在其近亲中有人在精神或社会方面有缺陷。此外,这种人大多对其近亲有着憎恶感。

  检视这六点之后很明显可以发现,这些要项正形成了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壮丽的宫殿之门。莱因哈特具有无人可比的军事上、政治上的才能,而且他不断使其燃烧直至爆炸。他的才能和志向完全一致,他用自己的生命表现这两方面的天赋。

  那么,在历史上和莱因哈特处于敌对关系的杨威利究竟是不是个天才呢?后世对杨威利的评价之所以略显复杂,是因为他的才干和志向不一致所给人的深刻印象之故吧?

  从许多的证言和记录看来,很明显的,身为军人的杨在本质上是个战略家。然而,事实上,他却在战术上有着无与伦比的惊人成绩,反倒在战略层面上,他终究无法推翻莱因哈特所确立的优势。主要的外在因素是杨在同盟军瓦解之前只任职最前线的指挥官而没有坐上构建战略的中心位置,但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本人无意去克服这个外在因素。因此也有人批评杨是消极而优柔寡断的,而杨对充分发现自己本身的军事才干一事也有着几分犹豫,这个价值观把他的才干朝否定的方向推去。或许就是这种精神上的倾向否定了杨的“天才”。如此一来,杨到底是不是天才就不是杨本身的问题,而是对杨下评价的人们的问题了。

  或者,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和民主共和势力之间的军事对立是天才和近似天才者之间个人层面上的对决。完完全全是个人层面上的。

  尤里安在整理杨威利所留下来的备忘录片断时发现了以下这一段。

  “……在某个意义上,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是民主共和主义的敌对者。这不是因为他是一个残忍而愚劣的支配者,而是因为他具备了完全相反的特质。和民主主义思想相对的便是期望救世主的思想。由于人民没有能力改革社会、矫正不义、解决矛盾,所以才迫切地期望等待着一个超人的出现。这种‘自己什么都不做,但是,在某个时候就会有传说中的英雄出现为我们击退恶龙’的依赖他人的精神,和亚雷·海尼森所主张的‘自由·自主·自律·自尊’的精神是绝对不相容的。然而,在高登巴姆王朝末期,这个被他人依存的存在却以几近完美的形式成为现实的东西。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就是现实的救世主传说。他打倒了腐败的高登巴姆王朝,扫除了独占财富和特权的门阀贵族,实行了许多的社会政策。而他是不是使用非民主的手段来达到这些目的,在这个时候就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了。因为帝国的民众要的并不是民主的过程。结果,帝国的民众就在自己不费吹灰之力的情况下获得了民主政治的结果……”

  在这之后,杨又展开了什么样的论说就成为永远的疑问了。他的猝死使得他的思想无法以文章的形态实体化。

  ※       ※       ※

  这一年,不只是莱因哈特的事情多,成为他的配偶的女性也一样是多事之秋。皇妃希尔格尔·冯·罗严克拉姆预定于六月一日生产,在皇帝亲率帝国军主力前往新领土之后,她就在冬馆待产。预定在五月底就移到费沙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特别病楼去。

  对宫内省而言,这似乎是个充实和繁忙、不安的初夏。而事实上强烈感受到这一切的人便是伍尔利·克斯拉。

  宪兵总监伍尔利·克斯拉一级上将兼任新帝都费沙的防御司令官,大本营和冬馆的警备司令部也在他的管辖之下。如果从个人层面来解析这个任务的话,克斯拉等于要守护莱因哈特的妻子和她肚子里面的孩子,以及莱因哈特的姐姐,一共两个半的人。在冬馆的警备兵方面,他也特地选择了有救护知识的人,同时,他每天都要亲自到皇妃住处一次,以确认皇帝那少之又少的亲族是安全的。有时候,他也会和玛林道夫伯爵下完西洋棋之后才回去。等他回到官邸时,往往已经接近深夜十二时。有人认为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现在和未来是因为他的技巧和努力才守住的。

  当被任命为宪兵总监时,克斯拉旧有的组织和意识产生了巨大的改变。尤其令他备觉艰辛的是贴出鼓励平民检举宪兵非法行为的布告,制定密告不需物证,即使误认或虚报也不加以处罚,或有意要加害密告者时,就把负责该地的宪兵视为犯人等的条例。有人认为这是一个非常识性的布告,但事实上,高登巴姆王朝时代的宪兵队就制定了与这布靠背道而驰的不成文条律,宪兵疯狂地镇压民众,不只是共和主义者和政治犯,连无辜的人也常常受到波及。

  “为了举发一个政治犯,多多少少会牵连到四周中的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这种说法实在缺乏说服力,一旦自己身处于被害者的地位时,任谁都无法忍受这种待遇。有一部分的人采取了消极的作法,然而主谋者们都一起被关进边境的收容所,用不正当的手段获得的资产被没收,特别恶劣的十名甚至被处刑,于是,在杀鸡儆猴的效力之下,一群人都成了顺从的狗了。

  此外,克斯拉还重新编组了宪兵队内的人事,在对自由行星同盟的战争暂告一段落,从前线回来的士兵们都被编入了宪兵队。这也是防止产生新旧两派抗争的方法,而在克斯拉巧妙的人事配置及机构改革之下,组织内停滞不前的旧血都被排除了,现在可说是到达了成功的阶段。然而,跟莱因哈特之于帝国整体的影响一样,这个改革是由在上位者个人主导的,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

  克斯拉在新帝国历零零三年就三十九岁了,然而,他还是单身。当然,他一定也有过无数的恋爱和绯闻,但在私生活方面,他的保密功夫极为到家。对他抱持反感的宪兵们原想揭发丑闻而跟踪他,甚至窃听,然而却始终抓不住任何不利于他的蛛丝马迹。相反的,这些造反集团反被克斯拉惩罚、流放,从不平的地表永远消失,而克斯拉的地位也因为更加稳固。

  ※       ※       ※

  这一天,五月十四日。季节似乎变化得比日历还快,显得极为密热,天空罩着薄薄的云,使大气停止了流动。许多市民挥汗不止,也有人预感似乎有什么不祥的事或奇怪的事将要发生,事后,大部分的人都有这种讲法。

  十一时十五分,一幅没有画面的匿名TV电话打进宪兵本部。电话内容是说,在“邱梅尔事件”时被消灭的地球教团的势力在两年的时间内又告复活,他们正把新发展出来的根茎伸向费沙的地下社会。将于五月中趁皇帝和帝国军主力不在的时候制造暴动,企图占据费沙的重要据点。帝国军应该尽速谋求妥善对策,尤其是交通、通讯、能源供给的各个系统都可能遭受到危险的攻击。说完这些话,电话就挂断了。

  光是听到地球教就兴奋莫名了,帝国的治安机关就像一只眼前摇着红布的斗牛般。时序进入新帝国历零零三年之后,交通、通讯系统就不断产生故障,社会的、经济的混乱还冒着热烟,久久不散。

  在动员体制还没有完全确立的十一时三十分,罗夫汀地区的贮油库发生了爆炸,黑烟和火焰笼罩了整个地区。死伤者不断增加,闻讯赶来的消防队和急欲避难的居民们阻挡了彼此的去路,现场陷入了一片难以收拾的混乱。接着,部分的市外通讯系统遭到破坏,部分的自来水管线破裂了,菲亚巴尔特地区的街道全淹在水中,水流入地下电缆网路,附近一带供电中断。

  混乱于是更加扩大。

  就这样,到了下午,宪兵队和帝都防御部队的战力被分散到市内十四个事件发生的场所。

  阴谋选在五月十四日实行是有其理由的。这一天,具有强大权限和足以与该权限相匹配的才能伍尔利·克斯拉,刚好为了视察行星上各处的防御设施而离开帝都中心地区。此外,国务尚书(尚无法辞职)玛林道夫伯爵也出门视察工部省建设的人造湖和水资源管理系统去了。

  尽管如此,十五时终于还是和克斯拉联络上了。一听到报告,克斯拉就大叫:“不要被骗了!那是佯攻!”

  原本是一个身经百战的用兵家的他深知对方目前战略的重点在哪里。重点不是场所,而是人物。

  他知道皇妃和她肚子里的胎儿才是此次暴动的对象。原本他已经把这个要点告诉宪兵队了,但是,太过强力的指导者一时不指挥,部下们也就顿失依持,结果就产生了一次只能处理一件事的状态。克斯拉停止了视察工作,坐着喷射式直升机急急赶回帝都,同时下令增加宪兵队的武力。虽然他采取了电光火石般快速的处置,然而,当他赶到冬馆时,事情已经发生了。

  Ⅱ

  冬馆,临时的皇宫。

  名称的由来是种植于门两侧的冬青树,以及在率关的门上刻着的冬青树徽章。宫内省曾提议把这个徽章改成“黄金狮子”,但是莱因哈特认为既然只是暂时的居所,也就放着不去管它。关于这件事,安妮罗杰曾笑着对希尔德说——今后如果说要改建一个家,恐怕莱因哈特也会回答“不必要的事就不用费事了”。如果在改建之后才跟他说的话,他大概也只会说一声“是吗?”就没事了。莱因哈特对以光年以下的单位所形成的事物是没什么兴趣的。

  不管如何,宫内省还得暂时先整备临时皇宫的内外景观,而大庭园的整备则尚城未完的状态下。

  当天,冬馆来了客人。莱因哈特的姐姐安妮罗杰·冯·格里华德大公妃殿下来探望弟妹。

  安妮罗杰自己虽然没有怀孕生产的经验,但是,她曾几次帮其他的女性生产过。在进佛瑞德里希四世的后宫之前有过,进宫之后也有过。这前后所接触的生产女性的社会地位虽然有显著的不同,但是,他们的肉体和心理的构造应该没有多大的差异。对希尔德而言,莱因哈特不在身边固然是一个遗憾,但是,从心理的支柱来说,有安妮罗杰在反而更好些。莱因哈特在身边也帮不上忙。就因为他的才干是在同一个宇宙的不同世界中,所以才不容他人的追随。

  这个时候,希尔德躺在位于二楼的图书室的躺椅上,背上靠着几个靠垫,挺起了上半身。安妮罗杰正想帮弟妹泡一杯牛奶咖啡,然而,楼下突然传来了激烈的人声和物品撞击的交错声。

  “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因莱因哈特而相遇的女人相对而视。姑且不论安妮罗杰,希尔德应该已经习惯了战火。但是,宇宙空间中的战斗只要不是在战舰内发生的话就等于没有声响,所以,她对声音的反应比对光的反应要迟钝一些。再加上怀孕超过八个月的孕妇,也不可能敏捷地行动。

  桃花心木制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这是一个不应该有的无礼举动。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和壁面相碰撞的门发出不满的声音,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他有着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狂信者的眼神。在他看着现实的眼睛中罩着一层非现实的膜。他带着手枪,身上穿着不合身的军服。衣服的表面有着斑斑血迹,随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像红色的明虫一样地蠕动着。

  安妮罗杰无声地挺起身,横在男人的视线和弟妹之间,她微微地张开两手,将弟妹完全挡了起来。

  “退下!这位是银河帝国的皇妃陛下!”

  这一声叱喝虽然音调显得极为平静,但是,希尔德已经切实地感觉到这个清晰而美丽的女人无疑地是银河系的霸主之姐。

  狂信者的两眼闪着像是感到气馁的色彩。可是,那也是一瞬间的事。男人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发出了一点音乐感都没有的叫声,同时扣下了扳机。

  就在这一瞬间,窗口出现了一个流着血的宪兵,顿时响起了一片喊声。

  光束交错着,男人的下巴被击穿了。血四处喷散,只见他旋转着倒了下来。一个宪兵跑来询问皇妃是否安好,然而,一条光束又从他的侧面贯穿而过。

  安妮罗杰嗅到满室的血腥。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即将生产的弟妹的身体,然而,她发现到眼前罩上了一层烟雾。入侵者似乎放了火。事后经过判断,那些狂信者企图用火来洗净罪恶,想象征性地皇帝的妻子处以火刑。

  火和烟所组成的混合部队开始从冬馆的各处朝即将笼罩在黑幕之下的天空窜升。从前庭仰望着建筑物的克斯拉眼神中闪过焦虑的神色。火灾的发生使热感知系统的能力更形低下,要冲进去的时机更难掌握了。

  皇妃和皇姐正被困在屋内。第一阵虽然冲了进去,但是,被楼上的火力所阻,只有两名逃了出来,其他的似乎全灭了。为了顾虑到皇帝夫妻的私生活,屋内并没有装备监视系统,而这次却造成了负面效果。由于是个私人的宅邸,所以只留下了平面图,因此内部的情况无法正确知悉。

  ※       ※       ※

  “请让我过,借过呀!”

  有一个人影像栗鼠一样在士兵当中轻巧、敏捷地穿梭。她也想穿过克斯拉的身边,但是却被宪兵总监快速伸出的手抓住了领子。他抓到的是一个大约十七岁,有着黑色头发和眼睛,长相纤弱的少女。

  “太危险了,退下吧!”

  “可是,希尔德小姐,不,皇妃和大公妃都还在二楼。请放开我呀!”

  “你是近侍吗?”

  “是啊,啊,如果我没有去买巧克力冰淇淋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哪有这种事?克斯拉想着,陷入了沉默,少女反而以认真的表情看着他。

  “求求你,上校先生,请你一定要平安救出皇妃和大公妃。求求你呀!”

  被对方至少叫低了五个阶级的宪兵总监压抑着苦笑,要少女判断皇妃和皇姐在二楼的哪个房间。皇妃的近侍歪着头想了一下,数秒钟之后,她抓起了“上校先生”的手,把他拉向内庭,正确地指出开始冒着白色烟雾的二楼角落的房间。

  “那边的窗户是图书室南侧的窗。窗下有一张躺椅,皇妃就坐在那里呀!一定是的!”

  点了点头之后,克斯拉叫部下拿来野战用的轻合金梯。在确认了热线枪的能源匣之后,克斯拉叫来了三名军官下达了指示。他把梯子架在壁面上,确定稳固之后便把手搭了上去,宪兵总监自己要冲进去。

  “霍克斯波克斯·费兹布斯!霍克斯波克斯·费兹布斯!”

  一边念着奇怪的咒文,一边交握着两手手指头的少女注意到了克斯拉带着不可思议的视线看着她。她笑了起来,随即想到似乎场合不对,赶快又恢复紧张的表情。

  “这是我祖父教我的咒文。意思是说,凶事啊,赶快消失吧!”

  “有效吗?”

  “重覆越多次越有效。”

  “那么,你就继续吧!”

  克斯拉把热线枪咬在口中,爬上了梯子。即使身为高位军官,但是一向希望站在最前线的气质使得他有这种冲动。他慎重地把脸靠上了窗户。他看到了室内有一个拿着枪的男人,他立刻就确认出来那不是宪兵。

  “霍克斯波克斯,以下省略!”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克斯拉对准了准星,开了枪。虽然比不上已故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及克涅利斯·鲁兹,但是,克斯拉也是一流的射击高手。火线击碎了玻璃,成了一把能源之剑贯穿了恐怖分子的胸膛。恐怖分子朝后方飞出了数步的距离,背部朝着墙壁冲撞过去然后摔下来。

  第二个男人于此时又跑进了克斯拉的视线内。男人看着室内的惨状,扭曲着脸,从室外栏杆处瞄准着屋内的两个女人。同一时间,克斯拉发出了第二枪。

  第二个地球教徒惨叫着,越过栏杆滚落平台,倒在花岗岩制的平台后,经过短暂的痉挚便一动也不动了。三、四名宪兵跑过他的身旁,跑上楼梯。数道火线从楼上射下来,楼下也回以相当的射击。在火焰和烟雾竞相斗争当中,闪光纵横奔窜,产生了新的死亡和痛苦。三个地球教徒离开了无益的残杀场所,飞奔进入图书室,想要完成暗杀的目的。

  克斯拉用身体撞破了窗户,跳进室内,从他的右手射出了火线。连续两道闪光,一个地球教徒被击穿了左胸和左肩的交界处,另一个则被击穿了脸部,血雾从墙壁溅向地板,形成一道淡红色的染料。

  第三个地球教徒第一次有了机会比克斯拉早开枪。他原本是想射杀克斯拉的。,然而,火线偏离了,只把克斯拉的枪击落。男人改变了枪口的方向,想一举杀死希尔德和她肚子里面的胎儿。

  那一瞬间,安妮罗杰优美的身体像乘着风的蝶儿一样行动了,她抓住了放在暖炉上的雕刻台灯。台灯迎面击向恐怖分子的脸,鼻骨发出了破碎的声音,水晶玻璃和大理石的碎片刺入了他的肉,血和惨叫声同时向四处飞散。枪口因而移开了,火线射向天花板。安妮罗杰放低了姿势,她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希尔德。

  男人的胸口迸出了血花。是克斯拉这一瞬间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热线枪开枪射击。男人夸张地前后摇摆着,张开了两手仰倒下来。后脑部撞击到地板发出了巨响,声音消失之后,四周立刻陷入一片静寂当中。

  在楼梯间的枪击似乎也告一段落了。

  克斯拉用一只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屈着一条腿跪在希尔德和安妮罗杰面前。

  “两位夫人平安无事吧?”

  安妮罗杰金黄色的头发散乱着,玻璃碎片割伤了她的手腕和手背,白晰的皮肤渗着血丝,两颊上淌着透明的汗水,呼吸也显得很急促,然而,她那像蓝宝石的眼睛中却浮现着骄傲的表情。她用自己的身体守住了弟弟的妻子及胎儿。

  “克斯拉一级上将,你来得正好,请立刻叫御医和女官们来,皇妃陛下要生产了。”

  安妮罗杰的声音在花了数秒钟的时候之后才透过克斯拉的听觉神经敲开了他的理性之门。皇帝所信任的宪兵总监兼帝都防卫司令官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后,半提起自己采跪姿的身体,由于身体受重力的影响,他稍稍倾斜的角度,大声地叫来了宪兵。有一个人从开着的门外跑了起来,是那一个不久之前才和克斯拉成了知已的黑发少女。

  “皇妃!希尔德小姐!您没事吧?”

  少女抱着希尔德。希尔德忍住剧烈的阵痛,装出了笑脸抚摸着少女的头发,少女因放了心和喜不自胜而哭了起来。

  然而,现在可不是感动的时候。整个建筑物都是祝融的包围之下。宪兵们拿着担架跑进来,把希尔德抬上了担架盖上毛毯,抬出满是浓烟的屋子。克斯拉用两手抱起安妮罗杰和黑发少女走出屋外。

  急救用的白色地上车在前庭待命,希尔德的担架被送上了车内。安妮罗杰和近侍少女、御医和护士一起搭上了车,急救车开动了。军务车前后守护着,由克斯拉的部下威兹雷本上校负责指挥朝医院急驶而去。克斯拉则留在现场指挥灭火和救出受伤者。

  五月十四日十九时四十分,冬馆付之一炬。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皇帝夫妻在这座馆里的生活不满四个月就结束了。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23:38



  结束的另一面必须是另一个开始。在暂时控制了市内十四个地方的破坏活动之后,克斯拉赶到了医院。他在分娩室外,穿着沾满煤污的军服祈求皇妃平安生产。

  这个时候,已经接到报告的玛林道夫伯爵赶到了医院,他先对克斯拉的认真尽责表达谢意,之后便在特别室里等待女儿生产。

  “上校先生,请用。”

  担任希尔德近侍的那个黑发少女送来了一杯装在白色陶杯里的咖啡。她找到了他。

  “谢谢你,小姐……”

  少女笑了,看来就像破云而出的青空一样。

  “上校先生的大名呢?”

  “克斯拉,伍尔利·克斯拉。”

  少女微微地蹙起了眉头。对自己的新发现惊愕的少女把眼睛和嘴巴都张成了O字形了。

  “啊,那么,您是宪兵总监阁下!不是什么上校罗?”

  “我也曾经是上校。”

  “对不起,从年龄看来,我以为您大概是中校之类的,所以才决定叫您上校的,没想到失礼了。我的记忆力太差了。宪兵总监阁下常常到皇妃的住处去的嘛!我应该记住的……”

  “算了,因为我也记不得你呀!佛耶巴哈。”

  克斯拉微微地笑着,少女也回以可爱的笑容。

  “谢谢您,阁下。嗯,请叫我玛丽嘉。”

  少女的语尾加重了其他的感情,那是一种强力的生命赞歌。

  当克斯拉和玛丽嘉站在那边谈话的时候,分娩室的门打开了,从兴奋的脸上拿下面罩的医生颤动着声音宣布:“是男孩子,身体没有任何缺陷。皇妃陛下也平安无事。帝国万岁!”

  ※       ※       ※

  新帝国历零零三年,宇宙历八零一年五月十四日二十二时五十分。

  全人类社会中最享有盛名的婴儿诞生了,是一个应该会成为罗严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的男孩子。身为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之子,对这个婴儿说究竟是福是祸,目前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预测的。

  希尔德的生产过程并没有多少痛苦,但是,由于产前的惊愕和冲击,她原本整然有序的理性和记忆无可避免地产生了混乱。当她因目不暇给的状况转变而呆愕时,人生最重要的瞬间就从她的身边溜过。直到她定下心来环视四周时,希尔德才发现到自己躺在床上,那个地方已经不是分娩室了,而是由颇适合神经放松的绿色系色调所装饰的豪华寝室。是从一百多天以前就为皇帝的妻子所准备的房间。

  希尔德移动着视线,一个她熟识的中年、气色很好的护士开了口。

  “皇妃陛下醒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另外一个人影进入了希尔德的视线。是一个像烟雾般的金发美人。只见她右手抱着绷带,手上抱着婴儿。一瞬间,圆形的光芒似乎从她的背后浮现。

  “安妮罗杰姐姐……”

  “是个很健康的男孩子呢!皇妃。不管是像父亲还是像母亲,他一定会成为一个漂亮而聪明的孩子。”

  ※       ※       ※

  在病房之外,热闹的气氛像是逢年过节一样,因为皇妃生产了,而且生出了一个男孩子,一个帝位的继承者,这种事怎么能不让大家为之疯狂呢?

  “皇子殿下万岁!”

  “皇妃陛下万岁!”

  玛丽嘉·冯·佛耶巴哈跳上了比她高一个头的一级上将身上。宪兵总监兼帝都防卫司令官抱起了她苗条的身体时,扩音器放出了热闹的庆祝歌曲,香槟酒不断地被打开。在一阵喧闹当中,玛丽嘉把脸颊贴上了克斯拉的脸,结果,煤灰也沾上了她那淡玫瑰色的脸颊。她大声地笑着,回到地上时,她接着宪兵总监的手开始轻快地跳起舞来了。

  “……于是,在未来的银河帝国罗严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诞生的夜晚,平常极为严谨而刚直的帝都防卫司令官就穿着军服和小他二十多岁的少女跳起舞来。两年后,这个少女就成了克斯拉元帅夫人。”

  在后来出版的“克斯拉元帅评传”的第五章中这样记述着。在这本评传中还记载着克斯拉的容貌不像军人,倒像是一个干练的少壮派律师。

  Ⅳ

  如果是一出轻歌剧,布幕应该是在充满活力的合唱和观众的掌声中落下的。然而,对伍尔利·克斯拉而言,真正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在他把皇妃、皇子、皇姐三者委托给宫内省人员和御医团,安排了医院的警备工作之后,就朝着宪兵本部去了。在医院玄关处对他挥手道别的玛丽嘉·冯·佛耶巴哈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克斯拉立刻换了一件精神上的衣服。从亲切而可信赖的“上校先生”到冷彻而严格的宪兵总监,他在地上车的后座上做了这样的改变。

  宪兵本部的医疗室内收容了六名恐怖分子,此外还有二十名在佯攻作战时被检举收押的人。死者的数量六倍于生者,费沙的地球教团的实力看似已溃灭了。然而——

  “地球教的指挥人在哪里?”

  克斯拉热切地想知道和希望掌握的问题就是这个。当然,这些狂信者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招供。

  “使用自白剂,就是会死也没办法。”

  伍尔利·克斯拉本来就是属于昂首阔步于宇宙空间中行动型的军人,他认为“提督”是很尊贵的称号,对于从事宪兵之类的任务,他并没有极果断的决定。尽管如此,由于他的办事能力过人,所以才被任命为宪兵总监兼帝都防卫司令官,也由于他把这两个任务都做得很好,所以,在莱因哈特皇帝在世期间,从奥丁到费沙,他始终没有离开过政治中枢。原本不是很喜欢这种安排的武人性格反而使人对他产生了极度的信赖感,对克斯拉本人来说,这或许是一个略带讽刺的境遇。

  从各个观点看来,他确实是一个公正、高洁的人,然而,他毕竟是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军人,不是为拥护犯人的人权而运动的人道主义者。所以,只要他认为有必要,拷问之类的手段是不会少的。然而,对方既然是狂信者,常常有会以殉教者身份自居的这种人,把肉体的痛苦变换成自我陶醉,化为一种殉道满足。藉着多次举发地球教徒的经验,克斯拉学到这件事。所以,只有使用自白剂这个方法可以用了。以克斯拉的立场来看,使用自白剂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在讯问的过程中丧命的地球教徒多达八名,宪兵队的残酷日后也就成了被传述的重点了。以宪兵队的立场来看,他们只得到了与他们的辛劳相得的效果。比对、分析几个强制性的自白之后,宪兵队终于掌握了他们在费沙的活动根据地。秘密搜查的结果,发现还有许多的地球教徒潜伏在该处,准备了武器,企图攻击费沙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在这期间,克斯拉在费沙中央宇宙港以及行星上所有的宇宙港布下了监视网,发现了三名企图逃亡的地球教徒,射杀了两名,逮捕了一名。同时,这些行动也出现了副产品。麻药的走私犯、黑市军需物资贩售者、欺诈犯等,一共有超过十名的刑事犯被逮捕了。

  五月十七日,克斯拉亲自指挥的武装宪兵十个中队包围了位于耶夫莱姆街四十号的地球教的活动根据地。二十二时,“耶夫莱姆街之战”开始了。这是一场一开始胜负就很明显的战斗,但是,由于败者一方拒绝投降,于是,战斗景象也就显得格外凄惨。

  “这场战斗连一丁点的美感都没有”,日后克斯拉这样回忆着。

  战斗是在十八日一时三十分完全结束。地球教徒二百二十四名除了三个意识不清的重伤者之外,其他的全部死亡,服毒自杀者达二十九名之多。宪兵队也造成了二十七名人员的死亡。地球教徒完全从费沙的地表被一扫而光。

  另外,在这一天天未明时,行星费沙执行了前内务省次官兼国内安全保障局长海德里希·朗古的死刑。朗古并没有哭着求饶,当他从个人牢房出来时已经失去了意识,在延髓被雷射光束破坏时,他也没有恢复意识。

  或许对海德里希·朗古本人来说,这倒是一种幸福的死法。然而,对朗古的遗族而言,失去丈夫、父亲的事实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他们那沾满污名的死刑囚家族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罗严克拉姆王朝和高登巴姆王朝不一样,即使是政治犯,其罪责也不追及家人,然而,记录和记忆却是永远的。

  深夜,从耶夫莱姆街跑来的克斯拉默然地看着被运走的朗古的棺柩。他没办法一下子忘记朗古夫人穿着丧服,一副无所依靠的背影。

  ※       ※       ※

  十八日下午,结束了不愉快的任务之后,克斯拉回到了他那四日未归的官舍。他脱下了衣服滚到床上去,一直睡到傍晚。就在他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洗完了澡时,费沙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来电话——希尔德要见他。

  跑到医院去的宪兵总监被请入希尔德的病房。被护士服待着半躺在床上的希尔德微笑着迎接丈夫能干的臣下。

  “皇子之所以能平安全赖大公妃殿下和克斯拉一级上将。我要好好谢谢你。”

  “下官惶恐,由于下官守护不周,为皇妃陛下和大公妃殿下带来了许多不便,下官理当受到惩罚。”

  克斯拉的恐惧是双重的,穿着穿大睡衣的希尔德胸前抱着她那小小的儿子,克斯拉比莱因哈特更早看到皇子。

  “还有一件事,克斯拉总监。”

  “……啊?”

  “玛丽嘉·冯·佛耶巴哈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她要我代传一句话给和善的‘上校’先生。明天晚上一起吃晚餐如何?”

  这个身经百战的名将,冷峻的宪兵指挥官霎时像少年一样红了脸。

  Ⅴ

  最先传送到行星海尼森的报告是充满了欢乐色彩的好消息。

  “皇子诞生!母子平安,现在费沙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休养中!”

  “在医院中休养”,这个表现方法很奇特,但是,母子均安的消息就已经让驻留在海尼森的帝国军有关人员仿佛置身在欢喜的雪花当中。

  接着又传来了冬馆大火、枪击战、格里华德大公妃殿下轻伤等的消息,然而不久之后,希尔德皇妃亲自发了消息给莱因哈特,告诉他一切事情都已解决。

  还没有实际感觉到身为人夫的莱因哈特现在又成为人父了。在呆愕了一阵子之后,修特莱中将提醒莱因哈特要为皇子取名字。虽然不是突发事件,但是,这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令他困惑的事呢?

  事后,近侍艾密尔·齐列看到散置于皇帝书桌四周的揉成一堆堆的纸头时不禁大吃一惊。

  原本莱因哈特和骨肉至亲的缘分就很浅。

  构成天才的六大要素之一就是对亲近的憎恶。莱因哈特憎恨父亲,母亲在成为他憎恶的对象之前就永远离开他了。而现在,他自己为人父,他是一个背负家庭重任的人。

  家人,这个名词让莱因哈特极为困惑。由于母亲很早就过世了,所以没有在莱因哈特的记忆和精神基层留下深刻的印象。对莱因哈特来说,母亲是相当抽象的,就像是某处温热的蒸馏水一样。而父亲则和母亲一起消失了,他的肉体虽然还存在着,然而,精神却已经退化,他没有尽到对孩子的照顾责任,不仅如此,他甚至把女儿卖给权势之家,以换得一点点的金钱回报。莱因哈特根本没有双亲,正确地说,他根本不需要有双亲,在他有了生命之后……

  对莱因哈特而言,家人就只有那个像春天的阳光一样倾注了所有的爱给他的姐姐,还有那个住在隔壁的高个子红发少年。莱因哈特和红发少年从外面玩倦归来的时候,总会被姐姐赶进那间狭窄的浴室里。当他们胡乱地冲洗完毕,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那个从老旧的桌子上飘散出来的热巧克力的香味更提高了少年的期望……

  “好俗的名字啊,什么齐格飞……”

  莱因哈特对着遥远而温馨的记忆喃喃说道。他拿起了笔,在不知是第几十张的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亚历山大·齐格飞·冯·罗严克拉姆。

  这是罗严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婴儿就被称为“亚历克大公”。

  第二代的皇帝诞生之后,第一代的皇帝当然没有因此就卸下了重任。莱因哈特是在二十岁生日之前继承了罗严克拉姆伯爵家的称号,如果以此为标准,莱因哈特的治世还要持续十九年。

  自己会成为四十几岁的人,这件事对莱因哈特来说实在是太难以想象了。但是,成为人父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很难以想象的事,而现在也已经实现了,所以,成为四十几岁,甚至超过六十岁也都是有可能的。因为就算莱因哈特是多么了不起的天才,是多么无与伦比的英雄,只要是人,就没有不老不死的。

  然而,在想到明天、后天的事情之前,莱因哈特今天就有几件事要做完。有许多大大小小、公私两方面的课题等着他裁决。

  重新呼叫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及革命军前来交涉。把政治犯从拉格普尔监狱放出来,让他们回家。同时要搜查拉格普尔暴动的主谋。此外还有重新整备尚未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的新领土交通、通讯、物流体系、以政治犯的罪名逮捕旧费沙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的处分、在帝国内部撤下不和的种子的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及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的正式处分、败给伊谢尔伦革命军的瓦列一级上将的处分,同时还要奖赏他避免帝国军决裂的产生、透过宫内省公布皇子的名字、写信给妻子希尔德和姐姐安妮罗杰、选定取代已经烧毁的冬馆的临时皇宫、奖赏帝都防卫司令官兼宪兵总监克斯拉一级上将的功绩,然后……有没有忘记什么事?皇帝是一个相当忙碌的职位,至少对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皇帝来说是这样的。

  安妮罗杰正好遇上亚历山大·齐格飞的诞生,护卫她们母子免遭狂信者的伤害,这件事对莱因哈特是一件足以温暖他整个心窝的喜事。自从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死后,经过一千日以上,才得以恢复姐姐和莱因哈特那个时期的感情。再回溯时间之河,船应该要停靠在十五年前的岸边吧?当然,春光像水晶的碎片一样撒落下来。

  莱因哈特给了自己还未见过面的孩子那个陪伴自己半生的挚友的名字。不是为了对故人赎罪,而是一种表现感谢及超乎这种心情的结果。吉尔菲艾斯和莱因哈特共有着在莱因哈特的生命中最充满光和热的岁月。莱因哈特之所以把齐格飞的名字给了那个成长之后应该会成为罗严克拉姆王朝的支配者的男孩子,是融合了必然性和自然性的结果。

  突然,一个问号闪过莱因哈特的心头。在他检视着那段充满光和热的过去时,他发现一件事。他一边用指头拨着金黄色的发梢,一边陷入了沉思。

  “莱因哈特大人”,吉尔菲艾斯一直用敬称来呼叫自己的密友。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叫的呢?不应该是打一开始认识时就这样的。是在进入了幼年学校之后,当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这样叫。不知不觉当中,彼此也都习以为常了。莱因哈特并没有自己是吉尔菲艾斯的“主君”的意识。到吉尔菲艾斯死前,他一直都没有那种意识。吉尔菲艾斯是莱因哈特的分身,他活着的时候,莱因哈特的人生可以拥有两倍的质与量。

  “归根结底,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对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心情,只不过是把自己的人生映在镜中并加以美化罢了。”

  也有历史学家做了这样严苛的批评。或许出生在后世对这个历史学家而言是一种幸福吧?因为如果莱因哈特听到这段评语,他的怒气一定远在宽容之上。

  ※       ※       ※

  在提督们所投宿的银翼旅馆中有一间装了大型偏光玻璃的谈话室,从这个房间几乎可以毫无阻碍地看见海尼森中央宇宙港的全景。

  庆祝皇子诞生的兴奋感的余韵还在室内回荡着,然而,安静的气氛却同时弥漫着整个房间,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交谈着的提督们让人想起了一群正在休息的猛禽。一群穿过历史上最后距离的金黄色海鹫。

  “克斯拉好像把在费沙和地球教都扫灭了。”

  “是啊,今年好像割草年嘛!”

  “连神出鬼没的鲁宾斯基也落网了,亚历克皇子殿下可以在安稳的环境下成长了。”

  瓦列稍带揶揄地问道,毕典菲尔特换过交叉的双脚,膝盖碰到桌子,让桌上的咖啡杯跳了起来。好在每一个杯子都已经空了。

  “恶魔被妖怪抓住的话,大家当然是希望两败俱伤哪!鲁宾斯基当然也不例外。如果他只因为脑肿瘤而直接到坟墓报到的话,那就未免太虎头蛇尾了吧。”

  毕典菲尔特的说法虽然显得相当任性但是却让人觉得有奇妙的说服力,僚友们都露出会心一笑。

  这个时候,除了奥贝斯坦元帅和克斯拉一级上将之外,帝国军的最高级干部都聚集在这个房间里。包括米达麦亚元帅、缪拉一级上将、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梅克林格一级上将、艾杰纳一级上将、瓦列一级上将等人。和莱因哈特在利普休达特战役中获胜之后相较,数目减少了一半。失去的僚友和记忆是多么贵重的东西啊!在他们的灵魂深处都知道,他们所渡过的星海同时也是血腥的大海。一思及此,他们在一瞬间会有一种肃然之感,同时也就确认了自己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悔恨。

  站在窗边凝视着风景的梅克林格听到开门声回过头来。

  米达麦亚麾下的卡尔·爱德华·拜耶尔蓝上将匆匆进门来,对着前辈诸将敬了礼,低声向有“疾风之狼”之称的宇宙舰队司令官作报告。拜耶尔蓝的紧张传染给米达麦亚,但是,米达麦亚却加上了一点喘息的时间,他给了僚友们一个犀利的微笑。

  “各位,休息的时间似乎已经结束了。根据刚才的消息,伊谢尔伦军的所有部队已经离开了回廊,正朝着海尼森方向前进。”

  无声的骚动使空气产生了波动,几个穿着黑色和银色军服的身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有一个人,那个凝视着三次元西洋棋一动也不动的人像是会了意似地点了点头,移动了骑士,自言自语地说道。

  “将军!”

  他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是却镇压了周围的静寂,僚友们各自带着符合自己个性的惊异表情看着他。除了渥佛根·米达麦亚之外的其他四个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僚友的声音。

  这是新帝国历零零三年五月二十日十六时的事。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24:29

第七章 深红星路



 “战术层面上的偶然只不过是战略层面必然余光的碎片而已”——杨威利

  ※       ※       ※

  新帝国历零零三年,宇宙历零零一年。

  五月底发生的银河帝国军和伊谢尔伦革命军的全面冲突,若光从表面的事件来加以排序整理的话,看来就像是因运气不佳的偶发事件所导致的。一艘小小的民间宇宙船从帝国军支配下的旧同盟领地朝着伊谢尔伦回廊航行。这是一次追求自由和解放的逃亡,一共坐了九十人以上的男女老幼,超过了规定的人数。这艘叫做“新世纪”的老配船只因为动力部分发生故障而向伊谢尔伦求援,结果其通讯波却把帝国军给引来了。虽然他们是费了好大心血才穿过帝国军的警戒网的。

  “理想是从现实的尸体吸取养分的食尸花。一个理想需要比一个军团的吸血鬼还要多的鲜血,需要支持者和反对者双方的血。”

  有时这种痛切而强烈的嘲讽构成了真理的一部分。这个时候,伊谢尔伦共和政府的情形或许就是这样。“真是麻烦,不要管了”,内心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伊谢尔伦共和政府绝对没有办法对那些为追求自由而逃离帝国军掌握的人见死不救。当然,从以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政战两方面的发展经验来说,这艘宇宙船有可能是帝国军的破坏者,然而,再想到莱因哈特皇帝的为人,事情又似乎不可能是这样的。伊谢尔伦军于是赶紧出舰队前往搭救。

  然而,双方就在这里展开了一场再典型不过的遭遇战。对伊谢尔伦军的出现大吃一惊的帝国军叫来了在附近的同伴,不久,德洛伊杰上将的舰队就急速赶到,而伊谢尔伦军也不得不动员大规模的舰队。于是,数千艘舰艇就展开了两上小时的交战,德洛伊杰并没有笨到一定要在这个场合获得战术上的胜利,所以便开始后退。然而,伊谢尔伦军摆出了如此调头撤退就要追击的姿态,不断地集结友军,于是,最后便演变成无法回头的态势。尤里安获得了“新世纪”号上的人们感谢,把他们送回伊谢尔伦,而他的内心也不禁有着一种混合着后悔情绪的恐惧。因为他想到,皇帝的作战欲望是不是会因此被挑起?

  然而,仔细观察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短暂的生涯就会发现,他从来没有因为示威而大动干戈,一定是要进入实战才会出兵的。

  另一方面,以尤里安·敏兹为首的伊谢尔伦革命军,把主力集结在回廊的出入口,准备应付这预期之外的事态。和平交涉的契机因去年杨威利的暗杀事件和今年的拉格普尔监狱流血事件等外来的因素受到妨碍的经验,总之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使他们精神上的甲胄更形厚重,其实这也是不得已的事。结果都不得不开启战端。

  尤里安无意拒绝皇帝的交涉要求,但是,他也不打算卑屈地做帝国的附庸。尤里安经常从杨威利那儿听到有关莱因哈特的人格和价值观的评论。

  “莱因哈特是一个不惜为自己的理想和野心,甚至爱憎而自我毁灭的人。就因为如此,他对敌人也有这样的要求。莱因哈特之所以如此哀惜逝去的友人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我们之所以轻蔑元首优布·特留尼西特也是出于这种心态吧?”

  如果民主共和政治是那么贵重的东西的话,为什么不豁出生命去守护,而眼睁睁看着民主政治灭亡在专制政治的支配下呢?这一定是莱因哈特所无法理解的事情。或许莱因哈特是希望从占据伊谢尔伦的少数人当中去寻求理想的敌人吧?

  “不管怎么说,只要我们占据着伊谢尔伦,拥有庞大的兵力的话,姑且不论莱因哈特皇帝,帝国政府和军部的不安是永远无法消除的。也许哪一天,伊谢尔伦会成为我们自己本身的负担,而不是他们的。”

  “那么,要放弃伊谢尔伦吗?”

  “执着于伊谢尔伦,到最后反而会使我们在政治、战略上的选择幅度缩小,就是这样。”

  当时,杨的发言方式始终极为抽象,但是,尤里安很能谅解他并无意将伊谢尔伦当成民主共和政治的永远根据地。然而,现在最重要的课题是,尤里安如何把伊谢尔伦的存在做战术层面上的活用?

  尤里安从杨那里学到了莱因哈特傲人的才能和野心给予无上的敬意。同时,他也学到了分析和观察潜在其才能里的危险要素。但是,在研究这个人物时经常会面临直视太阳而被灼伤眼球的危险。

  在尤里西斯舰上,尤里安对先寇布、亚典波罗、波布兰等人说出他的想法。尽管莱因哈特有和伊谢尔伦共和政府交涉的机会,但是,他是不是一定要在这之前先进行一次战斗呢?因为像是皇帝测试对方是不是为理想而流血的一种方式。

  战斗是先寇布以下的军队干部们的希望。亚典波罗一方面对尤里安的见解表示赞同,一方面又微微歪着头提出了疑问。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后世的历史学家是不是会莱因哈特断定为一个嗜血的野心家呢?”

  “不,大概写着他是一个有着和所有战争的流血量相当功绩的伟人。”

  或许是太疲倦的关系吧?尤里安话中带着嘲讽的语气,回话的声音滑过人们的耳膜时还留着些许的刺耳感。

  “因为后世的那些历史家是以成果这种价值基准来衡量流血量的。即使在宇宙统一之前死了一亿人,他们还是会这么说的。他们会说,只死了一亿人就完成了宇宙的统一霸业,真是了不起的丰功伟业啊!”

  尤里安发泄了之后,在回归静寂的列席者中,华尔特·冯·先寇布冷静地抚平发言者过度激烈的情绪。

  “这种说法真不像是你的风格。难道你想变成一个冷笑家,在后世的毒舌录上留名吗?”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尤里安红着脸,但是,他并不是为了自己那段需要谢罪的发言。他只是突然意识到,姑且不论杨威利,在才能、经验、实绩各方面都比不上莱因哈特的自己,要分析对方的精神作用是显得太勉强了。原本尤里安目前的境遇并不是历史家,而是用兵家,不是立于测量流血效果的立场,而是立于被测量的立场。

  ※       ※       ※

  莱因哈特把一级上将以前的诸将和直属于大本营的幕僚们集中于临时的大本营。采取的虽然是御前会议的形式,然而,莱因哈特现在并没有意思问幕僚们是否要出兵。倒不如说莱因哈特的目的是要让列将们彻底明白他的战意和斗志。

  “如果是他们发兵挑衅的话,我们当然没有回避的理由。原本朕就是为此而亲征的,朕可能会立刻率领你们离开海尼森去讨伐他们。”

  莱因哈特环视列将,他从奈特哈特·缪拉的视线中感受到他有所诉求。在皇帝催促的表情下,有着灰色头发和灰色眼珠的良将诚实地发表了他的意见。

  “不是下官轻敌,而是这次战役并没有关系到帝国的存亡。下官认为陛下无需亲自上阵,战事请交由下官等人,陛下就请留在行星上吧!”

  莱因哈特以嘲讽的眼神回应着缪拉的进言。苍冰色的瞳孔中跳跃着流星般的光芒。

  “朕为什么要率军亲征?难道是要以毫无原则的笑脸去面对共和主义者们无礼的挑战吗?不是的。朕明白缪拉的好意,可是,这个时候,是用不着的。”

  这一次轮到米达麦亚要求发言了。

  “请容我直言,陛下。皇妃陛下和大公妃殿下都在费沙等着陛下您的归期。请您在后方监督我们作战就可以了。”

  “哦?你也有妻子啊!朕想她一定也祈求着你能生还,难道让你置身于危险当中就是好事吗?”

  莱因哈特的话中虽隐含恶意,但是却又合情合理,米达麦亚顿时没有提出反驳的余地,于是只有沉默了。

  就如莱因哈特所说的一样,帝国军没有理由要回避战争。如果这次把伊谢尔伦击灭的话,就可以把所有的人类社会统一于“黄金狮子旗”下了。布于行星海尼森和巴拉特星系的帝国军的战力是伊谢尔伦军的五倍以上,装备和补给也居于优势。如果伊谢尔伦军渴望战斗的话,对帝国军而言,这无异是一条通往统一和平的捷径。

  若要勉强探求帝国不安的主因的话,那就是新领土各处的物流、交通、通讯的混乱尚未完全平息,不过,在拘捕安德鲁安·鲁宾斯基之后,情势已经有很明显的改善了,米达麦亚也不得不承认军务尚书果断的行动杜绝了阴谋的根源。

  瓦列一级上将由于麾下的战力已经减半,所以受命警备行星海尼森。和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一起留在海尼森行星上不是瓦列所愿意的,然而这是皇帝的命令,他也没有办法拒绝。奥贝斯坦也对皇帝亲自上阵一事表示反对,但是,他没有表现职强烈的态度,只是二话不说行了一个礼接受了命令。

  年轻的金发霸主命令近侍艾密尔·齐列送酒来,他亲手为诸将倒酒。为诸将倒过酒之后,莱因哈特也在自己的杯中注入了四二四年份的酒。

  “那个杨威利是一个没有胜算就不会作战的人,所以他值得朕尊敬,但是,他的后继者又是怎么的一个人呢?”

  这个问题不是对诸将发问,也不是他自言自语,在喃喃地说了这段话之后,莱因哈特微微地提高了声音。

  “米达麦亚!”

  “是!”

  “你早朕一天出发,设定好和共和主义者们一决雌雄的战场。你就算全军的前锋,左翼是艾杰纳,右翼交给毕典菲尔特,后卫就由缪拉负责,梅克林格以幕僚总监的身份跟朕在一起。那么,干杯!”

  高举起酒杯,把鲜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之后,皇帝把酒杯掷向脚边的地板上。诸将也跟着这样做,只见地上满上晶莹灿烂的碎片。这个景象让人想起了他们以前踩在军靴下的星星群。

  Ⅱ

  莱因哈特浮游于无穷的宇宙空间中。

  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的舰桥呈半球型,上半部是一面显示萤幕,散布在银河中的数亿光亮和黑暗的微粒子洒落于坐在指挥椅上的莱因哈特身上。莱因哈特全身承受着这些微粒子,当明暗的交错和他的鼓动及呼吸呈现同一步调时,他觉得自己和宇宙同化了。这是最幸福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灵魂深处浸浴在星海当中,自己的所有细胞随着全宇宙的法则律动着。现在,他把船停在距离海尼森十二天行程之外,称为希瓦的星域,但是,这个名词对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是宇宙的一部分,宇宙是他的一切,没有人可以将这两者分开。

  这个时候,莱因哈特自觉到有一些发热,但是,他没有对重臣或近侍说明。如果被他们知道了,别说出战了,他一定会被当成病人关在只可以眺望行星海尼森冬蔷薇园的宿舍里的。莱因哈特的意识范围里容不下自己是一个病人的这个想法,他把这个想法彻彻底底地排除到体外了。

  “与其不战而悔,不如先战再悔。”

  这是莱因哈特留给后世的一句警语,但是,在可靠的历史资料中却找不到这句话。大概是因为这句话充分表现了被视为军神的莱因哈特的一面,所以才深深地烙印在人们的心中。

  当莱因哈特把艾密尔·齐列送来的牛奶咖啡拿到嘴边的时候,监控员的声音充满了紧张的波动弥漫着整个舰桥。

  “发现敌踪!距离106.4光秒,3192万公里。推测进入红色区域最快为1880秒之后!”

  一张看不见的巨网罩在帝国军的头上。曾经驰聘过无数战场,钻过多少死亡线的莱因哈特的部下们,也还是没有办法习惯于安抚着胃、肺和心脏的战栗而冰冷的手掌感触。

  不久之后,敌舰投影在萤幕上。光点群浮现于辽阔无边的黑暗深渊中,电脑解析着敌人的阵形,用雷射投影出来。经过数秒的观察之后,莱因哈特发现阵形是根据兵法所布出来的。

  “虽然尚未成熟,不过仍有其可取之处。”

  莱因哈特赞赏道。在战争经历方面,他比尤里安早了六年,在武勋的质和量方面,更是后者所无法匹敌的。今年六月刚好是莱因哈特自幼校毕业第一次上战场之后的第十年。这是一段何其长又何其短的十年啊?!失去的东西、获得的东西成列地经过他眼前,这时,他对着麦克风开口。

  “在作战之前,朕要再对众卿说一次。姑且不论高登巴姆王朝,只要罗严克拉姆王朝在,朕一定要站在银河帝国军队的最前线!”

  莱因哈特的声音像水一样地弥漫整个舰桥。

  “朕的儿子也一样,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皇帝绝对不能躲在士兵们的背后,在安全的宫廷指挥作战。我向你们发誓,绝对不会有懦夫可以坐上罗严克拉姆王朝至尊的宝座……”

  一阵狂热的呼声打破了瞬间的寂静。

  “莱因哈特皇帝万岁!亚力克大公万岁!”

  帝国军的通讯回路充斥着昂扬的叫声。那是从伯伦希尔发出来,传到帝国军的所有舰艇上的。米达麦亚等诸将在各自的旗舰上带着不同的表情点头称是。那个高傲的皇帝经常把自己的背对着友军,而把胸膛暴露在敌人面前。

  于是——

  “发射!”

  “发射!”

  ※       ※       ※

  五月二十九日八时五十分。希瓦星域的会战开始了。

  一开始是一种整齐的炮火交织。光束切割着衰老的皮肤般,各舰的能源磁场排距着光束,出现了数万只火鸟群舞似的光景。除了死神的盛装之外,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有这么妖治而充满幻魅的光景的。

  十五分钟的炮战之后,伊谢尔伦革命军的左翼部队开始后退了。而帝国军右翼部队的队伍就像是跟着被吸进去似的往前突进,司令官见状赶忙制止。

  “不要中计了!只要我军不被拉入雷神之锤的射程内,他们就没有胜算。不要中了他们这么明显的诱饵。”

  毕典菲尔特的指令听来似乎不像他以往的风格,不过,这项命令仍然传进了黑色枪骑兵全队,他们于是放慢了前进的速度。伊谢尔伦军停止了后退,摆出要进军的态势,帝国军就相对地开始后退。

  在重覆地一进一退之后,十时十分,亚典波罗失望已极,他只好放弃把黑色枪骑兵拉进十字炮火的焦点内的战法。他一只手拿着染色白色五棱星的黑扁帽,对着幕僚拉欧耸耸肩。

  “毕典菲尔特那家伙似乎什么时候在他的字典里加上了慎重和小心这样的字了。现在还像个秀才般扭扭捏捏地,到底想怎么样嘛!”

  参加希瓦星域会战的战力,帝国军方面有舰艇五万一千七百艘,将兵五百八十四万二千四百人,伊谢尔伦方革命军有舰艇九千八百艘,将兵五十六万七千二百人。帝国军在数量上占有压倒性的优势,伊谢尔伦革命军则不得不将极少数的舰艇做最佳的运用。对伊谢尔伦革命军来说,这是一项弱点,也有可能是据以产生诡计的根源。

  尤里安指示旗舰尤里西斯前进。虽然不像莱因哈特当众所说一般,但是,太过年轻而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司令官却自我要求一定要站在头阵去迎接危险。这也许是受到杨的影响,然而,在这个时候来说,这种举动或许显得有些唐突。

  巨大的火花在前方的宙域中开放。

  突进的尤里西斯放慢了速度,突破了膨胀的能源乱流中央。舰体因摩擦而摇动着,最后,尤里西斯像是从能源暴风中被释放出来一般,朝着和突入时不同的角度飞去。而就在其前方,不幸的帝国军巡航舰体的右侧面暴露在敌人面前了。

  从尤里西斯的主炮中发射的白热能源箭击中了帝国军巡航舰,试图回头的巡航舰舰体被撕扯开来。新的闪光贯穿了涌出来的彩色爆炸光。能源中和磁场像镶着宝石般的薄衣似地包裹着尤里西斯,然而,一向有强运的战舰却耐住了强大的负荷,一边反击一边回过头,避开了敌方的炮击。

  在尤里西斯左方六公里处,僚舰受到帝国军的炮火攻击,在中弹之后仍然一边前进一边解体,数秒钟之内便化为金属和能源粒子群,在闪光当中消失无踪了。破坏和杀戮的能源形成激流,在虚空中卷起旋涡,在每个黑暗的墙壁上凿出了火花和火球之洞。

  伊谢尔伦军缓缓的前进,看来像是冲撞上帝国军的铁壁一样被弹回来了。前锋的米达麦亚、左翼的艾杰纳、右翼的毕典菲尔特的阵形都找不出破绽,伊谢尔伦军的渗透不断受到阻挠。这不是消极的谋略。皇帝的命令一下,铁和火焰的怒涛就将伊谢尔伦军包围了起来,爆发的能源不断地被填充。然而,整体的攻势却尚未完全掌握在莱因哈特的手中。

  ※       ※       ※

  “杨威利的后继者真是用兵巧妙啊!或者是出自梅尔卡兹之手呢?”

  莱因哈特自言自语地说着,他那白晰脸颊浮现出红潮,不只是因为有一种兴奋感,正在微微发热的身体也渴求着水份。他感到一股恶寒。自觉到身体的不适,莱因哈特的不快更是如火上加油。虽然他的锐气和烈气一点都没有衰竭的样子。但是,他意志的集中力似乎越来越弱了。莱因哈特白晰的手指头抚摸着干涩的嘴唇,凝视着萤幕。

  在光和暗无秩序的交错几度映于视网膜之际,莱因哈特才听到有人呼叫着“陛下”。出现在莱因哈特眼前的是大本营幕僚总监梅克林格一级上将和皇帝的高级副官修特莱中将的脸。在他们的脸上漂荡着陌生的表情。担心、不安,还有那种守护着病弱者的健康者的表情。莱因哈特以微笑回应着他们,然而,笑容中微微欠缺着豁达与柔和,只差一点点就变成冷笑了。

  “怎么了?我的脸上映着诅咒的影子吗?因为我是一个集中几亿的诅咒,包括布朗胥百克公爵的诅咒于一身的人哪!”

  梅克林格用郑重的一个行礼接受了皇帝拙劣的玩笑。

  “对不起,因为陛下看起来仿佛在另一个宇宙陷入沉思一样……”

  莱因哈特叹了一口热气。那不是发出心中的热气,而是因为肺和气管的发热而引起的热气。

  “是吗?不过,陷入另一个宇宙沉思最好是在掌握了我的宇宙之后比较好。希望你们多加努力!”

  皇帝闭上了嘴,伯伦希尔舰桥看来似乎恢复了大本营的气氛。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25:11

 Ⅲ

  或者尤里安·敏兹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豪勇,也许应该说是大胆。当他判断出不能回伊谢尔伦要塞,无法回避和帝国军的主力发生冲突的时候,尤里安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原本他们就是以极少的兵力和强大的银河帝国军较量智慧和勇猛的。他们不应该还希望会有完全整备的环境。在这个时候,他们只有采取一边作战一边寻找胜机的做法了。

  或许尤里安的本质不是一个战略家,而更接近战术家。从这个层面来看,也许他不是“小杨威利”,而是“小莱因哈特”。然而,那个对莱因哈特而言已经不存在的师父却仍存在尤里安的心中,而且对他的理性和感性都有着非比寻常的影响。

  尤里安是有志成为一个军人,但是,他并不想成为杨的后继者,只希望做杨的部下、辅佐人员。对尤里安而言,军队就代表杨舰队,他对军队的见解虽然稍缺普遍性,但是只要检视他所走过的人生路程就可以了解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伊谢尔伦军的舰艇数量比帝国军少,人数更是一大差距。本来在这场会战中,伊谢尔伦军至少需要一百万的官兵。如果没有这么多数目的兵员,就不能运用各个舰艇了。从舰桥上集中控制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而尤里安用可以说太过大胆的战术弥补了这个致命的缺点。他把一成的舰艇当成无人舰,配置在左翼后方,看来就像是预备兵力一样。如果帝国军看出这个破绽,把攻势集中在这个方位的话,伊谢尔伦军的阵形一定会整个崩溃。

  如果莱因哈特的身体状况良好的话,或许他就会看出尤里安的这个诡计。不,或许他已经看破了吧?如果要严苛地加以评断的话,尤里安的诡计只不过是杨威利的次流罢了。杨常把无人舰拿来当成魔术的材料,如果再回溯战术史的话就可以发现西德尼·席特列元帅也曾经试用这个战法去攻击伊谢尔伦要塞。从某个意义来说,对同盟军而言,这可以说是一种传统的战法吧。

  而因为这个无人舰队常常往伊谢尔伦方面或帝国军的右侧面佯攻,所以,帝国军就不得不分出注意在上面,也因此得分出部分战力应对。光是这样,雪人舰队的存在就已经有其价值了,然而,尤里安身为一个战术家却有着更大的胃口。

  如果有机会的话,尤里安还打算把这些无人舰队当成诱饵,向莱因哈特皇帝的旗舰伯伦希尔直接攻过去。然而,尤里安一方面不认为莱因哈特会中这样的诡计,或许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但是,反过来说,若说伊谢尔伦军还有其他胜算的话,那就只有把帝国军引进伊谢尔伦要塞主炮“雷神之锤”的射程范围内了。尤里安想到或许自己被目前的状况所牵引而在战略上做了错误的判断了,然而,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完全是一种完美主义在作崇,或许这也是他承受自师父杨威利的影响中不好的一面。

  ※       ※       ※

  这个时候,莱因哈特决定把基本的用兵姿态定在正攻法。

  “没有玩弄诡计的必要,连续不间断的攻击以消耗敌人的战力。”

  聚集大量的兵力,整务补给,再正确地加以运用,这就是通往胜利的道路。跟杨威利一样,莱因哈特也知道这个道理。他的霸气中存在着理性,这就是为什么他并没有使自己的天才狂飙的缘故,但是,在这次的会战中,因自己的集中力的薄弱而产生的微妙不安更是使得他在用兵时显得过度慎重。莱因哈特一边解析着敌人的阵形和行动线,一边喃喃自语着。

  “能用这么少数的舰艇完成这么严密的布阵,看来大概是梅尔卡兹的手法吧?老将的功力似乎还没有衰退。”

  维利伯尔·尤希姆·冯·梅尔卡兹用兵不喜取巧。“坚实而没有空隙,惯依理而行”,这是军事学教科书上对他的用兵评价。在他晚年时,因为有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和杨威利这两大恒星在宇宙中闪耀着,所以,梅尔卡兹的光芒在众人的印象中似乎就黯淡了不少,但是,就因为这样,他才得以成为后世平凡军人的典范。想模仿莱因哈特和杨的人虽然不在少数,但是,却没有人学得来。

  炸裂的炮火产生连锁反应形成光带,把无机物和有机分子撒到宇宙中,仿佛一只带着恶意的巨大怪物一样排山倒海而来。

  ※       ※       ※

  伊谢尔伦军虽然一向善于和大敌对战,但是,就因为人数太少,同样的战法能用到什么时候就不得而知了。

  “只有五十二个人怎么操作巡航舰?看来非得把蜘蛛也当成船员来用才能腾得出手啊!”

  “别发牢骚!以前我曾用八个人准备了三百人份的料理呢!就是某个提督再婚的宴会那一次啊!结果新娘和新郎的儿子私奔了,宴会也就流产了,留下了一大堆料理。”

  “啊,我听说了。这艘巡航舰上坐的不是蜘蛛,而是牛和猪的混血呢!全是些连头盖骨时而都塞满了胃袋的笨蛋!”

  从对战一转而为苦战,却仍然互相开玩笑彼此戏虐是被称谓“杨舰队”的一群人无可救药的习性。“一句玩笑话等于一滴血”则是奥利比·波布兰的名言。

  当尤里安还是个少年时,他也认为自己是属于这种性格的,然而,在杨威利死后,他的幽默和毒舌的感觉便降低了,认真的精神层面逐渐浮现出来。总而言之,杨这个触媒的存在对尤里安·敏兹此时的境遇从某方面来说和莱因哈特是处于对立的地位。支配人类史上最大版图的霸主必须要考虑到身体的状况地精神活动的影响,相较之下,抗拒其支配的革命军太过年轻的指挥官却必须排除精神过度对肉体健康的干扰。

  从萤幕上投射出来的光芒照耀着尤里安的脸。整整有二十四个小时以上,尤里安都没有合过眼。他的神经处于极端激动的状态下,使得他根本睡不着。

  尤里安感到迷惑。帝国军的行动比他预想的还要迟缓,炮火虽然呈高密度,阵容也又深又厚,但是,莱因哈特皇帝的用兵不是应该更富于实力派的吗?尤里安无法透过那厚重的军阵看出可以使用诡计以扰乱帝国军的空隙。因为,在人力上居于极劣势的伊谢尔伦军必须避免被接入永无休止的消耗战中。

  “对方的预测正确吗?愿望可以实现吗?唯有让其产生这种错觉,陷阱的成功率才会高。一定要记得在陷阱上放置金币。”

  以前杨威利曾这样说过。尤里安·敏兹一直相当杨是战场上最厉害的心理学家,但如果把“最厉害”改在“数一数二”,这样的评价就绝不会太夸张。莱因哈特皇帝麾下的提督们虽然都是杨武勋录上的败将,然而,事实上他们都是被杨所设下的心理陷阱所驱,连莱因哈特本身也不例外。

  ※       ※       ※

  银河帝国军的宇宙舰队司令官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原本最擅长快速机动用兵,但是,在面对瞬间的胜机地,他也知道如何抑制攻击冲动。由于这样,他更能在最具效果的时机发挥爆发性的破坏力。然而,他右侧的毕典菲尔特在亚典波罗口中的“低级优等”的行径终于到了极限。五月三十日二十三时三十分,形成帝国军右翼的黑色枪骑兵开始猛然地行动了。

  在毕典菲尔特一声号令之下,黑色枪骑兵在黑暗的虚空中划出银白色的航迹,仿佛一只展翅的猛禽般以弧状的行动线朝着同盟军的左翼袭杀过去。

  “敌人杀过来了!”

  伊谢尔伦军的监控员颤动着声音。仿佛在一瞬间就扩大了船影直冲过来的黑色枪骑兵的迫力和压力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对抗的。数万支能源光束和飞弹直飞过来,多彩的爆炸火光四处绽开。亚典波罗发出了指令,伊谢尔伦军也以光和热交织的弹幕迎击敌人。

  黑色枪骑兵被高密度的炮火所击倒,舰列出现了漏洞。然而,伊谢尔伦军的损伤也不小。唯一和帝国军不同的是,伊谢尔伦军在数量的恢复力上远较帝国军逊色得多。

  激烈的炮战告一段落之后,伊谢尔伦军的阵容越发薄弱、稀疏,不敌对方攻势的亚典波罗也咋着舌下令所有的舰队后退。他的心头掠过了“如果再这样减少下去,是不是就会溶进宇宙的深渊中”的想法。

  Ⅳ

  “伊谢尔伦军看来像是要往回廊方向退却了,下官想要斩断其退路,将其一举包围击灭,恳请陛下裁可!”

  五月三十一日二时四十分,黑色枪骑兵舰队司令官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提出了这样的申请。莱因哈特从假寐中醒来,在近待艾密尔·齐列帮助之下穿好军服。他原想洗个澡,然而,发着烧的身体应该避免有这样的举动。

  莱因哈特挺着发着热的身体从寝室走向舰桥。他记起在幼年学校当时有过和这次相似感觉的经验。那就是第一次进行在无重力下行动的训练时。那种醉酒般的感觉不断地扩张,侵略着他的意识。

  舰桥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看到重整姿势对他行礼的幕僚们。然而,他的视线在摇晃,暗度急速地增加。莱因哈特觉得自己似乎发出了声音,可是,他本身的听觉却没有确认这件事。

  “陛下!”

  艾密尔·齐列的惨叫让隶属于帝国军大本营的幕僚们感到一股战栗,那个不可侵犯的年轻霸主就在他们的眼前倒下。以前,那颗黄金般的头颅只形式地对高登巴姆王朝的皇帝低过,而现在,那头灿烂的金发却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和地板接触了,闭着两眼的脸苍白得像无机物一般,而血色则病态地泛在两颊上。奇斯里准将和流肯少校从两边扶起了皇帝的身体。怒叱声和命令交错着,军医和护士急忙赶过来。接近恐惧和紧张感使室内的空气停滞了。失去意识的莱因哈特在奇斯里、流肯、艾密尔·齐列的服侍下躺在担架上经过刚刚走过的通路,往相反方向被送走了。

  大本营幕僚总监梅克林格一级上将微微泛青着脸,然而又保持着沉着和冷静的表情对一个军医说道:“军医先生。”

  “是、是!”

  “希望你们不要再以原因不明来结案了,确定皇帝的病名,做最好的医疗,好吗?”

  军医很感谢皇帝的幕僚总监不是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而是绅士般的梅克林格。然而,这种感谢的念头在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梅克林格微微地伸出了右手,扭住了军医的衣领。“艺术家提督”的两眼中闪着看似低温的青色火焰。

  “明白了吗?军医先生,你有地位,当然也必须负相当的责任,如果你也束手无策,那就跟那些蒙古大夫们没什么不同了,我可以对你抱着期望吗?”

  军医苍白着脸点点头,梅克林格松开了手,只用着嘴唇的一端笑着。

  “对不起,军医先生,我太激动了一点。”

  ※       ※       ※

  “皇帝昏倒!”

  传送到宇宙舰队司令官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处的报告充满了恐惧和震撼。“疾风之狼”觉得冰之魔女似乎把寒气吹进了他的胃和心脏内一样,他那充满活力的瞳孔中出现了冰冷的裂缝,然而,他还是把自己的内心的动摇封在体内。

  “有什么好骚动的?又不是皇帝驾崩了。在这个时候失去节度的话,日后一定会被皇帝责怪的。”

  他尖锐地叱责着失去血色的幕僚们。在这个人心动摇的时刻,这个体形瘦小的元帅的威严镇压住了一群高个子的幕僚们。幕僚们不由得重整了态度。他们的上司不只是帝国军的,更是全宇宙无与伦比的勇将。

  “这个消息不能让敌军知道。封锁一部分的通讯网络。把这个措施告诉大本营。”

  伯伦希尔上有梅克林格一级上将。他应该会做适当的处置,以防止大本营产生动摇吧?眼前展开的会战或许到最后会不得不放弃胜利的机会,但是,在这个时候却不能有丝毫松懈。

  难道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历史才刚满两年就要结束了吗?一个极不详的念头划过脑中,被称为银河帝国军至宝的勇将听到了恐惧和绝望和这两种情绪在他的意识边缘凶狠地叫嚣着。

  “喂,罗严塔尔,怎么办才好?把这么重的责任都丢给我,自己却在天上一手拿着美酒一边旁观,太自私了吧?”

  米达麦亚半认真地对着已故的密友发着牢骚。即使有着“疾风之狼”的胆识和处理能力,要井然有序地收拾这个事态并不是一件易事。如果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在这里的话会怎么做呢?米达麦亚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足见他心境上的负荷有多重了。

  帝国军在这个时候陷入了作茧自缚的地步。为了不让敌方知道皇帝发烧昏倒的事,必须封锁一部分的通讯网,同时发出禁口令,结果,一部分必要的指挥系统就被切断了。

  米达麦亚和梅克林格之间在无言当中建立了起了联系。虽然这是一件有着极高完成度的工作,但是,不知道皇帝生病的人并没有受到任何恩惠。何时及如何把事实告诉指挥着帝国左右两翼的艾杰纳和毕典菲尔特两人,就是梅克林格和修特莱的新课题了。

  ※       ※       ※

  尤其最大的问题是毕典菲尔特。他对伊谢尔伦军采取了波状的猛烈攻击,在帝国军中最突出,然而,在五时十五分时,他遭遇到梅尔卡兹提督所筑成的炮阵,前进的情况受到了阻挠。

  巧妙地构筑而成的闪光和火壁阻挡了帝国军的猛进。虽然不可能长时间阻止,但是却给了亚典波罗麾下的舰队重新编组的时间,六时,亚典波罗完成了这个作业。

  毕典菲尔特一边踢着旗舰“王虎”舰桥上的地板恨得牙痒痒的,一边跟“活动的大本营”战舰伯伦希尔联络。要求动员预备兵力以再度攻击。

  然而,从大本营传回来的回答却是“避免不必要的攻击,后退!”毕典菲尔特对着显现在通讯萤幕上的梅克林格怒吼着。

  “不通情理的家伙!请皇帝出来!如果不听,我就搭小艇到伯伦希尔去直接跟皇帝申诉!”

  毕典菲尔特散着橘色的头发,挥舞着拳头。他是很认真的。而艺术家提督也不禁在内心直咋舌。

  “毕典菲尔特提督,我是皇帝陛下敕令所任命的大本营幕僚总监。关于战场上的统筹,对你们下指令等事宜也都是由陛下委交给我的职权。如果有异议就请你到陛下面前理论吧!不过,现在请你遵循后退的命令。”

  这是梅克林格不得已的说词,但是,结果却更刺激了毕典菲尔特的怒气。他无礼而毫元艺术感的反驳如连珠炮似地迸出来。

  “你这个可笑的诗人!什么时候你竟然和着奥贝斯坦所做的曲子弹起钢琴来了?”

  同时也是一个著名的钢琴家的大本营幕僚总监的回答是这样的:“要让猪听的曲子,胡狼来作也就够了。”

  ※       ※       ※

  当大本营和右翼之间进行着这种没有建设性的交谈时,帝国军左翼部队和伊谢尔伦军之间持续着拉锯的状态。

  艾杰纳无视于幕僚们的进言,陷入了某种沉思中,不久之后,他轻轻地举起了左手,把竖起来的大拇指前后摇动着。参谋长格里先贝克上将解读出了他无言的指令,结果,艾杰纳舰队从最前线的混战状态中脱离,开始快速地后退。他们以三次集中炮火甩开了紧追上来伊谢尔伦军,以完美的舰队动作重新编组阵形,采取了不管皇帝下什么样的命令都可以立即执行的态势。然而,艾杰纳却陷入了一段出人意料之外的漫长等待。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25:37



  五月三十一日九时二十分。

  希瓦星域的会战场在奇妙的胶着状态中看似呈现出停顿的样子。炮火炸裂、中弹的舰艇形成火球爆炸开来,不断地产生死者,然而,却总让人有一种不够畅快的感觉。仿佛生命力和破坏力在某个地方阻挠而无法完全混合燃烧一样。

  银河帝国军的后卫的完整的部队待命着。那就是在困局中更显得强韧,被誉为“坚忍不拔”的奈特哈特·缪拉的舰队。在没有接到皇帝下达出战的命令,连和敌人接触的机会都没有的情况下,缪拉只有在旗舰帕西法尔的舰桥上凝视着萤幕上一闪一灭的光点群。

  “缪拉一级上将,我们到这个战场来不是为了吃饭盒的。我们一定要参加战斗,把那些共和主义者打倒在我们的炮火之下。”

  那些嗜血的年轻幕僚公然地表现出他们狂热的兴奋,向司令官如此一再地进言。缪拉轻轻地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们的话。

  “没有皇帝的命令是不能胡乱移动舰队的。再稍等一会儿,大本营应该会有指令下来。”

  话是这么说,但是,缪拉不得不感到怀疑,皇帝没有下命令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在他灰色的瞳孔中,困惑的阴影正展开它的双翅不断地扩张着。缪拉所知道的皇帝应该早就对他下达迂回敌人背后或侧面发动攻势的命令了。以双方这么大的兵力差距,应该有这样的可能性啊!缪拉此时也只能像艾杰纳一样,除了了等待还是等待。

  帝国军的攻势出现了堪称超乎微妙之上的混乱和空隙,对伊谢尔伦军来说,他们才有了原本不应该有的余裕。

  ※       ※       ※

  当奈特哈特·缪拉的幕僚们心不甘情不愿地吃着他们不知道第几个的饭盒时,在伊谢尔伦军的阵营中,一个有着阳光跳跃般的绿色瞳孔的人驾着单座式战斗艇斯巴达尼恩回到战舰尤里西斯上。他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快速地对跑过来的整备兵下了指示,然后立刻拿起墙壁上的通话器,打电话到舰桥上去。

  “尤里安吗?有件事你要好好听着。”

  “发生什么事了,波布兰中校?”

  “刚才有一道奇怪的通讯跑进我的座机里。我想跟你报告,听听你有什么样的意见……”

  “事情大得足以让我的耳朵平静下来吗?”

  尤里安开了个玩笑,然而,他那年轻的表情立刻就变得尖锐了。敌人方面的通讯混乱使得波布兰无意间得到一个消息。“皇帝生病了”这句话就够让人大吃一惊了。

  莱因哈特皇帝病倒了吗?那个充满着闪耀光芒霸气和活力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将因生病而失去战史上最壮丽的军事成功吗?尤里安实在难以相信。而且他也不愿相信。那种感情和杨威利被恐怖分子杀害时,对事件的不当性所抱持着的剧烈感觉有些相似。他总认为莱因哈特不应该是会因病而死的人。

  然而,现在似乎不应该太早下结论。莱因哈特虽然病倒了,但不一定是患了重病,也许只是普通的感冒而已。尤里安的那个师父曾经说过“如果我死了,一定是因为过度劳动而死的。尤里安,答应我,如果我死了,就在我的墓碑上这样写着:‘这里睡着一个被工作杀死的不幸劳动者’。”说完还继续睡他的午觉。但是,莱因哈特皇帝的勤勉度是杨的十二倍之多,在他的医学字典上一定没有“装病”这个项目。

  尤里安把幕僚集合到舰桥上来。这个时候,梅尔卡兹和亚典波罗也都乘着小艇到尤里西斯上来了。就是因为战线奇妙的胶着和通讯的混乱使得他们有这样的行动。

  当波布兰的报告被公开了之后,在场的人先是都安静了下来,而打破沉默的是华尔特·冯·先寇布。他提出大胆的提案,把士兵送上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直接击毙皇帝莱因哈特。

  “两年前的伊谢尔伦攻防战时让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活着回去实在是一件很遗憾的事,但是,如果能拿下银河帝国皇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首级的话,帐本上就会能有黑字出现了。”

  先寇布说话的口吻就像在果园是摘下苹果一样轻松。

  如果皇帝卧病在床的话,这件事就可以充分搅乱帝国军的步调,一旦逼近伯伦希尔的话,帝国军因恐皇帝受害,必定会手忙脚乱地出手阻挡,到时就会产生空隙了。这个提案与其说是一种战术,倒不如说更像一场赌博,但是,若是这个大好时机流失的话,将来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机会了。

  尤里安的心一边摇晃着,一边渐渐收缩了起来。

  “梅尔卡兹提督的看法呢?”

  被比自己年轻四十岁以上的年少司令官一问,以前被称为帝国军宿将的老提督认真地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那淡淡地分析现状的声音流过每个人的耳边。

  “如果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似乎也可以维持一场不败的战争。帝国军的行动出奇地迟钝,我们后退了,他们也不来追击。可是,如果我们就这样回伊谢尔伦,战力僦会更加减少,下一场仗就会比现在更吃力。”

  梅尔卡兹说到这里就停嘴了。先寇布大声地点点头,拍着两手。

  “决定了,我们就跳进那艘美丽的伯伦希尔,将皇帝的首级拿下来!”

  “去死吧!皇帝!”

  几个年轻的幕僚异口同声地唱和着。

  “那么,我也去。”

  对于尤里安的主张,先寇布皱起眉头。

  “喂喂,这可是肉体方面的劳动啊!这是劳动者赚取超过勤务津贴的机会,全军的总司令官不可以横加阻挠,你就学学杨提督,坐在指挥座上,盖着扁帽睡你的觉吧!”

  不过尤里安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也一起去,否则我就不赞成这件事。我的目的是和莱因哈特皇帝谈判,而不是杀害他,请你不要会错意了。”

  几秒钟的沉思之后,接下来便是苦笑,先寇布接受了年轻司令官的主张。

  “……OK,尤里安如果你想先和皇帝面对面的话,你就做吧!你是要恭恭敬敬地跟他说话呢?还是要把战斧挥向那有着金黄色秀发的头颅,使它变成一个大血球呢?”

  “我是希望在谈判之后还能活着回来,可是,帝国军一定会有他们的借口吧?当我满足了帝国军贪欲的胃口时……”

  尤里安的视线攫住了青年革命家。

  “为防万一,我现在指定中将是继任的革命军司令官。当然,提督是要留在尤里西斯上的,拜托你了。”

  吃了一惊的亚典波罗想抗议,但是,赋予尤里安命令权的可以说就是他自己。所以,他也只能乖乖接受了。

  ※       ※       ※

  一提到肉搏战,“蔷薇骑士”连队就像爆发时的火山一样充满了活力。尤里安和波布兰、马逊也加入行列,在候客室穿上装甲服时,连队中的一员大声地叫着。

  “再也没有比这个舞台更大的了,我们就筑起留给后世开眼界的尸山血河吧,中将!”

  华尔特·冯·先寇布用一只手整理着发型,一边微笑着。他那种像是把勇敢结晶化了的笑容是部下们最信赖不过的了。

  “不,尸体只要一个就可以了,只要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尸体就够了,那个世界上最美丽、最贵重的尸体……”

  先寇布的视线一转动,攫住了一个少女的身影,一个把飞行头盔挟在腋下穿着飞行装的十七岁女兵,她那淡红茶色的头发和充满活力的蓝紫色瞳孔实在叫人印象深刻。在一阵阵的带着好奇和好意的口哨当中,卡特罗捷·冯·克罗歇尔站在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面前,直直地凝视着他褐色的眼珠。

  “尤里安,你要小心,你是个优等生,但有时候却又显得不得要领,可别丢下我们啊。”

  “可是,你并没有阻止我呀!”

  “不能阻止啊!一个会因为女人出言阻止就放弃原来念头的男人绝对守护不了自己的家人的。”

  卡琳闭起了嘴唇,装出了对自己的表现力之不足感到焦躁的表情。

  “不要离开华尔特·冯·先寇布,母亲说过,只要双脚在地面或地板上,再也没有其他的男人比他更可靠的了。”

  卡琳的视线和先寇布的视线撞个正着。“蔷薇骑士”连队的第十三代连队长兴味盎然地看着继承着自己遗传因子的少女,堆起了笑容。

  “受美人之托是不能说不的。”

  然后他拍拍尤里安的肩膀,又对少女笑了笑。

  “对了,卡琳,我也有一件事拜托你。”

  说来无情,但却又是事实,这是先寇布第一次叫女儿的名字。卡琳无法做到父亲百分之一的平静,她僵硬着表情和声音,全神贯注着。

  “什么事?”

  “恋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要生孩子一定要在过了二十岁之后,因为我不想才三十几岁就当外公。”

  四周穿着装甲服的人群爆出了哄堂大笑,尤里安和卡琳则同时红了脸。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26:04

第八章 美人嗜血



 那一天,宇宙历八零一年,新帝国历零零三年六月一日,刚好是杨威利因意外死亡后整整一年。从“一整年之中没有一天不是某某人的忌日”的观点来看的话,这纯粹是一种偶然,但是,对在希瓦星域作战的两军首脑们而言,这大概是引起他们感慨的主要原因吧?

  过了零时,大本营幕僚总监梅克林格一级上将根据情况判断,把米达麦亚元帅和缪拉一级上将叫到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上来。和遍体鳞伤军的情形一样,由于战况的奇妙胶着状态使得人员得以在战舰中往来,但是,却无法使左右两翼的指挥官趾战场上的指挥工作。缪拉任后卫,还没有参加实地作战,而米达麦亚则是一个实战派的元帅。

  “变异性剧症胶原病”这个病名是第一次出现在帝国军最高干部们的眼前。米达麦亚、缪拉、梅克林格为病名的不吉利而沉默无言,只是彼此交换着视线、而僚友们的脸上都映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惧。那是一种近乎对死亡感到恐惧的不安。

  “所谓的变异性具体来说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做一下说明?”

  御医们的回答一点都不明快。在一番彻底的问答之后,提督们所得到的答案也只是说此病是胶原病的一种,但却是一种罕见的怪病,身体因发烧而不断地消耗,连病名也只是暂定的,当然更不用说治疗办法了,这一番话一点都不能减少提督们内心的不安。

  “难道会是不治之症吗……”

  梅克林格的低沉声音再加上米达麦亚的目光,那种锐不可当的压迫感简直要使御医的心肺机能狂乱了。

  “不、不知道,以后要进行研究……”

  “研究?”

  缪拉大吼道,一向给人温和感觉的他也有发怒的时候,缪拉眼中充满着苛烈的目光,往前迈了一大步。御医不禁畏缩地后退了两步。

  “住手,缪拉!”

  “疾风之狼”拉住了“铁壁”的一只手。

  本来,米达麦亚是比缪拉性急的,但是,因为年少的僚友先激动了起来,所以他只好扮起压抑的角色。这个时候,皇帝的声音从屏风后的卧榻上传过来。

  “不要责怪御医们,朕也不是一个模范病人。”

  莱因哈特挺起了上身,近侍艾密尔·齐列把睡袍披在皇帝的肩上。当提督们围到屏风边时,莱因哈特用他苍冰色的眼眸注视着他所信赖的幕僚们。

  “如果看医师就一定有用,那就不会有病死的人了。原本朕就不抱什么期望的,不要责怪他们了。”

  这是一段比痛楚还残酷的话,但是,说话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莱因哈特心中还有比责怪御医们更重要的事情。数秒钟的静寂像是把永远的沉重负担加在室内人们的神经上一样。

  “那么,我大概还能活多久?”

  御医低下头,只是低下头,没有任何回答。

  “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皇帝的声音并没有很明显的恶意,但是,御医已经被恐惧和敬畏压得挺不起身子,莱因哈特也懒得理御医了,一时之间,他把帝国军目前置身的状况和幕僚们沉痛的视线都放在意识之外了。

  莱因哈特并不怕死,但是,他惊异于自己竟然并不是战死而是病死,同时又有着一种近似失望的感情作用。莱因哈特从来不曾像鲁道夫·冯·高登巴姆一样希望自己可以不灭、不老不死。他才二十五岁,只不过才刚过了医学的平均寿命的四分之一,然而,他却已经面对过几次的死亡。想象自己无所事事,没没无闻而终就让他对自己感到厌恶,但是,若要说这种情绪伴随着现实的恐惧感的话却又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让无能为力的御医退出,暂时把兵权交给米达麦亚之后,莱因哈特睡了一觉。紧张思考让他的肉体感到极度的疲乏。

  不到五分钟,舰桥有报告传进来。

  “敌军的动向很奇怪。好像是想逃回伊谢尔伦,该怎么处置?”

  米达麦亚同时叹了一口气并低哼了一怕,搔着他蜂蜜色的头发。他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了。

  “要回去就让他们回去吧!”

  真是喜出望外的幸运,我们也正有所不便——正想如此开口说道,米达麦亚却又重新陷入沉思。如果帝国军的行动太欠缺气魄,或许会引起伊谢尔伦军的疑惑。

  “毕典菲尔特正觉得打得不够。就让他去追击吧!如果就这样结束的话,一定会感到不过瘾吧?”

  米达麦亚并不是特别有意去疏离、轻视毕典菲尔特。每个人都有该尽的责任,都有适合的职务吧?总而言之,眼前的敌人也不能放着不管,所以,应该交给那个不知道疲倦为何物的男人去处理。

  从司令长官那儿接到指示的毕典菲尔特鼓舞着已经厌倦了自制的部下们,整顿舰列,把航路设定在绕右转的弧线上急速前进。其快速和阻挡伊谢尔伦军归路的巧妙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如果尤里安真的想撤回伊谢尔伦的话,或许就会被黑色枪骑兵击溃了。

  ※       ※       ※

  “皇帝果真病危了吗?”

  看见帝国军的反应,尤里安不得不有这样的想法。帝国军的最高首脑们都是一些不凡的名将,他们的反应是尤里安可以预料得到的,所以,他们和统率他们的皇帝一定是处于不寻常的状态。

  随着事态的明朗化,尤里安的心中不禁更蒙上了一层寂寥的阴影。就在一年前,他们失去了杨威利,如果今年莱因哈特也将消失于历史的地平线下的话,宇宙的将会失去多少的光彩啊?

  不,或许这样会比较好。需要英雄和天才的动乱季节一过,调整和合作、秩序是比强烈的个性理重要的。杨威利曾说过——凡人的众智胜过单一的天才。莱因哈特也说过——所谓和平就是不把无能当成恶德的幸福的时候。

  可是,尤里安有绝对理由必须在这个时代到来之前和皇帝见个面。如果他真的生了重病,尤里安更必须在他的生命力和理性尚未燃烧殆尽之前和他晤谈。尤里安希望告诉莱因哈特,建立起一个在高登巴姆王朝时代不被允许存在的共存和开明的体制,不使和平和统一变质成自闭和独善、停滞,不,就算任何事都会变质,也要让那个时期尽可能地往后延,只要大家共同努力就好了。只要商谈的对象是莱因哈特的话,这件事是有可能的。而尤里安需要的就是时机。

  同盟的行动看似有急速的转变。那是过了一点以后的事。只见他们停止了前进,中止迎击,往伊谢尔伦方面移动。其运作之巧妙是梅尔卡兹和亚典波罗凝聚创意的结果,被引诱上勾的黑色枪骑兵直冲至帝国军前锋部队之前,使帝国军阵形一下子大乱了起来。状况每一分钟都在激变,黑色枪骑兵在和无人舰队进行了一阵交战之后,因为自爆而陷入混乱当中。这是一时四十分的事。

  ※       ※       ※

  “糟糕,难道我的判断错误了吗?”

  接到报告的米达麦亚灰色的眼睛中闪过懊悔的光芒。像他这样的名将也因为皇帝的病情不乐观而受到太大的冲击,结果就疏于去探究伊谢尔伦军的诡计了。眼看着帝国军上了敌人伴动之策后,在伯伦希尔四周的阵容越发显得薄弱了。

  冲击撞踵而至,伯伦希尔急速地掉回头。几艘伊谢尔伦军的舰艇穿过了陷于混乱的前方部队逼了上来,同时还不断地发射出光束,守护着伯伦希尔白晰外表的能源中和磁场散着灼热的光芒。跟随在白色女王身边的帝国军诸舰因此畏于应射,万一原本瞄敌舰的光束和导弹射中了伯伦希尔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一思及此,就更没有人敢轻易发炮了。

  强行登陆舰伊斯特利亚趁机钻进了空隙,尽管伯伦希尔射出来的铀238弹如强烈的雨势般袭来,伊斯特利亚仍然撞向舰腹。在一阵强力的震撼之后,伯伦希尔和伊斯特利亚因强力的电磁石而紧紧地密接在一起。只见强烈的酸剂喷射而出,在两舰连结之处烧出了两个大洞。

  伯伦希尔自建造成为莱因哈特的座舰之后已经有六年了,这是它美丽的肌肤第一次被乱伦所伤。时间是一时五十五分。

  Ⅱ

  帝国军所受到的心理冲击比物理冲击还要来得大,他们竟然让敌兵冲进了大本营总旗舰,瞬间的自责和后悔之后,悲伤立刻爆发为怒气,绝对不让这些无耻的叛军有任何一人活着回去!

  紧急警报呜呜作响,伯伦希尔上的士兵们准备肉搏战,穿上了装甲服,手上拿起了碳水晶制的战斧和荷电粒子来福枪。甚至有士兵还装备了手提加农炮跑上舰桥。

  “笨蛋!你是在舰桥内!不能使用重兵器的!”

  伯伦希尔的舰长塞德利兹准将大吼道,同时命令兼任防御指挥官的副舰长马特赫法中校击退入侵者。

  这时,帝国军的指挥系统看似出现了微微的混乱情况,这是大本营和战舰伯伦希尔的双重组织构造使然。发生在伯伦希舰内的战斗到底是该由大本营还是该由伯伦希尔司令部负责呢?在极短的时间内,局面一来一往变化叵测。

  缪拉看着舰内监视器,他发现入侵者中竟然有尤里安·敏兹的身影,不禁轻轻地发出了惊叹的声音。伊谢尔伦革命军的年轻司令官亲自跑到伯伦希尔上来了。听过缪拉简短的说明之后,米达麦亚正想大步地离开皇帝的房间。

  “等一下!”

  制止声来自皇帝端整的嘴唇,米达麦亚和缪拉愣在当场。尽管卧病在床,皇帝的霸气仍足以镇压住眼前身经百战的骁将们。

  “不准你们两人介入!就让事情继续发展下去!”

  “陛下,敌兵入侵的目的很明显就是陛下您啊!更何况缪拉提督已经确认过伊谢尔伦军司令官的行动了。事情不能这样放着不管啊!”

  听完米达麦亚的主张,皇帝轻轻地摇了摇他金黄色的头颅。

  “如果号称继承了杨威利的精神遗产的人,就算在智能方面不及前人,在勇气方面应该也是个不平凡的人才对。杨的后继者叫什么名字?”

  “尤里安·敏兹,陛下。”

  缪拉回答。

  “如果那个叫敏兹的人能够排除的我的士兵们的抵抗来到我这里,至少我们也应该认同他的勇气,站在对等的立场接受他的要求。”

  “陛下,可是这么一来……”

  “如果没有所谓的专制君主的慈悲或其臣下的帮助就到不了这里的话,他就没有要求任何事情的资格了。一切都等那个人出现在我面前之后再说吧!”

  莱因哈特像是疲倦已极地闭上了眼睛和嘴巴,白晰的脸颊更显得苍白,看来就像在星光照耀下的雪花石一样。其端整秀丽一丝都不曾稍减,但是,就是缺乏一股生气。

  米达麦亚和缪拉无言地面面相觑。梅克林格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皇帝的主张几乎是一种任性行为,如果希望会面,也不用要先经过流血吧?

  “元帅,怎么样?”

  “啊,梅克林格提督,只有遵照陛下的意思了。因为我们是皇帝的臣下啊!”

  “可是,这样一来,或许在这之后的几十分钟之内会造成徒然的流血啊!”

  “我们只有祈祷缪拉提督认识的共和主义者能够尽快到陛下面前来。虽然是很不寻常,总之,如果能让他们见面的话,流血或许就会成为最后的一步棋。”

  如果这样,至少流血还有一些意义。流血固然可悲,但却是难以避免的事。或许高登巴姆王朝成立以来,经过五百年来所蓄积的老化废物及脓水必得藉着流血才能洗净吧?

  或许皇帝是想藉着流血来证明共和主义者们所追求事物的真正价值吧?米达麦亚突然这样想。如果是这样,皇帝炽烈的魂魄又如何呢?其对敌人的价值观也是不容许有半调子存在了。

  小小的爆炸声又响了起来,警备兵们匆匆地赶过去。或许大量的敌兵就要踢破病房的门冲进来了,那个时候,自己就要挺身护卫着皇帝。米达麦亚并没有忘记,没有忘记去年他的密友所说的话。“皇帝拜托你了!”这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最后的交代。

  ※       ※       ※

  被伊谢尔伦军辛辣的诡计摆了一道的毕典菲尔特,从监控员的报告中知道了皇帝的乘舰面临危机一事。他大气也不喘一下,立刻下令黑色枪骑兵前往搭救皇帝,这大概是这个男人的斗志和忠诚心的最佳证明吧?

  毕典菲尔特命令手下用炮火把那群抢攻进伯伦希尔的无礼的豺狼一扫而光,然而,“王虎”监控员摇了摇铁青的脸说那是不可能的。

  “不能打呀!一打连伯伦希尔也会遭殃的!”

  “可恶,真是狡猾!”

  毕典菲尔特咬着牙恨恨地说道。他散乱着橘色的头发,两眼泛着血光凝视着萤幕。如果是一般的男人可能就会抱着头绝望地放弃了,然而,毕典菲尔特不一样。他立刻下了道残酷而猛烈的决断。

  “好,既然这样,至少我也要亲手把其他的叛军给消灭掉!就算共和主义者们夸耀着胜利从伯伦希尔出来,我也要让他们无家可归!”

  毕典菲尔特是无法忍受无所作为的。他大声地下了再度出动的命令。

  黑色枪骑兵舰队插上怒气和憎恶之刀,朝着伊谢尔伦军进袭而来。

  这是二时十分的事。这已经不是讨论战略和战术层面的问题了。“不让任何人活着回去”不是作战指令,而是煽动了。连从旧海伦法特舰队编进来的士兵们也都照做了。如果杨威利还在世的话,在知道了莱因哈特皇帝是如何掌握帝国军的心之后,或许会不由得点头叹息吧。

  左翼的艾杰纳舰队看到了黑色枪骑兵狂热的突进,可是,他们并不想跟着做。他们保持沉默或许比毕典菲尔特更显得辛辣。艾杰纳舰队从帝国军的六时方向朝九时方向展开扇形布阵,他们是想等伊谢尔伦军被黑色枪骑兵追逐而逃散的时候再集中炮火从侧面攻击。如果要勉强加入战场,或许就会形成一场混战,反而对伊谢尔伦军有利。

  如此一来,毕典菲尔特的复仇战就没有受到任何的制肘了。黑色枪骑兵朝着伊谢尔伦军突进,梅尔卡兹和亚典波罗的一点集中炮火虽然对他们造成不小的损害,但是,他们还是尽力突破了防御线。这个时候,伊谢尔伦军已经只剩下可以承受毕典菲尔特猛攻的数目。梅尔卡兹看出了危险性,下令后退。但梅尔卡兹提督的旗舰休伯利安的舰腹就在这一瞬间炸裂,出现了块状的闪光。

  巨大的能源长矛贯穿了能源中和磁场,使舰体产生了龟裂。当龟裂朝四面八方扩大的时候,热和光向舰内外喷射而出。

  爆风卷进了舰内。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6-7-17 22:26:20



  火和风、烟以高速吹断了休伯利安的通路,中途还揭下的壁面,把官兵和门、机械设备都卷了起来,形成一个狂乱狼藉的景象。小爆炸和火灾沿着配电线不断发生,休伯利安像是得了致命性热病一样持续地痉疾着。

  维利伯尔·尤希姆·冯·梅尔卡兹半个身体被落下的机材压住。他的肋骨断了三根,其中一根伤到了脾脏和横隔膜。那是他的致命伤。

  “阁下!梅尔卡兹提督!”

  贝伦哈特·冯·舒奈德拚命地在充满了火和烟、尸体的混乱状况下爬向他的上司。他的右肋骨也裂了,右脚踝的韧带受了伤,但是,他对这些痛苦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拚命地把敬爱的上司的身体从机材下拉出来。

  梅尔卡兹还活着,他是免不了一死的了,余下的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但是,他还有意识在。好不容易在被血、尘埃和油污弄脏的地上重新调整自己的姿势,看见了忠实的副官,身经百战的老将用一丝不乱的声音问道:“尤里安他们应该进入伯伦希尔了吧?”

  “好像已经成功了,倒是阁下您要准备逃离……”

  “成功了?那么,我就没有什么好挂念的了。”

  “阁下!”

  舒奈德大声地叫了起来,梅尔卡兹仿佛要安抚青年的激动似的,轻轻地举起了手,他那被血遮盖了一半的衰老的脸上洋溢着近似满足的表情。

  “我是在和莱因哈特皇帝对决的战役上死亡的。你怎么可以想把一个好不容易获得满足而即将就死的人叫回来呢?以后不知道还没有这种机会呢!”

  舒奈德不禁无言以对。他知道,他所敬爱的上司自从在利普休达特战役败北之后就一直在寻找所谓的死亡之处。虽然这样,他还是希望上司能活下去。

  “请原谅,阁下,或许我反而为阁下带来了麻烦。”

  “什么?我的人生并不这么悲哀啊!因为我是以一股侠气与醉狂的精神和莱因哈特皇帝作战的。你也够辛苦了,今后,你就可以自由了……”

  维利伯尔·尤希姆·冯·梅尔卡兹,六十三岁,他的军历足以与莱因哈特和杨两人合计之后再剩以两部的年数相匹敌了,而这都已成过去,在副官的看护之下,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高登巴姆王朝最后的宿将,以某军军的一员身份结束了他的一生。

  ※       ※       ※

  接到梅尔卡兹提督战死的报告时,达斯提·亚典波罗中将脱下了黑色扁帽,献上极短暂的默哀。梅尔卡兹和奉他为上宾的杨威利在同一天死亡,希望故人可以在另一个世界把酒畅谈战史和战术论。

  勉强收回心绪,重新戴上黑色扁帽看着萤幕的亚典波罗发现到一个苦闷地凝视着伯伦希尔的年轻女兵,他开口说道:“你很担心吧?克罗歇尔下士。”

  之所以刻意省略了主记号是因为有三个跟卡琳有很深关系的人都冒险参加了突袭伯伦希尔的行动,那就是上司兼空战技术之师波布兰、有着遗传因子在她身上的父亲先寇布,以及那个算是半个恋人的尤里安·敏兹,这些人都应该是她最挂心的人。卡琳对着亚典波罗装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但是她并没有回答,而那个青年革命军也无意催促她做任何答复。

  ※       ※       ※

  突入伯伦希尔舰内的伊谢尔伦军集团确保了所谓的桥头堡,以“蔷薇骑士”连队为中心的入侵者以高效率的火力不断地打倒敌人,朝着莱因哈特皇帝的房间及舰桥前进,然而,前头却出现一波又一波坚强的敌人防御阵。

  “来了哦!好像是亲卫队。”

  “你应该说是大驾光临了,因为他们好歹也是皇帝陛下的亲卫队啊!”

  “一群穿着新无忧宫衣服的人体模型!”

  这个充满恶意的评语虽然获得了队友的支持,但是,莱因哈特皇帝现在并不住在新无忧宫,这种稍嫌落伍的形式似乎有些缺憾。

  “哪,这些新无忧宫的混蛋们!立刻滚回宫殿去做舞会的警卫吧!你们最擅长的技术大概是用刺刀前端去掀起贵夫人们的裙子吧?”

  对方用数十道的光束回答了这些问题,大量的光芒在壁面和地板上炸裂了开来,同时在经过镜面处理的盾上四处反射,眼前尽是如宝石般乱舞的火星。当然“蔷薇骑士”也予以还击,不过,枪战在一百秒内就结束了。出现在好不容易恢复了视力的“蔷薇骑士”眼前的是拿着战斧、附有枪剑的来福枪并且不断逼近的帝国军的身影。

  于是一场激烈的肉搏战便展开了。

  尖叫和金属撞击的声音四处响起,鲜血从被切断的血管中喷散出来,在壁面和地板上画出了前卫派的图案。

  帝国军的士兵虽然不是纸做的人偶,但是,看来似乎不敌蔷薇骑士的勇猛。背弃帝国旧社会而离去的亡命者的子孙旋转着战斧,举起战斗用刀的闪光则化成一道道飞沫般的光泽,斩杀、突刺、斗殴、踢倒,原始的斗争就在防御一方不断的退却之下结束了。入侵者开始踏着敌人的尸体前进,然而,暂时退后的帝国军立刻又重整了阵容,觊觎着一举歼灭敌人的机会的到来。

  先寇布对着并肩同行的尤里安说道:“尤里安,这里由我们来防守,你去见皇帝,见到他后要跟他交谈,或是要取下他的首级,一切都看你自己的判断,你的判断将会创造历史。”

  尤里安一下子没有办法回答,牺牲先寇布等人好去面见皇帝,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尤里安觉得这真是一种偏向情绪性的想法,但是,他还是不得不赞成先寇布的提案。

  “不要把事情的轻重缓急搞错了,你的职责就是去见皇帝,和他进行对等的谈判,而我们的任务就是为你开路。”

  先寇布突然抓住尤里安的肩膀,把脸凑了上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是钢盔碰着钢盔了。

  “我对杨提督只有一句不满的话。去年,布鲁姆哈尔特虽然豁出了性命保护提督,但是,提督却仍然逃不过一死。奇迹的杨再怎么伟大,在这件事上实在也太差劲了些。”

  透过两个钢盔,尤里安似乎可以感受到先寇布所背负的沉痛。

  “波布兰、马逊,你们和尤里安一起去!三个人至少也斗得过一个人!”

  先寇布故意嘲讽地下了指示,凯斯帕·林兹上校也插了嘴。

  “是啊,因为这里是蔷薇骑士的占领地,有你们这些看来懦弱的人在反而会增加我们的麻烦。”

  先寇布微微地笑了笑。

  “就是这样,蔷薇骑士是一个绝对排他的集团,外人就到别的地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

  尤里安决定了,除了不能拂逆先寇布等人的好意之外,时间也不容他再犹豫下去。

  “我知道了,待会儿再见了!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当然,我也有这种打算。因为我这个不懂事的父亲最喜欢在女儿的婚礼上大闹特闹了。哪,你快走吧!没有时间了。”

  “嗯,那么,我先走了。”

  行了一个礼之后,尤里安挥掉了感伤,以一只年轻独角兽般的速度跑了开去,波布兰和马逊则无言地跟在他后面。

  目送他们离去的先寇布只伤感了一瞬间,随即就把视线转开了,只见部下的钢盔上映出了一个人影,一只光束来福枪正瞄准着尤里安一行人的背部。先寇布头也不回地就着这个姿势拨起了腰间的热线枪,那个影象像是变魔术一样,先寇布把枪口从左腋下穿过,背对着目标开枪射杀了帝国兵。帝国军发出了愤怒和惊叹的声音,而“蔷薇骑士”们则吹着口哨大加赞赏。

  “真是高招啊,先寇布中将。”

  “啊,这是我从小就想试一试的技法哩!”

  一道闪光掠过先寇布的鼻头,光束刺穿了地面。先寇布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战斧为下一次的血腥战斗做准备。

  Ⅳ

  先寇布的战斧划出银色的弧,切开了人体和空气,鲜血四处喷射,悲鸣和怒吼在天花板上回响着。与其说先寇布是死神的使者,倒不如说他把死亡给具体化了,而这也是军国主义者们视为一种理想的死亡,一种以人血为记录,看来极为华丽的死亡。

  在敌人战舰内挥着战斧作战对先寇布来说是在两年前和帝国军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单打独斗之后的第一次。

  “哼,那个时候如果再多打个三分钟,罗严塔尔提督的脑袋就是我的了,那么,我就可以把他的金银妖瞳像宝石一样镶在我的盾上了。”

  先寇布像青铜器时代的剑士一样夸口着,挥落附着在战斧上的血迹,然而,已经有大量的鲜血干涸地附着在上面,战斧也因此无法像装甲服一样闪着银白色的光芒。先寇布知道那些红黑色的涂装正象征着罪恶,但是,这并没有减低他的破坏力。先寇布不断地斩杀、击倒敌兵,把多得无以计数的敌兵送往地狱以作为自己的带路先锋。

  帝国军的士兵都不是怯弱的人,但是,面对先寇布的骁勇,他们又不禁面露畏缩。他们踏着地板往后退,把枪口朝着前方,然而,先寇布却不容许让他们有时间把肉搏战转变为枪战。他以数倍于敌人后退的速度冲向前,左右挥着战斧。血沫四处飞散,帝国军的包围网溃散了。先寇布回过他欣长的身体,再度举起他的战斧,又有新阵亡者倒卧在血泊中。有谁想像得到这么华丽、这么凄惨的光景会出现在伯伦希尔舰内呢?

  ※       ※       ※

  “虽然是敌人,不过真是一个值得赞赏的人。”

  渥佛根·米达麦亚把灰色的眼睛固定在舰内萤幕上喃喃地说着。

  “可是,我方还真是令人泄气哪!干脆我来指挥迎击吧?”

  如果米达麦亚真的这么做了,先寇布就可以获得和号称银河帝国双璧的两名名将彼此对战的名誉了。然而,梅克林格和缪拉都摇了摇头。米达麦亚应该随时待在皇帝的身边才对。在一阵短暂而低沉的讨论之后,梅克林格以大本营代表身份朝舰桥走去,另外两名大将则留在房间里。

  皇帝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过来,病人好像要起床似的发出了一些声音。

  “艾密尔,帮我换上军服!”

  近侍艾密尔发出了担忧的声音。

  “不行,陛下,您发着烧怎么可以起床呢?”

  “银河帝国的皇帝在会见客人的时候怎和可以服装不整呢?虽然他们是不请自来的客人。”

  艾密尔从屏风旁看着提督们的脸。他以眼示意元帅希望能阻止陛下,然而,元帅的答复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你就听从陛下的吩咐吧,艾密尔·齐列。”

  在平静的面具下隐藏着一股深沉的伤痛。提督们不得不觉悟了,他们不应该束缚皇帝所剩下不多的时间。而莱因哈特也确实了解幕僚们的态度意味着什么。

  曾经踏遍全宇宙的双脚,现在却连自己的体重都承受不了。生命力和体力的衰退已经不是装糊涂就可以蒙骗过去了的。他的双肩曾经负载着世大的恒星间的帝国和数百亿的生命,现在连穿着军服都不是他的体力可以负荷得了的。

  ※       ※       ※

  闯入伯伦希尔后的三十分钟。

  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之后,“蔷薇骑士”连队甚至已经无法在人员上维持住一个中队的规模了。原本在闯进伯伦希尔时,人数就已经不到足以编成大队的数目,再加上帝国军的分散策略,每个人都被孤立了起来,分散在各处。

  然而,要造成一个“蔷薇骑士”的死亡,要陪上一个以上的帝国军尸体。尤其是在面对前一代的连队长华尔特·冯·先寇布和现在的连队长凯斯帕·林兹两名大将时,谁都无法估计到底要消耗多少人力资源才能把他们打倒?围在先寇布四周的帝国军士兵四处奔逃,他们被一种恐惧和挫败感所打败,这种情绪使得他们只想逃得离先寇布越远越好。

  “罗伊休纳!德尔曼!哈尔巴尔!还有没有人无耻地活着啊?如果有就回答我!塞布林!克拉夫特!克洛涅卡……!”

  先寇布一手拿着战斧,站在堆积着的敌人尸首上呼叫着几个部下的名字。没有人回答,先寇布用拳狠狠地捶打着钢盔。

  这个时候,一个倒在地板上帝国军士兵撑起了身体,是一个看来未满二十岁的年轻士兵,他的后脑部被人用战斧一击而昏了过去,现在总算恢复了意识。他流着鼻血,抓起了战斧,瞄准了目标,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对着那个在他仰角六十度位置的宽广背部掷了过去。

  随着冲击而来的剧痛在先寇布的背部炸裂开来。战斧劈开了装甲服,划破了皮肤和肌肉,击碎了他的左肩胛骨。

  先寇布让战斧插在背上,转过身来。那个袭击他的士兵料想他会有复仇的一击,于是用两手护着自己的头,然而,先寇布只是俯视着他,并无意挥下自己的手中的战斧。正确的帝国公用语从旧帝国贵族口中流泄出来。

  “年轻人,愿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

  “知道了又怎样?你这个叛军!”

  “什么嘛!我只是想知道伤了华尔特·冯·先寇布的人的名字而已啊!”

  “……我是克鲁特·里格贝尔中士。”

  “是吗?为了奖赏你这么诚实地报上名,我给你看一项特技。”

  说完,先寇布把右手绕到后面,把战斧从自己的背上拔起来丢出去。一个拿着枪想给先寇布最后一击的敌兵胸膛承接了这一斧,惨叫着倒了下来。

  然而,先寇布这个强烈的动作使得他的伤口更形扩大了。一股新的灼痛呈螺旋状地席卷了他的全身,鲜血不断涌出来,把银灰色的装甲服从内到外都染透了。鲜血形成了红色的瀑布流到装甲服的表面,再流到军靴鞋跟。敌人知道他受的是致命伤。

  或许是打从心理轻视受伤者吧?一个帝国军士兵绕到先寇布背后,刺出了带有刺刀的荷电粒子来福枪。

  先寇布的战斧一闪,就像落雷一般地击中士兵的头部。全身浸在人血中的先寇布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像魔王一样震摄了敌兵。帝国军纷纷后退。虽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流了这么多的血,穿着装甲服的男人却仍然没有无力的迹象。克鲁特·里格贝尔中士不发一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一点都没有建功的喜悦,整个人被一股恐惧感所攫住,只能在心中一直呼唤着母亲。

  “哪,谁想功成名就?谁想成为华尔特·冯·先寇布一生中最后杀死的人?”

  先寇布笑了笑,那个笑容是除了这个男人之外,没有人可以笑得出来的,看来似乎不含一丝痛苦成份的勇敢笑容。装甲服就像被一条鲜红的巨蟒缠住了一般,血还不断地流出来。

  他吐了一口气,同时也吐出了微量的血。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置身于不幸的境遇。就像杨威利一样,先寇布用着以他全身的血也处理不完的所负的大量血债,染红了自己的人生。现在偿还的时候似乎到了。

  先寇布悠然地举起脚往前走。他那漠然无视于换做一个普通人早就无法站立的出血和痛苦的英勇之姿,让帝国军屏住了气息,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还有勇气攻击他,每个人只是呆呆地看着。

  先寇布好像尽了义务似地踏上了出现在他眼前的阶梯。每一个阶梯上都留下了一小池的鲜血,当他到达最上层的时候,俯视着阶级下的帝国军士兵。他觉得这真是个好角度。仰视着某样东西而死并不是这个男人的最爱。

  “华尔特·冯·先寇布,三十七岁,临死前的遗言——我的墓碑不需要墓志铭,只有美女的眼泪才能安抚我的灵魂。”

  他的表情有些许的动摇,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感到不满足。

  “哼,好像还没有决定该怎么写才好。还是让亚典波罗代笔好了。”

  帝国军的士兵们逼近到阶级下。先寇布趣味盎然地看着他们。然而,占据他视线的脑神经中枢却回溯着记忆中的黑暗河流,探求着一些其他的事物。当他找到了他所探求的东西时,先寇布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对了,就是那个女人,叫罗莎琳·冯·克罗歇尔,她要我叫她罗莎……”

  华尔特·冯·先寇布死去的正确时刻并不清楚。二时五十分,当帝国军士兵战战兢兢地靠上去确认这个高度危险的男人的生死的时候,先寇布就保持着坐在阶梯上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已经挺着胸膛傲然地跨过只允许死者通过的生死门了。

  ※       ※       ※

  几乎在同一时刻,凯斯帕·林兹上校也停止了前进。

  二十多处的伤把林兹的全身点缀得热闹非凡,由于装甲服和他本身的战斗力,他虽然没有受到致命伤,但是,这似乎也已经到达了极限。他失去了他的战斧,疲劳以十倍于装甲服的重量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林兹靠在方形的埋着电缆的柱子上坐了下来。

  林兹看着自己的战斗用刀,刀柄沾满人血,他的双手看来也像是在红色的颜料中浸过一样。疲劳和挫折在他的背部不断地延伸,每一秒钟都在成长,增加重量。他满含感情地在他那把太过尽责的刀面上亲了一下,把背脊靠在柱子上,事不干已似地平静地等着那渐渐逼近上来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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