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oss166
发表于 2006-12-3 20:27:07
第十三节
「啪」狠狠的摔下电话,眼睛已经变成血红色的阔特尔气的直想骂娘,他不明白为什么到了现在,那些坐在会议室里只知道没完没了开会的老爷们还是不同意向全市发布洪水警报,大河冰面下的轰鸣他坐在这里都能听到了,冰封的数十里河面上的冰也已经完全变成了一触即碎的白冰,为什么他们还不让发洪水警报?
难道表面上的所谓安定就真的比整个城市人们的生命还重要?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次,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也是头一次,发现自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后,依旧是当年那个在凌汛的时候,没日没夜的守在河边的小技术员,始终不明白作为官之道。
他现在好想爬在桌子上睡他妈的一会,就是五分钟也好,可是他不敢,他知道,自己一时的疏忽将会给千百人带来怎么样的后果。
「总指挥,总指挥,你快来看看,快来看看,」门口传来小何高亢到有些嘶哑的女音。
「小何,怎么了?」忍着腰骨的酸痛,阔特尔快步走向门口。
「这样的袋子怎么能用装沙呢?还有那些炸药,都过期这么久了,还能用吗?」
在临时指挥部的门口,区里派下来帮忙的何小倩一张俏脸挣的通红,素来文静的她此刻正在愤怒的撕扯着脚下的一个草袋,浑不顾周围那么多人惊讶的目光和在她头脸间飞舞的草屑和尘烟。
「小何,怎么了?」揉着被冷风一激就开始流泪的眼睛,阔特尔发觉动静不小,赶忙戴好眼镜问道。
「总指挥,你看,他们刚刚领回来的就是这样的袋子,这袋子别说装沙防水了,我一个女的伸手就能撕碎,这能用吗?」
伸手接过草袋,阔特尔顺手一拽,一个看上去新新的草袋就变成了两截,怒火腾的就上了天灵,狠狠的把草袋往地上一甩,也不和去领草袋的民工吵,转身就往指挥部走去。他知道,领来这样的东西,并不关那些民工的事情。
「总指挥,你消消气,你现在可不能躺下,这里还需要你来撑着呢,路总已经躺下了,你可不能也躺下啊。」鼻子带着哭音,刚被他摔碎电话的举动吓了一跳的何小倩跑过来劝道。身后,和她同来得小欧一身泥浆,默默的蹲在地上收拾电话的残片。
「是啊,老总,你现在要挺住,你要是再气坏了身体,这里就要乱了。」年轻的副指挥,他的学生小蒋也扶着他劝道。
喘着粗气,重重的坐倒在椅子上,他白发下的眼睛有泪光在闪动:「为了财政上的几个收入,就用这样的东西来糊弄我们,大河是可以糊弄的吗?这是犯罪,犯罪呀。」悲呛的捶着桌子怒吼着,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老总,你喝点水吧,别气坏了身子。」强忍着盈眶的泪水,何小倩端过一杯水劝到,在这个人身上,短短的几天来,她感受到了太多值得流泪的东西。
就在这时,「喀嚓!」剧烈的一道撕裂声传入他们的耳畔,紧接着就听到不绝于耳的轰鸣声和撕裂声,这声音在傍晚听起来是那么的渗人。
「不好!」话音还没落地,指挥部里只剩下掉在地上的烂茶杯和散发着黯淡光芒的电灯泡在震动里摇摆个不停。
「怎么样?有信号显示吗?」方羽急切的问道。
「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显示。」口里回答着方羽的问话,顺手合上手机的帖木尔眼光却瞅着蹲在一边发呆的老萨满。自从见面听到自己无意间说出矿坑坍塌的消息后,老萨满就一直那么蹲着发呆,只有面前的方羽催自己打手机。
他不明白这么一个在此刻算是无关紧要的消息会给一向镇静自若的老爹这么大的冲击,其实今天的老爹,两次的见面都给他相当不妥的感觉,让他第一次有了种他非常不愿意有的感觉「老爹老了。」
「电话也不通,矿山也出事了,那就让我看看一切是不是真的在你掌握之中吧,大神!」
「方羽,你没事吧?」忽然听到面前这个神秘莫测的年轻人嘴里冒出的轻语,帖木尔夫妇都吓了一跳,就连一直在一边发呆的老萨满也把关切的眼神投向了方羽。
难得的面色微微一红,方羽瞬间就把持住了自己的心神,微微一笑:「我没事,我没事。对了,帖木尔大哥,等一会老爹要到下面去安排,你也多费点心。」
「方羽,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个区区老鼠吗?」还不太掌握状况的乌兰有些不解的问道。被丈夫刻意轻描淡写之后才告诉她的事情,她并不怎么在意,要不是这一来有可能再次融入草甸子,她连自家的牛羊都不会赶过来。当然,人是肯定要来的,有些人是非见不可的。
「大嫂,看来你还并不太清楚现在的状况,这样也好,免得担心。一会老爹就会告诉大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贴木尔大哥,你别笑,你也是。」方羽笑了笑,答道。
老萨满终于在这危机的关头,太多糟糕的消息冲击下,显示出了他身为一个强者,在危难面前的本色。尽管方羽知道,请神不到,对他这个做了一辈子萨满的人打击到底有多大,但他还是站起来了。
「方羽,那你……?」重新站直了身子的老萨满适时的问话拦住了夫妇俩再次开口的想法。
「我去四处看看,看看具体情况到底有多严重。」方羽笑着淡淡的说道。他已经看到老萨满的那双老眼中此刻无惊也无喜,充盈着一种似水般的空灵和坚决,便知道自己也到了该活动活动的时候。
「方羽,那你保重,要是实在事不可为,你就自己先走。要是我们能熬过这个难关,草甸子这里会永远欢迎你的到来。」平稳的,老萨满一句一句的望着他的眼睛说道。
「我们一定能熬过的!放心吧老爹,这在我,也是个难得的挑战,你不觉得有时候这生命太过显得平淡了么?我先去了,老爹,乌兰大嫂,你们也都小心,珍重。」微笑着说完这话,方羽的身形就在卷过来的风里一闪,平空消失了。
「啊?」在帖木尔夫妇目瞪口呆的惊呼声里,传来老萨满轻轻的赞叹声:「朋友!」
阴沉的天宇下,在面前的这三公里河段上,两个小山一样的冰坝之间,刚刚还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亮晶晶闪着光芒的河面此刻就像开了锅一般,翻滚着黄绿色的浪花。河面上,大大小小的冰块旋转着,撞击着往下面的冰坝和堤岸撞来,冰块破碎的声音,浪涛排岸的声音,伴随着冰坝摇摇晃晃的呻吟以及河面上刮起来的旋风,都让阔特尔觉得眩晕,浑身的力气好像就和脸上的血色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他还得挺住,因为河岸上还有那么多双布满血丝的目光在期待着他,等候着他的命令。
竭尽全身的力气,他喊出了一道命令:「加固河堤,准备炸药。」
在转身回指挥部的空里,他又低声对跟在身边的人下出了一连串的命令:「小欧,赶快通报区里,我要破冰的飞机在明天早上九点以前准时炸开这些冰坝。」
小欧应声去了。
「小蒋,你去通知市区,要他们在今晚十点以前,发出洪水警报,同时,我要求所有的破冰队员在凌晨全部到位,准备炸冰。」副指挥小蒋也飞也似的去了。
「小何,你跟我进来,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保存,如果我在这次凌灾中出事了,麻烦你把他们交给区里,如果没有,我自己亲自去交。不能再这么忍下去了。」
说这话时,他眼中闪耀和他父亲老萨满站起来时一样的光芒,这光芒在黯淡的天色里,看上去是那般的明亮和空灵。
空旷黯淡的原野上,随着一阵风卷过,方羽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暮色里。身前身后,天上地下,苍茫辽阔的大地上,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一个小坡的顶上。四周死水一般的寂静,只有风,也只有越来越冷越来如刀般冰凉的风,从旷野的那头无休无止的向他袭来。本就单薄的衣衫和裤脚在风的撕扯下烈烈作响,掠过短短发梢的风隐隐有得意的啸声发出,彷佛在安慰,又彷佛在嘲笑。
这时,方羽空灵到极至的心田里忽然闪过父母的笑颜,还有杜若兰那双似笑非笑的双眼。暖意缓缓的在心田流动,随着时间点点嘀嘀的流逝,朋友们亲切的笑脸逐个在心田闪过,忽然,画面停顿在一张凄苦的老脸上。就在这时,封印在识海里的一个角落忽然发出最强烈的脉动,随即,在常人根本无法理会的层面,他听到一声苍老的长吟:「终于找到你了,方小哥。」
「黑巫门第三十七代宗主王闻川?」方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尽管刚刚掠过鼻尖的腥风和跃动不已的灵神已经提醒他鼠群就在不远处。
就在那片似乎望也望不到头,不停滚动着的黑色浪花里,一个瘦长的身影就那么潇潇洒洒、行云流水般的分波而来。依旧是当年那身灰蓝色土布短褂,依旧是当年那个叫老蔫的王闻川,只是此刻,标枪般笔直的身躯上那里还能看到当初的那种猥琐?身前身后,五尺的范围内,躲避不及的鼠群发出吱吱的乱叫,却没有一只老鼠对他发生攻击。他就像辟开浪花的快艇,艇过水合,转眼了无痕迹。
静静的负手站在那里,欣赏着当年的老蔫而今判若云泥的风姿,方羽就像和面对面的人说话一样,轻轻笑道:「王宗主怎么有空跑这么远来看我?来得正好,我这边正缺人帮忙。」
「呵呵,方小哥可真难找。看看这里,果然是来得真好。」谈笑间,状若闲庭漫步的王闻川便来到了负手而立的方羽面前,身后十数里外,那片黑浪还在缓缓的涌动。
「宗主一路行来,行云流水,看来神功大成,可喜可贺。」方羽伸手扶住正要弯下腰去王闻川,笑着说道。
空气中忽然发出一声气流的轻鸣,施不下礼去的王闻川老脸一红,便顺势站了起来。「方小哥见笑了,倒是小哥你现在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叫老蔫一通好找。」
「雷劫?」方羽仔细打量了他一眼以后说道。
「果然还是瞒不过小哥的法眼。」老蔫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
「嗯,过了这次,就只剩下一次了,宗主的进境这么快,实在值得恭喜,不知道黑巫门下一代的高弟是?」方羽笑着问道。
略微犹豫了一下,老蔫似乎否定什么似的摇了摇头。
「哦?」方羽一下子好奇起来。他知道以现在老蔫的水准,看人看事早就应该不是这种模样,当然也不会是想对自己隐瞒,所以好奇了起来。
「我在路上见过两个人,一个静,一个动,天赋都很不错,可是有难度。」
看到方羽好奇了,王闻川的眼却忽然的亮了。他迅速从兜里拿出两个小东西递给方羽,满脸期待的看着看着闭目不语的方羽。
「哈,这两个还真好玩,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个梦魇者比较适合巫门,不过要度他,看来宗主你还得等几年。」方羽睁开眼睛,微笑着说道。
满心欢喜的点着头,老蔫犹有不舍的继续问道:「那这个?」
方羽哈哈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把捏在手里的物件还给老蔫:「这个应该是另有遇合,不过我看很可能自成一家,宗主就不要强求了。」
心里的两块大石瞬间被搬落在地,老蔫在欢喜之余这才发觉自己只顾着说自己的事情了。老脸又是一红,便要说话,却被方羽抢先开口了:「宗主,对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办法没?」
「我已经试过了,除了全灭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我巫门百试百灵的驭兽术居然在这里起不了多大作用,这地方有点问题!哦?方小哥莫非也是为了这个而来?」随着方羽的手所指,老蔫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宗主也感觉到了么?」
「一进草原,在离这里百里之外就感觉到了,特别是今天中午。」老蔫点了点头,正色说道。
「照宗主来看?」方羽也正色了起来,他明白,尽管还是自己帮黑巫门传承了法统,但对巫门里很多东西并没有很深的体验,经验有时候是学不来的。
「一个很庞大的存在,但不纯,应该还威胁不到小哥的。不过这么庞大的存在还只有在很少地方见过,到现在为止,见识或者听老辈们说过的有八个。」沉吟了一会,王老蔫很肯定的说道。
「类似的存在居然有八个之多?」方羽这时觉得自己真有点少见识了。
「嗯,就我知道,至少有八个之多,都在一些很落后,很蛮荒的地方,」说道这里,老蔫忽然把话题一拐:「难道这里还有萨满存在?如果有,那么这大约就是他们的所谓的大神了。」
「嗯?看宗主说的这么肯定,莫非你说的那八个存在,都是那些地方各自教派所信奉的大神?这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方羽注意到了老蔫话里的玄机。
「基本都是那样,他们也算是巫门的旁支,只是因为他们大都地处边荒,而且大多只有传承,没有法统,甚至连自己的经书都没有,所以很少有巫门之外的同道知道,小哥少听到也很正常。」老蔫笑着解释到。
「巫门的旁支?哦,萨满之外,比较有名的还有个纳西的东巴,西藏的原黑教也应该勉强算数,再别的好像我很含糊,应该都是非常小的吧?」说道这里,方羽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这些还是以后有空了再向宗主请教吧。今次宗主来得正好,快帮我想个办法,看怎么解决眼下这些个难题。」
于是,在鼠群逐渐接近的空里,方羽把目前面临的问题详细说给了老蔫听。
听到后来,老蔫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基本就是这样了。宗主想想看有什么好办法没?」最后,方羽叹了口气问道。
「要是光想救你朋友和族人,那倒也不见的难办,想办法把它们引开就是了,不过我想小哥不想这么做是吧?这么大的鼠群到了那里都是祸害,但是要想全部消灭,一是力有不能,二是有违天和,三来就算是强灭了的话,恐怕这方圆数百里以后就会瘟疫流行,住不得人了。该怎么办才好呢?」皱着眉头的老蔫陷入了苦思。
眼看着蠕动的鼠群越来越近,而老蔫也只是皱着眉头不说话。于是方羽苦笑道:「那咱们先过去看看另一边的兽群吧,我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双腿紧紧夹着拼命飞奔的马,咬着缰绳的嘴里现在全是一股子怪味,汗水像水一样从头上落下,在冰凉的风里转瞬成了挂在眉毛胡须上的寒霜。剧烈的颠簸中,格木尔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不停的打颤,一阵赛过一阵的麻木逐渐从小腿上往上蔓延,本能的用力紧了紧夹着克日朗和花头的胳膊,他发觉左肋下夹着的花头身上的温度在逐渐的消失,右肋下的克日朗也早已经停止了无谓的挣扎,透过风声传入耳里的,是他低低的饮泣。
马脖子鬃毛上甩起的汗珠越来越多了,视线也在夜色的阻拦下逐渐的模糊不清,迎面的风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的疼,微眯着的眼睛也开始流出了泪水,可他还是不停的用膝盖磕着马肚子催着加速,心里这时只有念头「快点,再快点!」
不用再回头,光凭身后凄厉的嚎叫,他就知道被花头咬死了三匹小狼的那群狼依旧没有放松追逐。
双腿上的麻木感愈来愈严重,跨下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忍着心头的慌乱,格木尔再次扭头回望,圣山刚被抛到身后,山脚下,夜幕里那几十点绿荧荧的光点已经追到身后不足百米,心里暗叹了口气,格木尔紊乱的心却在瞬间变得宁静了起来。
嘴里使劲一拉缰绳,已经跑得快要脱力的马低嘶着停了下来。身体往后一挪,勉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格木尔一扭身把克日朗轻轻放到马鞍上,伸手从嘴里拿过缰绳递到他手里,自己却翻身下马,站稳后又把左肋下夹着的花头塞到愣愣看着自己的克日朗怀里,然后轻拍了拍他的腿说道:「克日朗,你赶快回去,千万不要再回来,告诉你爸妈,格木尔不欠他们什么了。」说完,不等克日朗答话,他狠狠的巴掌便落在马屁股上,马一吃疼,箭一般的窜了出去。
看着马载着不停呼叫着的克日朗去远了,格木尔收回不舍的目光,抽出身上临时借来的长刀,转过身来,面对着迅速拉近的群狼,露出一抹微笑的嘴里轻轻说道:「来吧,畜生。」
疯狂追来的群狼并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在他长刀砍飞一颗硕大狼头的同时,咆哮着的狼便一拥而上,只不过眨眼的瞬间,他的腿上,身上便多了至少四处伤口。不过还好,在他疯狂的挥刀还击下,他并没有被狼扯倒在地,还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脚下,也躺了三匹狼的尸体。
紧握着手中滴血的长刀,大口呼吸着血腥味弥漫的空气,身上大量流血的伤口在风里有一种奇怪的灼热和疼痛。这灼热,这疼痛让湮没在血液深处的那种力量也开始再次在身体内沸腾。转瞬间,一声怎么也压抑不住的震天长嚎便从格木尔的喉咙里咆哮而出,他瞪大的双眼也在这比狼嚎还多了几分嗜血、残忍而又阴森森嚎叫里变得充血、通红。
已经漆黑的夜幕下,原野上,狼群的包围之中,一股彷佛来自地狱的恐怖杀机在弥漫,弥漫着血腥的空气中。一股浓的化不开,却又看不清的戾气从满身浴血,却又在此刻显得狰狞莫名的格木尔身上不停散开,冲击着因为血腥味而跃跃欲试,躁动不安的围着他乱转的狼群。
天生的野兽本能带来的警告让准备再次扑上的狼群在戾气横生的瞬间,倏的拉大了包围圈,就在这时,残忍冷酷的狞笑里,变了个人似得格木尔闪电一样的主动出击了。
血肉在凄厉的惨嚎里随着漫天飞闪的刀光化成血雨,在有若鬼魅般迅捷闪动的身影前,素以敏捷和残忍而著称草原狼就像待宰的羔羊。短短十几息的时间之后,刺耳的狞笑和嚎叫随着最后一闪而过的刀光和血雨同时消失,就在更浓重,更难闻的血腥味里,一身是血的格木尔也缓缓的一头栽倒在满是狼碎尸的地上。
手里还是紧紧握着那把已经开始卷刃的长刀。
「宗主,你怎么看他刚才的变异?」方羽切完脉,迅速伸手封住了格木尔伤口周围的穴道后,抬头问道。
「很像我见过的那个梦魇者。他是这里萨满的传人?」轻轻揉动着格木尔死攥着刀把的手背上穴位,从开始放松的手上取走长刀的老蔫蛮有兴趣的打量着昏迷不醒的格木尔,答道。
「老萨满说这一代还没找到传人,他就是我前面给你说的那个看山人,格木尔。」方羽站起身答道。
「这种潜藏着这么深厚原力的人都不要,这支萨满的要求真有这么高?」顺手抛掉沾满鲜血的长刀,老蔫有些吃惊的问道。
「可能一直都没发觉吧,我前面也没看出来。」方羽摇头苦笑道,他一直都没注意到格木尔在这方面的潜力。当然,这也和巫门相对另类的传承和理论有关。
和一般常见的所谓正统答宗派不同,巫门众多的宗派对传人的选择另有标准。
除了对传统意义上各门各派都会争着要的那些所谓天赋异禀,根骨奇佳的人以外,巫门选择传人最注重的,便是潜藏的原力。
这个原力在巫门经典里的大体解释就是恒古存在于这天地之间的最初的源泉,人一旦有了这个原力,就可以和仙神沟通,驭使妖、鬼。他们认为这原力在混沌初开之后,便主要分布在山川、河流和大地之上所有的通灵之境。在一些人身上,也潜藏着这种原力。在巫门的经典里,潜藏着这种原力的人共有三类九品,其中上类的三品和这世间几大正统流派的如佛、道等选择的标准有非常大的区别,就比如上类的第三品的描述,原力爆发时的状态和西方传说中对于月圆之夜恐怖的狼人描述就很像。当然,不是有小说或电影里描写的狼人那样,会变身。
(其实在作者眼里,原力大小区分的标准,也不过是看人对自然和周围环境突变的敏感程度和人潜能的爆发程度,在特异的环境和状态下,现代科学的研究也证明有些人会有非常的表现,就像月圆之夜,暴力犯罪率会上升;特别危险的状态下,人会做出平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一样。)
而对这种主要以潜藏原力来选择传承的做法和理论,在正统宗派的眼里是不可理喻的,就如在正统的道门,传承往往要伴随着极长时间的种种品行考验和艰苦的心性磨练,像巫门上类这三品中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入眼的。
或许,这选择便是巫门逐渐式微的原由,也或许,正是因为千百年来逐渐的式微,使得巫门的传承只能是这么选择。
而方羽尽管不属于任何宗派,就像他自己说的,只是个天地间的闲人,但不可否认,来自天心灯的异能秘术,确确实实大多源自于道门(是道门,不是道教),这在先天上就决定了他不可能时刻去注意像格木尔这样,平时显得非常朴实厚道而又鲁直的人身上到底是否潜藏着原力。更何况,潜藏的原力也只有在极为特殊的情况下才能察觉。刚刚,方羽和老蔫就是在格木尔身上原力爆发产生变异的时候来到这里才发觉的。
「方小哥,现在咱们怎么办?是现在就救醒他还是等回去让那个萨满救醒他?」
老蔫有些缓慢的声音打断了方羽的沉思,语气里似乎有些别的东西。
「看来宗主只能割爱了,还是等回去让萨满自己做决定吧,他岁数已经很大了。」方羽微微一笑,听出了老蔫的言外之意。
就在老蔫略略有些遗憾的站起身来的时候,远远的,来路上传来了迅疾的马蹄声,而且不是一匹。
火把带着快马迅速来到了方羽他们面前,疾驰的马或许是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和狼的气息,忽然齐齐长嘶着人立而起。这时候马上就能看出来人各个精湛的马术,竟没有一个人掉下马来。
「格木尔,格木尔」惊叫着,跳下马的帖木尔举着火把冲了过来。身后,满脸不知道是汗珠还是泪水的乌兰和三个背着猎枪的年轻人也紧跟着抢了过来。
「不要慌,他没事,帖木尔大哥,你们怎么来了?」方羽前跨一步,拦住了慌张的帖木尔。
「他没事?谢天谢地!方羽你救了他?」闻身身子一软地乌兰和扶住她的丈夫一起叫了起来。
「他是自己救自己的,他杀光了这些狼,自己也受了点伤。现在正在昏迷,大嫂你们来的正好,赶紧把他送回去,直接交给老爹。告诉老爹,暂时不要动他,等我回去再说。」方羽知道时间越来越紧迫,也不多罗嗦。
直到这时,心里松了口气的帖木尔他们这才注意到几丈方圆内到处抛洒的狼尸和血肉,强忍住欲呕的冲动,已经隐约知道方羽绝非常人的帖木尔夫妇在三个年轻人的帮助下,很快把昏迷的格木尔带上了马,道了声珍重后,走了。
cross166
发表于 2006-12-3 20:28:26
第十四节
站在莫龙圣山的山顶,伫立在寒风中的方羽看着山的另一边满坑满谷的兽群久久说不出话来。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看到过这么诡异的景象。山谷里,夜幕下,无数双绿荧荧的眼睛像飘动的鬼火,又若天幕上闪闪的群星,不停的明灭着。
夜幕当然遮挡不住方羽和老蔫两双锐利的眼睛,那些绿荧荧的眼睛背后,是以数也数不清的狼为首,成千上万的狐狸、黄鼠狼、土狗、等大大小小野兽的身影。尤其诡异的是,阵阵腥风中,这些野兽好像有了默契似得,各自组成群落,竟没有相互攻击和嘶咬,也不见有什么大的骚动,反倒像在等待着什么,就连一声吼叫都听闻不到,就那么静悄悄的聚集那里。
饶是老蔫当年躲避的时候游荡过了大半个中国的边荒僻壤,作为一个资深的巫门子弟,见识、经历过无数诡异莫名阵仗,这一刻,他也愣愣的好久说不出话来。
「它们在等什么?」愣了一会后,他又像是问方羽,又像是自语般的呢喃道。
「它们在等什么?」无意识的重复着老蔫的话,方羽转头望向老蔫。
「是啊,方小哥,我觉得它们好像在等什么,就好像在等命令一样的感觉,不然这股血腥味早就该让它们疯狂了。」指了指山下因为风带来的血腥味而稍微骚动了一下后,便又安静了下来的兽群,老蔫答道。
「它们在等待什么?什么东西能让它们等待?啊,我明白了。」方羽精神徒的一振,伸手一拉老蔫说道:「宗主,咱们再去看看鼠群。」
「老爹,你布置的怎么样了?」油灯的灯影一晃,面带着微笑,微微有些汗影的方羽和老蔫便出现在老萨满的面前。
「方羽,情况怎么样?」坐在新搭起的蒙古包里焦急的等待方羽回来的老萨满一抬头看到凭空出现的方羽和老蔫,微微一愣后,便急急问道。不大的蒙古包里,除了他和地毡上躺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格木尔,再没有别人。
「情况很微妙,不过现在应该不像前面那样叫人绝望了。在说之前,老爹,我先给你介绍个人。这位是黑巫门第三十七代宗主王闻川。」方羽身子一退,把站在身边的老蔫请到老萨满面前。
老萨满猛然闪起精光的双眼一落到老蔫身上,一种似乎非常熟悉又似乎非常陌生的奇异感觉便包容住了他的身心,不自觉的,萨满最隆重的礼仪便在他身上出现。那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举动,那是彼此之间气息牵引的本能。
半避着身子,老蔫也回过源自巫门的礼后,淡淡笑道:「斯库老萨满幸会了。」
漆黑的天宇下,三道绵延了数里的熊熊火墙映红了天鹅湾,相隔了三十丈的火墙中间,站立着无数拿着刀枪的草原汉子。火墙背后,密密麻麻的蒙古包一个挨一个的挤在一起,左右两侧,被铁丝围成的栅栏关住的牛羊不时的骚动着发出一阵阵的哀鸣,回荡在被火焰照亮的原野之中。
「老爹,怎么现在就点起火来了?」站在火墙之外老萨满的蒙古包门口,方羽不解的问道。
「因为不知道老鼠和兽群什么时候来,天一黑,大家便都点上了,希望能吓走它们,再说大家捐出来的柴草也够,所以我没阻拦。」老萨满解释到。
「那这里除了老爹,还有谁在指挥?」方羽转头又问道。
「贴木尔,还有族里推举出来的另三个人和其他部族里的头。」
「这样的话,老爹暂时走开,这里不会乱吧?」方羽笑着问道。
「应该不会,今天的大神显灵给了他们足够的勇气。」老萨满苦笑着解释道。
「那就好,老爹,麻烦你安排一下,然后马上穿上法衣和我们走。」方羽点了点头,忽的站直了身子说道。
「走?去那里?」老萨满看着面前似乎显得分外精神的方羽,不解的问道。
「去请神!」方羽的脸上闪过一抹飘忽的笑意,顿了顿又说道:「最好也带上格木尔。」
依言在圣山的敖包前摆好最简单的祭坛,在祭坛前的毡毯上放下昏迷的格尔木,满头雾水的帖木尔在老萨满凶狠的目光瞪视下怏怏不乐的带着叫来帮忙的年轻人下了圣山,他总觉得今天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做梦般的不真实,可是在自幼敬畏的老爹面前,实在鼓不起当年的勇气去刨根问底或者反抗什么。在马匹开始奔驰的瞬间,他不由的在心里暗问自己,是不是也老了?老的连一向自傲的勇气都没有了?
「现在人都走光了,方羽你该说说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拉我到这里来了吧?」
眼看着帖木尔他们的火把渐渐被夜色吞没,老萨满回过头来,沉声问道。从回来到现在,一直是他压着性子,什么原因都没问的按照方羽的意思去做,到了现在,他觉得是时候要方羽给他个解释了。
「宗主,现在就全看你的了。」方羽先没回答他,反倒冲着一直默默跟来的老蔫正色说道。
「老萨满这里里可有笛子之类的法器?」含笑点了点头,老蔫忽然对着老萨满问道。
「你看这个可以不?」闻声微微一愣,老萨满从祭坛上取过一根暗红色的物件递给老蔫。
「好东西,这根鹰笛恐怕也有百年之久了吧?」摩挲着手上反射出暗红色光芒的鹰笛,识货的老蔫笑着问道。
或许是已经被方羽他们一直表现出的轻松感染了,也或许是也已经没有力气再紧张了,原本脸色憔悴的老萨满此刻也笑着点了点头「从做成已经有三百年了,据说是当年我太祖师从一群海东青的头鸟身上取的材。」
「有了这个,我更有信心了。方小哥,老萨满,你们小心,我去了。」说完,在一阵黑雾过处,老蔫的身影消失了。
「什么时候我也能修为到这一步?」自知相差太远的老萨满在心里悄悄的摇着头,把目光静静的投到方羽身上,也不说话,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前面我们在观察鼠群和兽群的时候,发现两边的动物都透着反常,老爹你来看,这山下的兽群。」方羽也知道老萨满心里纳闷和着急,所以也就不在废话。
「这么多种攻击性野兽聚集在这里,即不相互争斗,也不再向前推进或者散去,老爹你不觉得奇怪吗?」
看到老萨满皱着眉头凝重的点了点后,方羽又说道:「发现这个异常后,我们又回去看了一次鼠群,发现那边的情况也很是诡异,已经把几公里的大地完全遮盖住了的老鼠推进的速度也非常缓慢,而且走走停停,尽管沿途也不断的有老鼠加入,但那种速度完全和我听过的鼠群成灾后推进的速度不一样,给我的感觉好像也是在等什么的样子。于是我就想,它们到底在等什么?」说到这里,方羽打住了。
「它们在等什么?」已经完全被眼前的兽群奇异的举动和方羽所诉吸引住了的老萨满紧张的脱口问道。
抬手指了指黑的不能再黑的天空,方羽轻轻吐出几个字:「应该是在等它!」
再说老蔫,身形闪动的空里,脑海中忽然想起一个可能成为纰漏的地方,于是在心念电转之下,悄悄幻显在此刻空无一人的草甸子那个缓坡顶上,根本不必来过,方羽多次在这停留的强烈气息便是最直接的坐标。
抬头望了望几里外天鹅湾的那片火光,老蔫依旧显得凄苦的脸上露出了个温暖的笑容。笑容还未敛去的空里,他突然散发出青朦朦光焰的身影就宛若流光飞逝一般的在草甸子疾绕了起来,随着他身形的闪动,整个草甸子上隐隐有宛若来自九幽的空洞语音传来:「天地自然,秽物分散……乾罗恒那,洒空太玄……」
随着时隐时现不知名的咒语,在他流光般闪过的空间里,一切的物体都在温度急遽升高的空气背后逐渐的开始延伸、扭曲和变形。
「大神?」
「在草原上,就我的感知里,目前也只有它有能力让这种种的怪事发生。所以我认定它们就是在等它。尽管不知道是为什么。」看到浑身一震后,老萨满不能置信的目光再次从天空挪开,落到了自己上的方羽肯定的点着头,说道。
「那我们还在这里挣扎什么?现在连你都说一切是大神的惩罚了。」声音里透着深入到骨髓里的疲惫,呆立着的老萨满木然说道。
「如果真是有大神的话,它不再听你的祈祷,或许它会听另一个萨满的心声。」
心里明镜似的方羽就当没注意到老萨满的沮丧,反而指着地上依旧昏迷的格木尔说道。
「你说他能做萨满?」尽管心里沮丧的什么都不想理会,但方羽忽然的提议还是让老萨满愣住了。
「难道老爹一直没发现格木尔身上潜藏的原力吗?」方羽好奇的问道。
「原力?」显然,老萨满的这一支萨满的传承中并没有相关的说法。
方羽一窒,不知道给老萨满怎么解释才好,而眼下,显然也不是详细解释的时候,于是心念电转间,他想到一种可能,于是说道:「老爹,你不是说你们这支萨满一直靠玛特尔琴选择传承吗?你不妨现在再拿出来试试,说不定就会有反应了。」
一触到犹在昏迷中的格木尔,玛特尔琴的琴身忽然发出朦朦的青色光华笼罩住格木尔的身躯,琴弦也在瞬间发出了一声直上九宵的轻鸣,那是一种方羽从没听到过的声音,若龙吟,若虎啸,更似狮吼。
随着轻鸣的响起,就在老萨满的迷惑里,方羽却不出意外的发现山下的兽群猛的骚乱了起来,随即,凄厉的兽吼让整座圣山都颤抖了起来。
「老爹,现在就开始传承吧,我相信格木尔以后也会是个和你一样的大萨满。」
在兽吼逐渐隐没的空里,方羽伸手接过玛特尔琴,说道。
盘坐在地上,方羽伸手扶着依旧昏迷的格木尔的两个肩膀,格木尔的面前就是点燃起十三盏油灯的祭坛,身侧是也同样盘坐在地上,披挂了整套法衣的老萨满。满脸庄严的老萨满原本挂在腰间的鼓此刻正担在双腿上,半闭着眼,他舞动的双手轻轻拍响了腰鼓。
「蓬!蓬!蓬!」和上次祭祀的时候请神不同,这次的鼓音要单调低沉的多,随着不疾不徐的鼓声,老萨满的口中念念有词:「十五根神杆,杆下一对朱林神,还有飞的神鸠,大的神鹰。身挂十五个铜镜,背后是护背镜,头戴五叉的神帽;胸前是……」
念着念着,鼓声微微的转急,口中的请神词也开始含糊不清,直到这时,方羽不停伸缩的气机还没感应到任何的不同,倒是面前原本在风里明灭的酥油灯火,却开始逐渐的稳定。
「蓬!蓬!蓬!」明显节奏不同的三声鼓响后,老萨满口中又急促的蹦出一连串方羽听不明白的词语,就在这时,方羽发现手下格木尔的双肩忽然在老萨满念到中间时开始抖动了,而身侧的老萨满好像和他有了感应一般,也同时开始一模一样的抖动双肩。
在抖动的同时,鼓声忽的慢了,老萨满急促的声音也忽然慢了下来,一直肃穆的脸上此刻是一种无比的虔诚和尊崇,拖长了的声音里明显能听出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和恭敬。而格木尔也在老萨满的鼓声里梦游般的缓缓站起,直到这一刻,方羽才明显的感到了格尔木体内充盈着一股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力量。
知机的在感应到的瞬间松开手,方羽也在格木尔站起后站起身,悄悄的转到祭坛一边,静静的看着面前这难得一见的一幕。
慢慢往前挪动身子的格木尔到了此刻,眼睛依然闭着,基本均匀的呼吸声告诉方羽他的神智依然在深沉的昏迷之中。缓缓的张开手,梦游中像要拥抱什么似的跨出一步,又一步,走到第三步,身子挨到祭坛的瞬间他全身好像没了骨头,就那么突然的委顿在地。
方羽一惊,刚要去扶,瞬间蹦起来的老萨满挡住了他的去路。什么也没解释,老萨满只是手脚飞快的开始解下自己的法裙和腰铃给倒在地上的格木尔系上,然后又取下自己背的腰鼓,塞到依然好像昏迷着的格木尔手里,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后,打了个手势,给方羽示意远远的站开。
「完成了吗?」远远退到一边后,方羽轻声问道。
「还要等一会,等他自己醒过来大舞之后,暂时便算结束了。」老萨满或许是忙活了一阵后累的,也或许是有了传人后兴奋的,憔悴的脸上此刻有了淡淡的红光,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大舞之后算是暂时结束了,那意思示以后还有程序要走?」大舞方羽能明白,不知道的是以后还要做什么。这么难得的见识机会方羽当然不会放过。尽管出于对老萨满的尊重,方羽已经接连几次放弃了分析能量直接进行深入了解的机会,但好奇毕竟还是很深的,再说这根本不牵扯到什么太深的东西,所以他问。
「大舞之后,他必须准备和接受我所有的法衣和法器,开始九天的闭门练习,此后的三年内不能杀生,不能为任何人任何事做法,只能专心的跟我学习,三年之后,才算是个合格的初级萨满。」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老萨满也轻声答道。
尽管今天心境一直坏的不能再坏,但眼下,看到刚刚诞生的传人已经开始回醒,正全身轻颤着慢慢的自己爬起来,他怎么能不露出笑容?要知道,这一刻他企盼了多少年?更何况,自己还能领神这背后蕴涵的意义!这就意味着一直信仰的大神依旧能听到他的祈祷,依旧能回应他的请求,这对今天沮丧到要死的他是多么大的一个安慰?
顺着老萨满的目光,方羽看到祭坛前的格木尔正在慢慢的爬起,一直紧闭着的双眼此刻也已经睁开了,不过此刻显得幽暗空洞的眼神看上去明显的不聚焦,直到他身子完全站直。
就在一股让方羽的气机也瞬间兴奋起来的能量波动同时,格木尔幽暗空洞的眼神里忽然亮起了兴奋的神光,本来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忽然就像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眼花缭乱的飞舞中拍响了腰鼓。
低沉的鼓声在开始的瞬间就如急促的雨点在圣山的上空响起,几乎没有任何热身或者前奏,就在越来越急几乎响成一片的鼓点里,格木尔粗壮的身子宛若无骨一般的开始起舞,每一个脚步和身体每一次的舞动,都有相应的鼓声节拍在回应。
在急若雨点般的鼓声中,他此刻看上去轻盈无比的身躯却舞出一种阴柔飘忽的舞姿,但感觉里偏偏给在一旁细瞧的方羽一种非常和谐的感觉。
偷眼看看身边的正全神看着的老萨满,方羽发现他脸上也有不解和奇怪的表情在流露。就在这时,鼓声忽的一敛,随即又开始蓬!蓬!蓬~!的响起,这次的鼓声节奏不快,但声音异常的沉闷。每一下拍击,就若一个殷雷在天际远远的炸开。
尽管沉闷,却带着一种连人心都要整颤的摄人威力。就在如雷的沉闷鼓声中,满脸大汗的格木尔舞出一反刚才阴柔的古拙舞姿,举手投足中充满了一种原始,古朴而又雄浑的阳刚味,就连脚下重重的落地声,伴随着鼓声和隐约的铃声,都有让圣山都开始颤抖的威能。
就在这时,方羽依旧保持清醒的六识里听到远远传来的那一阵悠扬的鹰笛声,跃动不已的灵神也在声音入耳的瞬间,捕捉到了鼠群那庞杂的信息。
「终于,要开始了。」方羽在转身的瞬间,轻轻的叹了气。
这时,山脚下的兽群早已经随着殷雷般的鼓声,发出了震天动地的长嚎。
黑漆漆的天宇下,悠扬到不似人间声音的鹰笛声就那么好巧不巧的嵌入鼓声铃音的空隙,声音悠扬而悦耳,更谈不上高亢,但那阵彷佛母亲呼唤游子的悦耳笛音却让如雷般狂暴的鼓声怎么也压不下来,就在鼓声震天响起的时候,依旧能听到它的声音。
随着笛声的嵌入,鼓声越发的开始暴烈,前面鼓声如果像闷雷的话,此刻,鼓声的鼓点无疑就是当头响起的炸雷,随着鼓声趋于炸雷般的狂暴,身影舞动间须发上抛洒着汗珠的格木尔身上开始隐隐发生淡黄色的光芒,那双眼睛里也逐渐开始有黄芒在闪动。
这边的山脚下,昂首嘶吼的兽群再也明显不过的骚动了,就在鼓声和鹰笛声的再一次交汇里,一直似乎等着什么的它们齐齐的动了。
那是一种完全可以媲美万马奔腾时的声势,在整个大地都开始颤抖,在鼓声笛音都开始被湮没的惊人震动中,被方羽顺手放在供桌上的玛特尔琴却连续发出三声势压所有响动的清鸣,紧接着是从它身发出的冲天光芒。
就在吹着鹰笛,全身散发着青蒙蒙光影的老蔫幻显在圣山上的同一刻,方羽清亮若水的眸子从容扫过脸上汗影斑斑但神色依旧镇静从容,吹出悠扬笛音的老蔫,掠过依然拍打出震天鼓声,状若疯狂的舞动着的格木尔,最后停留在紧闭着双眼,刚刚能抵御住这漫天音杀的老萨满,心里暗叹了一声后,就在玛特尔琴最后的一声清鸣里,闪身过去握住能量澎湃着的琴身和放在一边的琴弓,全身浩然无匹跃动着的能量就像找到宣泄口一般,引动着琴弓,将恒古以来就烙印在琴身里的那曲琴音,弥漫在这妖异的夜空。
随着琴弓的颤动,那彷佛来自九天,又彷佛来自九幽的熟悉曲调就在像彩虹一般灿烂的光影里回荡在这天地万物之间。一时间,笛声,鼓声,兽吼声,大地的颤动声,统统在方羽瞬间自动关闭的六识前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那一抹恍若风吟,低柔苍凉到仿佛恒古洪荒的声音就那么若有若无的占据了他全部的神识。
凝结至不能诉说境界的灵神就像没了限制般的,以超越了光的速度往无边无际的尽头尽情的延伸,无尽的虚空中,那一抹恍若风吟的声音始终带着淡淡的哀伤陪着灵神前进,让灵神在无拘无束的逍遥中,逐渐,逐渐的被一个博大的存在所吸引,所感动。
「您真是达达尔族人所说的大神吗?」方羽再次不知不觉的用上了敬语。
「您为什么不说话?中午圣山上的那个存在也是你吗?为什么在感觉上是这么的不同?
「您说话啊,求您了。」一直在默默独语的方羽此刻就像一个小孩撒娇一样的开始祈求了。
依旧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是一直陪伴着方羽的的那抹声音的哀伤忽然淡了许多,随即声音和所有的感触从方羽的感知里消失,紧接着虚空水纹般的开始荡漾,恍惚间,似曾相识的景像再次缓缓出现。
那是摩崖神刻前曾经见过的那一幕。依旧是那个绿的叫人动心,一切都还没发生时的寂静世界,但这次,方羽能明显的感受到绿色覆盖的下面,地底的深处,那强烈而又缓慢悠长的脉动。脉动的悠长的起伏之间,时间仿佛停止了,但方羽还是惊讶的发现,整个绿色世界所有的一切植物都似乎在随着脉动的动静而吐呐、荣枯。
忽然,就在方羽想随着脉动一探究竟,却发现自己和上次一样,动都没法动的同时,记忆中的诡异过程再次开始,一切是那么的熟悉而又陌生,唯一不同的是,能感觉到那一直存在着的脉动。
当画面到了雄浑暴烈的风吟声里,史前万兽的齐吼中,绿芒冲天而起,直奔黑日的时刻,方羽忽然发现那脉动似乎消失了,地狱般的绿色世界里一切好像还是那般的清晰和真实,但刚刚的脉动却真的似乎消失了。
一种莫名的失落和伤感紧紧的控制住了方羽。这时,充盈着血与火,末日般的绿色世界里的黑暗开始了。
无言的伤感中,方羽想起上次就在这黑暗之中,隐约听到的风吟,希望便在灵神唯精唯一的凝结和期待中缓缓回升。
随着再次听到飘飘忽忽,若有若无的回荡在这寂静黑暗里的那一抹低柔苍凉的风吟,期待中的脉动也再次光临。完全不若刚才的那般雄浑和强烈,更加缓慢了的脉动就和现在的风吟一样,若有若无的几乎察觉不到。
浪涛的声音逐渐盖住风吟,金黄色的满月下,那看不到尽头的汪洋中传来兽吼的地方,若有若无的脉动开始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莫名的喜悦和感激就像面前的浪涛一样,一波又一波的拍打着方羽,让他浑然忘记了上次就是在此刻停止的。
在他的念头还没转到这问题的时候,面前金黄色的月夜和汪洋又开始慢慢的变暗,模糊。短暂的黑暗之后,那种种彷佛沧海桑田般变化的一个个画面忽然很快的在方羽面前闪过,等再次慢下来的时候,满月下的汪洋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座连着一座的石山就像一个分水岭,横亘在那里,把大地分成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边是彷佛要绿到天尽头的大草原,而另一边则是一望无涯,荒凉到极点的沙漠。不过在这分界明显的世界里,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静止了一般的死寂。
「怎么看上去好像有点熟悉?」已经明白语言在此刻没用的方羽不再说话,只是以从没有过得认真,仔细的观察、分析着面前的一切。
面前死寂般的静止被一个骑着白鹿的人的闯入而打破。
那是一头比骏马还要高大,健壮的白鹿,轻盈飞快的身影后面,飞溅起来的黄沙就像一条细细的尘龙在沙漠里扑动,为这静止的大地平添了几分生气。
闪电般穿越了沙漠的白鹿在作为分水岭的石山前倏的停住,紧接着身子一动,把背上的人摔落在地上,轻盈的身子连续几个飞跃,便消失在石山之间不见。
就在地上那个披散着头发,身穿蒙古袍的人趔趄着爬起的时候,一直缓慢而又悠长的存在于石山下面的脉动忽然变得强烈清晰了起来,那人面前那块高大的平整的岩壁上也同时发出青蒙蒙的光华把那人笼罩了起来。
寂静的大地上,那一抹苍凉低柔的风吟开始再次回荡。
直到这时,方羽才发觉自己面前的沙漠便是腾格里沙漠,面前石壁就是摩崖神刻,而自己现在见到的,就是老萨满他们达达尔族和他们那一枝萨满传说的开始。
果然,一切几乎原模原样的在按照老萨满所说的传说进行着,石山下的脉动随着那人再次骑着重新出现的白鹿离开后,再次模糊了起来,这一次,模糊了的脉动给了方羽一个奇怪的感觉,它进入漫长的睡眠了。
面前的画面又开始变化了,速度比前面稍微慢了一些,基本上能让方羽看清出历史的演变,草原上活动的人和牛羊,还有动物慢慢的多了。自然,人类发展历史上该有的争斗,战争也开始多了起来,与此同时,似乎一成不变的沙漠也在慢慢开始往草原的方向蔓延。但对方羽来说,这都不是主要,最主要的是,从人群出现开始,他发觉原本纯粹而又悠长的脉动逐渐开始了变异,似乎一直有东西不停的在影响、渗透,骚扰着脉动几乎不变的起伏。
好像为了证明他的感觉一般,到了战争中出现枪炮的时候,一直单一存在的脉动开始变得复杂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像脉动之外又包了另一层东西,脉动的起伏要经过那东西才能传递出来。这叫方羽十分的不解。
随着面前的不停变换的画面越来越和现实里吻合,脉动被包裹的感觉也越来越厉害,而方羽也越来越觉得不舒服。
就在这时,一直相对平稳的画面忽然起了强烈的波动,开始飞速闪过的画面里,方羽只能大略看到草原大面积的被越来越多的人为了种种目的而破坏。而感觉里被包裹着的脉动在慢慢的衰弱中开始挣扎着醒来。
当苍凉的风吟再次响起时,却让方羽惊讶的感受到了里面包含着一些很人性化的东西,那是淡淡的悲哀、失望。这失望和悲哀的感觉是那么的明显,明显的就像方羽初临草原时感受到的悲哀和狂暴一样清晰。
「为什么现在一直回响的只是淡淡的悲哀和失望,而不是最近强烈感觉到的那般狂暴和愤怒?」本能的,方羽心里电闪过这个疑问。
似乎是在回答方羽心里的疑问,风吟忽然停了一下,而脉动的起伏忽然强烈了起来,当脉动的起伏透过厚厚的包裹进入方羽的感应时,风吟声再起,但此刻的风吟里已经充满了狂暴的怒意和能让人绝望的悲哀以及杀意。
随着脉动起伏的再次回落,风吟恢复了前面淡淡的哀伤和失望。而方羽也在这瞬间明白了过来,但另一个疑问随之而生:「那包裹着您的是什么?这天地间还有什么能影响您的存在和意志?」迷惑之下,方羽尽管知道语言是多余的,但还是不能自己的问了出来。通过这一次的交流,他几乎敢百分百的肯定,这个此刻和他沟通的脉动和圣山上感受到的那个存在,绝对是不一样的。如果此时硬要让他承认这天地间又什么大神的话,他宁愿相信这才是这草原上真正的大神。
在沟通和接触中,方羽的灵神能清晰的感应到这脉动的伟大和尊贵,那是来自灵神最直接的反应。
面前的画面随着他的话音再次出现看了变动,布满了大地全部都是头上幻显出五颜六色光芒的人。
「人?」方羽有些明白,但是还是不太相信的脱口问道。
画面再变,刚刚全是人的画面上空出现了一团青翠若滴的绿色光华,紧接着人们头上五颜六色的各种光华不断的往那团绿色光华上飘去,慢慢的,那团光华的颜色变得斑驳复杂,不再是充满了生机的绿色。随着颜色的逐渐变化,充斥在大地上的人在漫天卷起的黄沙里模糊湮没。
就在这时,方羽灵神前的整个世界又若上次一般,就像水面上的影子被水里忽然出现的涟漪打散一样的模糊了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您究竟是什么?」在瞬间闪过这是最后一次沟通的奇怪感知时,方羽不顾一切的喊出了最后一句。
在面前的世界完全消失前,占据了方羽整个心神的,是摇摆在枯黄死寂的漫天风沙中青翠到不可方物的一株小草,一株柔弱而又坚强的小草!
cross166
发表于 2006-12-3 20:28:42
轻颤中,方羽在老蔫和老萨满呆呆的凝视里睁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模糊掉了的泪眼。
在六识轻微的震动之后,现实里一切熟悉的声音气味和感觉同时向方羽拥来,这一切此刻又显得是那么的陌生。
自自然然的顺手抹去泪水,方羽这才发觉手中的玛特尔琴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自己不知道何时盘坐起来的双膝上有些细细的粉末,被风一吹,转眼就消失在夜空里不见踪影。
微微一愣,心念一闪的同时,方羽缓缓站起身形,问道:「刚才怎么了?琴是不是化成刚飘走的粉末了?」说话间,眼光转动处,就看到祭坛前,格木尔僵立的身体在不断的颤抖,紧闭着双眼的脸上肌肉不停的扭曲着,喉咙里也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看上去相当的不妥,完全不若前面大舞时那般精神。
一时间,清醒着的三人目光都不由的被他的异样所吸引,而且同时感应到两股庞大到不可想象的能量在格木尔那边纠缠、交汇。
心神倏的一颤,瞬间便区分明白两股能量源自那里的方羽吸了口长气,体内异能玄功九转,藉着他点在格木尔额头的剑指电闪而入。
格木尔僵硬的身体迅速的松弛了下来,但脸上的表情看上去还是很痛苦,冷汗不断的在他脸上渗出。
「性天长静云归洞,定水无波月满窟!」劲气再催的同时,方羽在口中轻喝到。
软软的,神色基本恢复正常的格木尔倒在方羽怀里。方羽扭头看了看抢过来的老萨满,看到他一脸的喜色,便知道这可能是大舞后正常的反应。便放心的把他交给老萨满。
「方小哥,你刚刚是怎么了?」一看现在有空了,老蔫眼里闪烁着好奇和不解的光芒问道。
「刚才怎么了?」方羽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反问到。
「刚才你忽然拉响那把琴的时候,青绿色的光芒几乎照亮了整个山头。那把琴发出的声音就像龙吟一样,充斥在整个天地之间,我手里的鹰笛和那个小萨满腰里的腰鼓就在琴音发出的瞬间化为粉末。」看了看正凝神等待下文的方羽,知道他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老蔫于是开始继续往下说。
「本来我以为你是真的按照咱们商量过的,一看实在不行了,开始准备音杀,可随后一听调子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那琴音尽管声音大,可只能说是最美最好的催眠,不,叫摄魂曲更恰当些。我和老萨满,还有那些引来的鼠群和骚动的兽群在听到琴音不过几息的功夫,便全都被它给迷住了,只能呆呆的在这里听。
后来,一直很苍凉但很柔和的琴音却突然充满了狂暴的杀意和绝望,而同时下面的兽群和鼠群也发出了能把死人都惊醒的凄厉吼叫。幸好这琴音在响了几息之后就又变回来了。
琴音变回来后,勉强能回醒了一些的我却发现你手里拉的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但你还在那里做着拉的姿势,而那琴音也一直在响。
到你回醒前的一个小时左右,琴音整个停了,萨满和我也都完全清醒,这时才发现下面的那些动物们正在像潮水一般的退去。但奇怪的是你和那个小萨满却一站一坐的都动都不动。他还好点,你这边的能量波动实在是厉害,幸好我们还能感觉到这能量很亲切。呵呵,我说完了,现在该听你说说,我相信刚刚一定又有很奇妙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了。「说完这么大段话后,整个轻松了的老蔫笑眯眯的看着方羽,很期待的要求道。
「是啊方羽,刚刚我怎么会在格木尔身上感觉道有两个大神的存在?」在地毡上安置好昏睡的格木尔后,一直站在一边默默听着的老萨满这时也问道。
「鼠群和狼群退了,退去那了?」方羽不答先问。
「方羽你不用担心了,王宗主跟去瞧过,都是四面散去的,何况就你那短短的一下音杀,死掉的那些都堆了一山谷,短时间内我想不会再成灾。」两个大危机被化解掉的老萨满轻松的答道。
「死了一山谷?」方羽一听,心里没来由的一寒。
就在此时,毫无来由的,一道耀眼的霹雳就那么突兀的划破长空,一丝不差的向方羽的头上直直的劈了下来。
灵神在理智还没做出任何反应的早一刹那便让身体逸出了山顶,就在尾随身后的霹雳和另几道霹雳每每还差毫厘便要击个正着的瞬间,早已经失去正常形态的身体不停在山谷的半空中像魅影一样的翻腾、隐没,隐没、翻腾,最后终于在滚滚的雷声之中安然幻显在山顶的另一边。
「方羽!方羽!」
等不到漫天的尘烟消失,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明白过来的老萨满一等眼前刺目的光华连续闪耀过之后,便哭喊着要挣扎出去。
在方羽逸出的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的老蔫此刻手上又加了一把力,硬是扯住被自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拼命带离原地的老萨满。他不是不关心方羽,而是知道,如果连方羽自己都应付不了的话,加上自己和身边的萨满也是白搭,更何况他现在依然能感应到方羽安然无恙。
「老爹,我没事。你们也都没事吧?」尘雾中,清晰的传来方羽略显疲惫的声音,让还想继续挣扎的老萨满放下心来。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刚才可能是雷劫。
滚滚的雷声和耀眼的霹雳随漫天飞扬的尘土一起在空中慢慢消失,空气中此刻流淌着一股夹杂了皮毛烧焦了味道的烤肉味,紧紧握住方羽的胳膊,老萨满含泪的眼睛扫描仪一般的扫过方羽的全身,最后落在脸色正在从苍白恢复红润的方羽脸上,这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老爹,我没事。谢谢!」方羽有些感动的笑着说道。
看了看被雷轰塌了一脚的山崖和山谷里被轰出的几个七八丈深的大坑,方羽自己都在暗暗惊心。轻吐了口浊气后,他扭头对站在身侧含笑望着自己的老蔫笑了笑说道:「这雷看来也是想帮忙啊,下面不但不用再想办法消毒,而且连坑土都准备好了,等回头直接推进去就是。」
同样看着大坑感觉后怕的老萨满满怀感激的刚要说话,方羽抢先了:「老爹,咱们是朋友,一切尽在不言中,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
重重的点了点头,老萨满不再多说,只是又一次伸手抓住方羽的胳膊,紧紧的握了一把。
这时,老萨满才发觉一直压在心头那种沉甸甸的压抑完全消失了。
「方羽,王宗主怎么去了那么久?」在被连串剧烈的声、光和长久的紧张等待折磨的实在等不住了的帖木尔带人接回来后,在自己相对安静的临时蒙古包里,老萨满给方羽边添奶茶边问道。此时的蒙古包里,只有他,方羽和还在昏睡着的格木尔,不见老蔫的踪影。
「他是去草甸子了吧?回来的路上他不是忽然要你暂时不要让族人回那里吗?
我想他是去收拾一些布置了,应该就回来了。哈,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
方羽站起来看着刚进屋的老蔫笑了。
「现在外面可真热闹,所有的人载歌载舞的好像在开篝火晚会,看得人心里热乎乎的。」坐下后端起奶茶的老蔫笑眯眯的说道。
「是啊,知道眼前的危机都过去了,就连随后可能的大雪都会因为忽然起雷的原因小很多,变得可以接受,他们怎能不开心呢?特别是当他们知道这一切是大神再次显灵而改变的。」说道这里,老萨满嘴角不知不觉间略过一抹苦笑。依着他的性格,实在不愿意把方羽硬要他说的这些假话,说给自己的族人听。尽管这样说的结果,使他这个大萨满的威望和众人对大神的信仰到了一个从没达到的程度。
方羽听了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并没有再作解释。
「对了,方羽,怎么你会毫无预兆的遭雷劫?按道理你应该很轻易就知道大约日子的呀,怎么前面一直没听你说过?」老蔫忽然插话问道。
「以前我一直以为我不会遭雷劫,现在我知道了。」不明不白的,方羽说了半句话。
「你知道了什么?」将要再次应劫的老蔫打点起了全部的精神。老萨满也认真的看着方羽,他知道这些东西平时很少机会能听到。
「其实上次看到你应雷劫以后,我就在想我为什么没被雷劫光顾过,按常理修为到了一定的程度,大多人都会被光顾的。今天以前我大致的推论是这和修炼的法门有关,雷劫并没有以前那些书上说得那么神秘,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修行人身上集聚的某一两种偏阴或者偏阳的能量过强,在特异状态下这些能量全力爆发的时候,瞬间引起局部区域的阴阳严重失调,造成雷击。
今天我大体上还是这么认为,只不过看来还要再加上一条,那就是要心安。
换句话说,就是要自己的精神状态保持住真正的平和和平衡。不然也很容易遭雷击,原本,修炼到可以遭雷劫的时候,大约正是修性为主的阶段了,天人合一,道法自然。在这阶段的很多东西,只能靠修行的人自己去体悟,雷劫也是如此。
「说着,方羽轻叹了口气又说道:」我今天就是因为听到音杀一下毁掉了那么多生命,心里顿时有些不安,所以才让雷给打了。当然也可能是那个存在的报复。
「听到这里,心有所获的老蔫皱起了眉头,而老萨满却忽然想起一直没来得及问出的疑问:」说到那个大……那个存在,我一直想问,为什么当时我会在格木尔身上感到好像有两个大神的存在?「
方羽闻声便把自己和那脉动沟通中自己所看到、所想到的一切都详细的说了出来。
最后他摇头轻叹着说道:「那脉动照我的理解,可能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了。原本只是作为一个纯粹生命性的庞大能量而存在,历经了千百万年的时光,都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可是自从和人接触后,也不过千百年的时间,它便由纯能量形态,开始慢慢成了有了自己情绪的能量体。
而我们在圣山上接触到的那个存在,应该就是这千百年来,人们各种欲望和意识依附在它能量之上的组合体。可能是因为人们的欲望和意识这些年都太多太厉害了,这个寄生体有了自己的意识,并且开始和宿主,也就是那脉动开始争夺能量。
至于格木尔大哥身上同时感应到的两个大神,恐怕就是他们争夺的一个个例。
其实在我看来,这争夺里也可能带来了今天咱们侥幸躲过这些灾难。「说道这里,方羽心里一软,忍住后面要说的话,打住不说了。在他看来,不管有几个存在,不管眼下这么多事是不是因为它们的存在而发生的,都和它们没有太大的关系。
而最根本原因,还是人们自己的行为直接或间接造成的。
呆呆的听完方羽所说的一切,老萨满脑子里乱成一团。原来自己一直所拜的大神都是自己造出来的?他怎么都没法接受自己脑海里忽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心乱间,他茫然的低声问道:「方羽,你告诉我这世界到底有没有大神?」
方羽苦笑:「老爹,说句老实话,现在我也不知道。不过在我家乡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信神如神在,不信如土块。跟着自己的真心走,应该是不会错的。
不过人的事情,还是人来办总是比较牢靠些,我觉的。「
蒙古包里忽然安静了下来,老萨满,老蔫,包括方羽,都在默默想自己的心事。
「克日朗!克日朗!」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着的格木尔忽然叫喊了起来。
「格木尔你醒了?克日朗没事,你也没事了。」闻声迅速抢过来的方羽连声说道。却没想到格木尔只是在说梦话,闻声好像安心了一般,又转身睡过去了。
「按照我师父的说法,新领神的萨满要睡足整整一天一夜才会自然醒转,他今晚应该不会醒来的。」看到方羽有些没意思的样子,也抢了过来的老萨满笑着解释道。或许是因为心事想通了,他现在的心里觉得很轻松。
「老爹,我也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一直没好意思问,不过想想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再不问恐怕就没机会了。老爹,格木尔大叔身上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发现他对帖木尔大哥一家很紧张,同时,他前面杀狼时的样子和刚在圣山上的表现很奇怪,我觉得有点问题,老爹能说说吗?「方羽坐下后,忽然开口问道。
「怎么?方羽你明天一早就要走?」老萨满听了一惊,呼的站起来问道。
「是啊,我已经打搅老爹太长时间了,不能再厚颜待下去了,再说我也很想尽快去看看大河的状况,所以决定明天一早就动身。」方羽含笑解释道。
「你,你,呀,我都快被你气死了方羽!干脆明天我和你一起走吧。」老萨满连着两个你之后,实在想不出再留方羽的理由。他自己也准备着明天等族人大体安置好以后,就带人去大河边帮忙的。
有些沮丧的坐下后,他一伸手,拍着方羽的膝盖,充满感情的说道:「老爹是舍不得你走啊,可是又知道不该再勉强你,心里真是矛盾的……」
「老爹,何必对聚散这么执着呢?心意我都明白的,多余的话就不必再说了,我明白的。」微笑着的方羽也伸手轻拍着他放在自己膝盖上手说道。
「格木尔和帖木尔原本不是我们草甸子二十三个部族里的人,他们是我在二十年前的一个冬天,从遥远的北方草原上带回来的野孩子。缩回手,知道和方羽确实没必要说太多废话的老萨满便直接开始说格木尔的往事。他明白方羽是真的比较关心。
「野孩子?」方羽有些不太明白。
「是啊,野孩子,其实严格来说,他们当时就是小马贼。」看了看微笑着不再多话的方羽,老萨满便继续说道:「当时记得我是去那边办点事情,办完后回来的路上,借宿在别人的家里,夜里他们俩正好来偷牲口,被那家人逮住了。本来按照我们草原的规矩,被逮到的马贼会很惨,不过我看他们两个年纪还小,当时才不过十一二岁,样子实在可怜,便替他们求情。
后来在训他们的时候,才知道他们是孤儿,父母很早就死了,那边草原的境况又不好,没人肯收留他们,所以两个人就结伴在草原上流浪,过着颠簸流离的日子。这次是因为到了冬天,实在找不到活路才想着偷牲口。我看他们在说的间中,尽管很怕,可都很有意思的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特别是稍大点的格木尔,鲁直的实在叫人觉得可爱,便把他们都带了回来。
当时我老婆还在,家里的儿子也很喜欢多了两个年纪差不多的玩伴,而甸子里的众人一个不知道他们的过往,二来是因为是我带来的,对他们都很照顾。而他们也确实很争气,很听话。而且难得的是,尽管两人随着慢慢长大,个性和喜好都越来越不同,格木尔鲁直,不喜欢去读书,就喜欢和牛羊混在一起,不到十八岁就成了甸子里放牧的一把好手。而帖木尔在喜欢放牧的同时,也很喜欢读书,不过喜欢读的大多是闲书。但是俩人却一直和亲兄弟一样,关系非常的好。好的有时候连他们向来敬重的阔特尔都不免有些嫉妒。
就这样,过了十年后,他们都长大,就在我以为可以歇口气的时候,麻烦却来了。先是俩人都同时喜欢上了自小玩大的乌兰,而乌兰当时也胡涂,一直在中间摇摆不定。就这样,竞争中兄弟俩心里就有了点心病。
后来,相对聪明的帖木尔不知道从那里知道养山羊收羊绒可以换大钱的消息,开始和城里人拉上关系在草甸子先养起了山羊。当时因为刚刚开始,我和大家一样,都是抱着放任和看笑的态度,并没有落力去拦,因为我觉得小鹰要成长,是不能有太多约束的。
但当时,格木尔却反对的很厉害,厉害到数次在我面前他俩都开始很厉害的争吵。他们俩兄弟一般的关系在那段时间慢慢变了,变得到了回来吃饭的时候,都像路人一样,不大理睬对方。而我当时因为老婆刚去世不久,再加上事比较多,所以当时也以为主要是为了乌兰,格木尔在借机发泄,所以只是狠狠的说过他们几次,而且私下里责备格木尔的次数比较多,没想到后来证明他当时说的,都是对的。当初,我就错了。「说着说着,老萨满的眼中开始有泪光在闪动,定定的看着昏睡中的格木尔,半晌都没再说话。
方羽只是静静的听着,等着,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就这样,在我的高压下,格木尔的话少了,有时候一天都不说一句话。人不但迅速憔悴了,而且连本来喜欢他稍微多点的乌兰都不再去找。只是每天默默的放牧,吃饭,睡觉。可以说整个人都变了。
而帖木尔却因为买羊绒,真的挣到了很多钱,在草甸子里成了大家眼里的能人。有不少人都开始跟着他开始养山羊。紧接着,那段时间乌兰家里出了点事情,全都是他出钱出力给解决的,所以在第二年秋天,他便和乌兰顺理成章的结了婚。
那时的格木尔在众人眼里都快成了透明人。一直闷葫芦似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他那天却很突然的出现在大家都以为他不会来参加的婚宴上,就像任何一个为弟弟成家而高兴的兄长一样,出乎所有人预料,他很平静的参加完了婚礼,第二天一早却独自悄悄离开了草甸子。
当时帖木尔和我们一样,也都很着急的四处找,可他一直都没任何消息,后来我觉得他也已经长大了,而且成了一个少见的好牧人,只要大草原还在,他走到那里,都不会有生存的问题。既然他选择了离开,当然有他的道理。所以就拦住了还要继续找的帖木尔。
就这样,他一直失踪了将近大半年,在大家都已经觉得以后可能都再也见不到的他的时候,在草原开始返青的一个夜里,他却忽然出现了。出现在帖木尔家近千只山羊的血泊里。
「近千只羊的血泊里?」方羽被这话给听愣了,不由的重复着问道。
「嗯,近千只羊的血泊里。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也不过半夜的功夫,不知道他是怎么瞒过帖木尔一家人和他们家的牧羊犬的,他竟然在帖木尔巡视过羊群睡下到惊醒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里,一个人独自把他圈里的近千只山羊全部杀掉了。而且杀的很残忍,很多羊都被分尸了。」沉重的点了点头,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现场的老萨满打了个寒战说道。
「那怎么可能?先不说一个普通人不可能独自在不惊动人和狗的情况下,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杀掉那么多只羊,就算能杀掉,难道那些羊都是死的?它们不会跑吗?」还没等方羽说话,原本在一边独自沉思的老蔫这会也被听到的事搅起了兴趣,插嘴问道。
「当气急败坏的帖木尔来找我时,我也根本不相信,可到了那里一看,却不得不信了。空气中的血腥味浓的叫人透不过气来,整个羊圈里到处是血和羊的尸体,地上的血多到除了黑红色都看不到半点别的颜色,而就在这样的地方,全身都被血浸透了的格木尔手里紧握着还捅在一只羊肚子里的长刀,就那么仰天躺着。
没拿刀的手上还有脚上,还缠着一些羊的内脏和肠子。
当时我还以为是帖木尔在急怒之下杀了他,可问过帖木尔之后,才知道从他出来发现这种情况和格木尔时,他就是这个样子在昏睡。因为看到是格木尔,再加上当时的情况实在太过诡异,所以本来非常愤怒,愤怒到想杀人的他才直接来找我。「」我想他这次的情况恐怕和前面杀狼的时候状态一样。「听到这里,方羽忽然插了一句。
不约而同的思索着点了点头,老萨满和边上的老蔫都觉得非常有可能。舔了舔有点干涩的唇后,老萨满接着又说道:「当时我一看,心里也乱了,费了很大劲弄醒格木尔后,他连推脱都没有,直接就承认了。而且还说这是在自己这大半年的时间,跑去不少也在牧场里养山羊的地方了解情况,在发现最后的结果和自己原本想的一样的时候,就打好了的主意。没有同谋,全是他一个人杀的。可是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却昏昏沉沉的说不明白。
后来气急败坏的帖木尔不听我的劝阻,硬是报了警,最后追查和现场的证据也证明这全是格木尔一人杀的。最后的结果是格木尔被警察抓走了,被判了十年刑,我也一怒之下,借着这件事情,给族里那些为了养山羊而已经祸及了草原的族人面前摆了两条路走,一是离开去别的地方养山羊,二是留下,但不许再养。
后面的事都给你说过了,当时一部分人选择了留下,一部分人跟着铁了心的帖木尔走了。可是离开了这里,那里又会收留他们?过了几年还不是全部回来了。
只有帖木尔尽管回来了,但我还是很难原谅他,所以他们住的比较远。再后来,格木尔因为表现良好,被减刑四年提前放出来了,可他有骨气,不愿意再回来,所以我只能叫儿子帮他在石子岩那里找了个落脚的地方。这孩子,是我耽搁了他啊,唉,这么多年来,我心里一直觉得,最放不下的就是他,现在大神总算又把他还给我了。「说道这里,老萨满仰天长叹着打住了,两滴清泪在不知不觉间从他皱纹累累的面颊上悄悄的滑落。
听到这里,方羽算是完全明白了格木尔对帖木尔一家为什么那么紧张,或许在拼命救克日朗的时候,他就是在还债。除了还兄弟之间的债外,也有还深埋在心底的,那份对乌兰的情债。
「好男儿!」傍边的老蔫看着依旧昏睡着的格木尔,就像是怕惊醒了一般,低声赞道。
「对了,老爹,克日朗怎么样了?」方羽把眼光从昏睡着的格木尔身上收回来后,忽然又问到。
「克日朗倒是没什么事,可惜了他家的花头,为了救自己的主人,被狼咬的重伤,可能拖不过今夜。一条难得的好狗啊,可惜了。对了,那狗也是格木尔出狱后,托我送给克日朗的。记得那时还是个小崽子,可现在……」他唏嘘着说不下去了。
「老萨满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那条狗?」盘坐着的老蔫忽然站起来问道。方羽发现他那一直微眯着的老眼里此刻有种动人的光芒在闪动。
「是啊老爹,正好明天我正好要告辞了,顺便过去告别一声。」方羽也顺势站起来说道。此刻他心里也微微有些冲动,就不信自己和老蔫把花头救不回来,只要它还有口气!
老萨满此刻也二话不说的站起来转身就走。他忽然明白了方羽和老蔫心里想的。他不想去细究到底是为了什么,反正这会也很想很想以后还能看到花头矫健的身影。
一进乌兰的蒙古包,就看到乌兰和克日朗正跪坐在毡毯上,对着面前奄奄一息的花头在垂泪。克日朗的两只小眼睛已经哭的都肿了,乌兰的眼睛也红红的。
帖木尔不在,而伤心的俩人也没发现方羽他们进来。倒是无力的躺在那里的花头,昏沉中听到动静,便努力着发出两声几不可闻的叫声,想警告或是提醒主人。它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干点别的了。
「老爹,方羽,」这才注意到方羽他们的乌兰赶紧抹着眼泪站起身来,而克日朗还是紧盯着花头,连头都不抬。
「乌兰大嫂,你坐,什么都不用管我,我们来看看能不能救花头。」方羽拦住就要忙着准备的乌兰说道。
「方大哥,你能救花头?」耳朵里只听进去了救花头三个字的克日朗一下子跳起来扑了过来。
「克日朗先别说话,让这位爷爷看看花头再说。」方羽赶紧扶住扁嘴就要哭诉的克日朗,把他带在一旁。
此时,老蔫已经蹲在那里开始仔细的观察起躺在那里花头来。
「方小哥,这里方便么?」在克日朗和乌兰他们屏住呼吸,等待希望的时刻,头也不回的老蔫忽然问道。
方羽闻声稍微一愣,转念便明白了老蔫的意思:「克日朗,想不想你的花头好起来?」已经被这消息喜翻了心的克日朗只是肯定的用力点着头,瞬间再次盈瞒了眼眶的泪水和紧紧抓着母亲胳膊的双手让他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话,那你和妈妈出去在外面等,一小会就可以了。方大哥保证你的花头在一个星期内就会好起来。好不好?」
超出了方羽的预料,根本不用别人再劝,转眼的功夫,克日朗已经拉着母亲出了蒙古包。
方羽想笑,却看到身边的老萨满正向自己投来探询的目光。方羽微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不用也避开。
血一样的光华瞬间便罩住了花头受伤的身体,随着同时在蒙古包里低低响起的怪异声浪,老蔫赤红如血的双手缓缓抹过花头身上那些可怕的伤口。随着双掌的抹动,一股淡淡的焦味慢慢在蒙古包里弥漫开来,随着焦味的弥漫,那些伤口在另两双眼光的注视下,以常人不能理解的速度收缩着,最后在声浪消失的瞬间,变成比原来伤口一半还小的血疤。
这时,一直静静旁观的方羽也伸出手,瞬间闪耀过赤、白、黄、黑、青五色光芒的手掌分五次抚过花头不停颤抖着的身体。
「五行五色气!」识货的老蔫轻叹到。
已经从呼吸明显开始有力了的花头收回手站起身的方羽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时,他们听到门口传来克日朗焦急的叫声:「爸爸,你现在不能进去,方大哥他们正在救花头呢。」
「帖木尔你们进来吧,花头已经没事了。」老萨满看花头得救了,也很开心的说道。
「方羽,你最后临走时悄悄问帖木尔什么了?怎么我看他的脸色变了?」临睡前,老萨满好像漫不经心的忽然问道。
「我问他,为了钱,毁掉自己的家园和兄弟,值得吗?」方羽愣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告。
「他怎么说?」老萨满睁大了眼睛。
「他说,是想草甸子发展,不全是为了钱。他还问我,治病的药不是也有三分毒性的么?」方羽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说道。
「公平说,他说的也不算错。做任何事情不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吗?只不过他们俩兄弟付出的多了些而已。」正要躺倒的老蔫说出了他入睡前的最后一句话。
「没想到还是决堤了!」方羽的脸色在飞雪中顿时变得要多坏有多坏。
「很多事就是这样,赶紧进城看看能帮上什么忙不,相信在这种时候,作一个医生是咱们最好的选择。」脸色也瞬间大坏的老蔫叹道。
cross166
发表于 2006-12-3 20:29:13
第十五节
自大清早起来,和因为有太多事务要处理而暂时无法立即起身的老萨满他们惜别后,心悬着大河的方羽和老蔫紧赶慢赶,还是在离城几里的地方听到了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突如其来有若牛吼的巨大声音无情的宣告着大河决堤的信息,而紧接着从地面上不断传来的细微震动,天边那一股股此时此地看上去淡淡地烟尘,都在不断的重复、印证着这个噩耗。
好像为了回应似得,天上的雪花也落得急促了起来,随着越来越冷的风,漫卷在阴沉沉的天际,使整个天地更加的冰冷了。
一进入乱成一片的市区,方羽这才发觉情势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陷入仓惶的市区里,尽管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莫名紧张的气氛,大街上的人和车更是急匆匆的来回跑个不停,但街道上并没有决堤的河水。
看到这些方羽不由的松了口气。但心神随即又被呼啸而过的救护车的警报给拉紧,一定神,就注意到几乎所有的人和车俩都在往一个方向急奔,当然也看到不少的小车和人也从那边仓惶的逃离。
「好像在那边,方羽咱们也跟过去看看?」老蔫也注意到了那个方向。
发生决口的河堤位于市区边缘,是属于郊区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小镇,镇中心离河堤有七公里远,距决口最近的是离河堤三公里的大河村。就在洪水刚淹没大河村的时候,方羽和老蔫便尾随着救援的车队赶到了镇上,随即俩人又出现在最靠近洪水的一座小山顶。
已经空无一人河堤上,数百米宽的决口处,夹杂着大量冰块的河水争先恐后的狂泻而出,只不过短短数息的时间,原本还算清澈的河水便成了浑浊的汪洋。
导引巨大的水流浩荡前行的是水头前一股股的不断出现的浮尘,震耳的水吼中,不时传来冰块破碎和建筑物的倒塌声。
大地在洪水的冲击下颤抖。洪水在冲过村庄和相对宽敞的原野之后,速度慢了下来。尽管还是不可阻挡的前行着,但这缓慢了的速度对那些仓惶逃生的人来说,无疑是天大的机会。
跑!用生平所能达到速度的极限,所有在听到决堤的那声巨响后反应过来的人什么都不要了,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跑,拼命的跑。
只是静静的看着面前从冲开的堤口奔涌而出的河水,看着河水前面拼命飞奔逃生的人和那些家禽家畜,方羽的心里首次闪过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悲哀,他发现此时此地,面对着属于天地自然间灾难性的场面,他根本什么忙都帮不上。
倒是随后赶来的救援车队和军人,就在滚滚而来的洪水前面,把许多和洪水比赛的人救上了车。但是那些纷纷哀鸣着也在拼命挣命的动物们,却没有那么幸运,只能依旧靠着自己的体力和运气,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
洪水的前锋距离最后一辆还在继续救人的车不足十米了。
尽管距离很遥远,但方羽和老蔫根本不受这点距离影响的眼睛,还是入微的注意到了正在拼命把一老一少两个人往车上送的那两个战士年轻的脸上露出的惶急和恐惧,冷汗已经布满了他们黑红的面颊,双腿也在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力竭的原因在颤抖,但他们手上的工作却并没有停止,依旧努力着想把那看上去已经昏厥了一老一少弄上车去。
本来在车上已经有不少人的情况下,只要上面有人稍微帮帮忙,那最后的一老一少就可以很轻松的被救上去,可此时,刚刚早一步上了车的人却被近在眼前的水弄的骚乱和慌张了起来,都只管在那里疯了一样的狂喊着开车,赶紧开车,却没有一个人去伸手帮一把。
两个年轻战士的求助的声音在众人疯狂的喊叫里被湮没了,身后的水现在距离不足五米,可他们此刻已经力竭的双臂实在无力把手上的俩人送进卡车的车厢里,就在沮丧的准备放弃的空里,腾的手上一轻,随即在迷惑还没闪过心头的空里。自己的身体也被一股大力轻轻的送上了车。
在车窜出去的尘烟和洪水短短的几米空间里,两个回头张望的年轻人看到两道淡淡的影子一闪而逝,再看只见风雪满眼,那里有什么人影?
「方小哥,你这是?」老蔫默默的跟着方羽在越来越大的风雪里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宗主,你不是说咱们可以做医生帮帮忙吗?现在就是去取得这个认可。」
方羽淡淡的笑道,脸上已经看不到几个小时前的那种沉重。
「去取得这个资格?」老蔫紧了两步,站住后转过身问道。
「对,去找人承认这个资格。因为我没有医生的牌照,宗主也没有吧?」方羽也停住脚。
「这样混乱的时节去弄这些?」老蔫听了觉得哭笑不得。他不太明白方羽为什么对这一点这么认真。
「嗯,这样会方便许多。」方羽也不再多做解释,抬脚继续前进。
「小何,外面有个叫方羽的人说要找总指挥,我跟他说总指挥受伤住院了不在,他就说要找你。」
「方羽?已经快麻木了的脑袋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愣了好一会,何小倩这才想起在石子岩见过这个人。看了看桌上杂乱的图纸和临时指挥部里望着自己的那几双眼睛,她刚想说不见,却在话语要出口时改变了:」请他进来。「随即又在等待的空里,给默然望着自己的其他人解释道:」是总指挥家那边来的人,可能是来支援抢险的。「」方羽,怎么样?「何小倩一看方羽的手松开了,便急急问道。
方羽站起身,从切脉时就一直皱着的眉头展开了,先对着一直用充满了敌意和嘲弄的目光看着自己的那个医生淡淡一笑,这才转头对她说道:「伤到脑神经了,现在脑子里有出血,压迫着神经,很危险,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而且他现在的身体也很糟糕,就算这次不在河边摔倒,事后也会大病一场。他最近体力透支太厉害了。」
「那还能救吗?」心里顿时一沉的何小倩还是不死心,咬了咬牙继续问道。
「尽管危险,但还不至于不能救。我想医院也已经有治疗方案了吧?」方羽沉吟了一下,说道。
「我们医院已经去请区里最有名的脑外科专家了,他们傍晚就能到。对了,方先生,还没请教你在那所医院高就?」那位大夫含糊的绕了个圈,忽然问起方羽的根底来。
「我没在那所医院上班,也不是大夫。」已经明了他意思的方羽很干脆的直接告诉了他自己的底细。而后再没理他,转身对何小倩和老蔫说道:「何小姐,王老,咱们先走吧,等晚上老爹他们来了再一起过来,听听请来的专家怎么说。」
「病人脑部大量出血,淤血已经压迫住了运动神经和语言神经,持续不断的高烧正说明伤处还在继续缓慢的出血,要是不尽快做手术的话,病人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体本身就极度虚弱,再加上出血的地方正位于脑神经密集的危险区域,坦白说,手术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作为一个医生,我认为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都会尽力去挽救我的患者。所以我在下了病危通知之后,还是要求医院安排和你们这些家属见一面,把所有的情况都坦白告诉你们,由你们来选择这手术到底要不要做。」一气介绍完所有情况后,这位被请来的年轻脑外科专家便站起出了门。
「方羽,你怎么说?」医生一出门,一直没说话的老萨满便开口了。这时,到他带领着草甸子的救援队入城不过一个小时。
「也许,不需要做手术也可以治好阔特尔大哥,不过这么做我觉得对医院来说不好交代。」方羽在众人期待的眼光中,有些为难的说道。
「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医院为难不为难干吗?这事交给我去办,好歹阔特尔他还是我这个大萨满的儿子,我想不会有问题的。」说完,老萨满已经一阵风似的出门去了。
「方羽你不用担心,尽管老爹不喜欢来市区,可他在这边也很有名望,这方圆几百里,没听过他的人不多,听过的人也都知道,他还是个神医,应该不会有问题。」看到方羽有点担心,陪着老爹一起过来的帖木尔便解释到。
「格木尔大叔没来么?」听完后,方羽忽然问道。
「他还要在草甸子学习,暂时那都不能去,所以没来。」帖木尔答到。
这时,老萨满和院长,年轻的脑外科专家以及一大堆大夫护士拥了进来。
「你就是方羽?萨满教最年轻的长老?」还没等方羽明白呢,那年轻的脑外科博士便径自走到方羽面前,有些好奇又有些恼怒的盯着他问道。
「我是方羽,不过……」方羽一愣,话还没说完便给傍边的老萨满急急的打断了:「不过什么呀,方长老,医院和这位专家已经答应由你给阔特尔治疗了,不过他们要求旁观。您就别在推辞了,求你看在大神的面上帮帮忙吧。」说着,一个深深的萨满大礼便拜了下去。
方羽这时已经明白了,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好在众人带点好奇又着点畏惧,还带着点惋惜的眼光中挤出一缕苦笑,伸手拉住老萨满。
从包里取出老萨满送给自己的那盒针,方羽摩挲着抽出来的那支尺半长针,心里不由的暗暗好笑,老萨满给自己送针是希望自己能拿来救人,可谁能想到这针第一次面世,就是要拿来救他儿子?
「尺半双龙针?斯库老爹,这个方羽真是你们萨满的长老吗?他怎么可能会用我们汉族的针灸?」隔着一层玻璃的观察室内,识货的脑外科专家惊讶的问着老萨满。
「你听谁说的萨满不能是汉人?谁又规定萨满不能会针灸?」翻了翻白眼,老萨满似乎有些不悦的反问到。其实此刻他心里也紧张的厉害,毕竟,躺在那里的是他唯一的儿子。刚才在和医院他们交涉的时候,他也见到了儿子的脑CT片子,知道儿子是真的随时就会有性命之忧,只是凭着对方羽的绝对信心,他才咬牙硬借着自己宗教信仰和病人父亲的的借口,逼承担不起在这敏感时刻不救阔特尔这样人的医院,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这会听到年轻的脑外科专家的语气里对萨满似乎隐隐的有点蔑视,所以想都没多想便给他顶了回去。
散发着淡淡银光的长针慢慢的没入宛若昏睡着的阔特尔头顶,观察室里,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一头冷汗的老萨满尽管看出来方羽在这缓慢的插入中已经变换了至少九种手法,每一种手法都能保证受针者不会感到疼痛,但他还是觉得那针似乎是扎在自己的头顶上,一抽一抽的疼的要命。
「不要担心,他的识神已经完全在方羽安魂定的控制之下,不会有问题的,你看,淤血不是已经开始出来了吗?」就在这时,耳边低低的响起了老蔫的声音。
闻声心里一定,老萨满在瞬间感应到方羽能量波动的同时,用足目力的双眼便看到露在阔特尔头顶上那两寸有余的针身隐隐有些发红,似乎有股若有若无的淡红色烟雾不断的随着针从儿子的脑袋里飘出。
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他此时有点恨自己修为的不够,不能完全清晰的看明白儿子获救的过程。这时,站在傍边的老蔫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手轻轻的抚上他的后背,一股温良的气劲顿时电一般的涌了过来,原本有些模糊的双眼前顿时一亮,另一个完全和刚才不同的场面便出现在他面前。
双目微闭,一脸肃穆的捻动着长针的方羽再不是刚刚那种不动声色的模样,一层淡淡的白色明光笼罩着他的身躯,原本隐隐有些发红的长针此时看上去却有些透明,那些发红的只不过是顺着长针从儿子脑袋里不停冒出的淡淡血雾。
此时儿子的脑袋也不像平时的样子,就像幻影一般的皮肉后,老萨满清楚的看到透明的长针针头深深的插入一团黑红色的污血里。随着淡红色的血雾不断的随着银针外逸,那团污血在迅速的萎缩、变小,消失。
在污血团消失以后,那根看似静止的长针却开始急促的震动了起来,震动的频率和角度是那么的快速而又细微,饶是老萨满此刻有老蔫助力,都不能完全看清楚针尖的动向。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儿子的脑子里面,还有层看不大清楚的东西存在着。
一切的异像在老蔫忽然悄无声息的拿开手而消失,恢复正常的眼前正出现方羽收针后擦汗的身影。彷佛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擦完汗的方羽抬头向他望来,眼神中有开心的光芒闪动。
老萨满狂跳着的心顿时被一种重新拥有了世界的狂喜充满着,久久不能平息。
七天后,得知大河的决堤口将在三天后被封住的消息时,方羽便有了立即离开这里的决定。
这些天来,在没日没夜的帮着灾民们治伤看病的过程中,目睹着受灾后的人们千奇百怪的表现和想法、做法,方羽觉得自己也成熟了不少,不再是以往那个单纯到见不得任何丑恶事物的少年。但好静的天性却并没有改变,所以他决定了离开。
「方小哥,决定要走了么?」一看到方羽若有所思的进来,刚送完一个病人的老蔫便有所觉的问道。
「看来宗主也有去意了。」方羽笑着点了点头。
「是该走了,自从发觉咱们看病又快又不怎么受苦之后,病人都喜欢往这里跑,现在就连感冒也跑来这里看,再不走我都要生气了。」苦笑着,一向好脾气的老蔫也有些不满的牢骚到。
自从方羽治完阔特尔,一心要为灾民作些事情的方羽和老蔫便在老萨满和抗凌指挥部的帮助下,和那个因为被引发了好奇而特意推迟归期的年轻脑外科专家一起,开始了他们光明正大的医者生涯。
开始一切还好,赶来求诊和送来的都是情况比较严重的灾民,可在两天之后,发现了他们看病快而有效,并且治好了几个重病以后,求医的灾民堆里便出现了许多衣冠楚楚的伟岸身影。不过还好,在方羽的坚持下,这些有求于人的贵人们还知道排队。而本着医者父母心的方羽和老蔫也都不为己甚,一视同仁的给予了治疗。
四天后,不得不归的脑外科专家依依不舍的和已经成了朋友的方羽告辞走了。
灾民里需要特别救治的人也相对少了,不过方羽和老蔫却并没能闲下来。重病没了,那些有小灾小病的人却又占据了他们大部分的时间。
也难怪老蔫发牢骚,他和出身医者之家的方羽不同,只要不是遇到很危险的重病,都可以用中医来解决。他医学方面的知识完全来自修行中对自身体悟的积累和巫门中涉及到的一些很深的东西,看重病顺手但对这些小病,只能动用自身的能量来解决,这样一来,看病的人舒服了,可他就辛苦了。他倒不是怕辛苦,而是在心里,为自己性命交了数十年的玄功而觉得可惜。堂堂一个黑巫门的宗主,用自己已经修为到通微之境的玄功来做这些事情,想想心里就不舒服。所以从第六天一开始,他便在期待着方羽离开的决定,现在一听方羽有了去意,立马就准备动身。
「临走之前,咱们再沿着洪水去看看吧,这些天窝在这里忙着治病,都没好好出去看看。」动身的前夕,方羽看了看这间自己和老蔫住了七天,接待了无数病人的房间,说道。
「好啊,就这么决定了。哦,对了,方小哥,咱们不去和老萨满还有何小倩他们告别一声吗?这些天可麻烦了他们不少,特别是那个何小倩,天天来给我们送饭,就这么走恐怕不好。」都走到门口了,老蔫忽然停住说道。
「老萨满现在可能正带着他的族人忙着救灾呢,要是现在过去告诉他我们要走,估计不再留几天绝对脱不了身,我看我们还是悄悄走好了,我给他在这留了份信。至于何小姐那边……」说到这里,方羽也觉得就这么走有点不妥。
先不说人家每天亲自来给自己俩人送饭,就连这间房子,都是她以指挥部的名义给安排的,如果就这么悄悄走了实在说不过去。想到这里,方羽说道「咱们现在就过去向她告辞好了,悄悄走实在不礼貌。」
「何副指挥去医院看总指挥了,她来了我一定转告。」点着头,指挥部里出来的年轻人不舍的上前和方羽老蔫俩人握别,现在的方羽和老蔫,在指挥部众人以及灾民中,有着很不一般的声望,很多人都认识或知道他们。
「方羽,方羽!」听到后面的呼喊和汽车声,方羽和老蔫一起回头,看到一辆吉普车远远的疾驰而来。
「方羽,王老先生,怎么就这么突然的决定要走了?」车刚停稳,身穿红羽绒服的何小倩便从拦路的车里钻了出来。
「何小姐,你怎么跑来这边了?不是说你去看阔特尔了吗?」方羽微笑着不答反问。
「是啊何小姐,我们刚去告别,指挥部里的人说你去看阔特尔了,他现在怎么样?」老蔫也问到。
「我就是回来后听到你们刚来过,所以赶来送行的。总指挥很好,已经能坐起来吃东西了,说话也流畅了许多,他还说等再好点了要专门赶来谢谢呢,谁知你们现在却说走就走。眼瞅着方羽,何小倩充满倦意的脸看上去有些黯然。
「现在这边已经没什么事了,大家又都很忙,是时候离开了。谢谢你啊何小姐,这些天真是麻烦你了。谢谢。」方羽微笑着伸手想要就此告别。他至今都不太喜欢告别场面上的那种气氛。
「既然来了,就让我送你们一程好了,其实过几天我也要回区里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我会怀念这里的。」技巧的一转身,和方羽他们站成一排的何小倩并没伸手。
「呵呵,聚合离散是人生最常碰见的事,习惯也就好了。」慨叹着,老蔫首先开始举步。
微微一笑,方羽也不搭话。三个人一起慢慢的往灾区走去,这时,天空又开始慢慢的飘落下雪花。
从那天决口开始,这天气就变的古怪了。除了决口的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鹅毛大雪外,每隔一两天就会再来场不大不小的中雪,好像冥冥中和谁有了约定似得,让整个灾区的气温一直保持在寒冷的零下20℃左右,使得受灾地区的洪水都结成了薄厚不均的冰层,这给救灾和灾民的安置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方羽,你小心点。」自从进入灾区后,话少了很多,脚下也开始小心翼翼了起来的何小倩一看到方羽和老蔫还像毫无所觉般前行的脚步,实在忍不住叫了出来。
「何小姐怎么?」方羽一愣,缓住脚步问道。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你们注意脚下的冰,尽管天气冷,但这冰结的并不结实,有些地方能走有些地方不能走。你们这么大意的走是很危险的。」何小倩很认真的说道。
闻声和含笑往自己看来的老蔫一笑,还没等方羽说话,老蔫先开口了:「何小姐,谢谢提醒,不过你忘了,他可是萨满里最年轻的长老啊,没事的。」方羽一听,只好在何小倩似信非信的眼光里苦笑着不语。
「方羽,你真的是萨满的长老?」半晌之后。何小倩有些迟疑的问道。
头大的摇摇头,方羽笑了笑说道:「不是」
「我开玩笑的,不过何小姐,跟着他走,你不用担心脚下,这绝对是真的。」
老蔫也含笑解释到。
「就是,从开始我就知道不是。嘻嘻」好像心里忽然放下了块石头一样,何小倩像孩子般的笑了起来。
「对了何小姐,这次受灾的具体情况怎么样?」方羽好像没注意到她的开心,望着面前的冰面,忽然问道。
那块冰面看上去不厚,走在上面,能清楚看到下面游动的水泡,但方羽知道,承担几个的人的重量却绰绰有余。他还知道,冰面下的水深足有两米多。
「有五千多人成为无家可归的灾民,好在到现在还没发现有因灾死亡的人。
洪水共淹没了七个村子和前面的那所小镇,直接损失初步估计有两亿。「一说起面前的灾情,何小倩的脸上没了笑容。
「没死一个人,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看来市里准备的很充分,不容易啊。」
听到这奇迹般的消息,再想想当初看到救援车队救人的速度和效率,老蔫由衷的赞叹到。他在颠簸流离的一生中见过太多悲剧上演,而这次的结果是其中难得一见的好。
「要不是总指挥在会上摔杯子和事前再三的努力准备,结果怎么会是这样?」
何小倩压低声音,涩涩的说道。
「哦?」方羽何老蔫同时奇怪了起来。
「算了,事情都过去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总之,要不是总指挥,这次的灾情绝对不会是只塌掉数千间房屋,死掉上万头牛羊这么简单。说到这里,我还真要代替这里所有的人们谢谢你方羽,你救回摔在河堤上的总指挥,就是救回了下一次可能被淹掉的每一个百姓。」说着,她忽然站住给愕然望向自己的方羽深深的鞠了个躬。
「原来是这样?」大体明白了的方羽发出一声苦笑:「看那只青蛙。」
面前的冰层内,一只小青蛙四条腿伸的直直的被冻在冰里,翠绿色的皮肤在冰块的掩映下,宛若琥珀一般的艳丽。
良久之后,方羽抬起头,无言的远眺前方,远方琉璃般的冰面上,一处坍塌了的院落内,有辆只剩下反光镜和车斗栏杆的车袒露在冰上,傍边还有一头牛被冻在冰里,只有露出的眼睛和头上高高仰起的犄角,好像在向天问着这是为什么。
天空中寂寥的雪不停的落着,一切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好像都被冻入了冰雪的冷漠世界,恍惚间,方羽的眼前好像再次出现了乌兰家那些牲口亮晶晶的眼睛,耳边也似乎最后一次回响起那一抹低柔苍凉到直至洪荒的风吟。
cross166
发表于 2006-12-3 20:30:28
前字篇无名
第一节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句老话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过。但有些时候,这句老话还有些不为大多人所知道的另一层含意。就像四大名著里的《西游记》和另一本很有名的《封神演义》一样,在有些人眼里,它们书中的章节标题另有玄机。
人群的外围,方羽已经静静的留神观察中心处的老人好久了。到了现在,或许在大多数围观的人眼里,那位老者只是个比较有经验或者是比较厉害的算命瞎子,但在方羽的眼里,那位开始微微有些不自在,而现在已经开始从容了许多的老人,一直表演着的,可能就是只存在于隐约传说中盲人卜筮秘术——瞎流星。
这是完全独立于常见筮法之外的另一门源远流长的秘术,具体的起源已经无从考证,就算以方羽对这些神奇法门的了解和兴趣,也不过只是从易学大家张远之口中听过这个名称而已。此外除了知道这千百年来,就像在木匠里暗中一直有源自《鲁班经》的法门传承一样,在盲人卜者中,有这么一门丝毫不逊色于易学的神秘法门在暗暗传承。而且和大多三百六十行中的传承不同的是,这神秘的?法只在盲者中单线传承。
所以就算以张远之在这方面的造诣,也只能简单的告诉方羽有这么一门叫瞎流星的秘术,在传说中使用者只能是盲者,而且不用任何的工具。
原本方羽上街只是为了给家里打电话报个平安的,并没有打算在街道上留连什么。尽管来到这赫赫有名的北方重镇已经有十天之久,但方羽却没有丝毫游览的兴趣,只是整天待在自己临时租住的小屋里静修,因为和宣真宗的约期马上就要到了。
此时距离他离开受灾的大河已有半个月,离开顺利在草原上应过雷劫的黑巫门宗主王老蔫,来到这距离宣真宗山门最近的城市也有了十天的时间。在这期间,他一直都没给家里打过电话,报过平安。因为在他心里,自从和老蔫分手,决定来这座城市的那一刻起,就有了很罕见的不安。他怕在这种不安的情绪下打电话,会被细心的父母和敏感的恋人发现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直到现在,在心神再次恢复到波澜不惊、无里无外的今天,才有了打电话的渴望。却没想到在开心的听过父母的唠叨叮嘱和杜若兰似嗔实喜的埋怨后,会在街头遇上这一幕。
眼前是这座城市中无数什字里的一个,微微有些料峭的春寒里,明媚的阳光下,这个什字也确实称得上车马如龙,热闹非凡。擦肩摩踵的人行道两旁,高楼林立,气势恢宏的商店和写字楼比比皆是。
正因为这样,所以围绕在那座超级市场门口空地上的那群人才吸引了方羽的注意。那群人的驻足和围观明显和这里看上去始终急匆匆的人流和冷漠不符。而且人群中不时爆发的惊叹声和碎语声也在很大程度上,勾起了他的好奇。因为他隐约听到了有人在说:「你算的真准。」
就这样,他从人群的外围空隙里看到了那个现在吸引了他全部注意的老人。
那是一个不好确定岁数的老人,一身老旧但洗的十分干净的旧式夹袄很顺眼的裹在了略显瘦削的身上,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双手此时很安静的按在盘坐着的膝盖上,微微有些苍白的脸上那双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在眼帘之下明显的凹着,花白的短发之下,瘦长的下巴上有一把同样花白的山羊胡,不过奇怪的是脸上却看不到有多少皱纹。
盘坐在石阶上的他身边并不见盲者手中常见的探路竹仗,依着他同样坐在石阶上的是一个岁数不大的小男孩,黑里透红的脸庞和身上摞了不少补丁的衣服以及滴溜溜四面好奇张望着的眼睛,都很明显的表明他来自农村。而不时的帮老人从面前算命者的人收钱的举动同时也让方羽明白他和老人的关系,从方羽多少有点研究的骨相上看,这一老一少应该是血亲,最有可能的关系,是爷孙。
老人不管是在算命时还是在等待孙子收钱时,一直都保持着那种神游物外的安静样子。方羽已经看好一会了,发现急着要算命的人越来越多,而老人收费的标准也在众人的争抢下越来越高,到了这时,每算一个收费五十的标准都没挡住踊跃的人群。在越发的认定老人掌握的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秘术瞎流星的同时,方羽也对老人的贪婪有了足够的认识。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在他的想法里,能传承这般本领的人,不应该是这么贪钱的。
就在方羽徘徊在掉头走还是继续静观空里,一辆疾驰而来的摩托车在路边停住了,取下头盔的巡警显然是被这里围观的人群吸引来的。就见他下了车,整了整身上的警服后,便直冲人群而来。
「大家让让,大家让让。」相对客气的分开人群,那看上去比较年轻的巡警挤进了人群。
「爷爷,爷爷,有警察来了。」在瞬间安静了许多的人群中间,看到警察后顿时有些慌了起来的小孩子站起身推着老人的膝盖说到。这时,那巡警已经走到了老人面前。
「老人家,这城里不允许摆摊算命,搞这些封建迷信。你怎么还摆到这大街上了?」年轻的巡警一看是个年老的盲人,便刻意放缓了语气问到。他大出众人预料的语气和相对和善态度竟在人群中引来一阵窃窃私语:「呀,你瞧人家这警察当的,多好啊,要是所有的警察都这样那就好了……」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不知道这里不让算命,我这就走,这就走……」
嘴里连声念叨着,此时也少显慌乱的老人扶着孙子站了起来。
转身看了看依旧围观着的众人以及好几个因为没算上命而脸上露出失望的男女,那巡警的嘴角上泛起了一抹奇怪的笑容:「你们还不赶快散了围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算命的有什么好看的?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相信这些迷信的东西,真是,不觉得这么做是在丢咱们省城的脸么?」
还没等众人开口回答呢,已经站起来走了几步的老人却忽然停住说话了:「年轻人,这里不让摆摊是我的错,可你说我这是迷信,却就是你的无知了。什么叫迷信?对自己不明白的东西就矢口否定那才是迷信。对算命你又知道多少?」
呆看着眼前似乎换了个样似的老人,那年轻的巡警脸腾的红了,有些手足无措的望了望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的众人,发现所有人的眼睛都似乎别有含意的望着自己,心里一慌。再回头看了看一脸凛然的老者,发现老人尽管被他吓坏了的孙子使劲拽着,可那削瘦的身子还是一动不动的钉在原地,微凹的眼睛也似乎正看着自己,等待自己的答复。他心里更慌了,羞急之中,他苍白的还击冲口而出:「那些算命的书我也看过,江湖术士我也抓过不少,没有一个能说准的,这不是迷信是什么?你有本事就现在给我算算,如果真说准了,今天我就拼着回去挨批评、受处分也给你在这里站岗,让你光明正大的弄钱,你敢吗?」
话一出口,还没等余音落地,激愤的他就发现周围的众人这时真都拿一种瞧死人的眼光看着自己,顿时心里乱了起来。难道自己会输给一个老瞎子?他倒还真的有些不信。尽管脸色已经多少变了。
一直在外围静观的方羽这时也觉得好玩了起来,深知道这些秘术神通的他当然不担心那老人会失败,他只是为了能比较清晰的看明白那传说中的秘术表演而感到期待,当然,那年轻巡警的认真和心理变化也让他觉得有些好看。
看到老人再次走回来坐到石阶上的人们自觉不自觉得缩小了包围,这使得准备继续在外面静观的方羽也不得不凑了过去,不然他就没办法看到了。
抬起闭着眼睛的头,重新盘坐了起来的老人这次双手并没有搁在自己的膝盖上,而是双手环抱着放在自己的胸前,静静的等了一会,等周围越来越多的人都静下来了,这才开口说道:「小伙子,你早年发科,有根基,得父荫。你22岁当的警察,25岁得的功名。没错吧?」
随着的他的话语,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的都盯上了面露惊色的年轻巡警,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之下,他舔着已经开始发干的嘴唇点了点头。
「你今年多大了?」面上毫无喜色的老人继续问道。
「26岁」脸上已经开始显露出迫切神色的年轻巡警答道。
「你是25岁当的队长吧?」
「对!」
「明年阴历八月,也就是你27岁的时候,你的职位会有升迁。不过不会太顺利,而且你眼下工作中已经有些小麻烦,那是有人在暗中捣鬼,不过你有根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老人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说到。
「你说的这些能准吗?」此时已经快要忘记自己前面所说的巡警不安的问道。
「感情上你早恋,但你结婚会在30岁以后,而且婚前会有情人,其实你现在就已经有两个情人是吧?」淡淡的,老人根本不回答他前面的疑问,只管径自说道。
「啊,连这你都能算出来?」大惊失色的巡警失声叫道。
「以后你前程还很远大,女色上还是不要太痴迷的好。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英雄好汉都栽倒在这个色字上了。」在围观的众人一起嘻笑的空里,依旧不动声色的老人还是那么淡淡的说道。
「你说的这些能准吗?」尽管被笑红了脸,年轻的巡警还是很认真的再次问道。到此时,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前面的冒失。
「这老天爷刮风下雨你不知道,你自己事你还不知道?我都给说这么多了。」
嘴里淡淡的回着话,原本盘坐着的老人慢慢的扶着孙子站了起来。
「老人家,前面是我说话冒失了,你」这会抓耳挠腮显得十分不自在的巡警刚说到这里,就被扶着孙子的老人打断了:「天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今天在这里算命给你工作上添了不少麻烦,对不起。」说完,点了点头,在孙子的引导下往围观的众人自发的让开缺口走去。
「谢谢您老人家,以后还能联系到您吗?」很不好意思的巡警在上前搀扶的同时,低声问道。
这时已经被老人的神奇倾倒的众人瞬间都支起了耳朵,深怕漏掉了一个字。
现场顿时再次安静了下来。
「一切随缘吧。」还是淡淡的应着,老人在孙子的牵引下出了人群。身后,倍感失望的人们也逐渐散去。
「当!当!当!」正当位于什字高楼上的大钟开始报时时,一直在前面缓缓而行的老人和孙子忽然停住了脚步,紧接着那老人就站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仰脸朝天发起呆来。
随着不明情况的路人也学样抬头望天的举动不断的出现,暗觉着好笑的方羽和老人之间的距离在慢慢拉近。
并不是方羽想跟着老人一探他秘术的究竟,尽管原本心里也有这个打算,可在老人那句一切随缘的话出口以后,他便打消了和老人尝试着接触的打算。归根到底,他的个性里并没有强求这个字眼。
眼下之所以走在老人背后,只不过是正好顺路,他现在住的地方就在老人走的这条路尽头。
可是人生里很多东西往往就和幸福一样,你找的时候找不到,不找了它却像个蝴蝶一样自己就会落到你头上。就在方羽刚要从老人身边走过的时候,一直仰着头的老人忽然低下头问道:「请问这位小哥,尊姓可是姓方?」
「没错,我是姓方,方羽。老人家有什么指教?」对老人忽然的问话方羽并没有觉得太吃惊。尽管他多少还是有点意外。
「方羽你可是大夫?」神色瞬间有些紧张的老人紧接着又问道。
「不是,不过我懂点中医。」方羽在那牵着爷爷手的小孩子好奇的打量着自己的目光里不慌不忙的说道。
「那看来就不会错了,不会错了。」神情越发激动的老人低声在嘴里念叨了几句后,忽然一伸手,摸上方羽的胳膊急急的说道「方羽,能不能帮我这瞎眼的老头子一个忙?只要你肯帮,事后我必有重谢。」
「重谢?」方羽重复着轻轻的笑了。
「对,重谢!尽管我没钱,但我可以给你算命,把你一生的劫难和机会都给你算出来,要是你不相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算算你以前的事情,你看要是准了再帮我好吗?」紧紧握着方羽的胳膊,老人更加认真的急急说道。
「老人家,你先说要我帮什么事吧,我的命算不算没什么关系,何况你也不见得能算出来。」方羽淡淡的笑着说道。
「我算不出来?」老人的脸色猛的一变,松开拉着方羽胳膊的手,后退了一步气道。
「老人家你还是先说要我帮你做什么吧,我在这城市里待不了几天,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好吗?」方羽从前面的话里隐约猜到可能和治病有关系,所以直接催促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直在方羽说话的空里默运秘术要给方羽一个惊奇的老人这时忽然脸色大变,苍白的脸上也开始有冷汗浸出。
「老人家,老人家?」方羽见状,心底里隐约知道事怎么回事,但也并不点破,只是伸手轻轻推了推老人的胳膊叫道。
「奇怪了,奇怪了。」不能相信的摇着头,老人的心思还是没办法回到他前面说的正题上来。
「爷爷,爷爷,这位大叔已经答应帮忙,你赶快告诉他啊,妈妈还在家里等着呢。」知道爷爷毛病的孙子这时使劲摇着老人的胳膊叫道。
「老人家是不是家里有人病了需要治疗?」方羽见状只好直接把自己的推断问了出来。尽管只接触了一小会,方羽已经基本明白老人对算命的痴迷和看重了。
「没错,方羽好像也是方家,是你算出来的吗?」老人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模样。
「不是,是从老人家你的问话里推断出来的。」方羽哭笑不得的答道,同时在心里暗暗摇头,这老人对这些沉迷的也太深了些。于是他又问道:「老人家,咱们回头再说算命的事情好吗?你心里的疑惑我这里有答案。不过你现在先说到底要给谁看病行不?」
或许是发觉了方羽语气里的好笑和无奈,老人的脸微微一红后,人平静了许多。
原来这老人名叫楚兆良,牵着他给他引路的孙子叫楚河,今年才不过10岁。
他们家在离这城市近百里的一个山村里,因为正值壮年的儿子忽然得了怪病,四处求医均告无效,而且为看病欠了别人不少的钱还不了,这才逼着他这个身为父亲的盲人不得不把自己数十年来只研究,不挣钱的算命术拿出来到很多年没来了的省城里换些钱。没想到刚刚在钟声忽然报时的瞬间,关于儿子病情的命数一反长期以来晦暗不明的景象,突然有若云开雾散般的在他心里露出了些端倪,所以才有经过他细致推算后,这般突兀的求助。
关于他儿子的病情,方羽在详细询问之后,已经基本能判定就是和草甸子上的老萨满以及帖木尔得过得那个名叫血箭的怪病。这让他心里也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根据医书上零星的记载,得这种怪病的人应该极为罕见才是,为什么自己却会在短短的一个月内连续碰上三个?莫非这背后另有什么原因?
当然,这些只是他自己心里的疑问,并没有告诉正激动的准备请他上路的老人。
自方羽去买了一大包治疗血箭必须的药草,回去拿上自己的包和他们上路以来,盲眼老人楚兆良从问过方羽的生辰八字后,就很少说话了。但方羽还是很快注意到窝在车座上的他一直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配合着口中听不大明白的念念有词,他修长的双手也不停在自己掐算着什么。这让原本打算在路上开口请教些他秘术的方羽彻底的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方羽发现应该最熟悉自己爷爷楚河在看到爷爷表现出这般模样后,就干脆靠着爷爷睡过去了。
「哎?」暮色中一踏进尽管看上去破败,但打扫的还算干净的小院门口,方羽就惊讶的低呼了一声,瞬间闪过精光的双眼不自觉的便向门背后望去。
果然,门背后的土夯院墙上有个一如想象中一般的尺大方孔,方孔中,半块泥砖看似随意的半搭在那里,院门的旮旯处,被刻意打扫过的墙脚也隐约能看到些微香灰留下的痕迹。
就那么看似随意的扭头望了一眼,已经明了在心的方羽还是若无其事的跟着老人往院里走。正对着院门的三间堂屋门口,一个瘦瘦的矮个农妇正匆匆忙忙的迎了上来。
「爹,这位客人是?」农妇轻巧的过来搀扶住老人的胳膊,微肿的眼睛却不解的望向方羽。方羽在点头微笑的同时,从她微肿的眼睛和眼角间的那抹淡灰中,断定她就是刚才那茅鬼神的宿主。
「方先生,这是我的儿媳菊香。菊香,这位方先生是我请来为大柱看病的大夫。大柱他今天醒过吗?」老人站住脚步做了个简单介绍后,问道。
「下午的时候醒过,吃了点东西后又昏睡过去了。」偷眼打量着含笑而立的方羽,菊香边搀着老人望屋子里走,边说道。
「菊香大嫂,我想现在就看看病人,他在那里?」进了屋还没等主人招呼他坐下,左侧炕上不见有病人躺着的方羽就直接问道。
「大柱在这间房里。」安顿手里搀扶着的老人在炕沿上坐下,菊香快步走到屋子的另一头,掀开一道垂着的门帘说道。
随着门帘一掀,整间屋子里的药味就更浓了。简单到只有一炕一桌四张板凳的房子里被这药味一冲,隐隐有种说不上的灰败感觉在弥漫。轻轻的摇头把心里的叹息驱出体外,方羽一低头,进了隔壁的暗厢。
在妻子和儿子忐忑不安的目光中,叹息般的嘘了口长气的大柱终于醒了过来。
一睁眼便看到惊喜的妻儿身旁,白发苍苍的盲眼老父亲也正竖着耳朵在听动静,心里没来由的一酸,暗哑着嗓音微颤着叫了声:「爹!」眼泪便夺眶而出,在泪眼模糊的瞬间,隐约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正在悄悄的退出自己的房间。就在这时,他忽然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里有了可以坐起来的力量。
「方先生,我们家里没有什么好吃的,只能用这些粗茶淡饭招待你这个恩人,实在叫我觉得惭愧。」在听到方羽放下碗的同时,也轻轻放下碗的老人面朝着方羽的坐位,红着脸说道。
「老人家不用客气,清淡的农家饭正和我的口味,菊香大嫂做的饭很好吃呢。」
昏暗的灯光下,坐在饭桌边上的方羽微笑着说道。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
「方羽来,炕上坐,今晚就委屈你和我一起睡在这里了。」慢慢的站起身,心情明显因为儿子病情的好转而轻松了很多的老人殷勤的劝到。
方羽一看,要是不上炕的话,除了饭桌,空荡荡的屋子里也实在没什么别的地方可坐,于是也不多客气,鞋一脱就上了炕。
等手脚麻利儿媳收拾完饭桌,又从隔壁搬过来一个炕桌摆到炕上,给自己和方羽倒完大叶茶后,一直静静坐着的老人说话了:「菊香,你领着儿子现在就过去睡觉,这里不用你招呼了,我和方先生有些话要说,没事不要过来打搅。」
在发觉明显脚步轻快了不少的儿媳和孙子离开之后,一直静静坐在土炕上的老人忽然跪坐了起来,冲着方羽这边神色肃穆的说道:「方先生,这次老汉真是对不起你。你答应我的事你做到了,可我答应的事情却不管我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实在是对不起你,请你原谅。「说着,老人深深的磕下头来。
方羽一愣,怎么刚还好好的,这会却忽然又开始弄起这个了?转念间,赶忙伸手拦住老人:「老人家,你这是干什么?你这头磕下去不是成心要让我折寿么?
我好像没要求什么啊。「
挣了几挣,发现挣不脱此刻也跪坐了起来的方羽双手,便涨红着脸很扭捏的说道:「我当时答应了要给你详细批命的,可是现在……」听到这里,方羽这才整个明白过来,于是赶紧插嘴,笑着说道:「老人家,我前面不是说了我的命不用算吗?干吗你还这么执着呢?」
「你的命相实在奇怪,大约二十岁以前一切都很清晰,二十岁以后一片混沌,我还从没碰到过这么奇怪的命相。方先生应该是以前碰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才不要我算的吧?」被方羽一提醒,想起方羽当时那些话的老人有点恍然的问道。
方羽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就是因为以前曾经有过一次易学高人要为我算命而不果,所以才猜老人家你也可能算不下去。恕我冒昧,看老人家你什么卜具都不用,人又是盲者,莫非你老用的正是传说中的秘术瞎流星?」
「啊?你是怎么知道的?」老人惊讶紧张的神色无疑已经告诉了方羽答案。
「我曾经在一个前辈口中隐约听说过,再加上今天老人家你在给那个警察算命的过程中,那神乎奇技的言行和刚刚告诉我,你推算我命相时遇到的困惑,这些凑到一起便猜就是了。」方羽解释到。
「对了,方羽,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前面我没算之前,就敢认为我算不出你的命来?」听了方羽的解释,低着头呆呆静默了一会后,老人忽然又抬起头冲着方羽问道。到了此时,他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前坐着的这个人绝非常人。
「还记得我刚说过,以前曾经有个易学的前辈也为我算命不果的事么?下面我要说的这些就是当初他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和我一起共同探讨出来的答案,现在我也说给老人家你听听,看看我们的推敲是不是有些道理。」方羽坐正了身子,很认真的说道。他知道,能和楚兆良这种身怀秘术的大家探讨这类问题,是个可遇与不可求的机会。
无言的点点头,老人清瘦的脸上神色也庄重了起来。
「卜筮之术能自古流传至今,说白了,我认为它吸引人们趋之若骛的,首先是它的预测功能。这种预测功能在很多书上和现在人们的说法里被归属于神通中的一种,对这点老人家有什么看法?」方羽思索着慢慢开口,在组织语言的空里出言探询着老人对自己刚才的话语中牵扯到的东西是不是能理解和消化。因为直到现在,他都没能从老人身上感觉到任何属于特异的能量波动。
这就是说,老人的知识面可能只局限在他精通的卜筮秘术这一方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下面自己所说的要想让他理解,便会成一个大问题。坦白点说,也就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必要。因为牵扯到的东西很多,实在不可能很快的给他解释明白。
不过还好,皱眉思索着的老人轻轻点头的动作和随后说出来的话,证明他完全能够明白方羽在说的是些什么。
「你意思是说卜筮之术,也就是预测之术是属于道通,定通,报通、妖通和依通这五类神通里的一种?」
方羽心情顿时就轻松了起来,微笑着说道:「正是。我和一起探讨的那位前辈都认为卜筮之术就属于这五类神通中的依通,因为易学、数术这些预测必须依靠卦爻、干支、五行、罗盘、人相、天文、地理等这些象数符号和工具才能推算,尽管它也能在一定范围突破时空障碍,但离了外应,离了象数符号和工具,它的准确性和可操作性就会失去。
所以我和那位前辈都认为它应当属于依通。当然,那时节的我们和现在的我一样,都不大了解老人家你们盲者内部传承的这秘术是不是也可以被这么归类。
「方羽说道这里打住了,面带微笑的他正静静的等待着老人的回应。
「尽管理论和操作的方式方法以及传承和易学相比有很大的不同,但在本质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样归类应该不会错。」沉默了一会后,老人缓缓说道。顿了顿后,他又开口问道:「这样归类和算不出你的命有什么关系?」到现在他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近乎通玄的推算在方羽这个人身上不起作用。
「当然有关系,因为在五类神通中,还有个道通和定通,据那位前辈判断,依通对晋入道通和定通之境的人不会起多大作用。」尽管方羽心里对老人至今不愿多说自己秘术大略的态度微微有些失望,不过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脸微微有些发烧。他不太习惯像现在这般说话,这给他一种自己夸自己的别扭感觉。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嘴里失神的念叨着,一直直挺挺跪坐着的老人放软身子,缓缓靠在身后的被褥上,陷入了沉思。
方羽看着老人奇怪的表情心里觉得大奇,为什么老人在听到自己说出原因后会有这么奇怪的神情和表现?方羽觉得整个事情前后一点都找不到会变成这样的端倪。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空里,好像忽然缓过神来的老人脸上带着似乎有些落寞的笑容说道:「对不起啊方羽,我因为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所以有些失礼了。
对不起!「他再次坐直身子,低着头不停的道歉。
「老人家千万别这么说,也别这么客气了,不然我就坐不住了。」方羽赶紧笑着应到,不过心里还是多少对老人的过往有些好奇。
「方羽,能不能给我说说现在的你属于道通还是定通的境界?」闲聊了一会后,基本恢复了常态的老人忽然正色问道。
「这个,我也说不好。我自己以为我最多刚到定通的边缘,但那位前辈却认为我是在道通和定通之间。」尽管方羽有些纳闷,但还是在沉吟了一下后如实说了。
「呵呵,定通的边缘?我能听出来,是方羽你谦虚了。」听到方羽回话的老人忽然呵呵的笑了出来,这笑容让他的脸看上去顿时生动了起来。
「老人家,能说说在你们中间传承了千年的秘术吗?大略说说就可以,要是不方便说,就不要勉强。」方羽一看气氛还不错,便也开口问道。
清瘦的脸上掠过一抹飘忽的寂寥,闻声窒了一窒的老人慢慢冲着方羽仰起脸,说道:「老天没给我们一双可以看到这世界的眼睛,便在心里给了我们一双可以看到另一个世界的眼睛。所以这秘术就叫瞎流星,瞎子能看到的流星。除心之外,再无一物。方羽你明白吗?」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谢谢你,老人家。」方羽神色肃穆的挺身弯腰,给面色庄严的老人施了一礼。
「尽管我看不明白方羽你的将来,但还是能感觉到方羽你最近会遇到一些危险,希望你小心点。」坦然受了方羽一礼的老人缓缓又说道。脸色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明白了,谢谢!」方羽诚恳的致谢之后,忽然又想起自己进院子时发现的东西,于是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说道:「老人家你对咱们北方有些人养茅鬼神怎么看?」
「连这都给你发现了?」闻声后的老人并没有显得太惊疑。只是淡淡的问道。
「我觉得老人家你这里实在没必要弄这些旁门左道,时间长了会对宿主有伤害的。」方羽不解的说道。
脸上开始微微的泛起了红晕,干咳了几声的老人这时很不自然的低声说道:「这也是这几个月的窘迫给逼的,自从大柱得了那怪病后,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光了,东挪西借找来的两万多快钱也都很快用光了,本来给我们借了钱的人们看到大柱已经快没救了,而我们剩下的人又是老又是小的,生怕他们的钱会泡了汤,所以天天上门来要。弄得家里没一天能安稳,所以无奈之下,为了求个短暂的清净,菊香便偷偷的开始养了。等我发现不对时,它已经成了气候,而家里也自从有了它之后,安静了不少,所以便也就随它去了。」
听完老人含羞带愧的一番解释后,方羽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没想到人在情急之下会想这这么古怪的办法来寻求自保。
这养茅鬼神原本在很早以前,那落后的年代里,是流传在北方一些地区的一种旁门巫术。茅鬼神的作用大致上有点像南方流行的家神(蛇?),传说中,有了它之后,不但可以守护宿主家的庭院,还可以在忽然来客人的时候,自动的在锅里添饭,不让主人家出乖露丑。
当然,在有这些好作用时,它还可以帮助主人去作弄惩罚那些不受欢迎的客人,最常在民间被轰传的就是,它可以让主人十分讨厌的客人在看到主人家的大门时就开始遭遇种种倒霉,以至于不能进到主人家做客。
对于主人家心里不是很原意接待,但又没办法不接待的客人,传说里它也有种种足够写专门一本书那么多的方法来对付。特别是一些被供养了久远年代的茅鬼神,据说还有耳报神、运财五鬼那样令人心动的能力。再加上养它的方法并不复杂,故而在很多年前,很是在北方很多地区流行了一阵子。
说起养它的方法,完全不若养小鬼,养其他邪灵那么复杂,其中最难也是最重要的,是在经过简单的领养仪式后,每天早中晚三次从不间断的上香祭拜和扫地。
从开始领养那天起,在七七四十九天内,每天都要按时清扫整个庭院三次,不能随便扫,只能从大门口开始,往院子里面倒着扫,房间内也是如此,从门口往里面扫。在这期间,**也不能往外倒。就这样简单地做足四十九天后,堆在特定位置里的那些**就会在第五十天的大清早忽然消失,紧接着家里每天扫地的那个人身上会出现一些比较奇怪的事情,这时,茅鬼神就算是养成了。
养成了的茅鬼神不用主人再多操心,只要家里不养猫和狗,只要在大门背后的墙上给它开个一尺三分边长的方孔安身,每月初一十五记得给它上香便成。
正因为养它有这多的好处,有些地方几乎家家都在养它,而且关于它的种种灵异传说在民间到处流传,当然,养它的地方大多还是在相对落后的农村。
直到后来,随着科学的逐渐昌明和一些有关茅鬼神会在不知不觉间伤害宿主的传闻传开,养它的人慢慢少了。再后来经过社会和时代的变迁,茅鬼神的存在逐渐的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但方羽没想到早已经成为了传说的茅鬼神会被人再次养出来。也是因为自小就听的太多,所以在获得了来自天心灯的异能后,方羽还特意的留意过它的养成形式和那些传说,所以在进门的瞬间灵神感应到那一抹微弱的异常波动之后,方羽便立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在他现在的感应里,所谓的茅鬼神,只是天地间残存着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偏阴能量,之所以会有种种灵异的变化和传说,在方羽看来,纯粹是宿主自己的潜意识里真正的想法通过这股能量的扩大延伸而造成的结果。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传说中,茅鬼神也会时灵时不灵的分人区别对待的原因。
说白了,这种祭拜和迷信的过程,便是宿主锻炼自己已经稍微走偏了的心神纯粹的过程,就和修行一样,迷信的狠了,便能做到一些在常人眼里觉得很神奇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这在方羽这般对修为有深刻理解的方家眼里,实在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
想到这里,沉思了好半晌的方羽心里有了计较:「老人家,难道没听过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句老话吗?我看还是让菊香大嫂放掉它算了,不然时间久了,会伤身的。」
「好啊方羽,就听你的,我现在就叫她去放掉,不过有个问题,我们都不知道如何才能放掉它的办法,你知道吗?」老人在高声叫了儿媳的名字之后,又放低声音对方羽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这个我倒是知道一些,让大嫂下了决心后,把那半截砖给我就是。」方羽笑着说道。
看着方羽拿着半截砖出了门,老人一直有些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古怪的笑意,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上去竟然有些诡异。
「菊香大嫂,你一定要按时让大柱兄吃药,吃上三个月左右他就可以完全痊愈了。老人家,你们回去吧,不用送了。以后可能相见无期,你们多多保重。」
在第二天清晨的村口,方羽微笑着和来送的老人和他儿媳告别。
「方羽,这次多亏你帮忙了,相见也是有缘,我有些小东西要送给你留念,千万不要拒绝,不然就是看不起我这个穷瞎子。」嘴里依旧不紧不慢的说着,老人从身上摸出了个小红袋子递给方羽。
方羽微微一笑,也不推辞,很恭敬的双手接了过来,正在心里斟酌要不要打开,就听到老人又说道:「方羽,等回去了再打开,好吗?」
「好的,谢谢老人家。菊香大嫂,我要走了,你赶紧扶老人家进去吧,外面风大。」方羽把摸着硬梆梆的小红袋子收进胸前的口袋,整了整衣服说道。
「方先生,你保重,这次真的谢谢你救了我们大柱。」感激的说着,农妇菊香深深的鞠了个躬。
含笑侧着身子受了半礼的方羽轻轻的挥了挥手,在珍重声里,开始动身。
cross166
发表于 2006-12-3 20:31:12
第二节
轻轻嘘了口长气,一路踏青般轻松的神态顿时从方羽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刻,清亮若水的那双眼睛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空灵,无惊无喜的望着面前的这座大山。
横亘在心里的结一旦到了真正面对的时刻,才体会到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难以逾越。终于,在经过半个多月的充分准备后,方羽应约来到了宣真宗的山门。
其实自答应约期的那一刻起,方羽便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那是一个在这世间超越了太多神奇和平凡的古老门派。尽管在传闻中,列名道门五秘的它自己向来只是以道家正宗自居,但集符录、巫门、九玄以及丹鼎门内修法诀于一门的它实际上却代表着中国道教最正统的传承,就连无数古老的典籍内隐约提到它的时候,都在毫不含糊的承认:「出了宣真门,方为真道人!」
和这样一个千百年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门派作对,要说方羽心里不紧张,没有想到过退缩,那绝对是个笑话。可骨子里烙印着的那股不甘和勇于面对挑战的本性,还是让他无怨无悔的选择了直面。
因为这在他,是一场不能退缩的挑战。
所以,为了自己的信念,他来了。
清晨淡淡的雾气还没从已经开始葱绿了的山上褪尽,无数伸展着嫩绿色新芽的树影就在朦胧的晨雾之中摇曳。在料峭春寒的小风中,方羽修长的身影在淡淡的雾气里带着一种出世脱尘的飘逸,慢慢的和周围的山色晨雾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彼此。
清朗到有若龙吟的长啸不高不低的划破晨雾,穿越在这寂静的山岭之间。在灵神晋入无里无外至境的瞬间,静候已久的方羽先出招了。
就在方羽的啸声到三返九转之后,将要换气的空间,一把平和冲淡的声音彷佛清风入林般的在山野里响起:「小友大驾光临,失迎之罪还望见谅。贫道在后山煮茶相候,还请小友屈尊移玉。」
「宗主客气了,只怕这山路崎岖,不太好走啊。」方羽清亮若水的眸子里闪过两道精光,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淡淡的应到。
「虽然山陡路滑,不过这点小问题怎么会难住天心灯的传人?小友谦虚了。」
依旧是不带丝毫波动的冲淡声音答到。
「那就有劳宗主稍候,方羽这就过去请教。」方羽忽然变得淡漠悠远的声音还在林间树梢之间回荡,人却在淡淡的晨雾之中平空消失了。
随着方羽身形的消失,原本寂静的山林里忽然卷起了漫天大雾,雾影中奇异的光华纵横如电,怪异的声浪此起彼伏,绵绵不绝的轰传在天地之间。不是常见的鬼哭狼嚎,也不是刺人耳膜的高亢利音,那只是彷佛被放大放缓了千百倍的,母亲哄着自己的宝贝入睡的摇篮曲。摧人欲眠的声音好似来自天上又好似来自地下,伴随着明灭不定的光华组合成一幕摄人心魄的诡异场景。
山林里雾气弥漫,时空在不足为外人道的秘阵催动下开始扭曲,怪异的声浪和如电般纵横明灭的光华此时已经转成了能够随着入阵者的心念而千变万化的拘魂之音。
脚下完全任凭灵神本能的体悟变换着不同的遁法,紧守着灵神中那片光明的方羽完全的闭上了双眼,任由兴奋不已的灵神伴随着已经开启到最高层次的灵眼接受着千载难逢的煅练。
已经断绝了六识的神识内舍心之外,再无他物。
身外,七彩的光华次第幻显,每一次的明灭,都把心神带入一个从未晋入过的空灵时空。此时虚空不再,天地一片混沌,只有闪耀着金色明光的心神在无里无外的至境中不断的往时空的边缘延伸、延伸。
布满了金黄色明光的时空在灵神突如其来的震颤中破碎收缩,不知道为了什么而突然齐开六识在瞬间便让方羽看穿了此刻烟笼雾绕的秘阵,不自觉的,一声朗笑脱口而出,笑声还未歇尽,方羽便在有若行云流水般的长歌声中破阵而出:「顺修甜来逆修苦,顺逆之间仙凡珠,但得三三和五五,无中生有有还无。」
出的阵来,眼前忽然一亮,被周围众山拱卫着的大山半腰,一道清澈的小溪从被山草杂树染的绿油油的山缝里蜿蜒钻出,在相对平坦的茅草亭边集聚成一个五尺方圆的小潭。浅浅的潭水宛如一块水晶般的镶嵌在同样绿油油的地上,清澈的叫人分外动心。
直到这时,方羽清澈到可以和潭水比美的双眼才落到凉亭里正把玩着手中小巧的紫砂杯,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笑容的道装老人身上。随即在双方目光的碰撞中,两人都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震,时空似乎在这一刻凝结了。
那是一双可以包容天地万物,汪洋一般深邃而又平和博大的眼睛,眼神中不带任何属于尘世间的污秽,那是彷佛亘古以来,就看不到尽头的星空,一直就那么从从容容的存在着,注视着面前的一切。现在这双眼睛就正在注视着方羽。
方羽清亮到有若面前溪水的眼神里此刻却只剩下纯粹的清澈。那是一种和刚出生的赤子一般单纯明净的眼神,无惊无喜,无内无外的眼神里看不到以前,也看不到将来,有的只是清澈纯净的这一刻。
看着方羽的眼睛,道装老人汪洋般深邃的眼神里慢慢浮现出一抹带着真诚意味的笑容。随着笑容的浮现,时空好像又恢复了正常。在潺潺的流水声里,方羽的脸上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欢喜。
这是两个体悟过天地自然之间最玄奥、最动人的先天至境滋味的人之间的彼此相互欣赏,相互明白的笑容。这也是两个彼此之间的元神相互吸引之后的本能反应。
「现在我有点后悔没有早一点来拜会宗主了。」就像熟悉了千百年一般,方羽就那么自自然然的边往凉亭走,边说到。
「你我注定要见的,早一点晚一点又什么关系?来,请茶。」道装老人随手递给进了茅草亭的方羽一个和他手中一模一样的小巧紫砂杯。
方羽接过里面什么都没有的紫砂杯,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宗主今天还约了其他客人?还是等他们上来候一起品茗才来得有趣。」
「该来的今天都会来,不过不是我约的。」继续把玩着手中的小杯,这个道装老人扭头深看了站在身边的方羽一眼后说道。
「哦?那看来是跟着我来的,那倒真的要等等才是。」方羽也深看了他一眼,笑了。
「对了,还没请教宗主应该怎么称呼?」方羽在回头的瞬间忽然问道。
「太玄」
就在这时,随着山脚下山林里雾气的瞬间消散,一个电闪而至的身影带着一股让方羽感觉非常熟悉的能量波动出现在他和太玄的面前。
「阴神宗宗主?」方羽看着面前身着一套黑色长裙,黑纱遮面的年轻女子。
一愣之后,不很确定的问道。
「方羽你没想到吧?我会这么快再次出现在你面前。太玄道友,有礼了。」
还是那招牌一般阴柔婉约至不男不女的声音,眼前这个好似妙龄少女一般拥有峰峦起伏的傲人身材的阴神宗宗主笑着和太玄见礼。
「紫薇道友也仙踪忽现,实在是荣幸之至,只怕道友是另有所图吧?」太玄一边一本正经的和阴神宗宗主见礼,一边似乎有意提点着方羽一般的说道。
名叫紫薇的阴神宗宗主还没回话,山脚下的树林里又接连闪出三道身影直冲凉亭而来。和阴神宗宗主紫薇的电射不同,这一前两后的三道身影看上去要飘洒从容的多,特别是超前的那一个僧装打扮的人影,胜似闲庭漫步的脚下每跨一步,竟然有透明的莲花状气旋托起身形,看似散漫,却始终和身后那两道如虹影般冉冉而至的身影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跳梁小丑竟然也想来凑热闹,太玄道友,你怎么说?」阴神宗宗主紫薇不男不女的声音带着些不宵再次在凉亭里响起。
「无量天尊,这些不是我请的客人,紫薇道友要是不想见他们,尽管请便。」
长颂了一声道号的太玄淡淡说道。不过眼光还是稍微有些诧异的扫了正在一边微笑着看热闹的方羽一眼。
其实方羽现在也在心里觉得奇怪,眼下出现的这三个人,除了后面的那两个,自己曾经在田家老宅隐约感觉到过气息外,前面的这个和尚,他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因为天心灯和家教的关系,他自问一直以来,和佛门并没有过太多的接触,恩怨就更谈不上了,不知道下面这个能施展佛门无上心法步步生莲的和尚为什么也来这里凑热闹。眼前这个明显强了不少,显现出真身的阴神宗宗主又为什么会忽然变得这么爱帮忙。这一切都让方羽觉得一头雾水,理不清头绪。所以只好不动声色的静观其变。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刺耳裂空声再次在方羽耳边出现,灵神强烈的波动让他的心神瞬间回到了现实。随着阴神宗宗主紫薇的一声轻喝,三道雪白的剑气分别从她口中和张开的两手中宛若实物一般的电射而出,剧烈的裂空声就是因为它们的高速飞行而从空中传出。
随着雪白剑气的电闪而至,半途中三个人的反应却不尽相同,首当其冲的和尚再一声宛若狮吼的大喝中,一掌虚空拍出,一个瞬间就涨大到丈许大小的血红色掌影很快迎上了剑气,两股源自不同渊源的绝强劲气的交击,让半空中发出了一声闷雷的般轰鸣。
在阴神宗宗主闻声身子一震的同时,那和尚再也无法保持步步生莲的从容,踉跄着落到的面上,黝黑的脸上顿时血色丧尽。
几乎在和尚选择了硬碰的同时,他身后那两道长虹经天般飞掠的身影却明智的选择了逃避,就若曾经幻显在天际的彩虹一般,在两声不甘的长啸声中,那两道身影忽然转向加速,闪电一般的消失在天际。
「太玄,怎么你这里还会有密宗的人出现?」语气中隐含着强烈的不善,重新站稳身子的阴神宗宗主紫薇阴柔婉约至不男不女的声音再次在凉亭里响起。
「贫道也不清楚,方小友,你和密宗的人有牵连?」太玄子转头问方羽。
「没有,我很少和佛门的人打交道。」方羽摇了摇头说道。
「紫薇道友,这和尚我来处理吧,你先清茶。」顺手又摸出个小巧的紫砂杯丢给正在那边掐诀做式准备再次发动攻击的阴神宗宗主,太玄劝到。
可以明显看出阴神宗宗主对太玄的忌惮,尽管看上去不是很情愿,她还是收式接过空无一物的杯子,退到了一边。
这时重新调整好自己的和尚已经赶到了离凉亭不远的地方。随着太玄在凉亭里往前踏出的脚步,那和尚的身形立刻像被什么推着一般的往后倒退了起来。就在这时,太玄依旧平淡冲和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山林之间:「这位密宗的道友,贫道宣真宗宗主太玄,现下恳请道友留步回头,贫道感激不尽。无量天尊。」说着,一个道揖拜了下去。
无法控制住身体后退的和尚知道再强留下去只会徒取其辱,只好忿忿的合掌还了一礼后转身离去。奇怪的是从头到尾他都没说过一句话。
「太虚道友,你这里无火无壶,这茶要怎么才能喝到嘴里?」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眼睛却瞅着方羽的阴神宗宗主紫薇问道。
「刚刚道友不是也听到方羽小友的长歌声了吗?无中生有有还无啊,这里什么没有?这里又有什么?」口中淡淡的应着,太玄长长的袍袖一挥,就好像变魔术一般,在凉亭的中间忽然冒出一堆正在熊熊燃烧的火来。
「道友这是在考教我来着?」口中斗着嘴,阴神宗宗主也没闲着,虚空一抓的手中无中生有的出现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制小盒来,隔着玉盒便能隐约的闻到一阵幽幽的茶香。
这会一直在边上含笑看着这些本该是传闻中的人物在谈笑间依然毫不相让的表演,这才明白很多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在这挥洒自如的表演和谈笑背后,作为古老宗派的掌门,相对亲近些的太玄和紫薇一样,并没有放下他们的责任。
暗里摇头笑了笑自己的单纯,胸间顿时也豪气飞扬的方羽在呵呵的轻笑中反手提出一把紫铜小茶壶,笑道:「两位宗主一个点火一个捐茶,看来也只有我这个闲人来煮水泡茶了。」
「方羽,你拿把没底壶如何煮水?」还是那么淡淡的,声色不动的太玄忽然看着方羽说道。
闻声一愣,方羽举起铜壶一看,壶底子果然不见了。
「哈,这样也好,反正有无相生,顺便还可以请太玄宗主指点一下禁术。」
知道自己没留意让他钻了空子的方羽见状也不见慌乱,反倒笑嘻嘻的边说边走去那个浅滩边打水。
就当没看到方羽和宣真宗宗主太玄暗里斗劲一般,阴神宗宗主只是似笑非笑的打开玉盒,往三个杯子里放茶。
没有底的铜壶还是装满了水就那么悬空搭在火堆上了。一时间凉亭三个人全都没了声音,只管各占一面,围着火堆用相同的姿势席地而坐。
凉亭里的气温开始逐渐的降低,不大的空间里真出现了一股不枉它名字的凉风在不停的回旋,随着凉风慢慢的变成阴风,阵阵森冷的寒意弥漫在宛若石化了一般的三个人之间。
悬空的无底紫铜壶在轻颤中慢慢的升高,下面已经开始变色的火焰也宛若要保持固定距离一般的拉长,窜高。凉亭的空间中已经开始不断的有沉闷的气流轻爆声响起。随着气流的爆鸣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地面上席地而坐的三个人身边有不同颜色的轻雾在慢慢扩散。
一声剧烈的爆鸣之后,方羽盘坐的身形首先没入身前身后的淡白色烟雾里不见,紧跟着隐没在自己眼前淡黄色雾里的是宣真宗宗主太玄,随后在不到一息的空里,阴神宗宗主也消失在淡蓝色的雾影之中不见。
三团各带不同颜色的雾气里忽然开始了强烈的能量波动,紧接着三团忽然荡漾开来的雾气再也不分彼此的纠缠到了一起。
看不到人影,也听不到雾影里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有颜色乱成一团的雾影彷佛有了生命般的相互在此起彼伏的纠缠。无声无息的,先是凉亭的顶盖瞬间化成飞灰消失在风里,紧接着是整个凉亭好像在演无声的哑剧一般,悄无声息的四散分离,那四根粗粗的木柱子在还没落到地上的半空中就像再次有无声炸药在里面爆炸了一样,无声无息的变成粉碎。
哑剧像要一直继续下去般的上演着,已经裸露在阳光下的无底铜壶此时已经伸升高到有两丈高下,可窜出雾影的那条青白色火蛇还是不停的追舔在它的下面,继续着它的使命。
在忽然响起的狂风暴雨般的异音中,尖锐到不能形容的音波毒箭一般的开始在雾影内肆虐。如果大家还记得的话,就该知道这是阴神宗主上次在雪原上差点要了方羽小命的那追魂魔音。
能撕裂人耳膜的魔音刚起几息,有若苍龙长吟的道号声便也随即响起,那一声声彷佛能直入人心的无量天尊好像天生就有压制魔音的功能,原本狂风暴雨般的异音声势顿时弱了下来。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就在这时,翻腾着的雾影中传来方羽有若九天殷雷般的沉喝声,那一字一吐的雄浑声势真有压下天地间所有杂音能力。
随着最后一个前字出口,半空中一直保持着悬空状态的无底铜壶「砰」的一声轻响中炸的粉碎。四面飞溅,阳光下闪着晶莹光芒的水珠纷纷落向下面如怒涛一般翻滚个不停的雾影。水珠落入雾影的同时,一股陡然在原地旋起的狂风把地上的火堆和漫天的雾影全部卷上了半空,露出下面三个汗透重衣的人来。
浑身被大汗湿透衣衫的方羽那张同样满是汗水的脸上,神色庄严肃穆,彷佛铁铸一般的身躯还原模原样的保持着五岳朝天的坐式,只是那双本该微闭着的大眼此刻却像黑洞般散发着要吞噬一切的可怕幽光,凌厉的盯着面前几乎和自己一样的狼狈的一男一女两个宗主,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一切和方羽一样,只是脸上似乎稍有疲态的太玄轻颂着道号,同样精光闪烁的双眼也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的两个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相对于方羽和太玄,阴神宗宗主紫薇此刻看上去要狼狈的多,被汗水湿透了的黑裙紧裹在曲线玲珑的身上,卖相实在不太符合她宗主的身份,尽管大半截脸还是躲在黑纱外面,可露在黑纱外面的肌肤上的苍白和相对急促的呼吸,正在无情的告诉着她在刚刚这场彼此都还有保留的斗法中,她明显落于下风的事实。
暗哑的轻叹了一声,她率先站起身来,在身形消失前的瞬间,低低的叹道:「何苦来哉?」
因为阴神宗宗主的忽然离开,也因为她最后的那句「何苦来哉?」,还坐在地上的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一会后,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是啊,何苦来哉?
无名卷完(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全书完)
cross166
发表于 2006-12-8 21:55:58
请看继集《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贰》http://forum.cvcv.net/thread-31791-1-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