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6-12-23 22:58:42
卷九 竹上秋霜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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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手中有一封摺叠得极为精巧的信。淡绿色中国纸,打成了一个小结,系在一枝细竹上。几片竹叶疏朗地点缀着,碧叶上有未消的白色轻霜。
“真是风雅的东西啊……”博雅这样说着,竭力想要看清信封上的字迹,但眼一花的功夫,那封信就不见了。
“用不着这样紧张吧,”博雅有点悻悻。“我可是从来没有瞒过你……”
手的主人身上罩着白色的柔软衣裳,有清秀的面貌,这时候便从红润如涂朱的薄唇中露出一丝微笑来,有点揶揄的意味。
“博雅大人的确不必隐瞒,因为你的心事是谁都可以看得出来的呢。”一旁的蜜虫掩着口微笑,替主人说出了答复。
武士张了张嘴,想不起该怎么回答。蜜虫的话是不能反驳的事实。
“又恋爱了?”
“啊……啊?”
“哈哈。”
阴阳师笑了起来,微微仰着头,细长的凤眼如同弯月。
“呃……说实在的,有些想不通。”
“嗯?”
“为什么一定要用和歌来表达爱意?说起来,喜欢一个人不是心里的愿望吗?那么,说出来和不说出来,其实跟爱恋的程度没有关系吧。”
“的确没有关系。”
“倘若一个人善于写和歌,能够把心里的话完完全全表达出来,别人就会感同身受,认为这是个深情的人,但实际上,相同的感情不是存在在每个人的心里吗?那些无法说出的感情,难道就不值得珍惜、可以被忽视吗?”
“真是非常深奥的问题呢,博雅。”
“又来了……我是认真的,你却总在取笑……”
“呵呵,那就认真地说。博雅,你认为你可以了解别人的心吗?”
“这个……很难吧。比方说晴明,有的时候我觉得我能了解你,但大多数时候,你让我很迷惑。”
“唔。那么将心比心,别人也很难了解博雅的心。如果爱恋的心得不到别人的了解,时间一长,就会生成怨念。简单地说,就是中了名为爱恋的咒。”阴阳师这样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刚才那枝竹叶。
“等等,为什么又说到了咒?”如堕云雾中的武士突然醒过神来。“刚刚的话题好像是和歌……”
“因为和歌其实也是一种咒,对于爱恋来说,和歌是可以消解怨念的咒啊。”晴明笑容可掬地说。
“呃……”博雅果如所料地皱起了眉头,竭力思索。每逢说到咒一类事情,武士就是这么一副不知所措的困惑表情,而阴阳师,如果用一点比较恶意的揣想,应该是暗地里以此为乐,并乐此不疲的——当然,倘若有人当面点破的话,他必面不改色地予以否认。
蜜虫正忙着在庭院里采摘红叶。疏密有致的姿态、鲜艳如火的颜色,被撷下来插在细长的白瓷瓶中。就在此刻,她突然抬起了头,似有所觉。
“有人来了。”
轮到晴明皱了皱眉,放下酒杯。酒兴正浓的时候被人打扰,谁都不会高兴的。即使是晴明,也不例外。在这个问题上,阴阳师甚至比大多数普通人还要任性。
“真扫兴啊……偏偏在这时候……”一道不易察觉的亮光从晴明眼中倏然闪过。“不过,这位客人倒很有意思。”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句话,门打开了。来者是一个女童,身穿白色汗袗,棣棠色罩衣,前发覆额,相貌姣好。她缓缓走了进来,举止大方优雅,不象这个年龄的孩子。
晴明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斟酒,就象什么也没看到。女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木匣,放置案头,随即便转身向门外走去,从头到尾没有片言只语。
“嗳?怎么回事?”眼看着女童的背影消失,博雅用疑惑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好友。
“那个啊,”晴明微笑。“并不是人,是式神。”
“式神?”
“对。是用意念操纵着的式神。”晴明一边回答,一边打开了木匣,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又随手将它合上。“果然是件麻烦事。”阴阳师不动声色地说着,然而表情之中,却丝毫也见不到“麻烦”的影子。
“喂,打哑谜可不行!至少得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吧?”
“不用着急,时间充裕得很,路上慢慢再说也不迟。”
“要出门?”
“嗯。”这句话刚出口,武士立刻站了起来,迈步就向门外走去。
“等等,你在干什么?”
“不是说要出门吗?”
“是啊。那么你知道要去哪里?”
“呃……”突然发现自己漏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博雅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可你知道……晴明知道的话,不就行了?”
“……说得也是。”听到这个不假思索的回答,阴阳师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站起身,行过博雅身侧,随即回过头来。“不过,至少得让知道答案的人走在前头。”
“……”
“一起走吧。”
“好。”
“走。”
“走。”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
“到底……”一上牛车,博雅便迫不及待地再次问起。回答他的是“啪”地打开的木匣。
“嗳?”木匣里静静地躺着一枝枯干的抚子花,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嗯。”
博雅好奇地拈起了那朵花,左看右看。“一朵花而已,没什么特别嘛。”
“特别的并不是这朵花,而是它的主人。”
“是谁?”
晴明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作声。
“对不起,失礼了。既然你不想说……”
“不是不想说,”阴阳师微笑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牛车在一处官邸前停了下来,晴明刚刚从车中探出头,官邸内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出了一个人来,五十多岁年纪,须发已经花白,脸上神色惊慌不已。
“晴明大人!”那人叫道。“出事了!”
“这不是幸永先生吗?”博雅定睛看去,不禁叫了出来。来者名叫前川幸永,是典药寮的医药博士。
“不要着急。”晴明说道。“现在的情形如何?”
“到处都找不到……唉,我真是昏昧,早知道便阻止她与那人的往来了。如今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晴明大人,我辜负了你的请托!”
“不能怪你。”晴明温言说道。
“说起来全是我的责任。正是因为知道不能轻忽,所以对她保护太过严格,一直将她笼闭在家。她只有十五岁,而且活泼任性,心中自然存下了好奇的念头。这次离开,多半是受了那人的蛊惑。”
“嗯。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有,有。”幸永忙不迭地应着,同时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帕。晴明拿来一看,只见上面用清秀稚嫩的笔迹写着:“父亲大人钧鉴:女儿随若野君出游数日,月圆前后,定当归来。”落款处用淡墨画了一枝细竹。
“真是百密一疏,这个若野,原是我妻子娘家的子弟,平素游手好闲,却画得一笔好画,内子便令他前来教授这孩子,也是管束他的意思。前些日子我听说他在外面狂赌无度,将他训斥了一顿,要将他赶走。谁料想他怀恨在心,不知用什么方法挑动了这孩子的心,竟将她拐走了!”幸永捶胸顿足地说道。
“若野的家在什么地方?”
“在下鸭川一带。不过我已经派人到他家去过了,他没有回去过。”
“嗯。”
晴明将那幅绢帕托在左手中,右手两指置于唇上,轻诵咒语,片刻之后,把绢帕收入怀中。
“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了,”晴明的语气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可以让人安定的力量。“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先回去吧。”
“那么,一切拜托了!”幸永感激涕零地躬身为礼,目送两人的牛车匆匆离去。
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6-12-23 22:59:04
卷九 竹上秋霜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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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次是要去拯救幸永先生的女儿?”博雅在车中恍然大悟似地说道。
“对。”
“……还是不对。”一贯粗枝大叶的武士这次却突然细心起来。“刚刚好像听见幸永说道,辜负了你的请托。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为这个孩子推算过命盘,她在十五岁这一年将有灾祸,所以曾经嘱咐过幸永要小心。”
“是这样啊……”博雅欲言又止。
“嗯?”
“嗳,总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
“是啊,晴明的态度……好像跟往常不太一样。”
“呵呵,博雅。有的时候你还真让我吃惊啊。”阴阳师安闲地笑着,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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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牛车停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还没有下车,一群乞丐便围了过来,穿着褴褛的衣衫,眼神呆滞,伸长了肮脏的手。手臂一律是细瘦的,仿佛只被一层皮包裹着,随便一拎就会折断。
“大人老爷,您可怜可怜我们吧!”
“是啊是啊,三天没有吃饭啦!”
“日子难过啊,老爷您帮帮忙吧……”
此起彼伏的声浪围住了两人,弄得博雅不知所措。他刚刚掏出了随身的钱袋,为首的一名乞丐突然一把抢过,接着一群人一哄而散,转瞬之间跑得干干净净,再也看不到踪影。
“怎能这样!”博雅目瞪口呆地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么,”晴明泰然道。“就是平安京啊。不过是另一些人聚集的地方罢了。按照对绢帕施咒的结果,她应该在这一带。”
“什么?可我从来……”
“嗯。即使在同一个城市,也有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牛车在晴明身后缩小,恢复了纸片的本来面目。他将纸片纳入怀中,说道:“走吧。”
路的两旁看上去就如同是地狱的景象。脸上涂着妖艳脂粉的游女拦住过往行人,说着挑逗的言语,希望找到自己的恩客;醉酒的汉子挥拳打倒躲避不及的老人,剥走他身上的衣服;被抛弃的死婴躺卧在路旁,腐烂的脸上聚集着成群的青蝇……空气中弥漫着酸腐的臭气,一阵阵令人作呕。
“天啊!”博雅背过身去,猛地喘了口气来。“太可怕了!”
“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平安京中有如此之多的怨灵了吧?”阴阳师一如既往淡淡说道。就在此时,他们的去路被两个身材巨大的人拦住。
“嗨,看样子,象是两位老爷呢。”其中一人说道。尽管已是秋凉,他却只穿了一条兜裆布,精赤着身子,露出横肉丛生的胸脯。脸上也是一块一块的疙瘩肉,嘴里喷着酒气,看上去更像是鬼怪。
“胡说……大人老爷可不会在这种地方出现。”另一人似乎醉的更加厉害,如此答道。“要是他们来了,别说衣服,连一张完整的皮都不会留下的。”这两人的个头都出奇的高大,博雅的个子已经不小,那两人却比他还要高出一头。
“喂,雄二兄弟,”先头说话的那人象发现了什么稀奇事似的,用一只满是泥垢的手指着晴明的鼻子。“这小子的脸皮真白,比你那个姘头的胸脯还要白上几分。该不是抹了粉吧?不然就是娘儿扮的?”
“岂有此理!”听那人如此侮辱晴明,博雅不由得大怒,同时试图抽出佩刀。但他的举动却被晴明拦下。
“我来找一个叫若野的人。”晴明不动声色地说道。“如果你们知道他的下落,请告知;不知道的话就让开吧。”
“找人?”两人互相望了望,爆发出一阵哄笑。“上这儿来找人的倒不多见啊。”名叫雄二的人说道,而他的那个伙伴则伸出一只手来,挑衅似地去摸晴明的脸。
手在离晴明面孔尚有数寸的地方停住了。脸上不屑的轻佻笑意突然凝固,紧接着面孔逐渐扭曲,“啊”地一声大叫,忙不迭缩回了手,然后奋力甩手,仿佛沾上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边叫道:“蛇!蛇!”
“喝多了吧?”雄二看着同伴,不满地嘟哝道。“什么也没有啊。”
先前那人定睛望去,手中果然什么也没有。面前只有那个穿着白色狩衣的人,微微挑起眉毛望向自己,面上表情无喜无嗔。
“见鬼!刚刚我明明看见手里多了一条毒蛇……”
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向晴明站立之处扑过去,看上去就好像两座小山,将阴阳师身形完全笼罩在内。
“晴明!”博雅大吼一声,刚准备冲上去,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满地尘土飞扬,两个庞大的身躯已经撞在了一起,倒在地上。而阴阳师站在离他们一尺远的地方,好整以暇地用扇子挥开空中的尘雾。
“妖怪!妖怪!”两人从地上爬起,瑟瑟发抖,拔脚便想奔逃,腿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捆在了一起,分毫不能动弹。
“说对了。”晴明悠然道。“我正是蛇妖化身,特地来向若野寻仇。如果找不到他,就拿你们顶替。”
“不不不!”雄二一边叩头如捣蒜一边结结巴巴地道。“我知道若野那小子在哪里!他就住在河边柳树下那间茅屋中,两天之前,刚刚拐了一个女人过来,正在找人脱手呢!”
“既然如此,那就带我去。找到他我就放了你们。如果找不到……”晴明摊了摊手,表示“那后果你们知道”。
于是两人一瘸一拐地搀扶着行走,一人迈左腿,一人迈右腿,再同时拖动中间那两条被咒缚捆绑在一起的腿,带着晴明与博雅直奔河边。那里果然有一间小小茅庐,依傍在柳树旁。博雅抢先一步,撞开了房门,但屋内却是空的。
“啊,不关我们的事……”雄二几乎要哭出来,指天誓日地说道。“昨天还在这里见到他……”
晴明没有理会这两人,直接奔向河岸边。那里的柳树上有一道明显的凹痕,原来应该是系着小船的地方。
“糟了,”晴明脱口而出。“一定是过了河。”
“没关系。这河不算宽,我们可以游过去。”
“唔……”
“怎么?”见到晴明突然现出了少有的为难神色,博雅不由得奇怪。
“问题是……我不会游泳。”阴阳师老老实实地说道。
“呃……原来晴明也有不会的东西吗?”习惯了自己的朋友无所不能的博雅,此刻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这一句,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阴阳师看了博雅一眼,没有说话。伸手摘取了一片柳叶放入水中,随后口中喃喃念咒。那叶子逐渐变大,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只小船。
“好了,这样就行了。”
两人来到河对岸,果然,有一只船系在那里,船上却没有人。柳叶舟尚未停稳,晴明已经一跃而下。
“快!”很少见到晴明如此急切的表情,武士也跟着紧张起来。两人穿过一片低矮的芦苇,面前是一片茂盛的树林。就在此时,树林中传来了一声惊叫。
“不好!”晴明循着声音来处,直奔过去。突然,他停住了脚步——就在林间的空地上,呆呆地坐着一个浅绿衣裳的少女,身体不停颤抖着,手中握着一块尖利的石头。在她身侧,一个男人俯卧于地,一动不动,后脑全是鲜血。
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6-12-23 23:00:12
卷九 竹上秋霜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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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迅速上前,探了探地上那人的鼻息,随即松了口气。“还好,这人没死,只是晕了过去。”
没有回答。武士惊讶地抬起头,却看见晴明已将那少女抱入怀中,轻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慰。而就在此刻,少女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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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在回程的路上,晴明仍旧横抱着那少女,而她已经停止了抽泣,一言不发地偎依在他身边。这种不同寻常且不避嫌疑的亲密举动在阴阳师来说是从未有过的,博雅想要询问,却觉得难以开口,只得干咳了一声。
“还没有见过他吗?这位是源博雅,我的朋友。”晴明的口气显得与那少女极为亲近。“你该谢谢他。”
“嗯。”少女抬起头,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博雅。“谢谢你。”
“呃……”被这样美丽的眼睛盯着,博雅突然觉得脸上微微发烧。尤其是,在他感觉到晴明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的时候,脸上的红色就更浓了。
“喂,博雅。不要这么失礼啊。”阴阳师的口气中含着戏谑。“至少也该说一句‘不用客气’之类的话吧?这位便是前川家中的小竹姑娘了。”
“啊……对……不客气。”尽管天气不算炎热,博雅的鼻子上还是冒出了汗珠。
“刚刚是怎么回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晴明问道,声音温柔而低沉。
“那个若野……他是坏人。他告诉我他可以带我离开家,我就跟着他一起出来……没想到,他说什么要把我卖掉还赌债。我害怕极了,一直想要逃跑,却被他看管起来,直到后来我们在树林里,我骗他说我摔破了腿,不能走,趁他低头检视的时候,用石头砸晕了他。如果不是见到了你们,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找到回家的路。太可怕了……”少女的身体又微微颤抖起来。
“呵呵,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啊。本来还担心来得晚了,没想到你自己解决了问题。不愧是……”说到这里,晴明突然顿住了。而小竹此刻,却因听到晴明的称赞一下子高兴起来,没有注意到晴明的语气。
“对了,为什么要离开家跑出来呢?”晴明不露痕迹地转换了话题。
“因为……因为若野说,他要带我去找晴明君……”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非常低了。
“找我?”晴明蹙起了眉。“有什么事吗?”
“嗯……其实也没什么事……”少女有点慌张地答道,同时将脸深埋进晴明的狩衣之中。
“这样啊,”晴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那么这次之后,可要多加小心,不要随便轻信别人了。”
“知道了。不过……不是有晴明君吗?”
“唔?”
“是父亲说的,”少女仰起脸,目光中有着信任与依赖的神色。“他说晴明是我的保护人,所以,无论我出了什么事,晴明都会帮助我的。对吗?”
“……对。”
听到这句迟疑却肯定的答复,博雅惊讶地抬起头来。少女露出了安心的微笑,而博雅却注意到,晴明的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有点像洞悉世事的怜悯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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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回到了前川幸永家中,幸永自然是喜出望外,晴明却仍是一贯的冷静神色。和幸永道了别,正准备与博雅一起出门,少女奔了出来。
“这个送给您。”她将一卷东西交给了晴明,同时红了脸。“是我让若野教我画的……”
“是画?”
“嗯。”见晴明准备打开它,小竹立刻出声阻止。“不是现在……请您回去之后再打开,好吗?”
“好。不过,可以先告诉我画的是什么?”
“是……是可以保佑我的神明。”少女的脸上绽出羞涩的微笑,如同花朵在阳光下骤然盛开。
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6-12-23 23:00:35
卷九 竹上秋霜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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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算看看那幅画吗?”此刻两人正坐在牛车内,阴阳师没精打采地靠着车壁,相反,武士倒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咧开了大嘴起劲地笑着,模样就象挖到了什么宝贝。
“喂,究竟有没有听到啊!”看见好友索性闭上眼睛,武士不高兴地拉长了下唇。“看看画的是什么也好,毕竟是那姑娘送的……”
“不想看。”晴明简单地回答道。
“真不象话!”博雅的脸拉得更长了。“未免太无情了吧?”
“嗯?”晴明睁开了眼。
“嗨,连我都看出来了,你就别抵赖啦。那姑娘对你可是含情脉脉,还有,你不是对人家说了要保护她吗?说起来晴明还真是奸诈啊,这样的事居然一直瞒着我……”
“不是那样的。”晴明打断了博雅口沫横飞的猜测,简单地回答道。
“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猜错了。”晴明似笑非笑地说。“她的保护人并不是我,我只是代行职责而已。”
“啊?”这回轮到博雅张口结舌了。
“呵呵,不过,你很快就可以见到。”
牛车在一处荒僻的地方停住了。推开柴门,内里是一个幽静的小小庭院。一派秋天景色映入眼帘,庭院里红叶正浓,因为风吹的缘故,一片片飘落在晴明的白色狩衣上,看上去有幽雅之趣。偌大的庭院中空无一人,连落叶的声音都可以清楚听见。
“你来了,晴明君。”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并不清脆,甚至也谈不上动听,但不知为何,却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倦慵之意,仿佛香醇的美酒,令人未饮先醉。氤氲的光线中隐隐透出帘中人影,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桂花的香气,沁人心脾。
晴明在帘外坐了下来,一反常态地恭敬。
“许久不见。”
“嗯……事情解决了吗?”
“解决了,很顺利。”
“非常感谢。”
“不必客气。”
最普通不过的对话,然而或许是此地环境使然,总觉得暗藏玄机。
“那孩子……让您多费心了。”帘中的女人说道。
“……一直没有让她知道,这样好吗?”
女人静了下来。过了很长时间声音再度响起,倘若不用心去听,察觉不到声音中一些细微的变化。
“就这样吧。她现在这样,很好。”
“谨遵命。”
晴明站起身来,作出告别的姿势,然而又重新坐了下来。
“您还有什么事?”
“小小愿望,尚请俯允。”
“请说。”
“能否再见一面?”
“呃……”这一声却是博雅发出的。自从进了这个院子,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也许是这里入骨沁心的莫名优雅气氛让人觉得,一旦多言妄动,便配不起这样的地方了。然而那女人的声音实在是太过魅惑,令听过它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产生急欲一见的渴望。
帘中再次沉寂下来,过了不久,竹帘微微动了一下。不知为何,博雅的心跳在此刻突然加快,喉咙也不由自主地发干。
从帘后伸出的是一只修长的手,手上拈着一片枫叶。叶子的颜色鲜红,更衬得那一只手洁白如玉。
“叶落当秋至,残红亦可叹。我今无色相,安得请君观?”
悠然的吟诵声弥散开来,融入一派秋色之中。
“明白了。”晴明接过了那片红叶,再次恭敬施礼,与博雅一同走出了院门。这一去,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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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一条戾桥宅第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一轮圆满无缺的月亮挂在空中,映得整个院子清澄如同水洗。
“这回是真的解决了。”晴明舒舒服服地在廊下坐了下来,接过蜜虫递来的酒杯。看他现在的懒散模样,即使是天上突然掉下一个霹雳,也不能让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来。
“什么?这样就算解决了?”博雅突然叫了起来,声音之大连蜜虫都吃了一惊。
“嗯?”这个反应显然也出乎晴明的意料。“怎么了,博雅?”
“呃……对不起,”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的博雅脸孔红了一下。“不过,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弄清楚……”
“那么,你想知道什么呢?”晴明脸上出现了熟悉的促狭微笑。“这样吧,关于这件事,我可以如实解答你的三个问题。只不过,一旦你问完,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这样行吗?”
“行!”武士立刻来了精神。但想了想,却又觉得不解之处甚多,无从问起。最终决定,还是从事情的起源入手。
“式神送来的木匣是什么意思?
“哦,你是说那支枯萎的抚子花?是一个女人请求我救她的孩子。”
“女人……孩子……”博雅的眼前倏然一亮。“难道,那女人便是前川幸永的妻子,小竹姑娘的母亲?”
“答对了一半。她是小竹的母亲,却不是幸永的妻子。”晴明笑容可掬地说道。“不过,这应该是第二个问题了。”
“啊?这个也算……”刚想说出那个“吗”字,突然想到,这样一来,就成了第三个问题,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哈哈,博雅。反应相当快呢。好吧,最后一个。”
“这……”博雅拼命地抓挠着头皮,冷不防迸出了一句。“晴明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一阵默然。博雅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晴明举杯不语,眼神停留在夜色最暗处。
“喂?”博雅试探地叫了一声。
“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爱恋之咒的事情吗?”
“记得。”
“是她。”
“谁?”
“小院中的女人。她是教会我爱恋这个咒的人。”
“啊!”
博雅张大了嘴,不知说什么是好。
“不早了,还是回去吧。”阴阳师如常说道。“明天来的时候,记得带上几尾香鱼。”
“好。”
博雅的身影消失了。晴明从袖中取出了小竹交给他的那幅画,缓缓打开。画上是一个白衣男子,红润的嘴唇含着漫不经心的微笑。
“我不是守护你的神明。”阴阳师自语道。“但你的神明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一直守护着你。”
卷轴在秋风中飘然落下,上面的墨迹逐渐变淡,化成一片模糊。
(完结)
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6-12-23 23:00:57
卷十 咒杀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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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晦日,天上并无星月。寒风骤起,连鸣蝉之声都已绝迹,想必它们那朝露一般的生命已经无法抵御这瑟瑟秋意。夜黑如墨,却在某一处角落中,有一星火光跳动,看上去并不能给人以温暖之感,相反地,更似磷火,带着一种惨绿之色,颇为诡异。
那人坐在火前,长发披散,遮住了身体,看不清面貌,甚至无法分出男女。奇怪而绵密的声音从这人的口中发出,象是诅咒,又象是歌吟。随着他肢体俯仰的动作,面前的火光也忽起忽落,就象是有生命的物体。
突然,那人站起身来,抽出一柄木剑,猛地刺向案头的草人,将它挑在剑尖。同时咬破自己的手指,让殷红的鲜血缓缓地滴在草人身上。
“再过三天……”声音就象是从牙缝中摩擦而出,尽管不大,可是那话语中的怨毒之意似乎比这天气更加酷烈,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再过三天这咒语便会应验了吧,”那人接着道,同时惨白的脸上出现了可怕的笑容,露出森森白牙,让这张脸形同鬼魅。“到那时候,妖狐野鬼将噬咬你的身体,而地狱之门也将为你而开……”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句话,绿色的火焰升腾而起,直冲上去,燃着了木剑上的草人。突如其来的光线一瞬间照亮了草人背面的一张纸:那是“安倍晴明”这四个血写的名字。
火光熄灭了。深不可测的暗夜之中,一切重归于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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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
还没有走进土御门的宅第,博雅就这么高声叫着。这是十月的天气,一连数日的寒风冷雨到了此刻才稍稍停息,变做了随风飘过的雨丝。但没有撑伞的博雅依然淋湿了衣裳,脸上也是湿漉漉的冰冷。
“你来啦。”阴阳师坐在廊下,出声招呼。清秀的脸庞满是笑意,嘴角上扬成有趣的弧度,看起来心情相当好。“草菇呢?带来了吗?”
“带来了。”武士一边将手中的东西交给蜜虫,一边在自己熟悉的位置坐了下来。“呃……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是吗?你可吓了我一跳,今天早上听见那只鸟在我耳边用你的声音说什么带着草菇上我这儿来,我差点就愣住了。”
“那是传话用的式神。”晴明不在意地说道。“你该见过吧。”
“见是见过。”博雅搔着头。“可是,用这么不寻常的方式叫我来,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嗯……是想吃草菇了。早上起来突然想到,过了这个季节就不生长了。但要我自己去的话,这样的阴雨天又非常不想出门。所以,就委托博雅去买了。”阴阳师笑容可掬地说。
“就是这件事?”博雅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朋友。
“对,就是这件事。”
“可是,完全可以让式神去买吧……”
“式神的话,没办法陪我一起喝酒。”阴阳师回答得理直气壮。
“呃……那就是说,只是为了喝酒。要是这样,可以用更简单的方法……”
“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最简单的方法啊。”晴明微笑着拿起案上的酒盏,递到好友手中。“呐,这是四国一带出产的米酒,相当醇厚。一起喝一杯吧。”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廊外飘过的雨丝。水滴从廊檐上落到地上的水潭中,发出清脆的响声,溅起一朵朵水花。偶尔连续两滴水珠一同落下,彼此的涟漪便交错着,形成荡动的纹样。院中的落叶似乎从来没有扫过,积了厚厚一层,看上去有松软的质感,而入夏以来曾经无比繁盛的花草,此刻也已落尽了。
“一到秋天,不由自主就会有些感慨。秋天给人的感觉相当无情。”
“无情有情都是人心里想的吧。”晴明啜了一口酒,懒洋洋地说道,一边取了盘中烤好的草菇放进嘴里。
“嗯。所以说不由自主啊。人的念头很奇怪,有时候自己也控制不了。”
“这倒是。完全能控制自己思想的人,只怕这世上还没有过。”
“对了。”博雅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酒杯。“最近有一个传闻,不知你听说了没有?”
“传闻?”
“呃,就是扫帚星的事情。说什么三日之后,便有毁灭一切的扫帚星临世,平安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已经人心惶惶了。”
“嗯。”
“什么意思?”
“就是说,知道了。”
“这算什么态度?”武士大发牢骚。“身为京中第一的阴阳师,难道不应该站出来澄清事实吗?就这样任由谣言散布?” (日本古代的阴阳道将天文历法作为一个重要分支,安倍晴明本人,便曾任职阴阳寮的天文博士)
“本来就是事实啊。”晴明好整以暇地说道。
“啊?”
“扫帚星的事情,是事实;不过,毁灭一切的话,就没什么根据了。说起来,即使扫帚星不来,平安京也还是会毁灭的吧。”
“平安京……会毁灭?”博雅瞪大了眼。
“呵呵,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毁灭。这一刻你所看到的平安京,在下一刻便不复存在,简单地说,是时间这个咒在毁灭一切。”
“……又是咒……” 以现代生理学的观点来看,武士已经形成了某种程度的条件反射。比如说,只要一听到或说到“咒”这个字,眉头就会不由自主地皱成一个“川”字。
“无论怎样,晴明还是应该做些什么的吧?相信这个说法的人不少呢。”
“随它去吧。别人怎样想与我无关。”晴明毫不介意地说道。“对了,博雅呢?相信吗?”
“我?我相信晴明。如果晴明是这样说的,那我就信。”博雅坦然道。
凑到酒盏边的薄唇露出一丝微笑。
“放心吧,谣言不会长久。三日之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因此,没有必要为它费神。不过,”阴阳师话锋一转,“我倒是有点好奇,是谁在传播这样的话。说起来此人对于天文术相当精通啊。”
“但我还是觉得你该做点什么,”博雅直言不讳地说。“毕竟大家都在疑惑呢。再说,你也有很久没上朝了吧?这样下去会失去陛下信任的……”
“那是那男人的事,和我无关。”
“怎能这样不负责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难道不该为皇上分忧吗?”武士瞪圆了眼睛,喝了一口酒润润嗓子,预备滔滔不绝地陈述自己的观点,可就在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顿住了。“嗳,你怎么了?”
对面的好友用手支住了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有点头痛。”
这似乎是阴阳师的老毛病,每当遇上百鬼夜行、阴气过盛的时候,身体便自然而然产生的某种警戒感应,但偶尔也被他用来当作逃避聍听过分正直的武士对自己劝诫的借口。
“是吗?”博雅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担忧起好友来。“不舒服的话就别在这儿呆着了,干脆进屋休息一会儿。需要我去找典药寮的幸永先生吗?”
“唔……这倒不用。”晴明坐正了身体。“不过,真正的麻烦就要来了。”
“嗯?”
似乎为了回应晴明这句话,土御门小院的门倏地打开了,紧接着传来一个人的惨叫。
“请进。”晴明含笑说道,同时躬身为礼。“大人驾临此地,实令蓬荜生辉。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门口现出一个人来,身上穿的本是质地极为华贵的公卿服色,却有一半都是泥水,显然方才曾经坐倒在地。一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上通常带着骄矜、傲慢的表情,而此刻却有点气急败坏——这一位,正是被这里的自动门吓坏了的太政大臣。
“这门……”一眼看到晴明,仿佛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突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脸上的表情也转为惶恐。“晴明!出大事了!快快随我入宫!”
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6-12-23 23:01:20
卷十 咒杀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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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手中还端着酒盏忘了放下的博雅不知所措地问道。
“是皇上——”太政大臣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皇上出事了!”
“啪”地一声,博雅张大了嘴,手中的酒盏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
在牛车上,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的太政大臣说出了事情的始末。前一日晚间,天皇正和太政大臣之女丽景殿女御打双陆为戏,突然觉得身体不适,便躺下了。当时女御还以为天皇是偶感风寒,也没放在心上。夜半时分,天皇突然惊醒,样子显得非常恐惧,还在说着火、妖怪之类的话,怎样叫也无法让他清醒。这才知道是有鬼怪附体。女御慌了手脚,连忙传召医师,同时让自己的父亲前来商议,于是有了之前太政大臣登门的那一幕。
“是这样。”晴明一直静听着太政大臣语无伦次的叙述,此刻方才开口。“皇上此刻情形如何?”
“还是老样子,一点没有清醒的迹象。因为害怕引起混乱,目前此事暂时还没有传谕百官。”太政大臣愁眉苦脸地道。“晴明,此事你一定要尽力而为,皇上是在我女儿那里出的事,万一有什么好歹,兼家大人也许会借题发挥,以此为借口,对女御有所不利。皇子还在襁褓之中,万事不能做主,这样的话……”
“明白了。这件事我自会解决,请勿担心。”晴明的语气一如既往平淡,声音中却有不容人怀疑的力量。
三人来到宫中,就在即将进入丽景殿的时候,突然有人唤了一声。
“太政大臣阁下。”
大臣回过头来,脸色突然一变。对面那人手上捏着一把折扇,涂抹着脂粉的肥圆脸上堆满笑容,正是藤原兼家。
“这么匆忙,要上哪里去啊?嗳,原来晴明也在,真是很巧,说起来有很久没见你上我那里去了吧?”
“呃……”太政大臣脸上阵青阵红,一时说不出话来。因为担心出现乱局,所以暂且封锁了消息,但兼家在宫中耳目众多,自然是无法瞒过。此刻冷不防一问,大臣便难以作答了。
“大人说的是。”晴明若无其事地躬身。“久未登门拜访,甚是失礼。不过大人精神健旺,更胜往日,想必也无需在下效劳。”
“的确,”兼家用扇子遮住了口,发出一阵女人般做作的笑声来。“晴明,都说你的阴阳术法京中无二,从前我倒甚为相信;不过和这位法师相比,你只怕还要逊上一筹吧。”
随着他的话,从他身后的暗影里走出了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眉目英俊端正,双耳垂肩,身着僧衣。
“啊!玄……玄……”博雅指着那人,吃惊地叫了起来。那僧人不动声色,双目低垂,没有望向任何人,用低沉稳健的声音说道:“僧人玄稷。”
(玄稷本是贺茂忠行门下,也是晴明师兄。父亲宇治亲王曾起兵叛乱,被杀后玄稷被逐出师门,有关故事详见卷八佛魔之间)
如果仔细观察,便可以发现阴阳师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晴明你这一次相当失职啊。身为阴阳头,连扫帚星的事情都没能推算出来,及时告知皇上,让皇上受到惊扰。如果不是玄稷洞悉先机,皇上此刻就要大难临头了。”
“这……情况不是这样的……”听到兼家如此说自己的好友,博雅忍不住要为晴明辩驳,但后者看了他一眼,用目光阻止了他下面的话。
“那么皇上他……”太政大臣忐忑不安地问道。
“正想告诉各位,你们可以不必去了。玄稷已经驱除了邪魔,现在皇上正好端端地在自己的寝宫中安睡呢。不过,”兼家的语气柔和之中夹杂着一丝狠毒。“真是罪过,这宫中原来还有不少阴人,这次皇上出事,也是因为和阴人太过接近有关吧?说起来这样不祥的女人留在宫中,毕竟是祸胎啊。”
“呃……”兼家的言外之意,分明指向自己的女儿丽景殿女御。太政大臣不由得张皇起来。他自己的势力地位全仗着天皇对女御的宠爱,一旦天皇相信了兼家的话,女御失宠,便要失势。
“说的是。”一直没有说话的晴明不动声色地说道。“彗星临世,必有灾祸。这个时刻谨慎一些完全有必要,还是兼家大人思虑周密。”
“晴明——”博雅愕然地看着他,但晴明却仿佛没有听见。
“哈哈,只不过比其他人多些处理政务的经验罢了。”兼家有意无意地斜睨了垂头丧气的太政大臣一眼,啪地打开扇子,遮住得意的笑脸。“我已向天皇推荐了玄稷,后日子时,玄稷将在宫中作法镇压彗星。到时候,晴明也要一起来,即使是偷师,也可以学上一两手吧?”
说完这句,兼家便放肆地大笑起来。这轻侮的话让博雅面孔登时涨得通红,而晴明依然面露微笑,丝毫不以为忤地说道:“谨遵台命。”
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6-12-23 23:01:43
卷十 咒杀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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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太张狂了!”告别了心神不宁的太政大臣,一回到牛车上,博雅便愤愤不平地发起了牢骚。“怎么可以这样侮辱你!说起来从前不是还为他解决过不少问题的吗?”
“随他去吧。”晴明的神色满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与我无关。”
“无关?可……可他是针对你……”
“那又怎样?”琥珀色的眼睛中含着笑意,晴明把执扇的左手悠闲地搁在横板上。“夸赞也罢羞辱也罢,只是外来之物,对我这个人并无影响。我并不会变成他人想法中的那个人,而只能是我自己。”
“……不明白。”
“唔。就如天上的云,冬天的时候我们会责怪它遮住阳光,而到了夏天,又巴不得它为我们带来凉爽。但这些,都只是别人的想象,对于云来说,是毫无意义的。它只是随自己的心意飘浮罢了。”
“那朵云……”博雅搔着头,迟疑地问。“是你吗?”
“哈哈,只是打个比方。”晴明这样说着,再次伸出手来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算了。”武士终于泄气地决定,不再为此伤脑筋了。“对了,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这件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阴阳师一本正经地做出惊诧表情。“那男人既已康复,那就没什么需要我解决的问题了,剩下来的事情就是回去接着喝酒啰。”
“嗳,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对了,那个玄稷……他是宇治亲王的后人?”
“是的。”
“记得你曾说过,玄稷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博雅继续照着自己的思路努力思考下去。“那么,他来到宫中,一定有他的理由……”
突然之间,博雅倒抽了一口冷气。“晴明!玄稷这一次,会不会也是为了报仇而来?如果这样的话,天皇不是很危险吗?”
“也许是吧。当然,也有可能不是。”
阴阳师漫不经心的态度反而激起了武士的怀疑。
“我说,晴明,你该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要是你瞒着我,自己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我可是会怨恨的!”
惊讶的神色从晴明眼中一闪而过。某些时候,呆头呆脑的武士拥有着超越常人的敏锐直觉,而这一点,甚至连他本人也并不曾完全了解。此刻,他正瞪大了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紧盯着晴明,在这样的目光下,掩饰成了一件极其为难的事。
“唔……相当厉害啊,博雅。”阴阳师低下了头,隐约可见唇边的笑意。
“什么?”
“博雅的猜测,非常接近事实。”晴明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打开了扇子,隔在两人之间,挡住了好友灼灼的目光。
“你是说……”
“扫帚星的传言,是玄稷散布出去的;如果我没有看错,那男人这次突然中咒,也是他的手段。”
“啊!”
“也就是说,后日的驱魔法事,将是一个阴谋。到那时,玄稷才会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吧。”
“那该怎么办?”武士焦急地说道。对自己的朋友,他有一种比其他人都要执著的奇特信心,尽管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玄稷的术法至少不在晴明之下。
“看情况吧。”晴明靠回车厢,继续揉着额头,同时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用令人恼火的无所谓态度说道:“说起来,偶尔玩玩这一类的游戏也不错,最起码有益身心。”
“喂!”面对好友的懒散表现,博雅显得无计可施。突然间,他的双目一亮,兴奋地摇晃起对方来。
“晴明!天皇此刻一定还不知道玄稷真正的身份,对吗?只要我们把他和宇治亲王的关系奏闻圣上,圣上就会有所提防,不再信任他了吧?”
“嗯。”
“那还等什么?赶紧掉转车头,进宫吧!”
“不。”阴阳师简单的回答象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为什么?难道这不是最好的方法吗!”博雅几乎把脸凑到晴明的脸上,大吼道。
“也许是,不过我不会那样做。”
“嗳?至少要有个理由!”
“博雅。”阴阳师睁开了眼,一道罕见的锐利光芒一闪而过,如同黑夜中的电光。“假如有人提出要和你决斗,那么,你会为了畏惧他的剑术而以他的身份为借口拒绝吗?”
“当然不会。这可关系到武士的尊严!面对挑战,无论如何也不能临阵脱逃吧?” 博雅不假思索地说道。
“既然如此,”阴阳师微扬起头,笑容满面地看着对方。“我也不会。这就是我的理由。”
*********************
不知何时,恼人的秋雨已经停了,然而空气却仍然湿润,低垂的云朵象吸满了墨汁的棉花团,缀在昏暗的天空中,预示着下一场雨的到来。
这是一片荒凉的郊野,夜色掩映之中能够隐约看到地上突起的坟头,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两个蹲在一边的黑影。
“真无聊!”声音并非出自人的口中,而是一只不停摇晃着分叉尾巴的黑猫在发牢骚。幸好这里并无人经过,否则的话,倘有路人见到这样的情景,多半会当场吓昏的吧。
“住嘴!”回答的声音更加不客气。那是一个高瘦男子,有极浓的双眉和傲慢的面部轮廓。“让你来干活,可没让你说那么多废话。”
“呸呸,再怎么说我也是有身份的式神,对一只猫来说,火炉边才是该呆的地方。让我在这么冷的晚上出来吹风,真是亏你想得出啊……说起来都怪安倍晴明,肯定是那家伙的鬼主意!”
“少来这套,再跟我提什么身份的话我就拎着你的脖子把你扔进河里去!”
“吓唬人吗?”黑猫满不在乎地说道,丝毫不理会主人的威胁。事实上,两人之间的对话大多数时候都是以这种方式进行的。“那正好,我还巴不得从此甩了你呢。象我这样又聪明又强壮的式神,留在你这儿真是明珠暗投啊!自古以来怀才不遇这一类话,说的应该就是我这样的情形吧?”
黑猫的名字是猫又,而它的主人则是贺茂保宪,也即阴阳大师贺茂忠行之子,安倍晴明的师兄。单从外界传闻来看,两人之间类似于同行的冤家,但真实情形如何,也许只有当事人心里最清楚。
“别吵,快看!”
保宪的面色突然凝重起来,猫又也住了嘴。一点淡淡的微光在坟上闪耀起来,仔细看时却又散作了无数金色的粉末,缓缓地向上飘去,消散在夜空中。金粉越来越多,上升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一瞬间将整个坟头照得通亮,然后又慢慢黯淡了下去。
“那是……”猫又忍不住插嘴道,“晴明的……?”
贺茂保宪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6-12-23 23:02:05
卷十 咒杀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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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在哪里?”此时此刻,徘徊在土御门宅第之外的博雅,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门是紧闭着的,里面并没有灯火。自从前一日两人从宫中返回,他就失去了晴明的消息。而在记忆中,如此避而不见的情形在两人相识以来尚未出现过。
微微湿润的空气扑打在博雅的脸上,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脑海中清晰地记起明日子时便是玄稷约定作法驱魔的时刻。
“还是进宫去,跟圣上说明玄稷的身份……”
“嗳,如果这样做了,晴明一定会怪我的吧……”
两种想法不时顽固地交替出现。相识至今,他不曾违拗过晴明的意愿,只有这一次例外。不知为何,晴明的神态令他放心不下。那种“有什么事要发生了”的强烈直觉令耿直的武士坐立不安。
“管他呢,总之,不能袖手旁观啊!”一想到晴明带着微笑的脸,博雅突然抿紧了嘴唇。“也许,我能够帮上晴明的忙也说不定。”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大门倏地打开了。一个白衣的人影出现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啊!你在!”大喜过望的博雅走上前去。“在也不说一声,让我等了这么久……嗳,你这是……”
喜悦的表情慢慢变成惊愕。眼前的晴明脸上突然出现了笑容,并不是自己熟悉的、略带着调侃却始终让人有温暖之意的微笑,而是一种透骨冰寒的冷笑。
“不对!你不是……”这句话没有说完,博雅觉得眼前暗了一下,自己便沉入到无边的黑夜中去了。
********************
“……菩提萨埵耶摩诃菩提萨……”一阵紧似一阵的诵经之声传来,入耳动心。强大的念诵之音汇合成一片洪流,汹涌澎湃的浪涛向人袭来,正是这声音惊醒了博雅的幻梦。
“呃……”摇晃着尚有几分昏沉的脑袋,博雅向四面看去。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石台,四周一片漆黑冰冷,分不清东南西北。他使劲揉了揉眼睛,适应了一下这里的光线。目光转向自己的后方,突然停住了——就在一片漆黑中,有一抹耀眼的白色,静静地躺在那里。
“晴明?是你吗?”武士试探地叫了一声,但没有得到回答。突然之间他想起了昏迷之前的情形:自己是在晴明家门口被一个有着和他同样相貌的人带走的。莫名冰冷的恐惧立刻攫住了他的心。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佩刀居然还在。刀柄冰冷的感觉令他稍稍安心了一些,于是他一手握刀,全神戒备着,一边缓缓向白色人影靠近。
“哈哈。”
“谁?!”神经已经紧绷到极点的博雅刷地一声抽出了手中的长刀。
“是我。”
诵经的声音在这一刻停止。博雅这才看清周遭的形势。似乎是一个方形的戒坛,戒坛周围站立着十多尊形态各异的彩塑佛像,神情姿势栩栩如生,狰狞恐怖;而刚刚的诵经声便是从这些木雕泥塑口中发出来的。
“你又是谁?快出来,装神弄鬼的,算什么好汉?”博雅大叫道,与其说向对方示威不如说是为自己壮胆,话与话之间听得出断断续续的牙齿打战声。
“呵呵,我不需要装神弄鬼,因为我就是神。”
“你是神?”突然想起了这声音有几分耳熟。“玄稷?”
佛像的旁边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尽管看不清相貌,可那身形却的确令人过目难忘。
“真是你!”博雅脱口而出。“喂,我说,干吗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来?”他站起身,朝玄稷所在的地方走去,可一到佛像周围,立刻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烧灼的感觉,连忙又退了回来。
“很简单,因为不能让你这个凡夫俗子坏了我的事。”
“坏了你的事?”武士仍在懵懂之中,突然想起昏迷之前自己的打算,“啊”地一声叫了起来:“晴明说的没错,你果然有阴谋!”
“哼。”对于博雅过于迟钝的反应,玄稷不满地嗤之以鼻。“安倍晴明居然会看重这样一个傻瓜,看来我也太高估他了。”
“喂,骂我可以,别侮辱晴明!就算你抓了我,晴明也一样会阻止你的!”一想到自己这个奇特的好友,博雅的心中便没来由地一热,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双微微上扬的琥珀色眼眸,以及其中透露出的自信与智慧的光彩。“这世上可没有晴明做不到的事!”
“哈哈,晴明吗?他现在已经自身难保,活不过今晚了。”
“胡说!”
“看看你身后吧。”玄稷高傲地仰起了头。
博雅转过头去,不敢置信地盯着方才地上那毫无生气的白色人影。“这是……”
“就是你那位无所不能的朋友啊。”玄稷的声音冰冷,含着一丝嘲讽。
[ 本帖最后由 风之无形 于 2006-12-31 22:59 编辑 ]
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6-12-23 23:02:29
卷十 咒杀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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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可能!”声音在走近地上人影的时候突然消失了。那人安静地闭着眼睛,双手交叠在胸前,尽管光线黯淡,修长的眉眼与微微上翘的唇角仍然清晰可辨。
“晴明!”武士的喉头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发出喑哑的声音,同时扑过去,摇晃地上的人。手中感受到的是冰冷的肌肤,以及僵硬如石块一般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中咒,中了我的咒。”自称为神的僧人傲慢地说道。
“呸,晴明怎么可能中咒?他本人就是阴阳师!”
“真愚蠢啊……”玄稷不带感情地感叹道。“阴阳师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受到咒的束缚。不过,这也花了我不少功夫。为了得到可以制住安倍晴明的印符,我还特意去了忠行那老鬼的坟墓。”
“忠行……你是说贺茂忠行?”博雅呆呆地道。“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玄稷不耐烦地说。“不过,没必要跟你说这个。对于我来说,你只是一只蝼蚁。”
他挥了挥手,双眼在黑暗中熠熠闪光,咒语一般的诵经声再度响起。“等着看这个属于我的崭新世界吧!至于晴明,再过半个时辰,你就该跟他说再见了,当然,是来生再见。”
“混帐!”博雅叫道,眼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大笑着消失在眼前。单调的诵经声此刻听起来分外刺耳,心脏被这声音压迫得无法跳动,孤单和恐惧占据了整个心灵。
“晴明!”
怀中的人依然冰冷,看不出一点生命的迹象。
“喂,和我说话吧,要不然就点点头,或者笑一笑,这样真让人难过啊!”说到这里,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要是没有晴明了……就剩下我一个……该怎么办?你那么聪明,你是知道的,对吧?那就起来,告诉我,别什么都不说就走。”
滚烫的眼泪滴在冰冷的脸上。突然想起晴明不喜欢这样,武士赶紧伸出袖子,手忙脚乱地擦拭好友的脸庞。但不顶用,更多的眼泪就这样倾泻下来了,连眼睛也被泪水完全迷住。
“对不起……”无意中手捧到了腰间的叶二,心中突然现出一丝光亮。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叶二凑到颤抖的唇边,吹奏起来。刚开始的时候几乎不成音符,可逐渐地,那一部分属于乐师的灵魂在他身上复活了,不可思议的笛声回响在整个戒坛之上。
有相逢的喜悦,有离别的悲伤;有相知的契合,也有失去的迷惘。笛声并非语言,然而其中所包含的意思,却是言语所不能及的,那是从内心深处直接流淌而出的呼唤,也只有这样的声音才可以直达心灵。这样吹着笛子的博雅,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甚至忘记了怀中的晴明。最简单的形容便是:博雅本人,已经化入了音乐之中,并非人吹笛,却是人与笛融成了一体。
就在这一刻,四周的佛像开始摇晃起来,诵经的声音也逐渐低落。然而博雅本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笛声未曾停止,他还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一曲终了,他突然惊醒,才发觉周遭是一片死寂。
“晴明……”怀里的人还没有苏醒。可就在此时,身后有一个带笑的声音说道:“博雅。”
武士大惊回头。佛像已然倒塌,身后,纤尘不染的白色的狩衣在黑夜中闪着淡淡的光芒,而温和的微笑如同阳光,照亮了那张熟悉的脸。
“这……这……”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博雅突然想起玄稷假扮晴明诱骗自己一事,登时警惕起来,拔出佩刀横在自己和晴明身前。
“混帐,又想来骗我?告诉你,我不会上当的,要么你救活晴明,要么你就连我一起杀了。”
站立着的晴明脸上现出了惊愕的表情,但很快,他扬起了眉毛,表情变得相当古怪,似乎是在拼命忍住笑意。
“唔……为什么要连你一起杀了?”
“呸,少废话。我倒是想和你同归于尽,不过,我知道不是你对手。既然如此,不如直接让你杀了我。”
“杀了你的话,”这个晴明慢慢走近,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我就听不到这样的笛声了。而且,谁来陪我一起喝酒,谁来帮我带草菇呢?”
“嗳?”听到最后一句,武士突然怔住了。
“哈哈,博雅。”对方大笑起来。
“很庆幸我没有真的中咒。否则的话,刚刚的笛声就听不见了。博雅的笛子,我很喜欢。”也许是错觉,那琥珀色的眼中闪过一丝微湿的光芒。“非常喜欢。”
“什么!!”
武士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白衣人的鼻子。
“你……你……你真是……”
“嗯,真是。”
“那他……他……他不是……”这一指却是向着地上的晴明。
“嗯,不是。”
“嗳!”
真正的阴阳师微笑着念动咒语,回头再看,地上的人已经变成了一块白石。
“啊……”博雅只能倒抽冷气,一句话也说不出。
“很抱歉,博雅,这次把你也连累进来了。但是这件事不能泄漏,如果让玄稷知道我没有中咒,那么他的计划就不会按时进行。”
“所以你和玄稷,你们俩个就把我当作傻瓜,对吗?”武士气呼呼地打断了晴明的话。
“没有。”
“没有?无所谓了,你就承认吧,我的确是个傻瓜,这我也知道。”仿佛觉得这样还不能解恨,博雅伸腿踢了地上的白石一下,但立刻痛得龇牙咧嘴,抱住了自己的脚。
“那是石头,不是我。”晴明含笑提醒,同时指了指自己。“如果确实很生气,可以往这儿打。”
“呸!我可没那么无聊!”
“唔,既然没事了,就跟我走吧。”
“去哪里?”
“去阻止玄稷。”
“好!”这个严肃的话题令武士立刻忘却了所有不快,猛力点头。晴明却又回过头来,用一种令人哭笑不得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道:“要是顺便的话,也来拯救一下那男人和平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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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无形
发表于 2006-12-23 23:02:54
卷十 咒杀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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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子时,天上的阴云已经散去,露出满天星斗。快步奔跑着的博雅突然停了下来,“啊”地一声惊叫,充满了惶恐。
“怎么了?”
“快看!”
就在天庭正中,一颗看上去硕大无比的亮星正缓缓飞来,身后拖着极长的白色雾状彗尾,横扫了半个天空,令所有星辰都黯然失色。从这个角度望过去,那彗星似乎马上就要向地面坠落一样。
“天哪!是扫帚星……”
“唔。”晴明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真可怕!晴明,你……确定没事吗?”
“如果只看天象,不会造成大的损害。不过,很多时候,变乱存在于人心中,却借着天象显露出来。”
“什么意思?”
这时候朱雀大道上突然多了许多人,无数火把闪耀着,人声嘈杂,人影杂沓。他们不分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全都俯伏在地上,不停跪拜,口中念诵着佛经,每一双眼中都是不知所措的惶恐,
“天哪!真的来了!”
“救救我们吧!”
“末世就要到了吗?”
一片混乱中夹杂着孩子惊吓的啼哭、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男人绝望的吼声,以及火把燃烧所发出的毕毕剥剥的声音,仿佛到了世界末日。晴明不为所动地从人群中穿行而过,恍如未闻,而博雅只能紧紧跟随着前面的白色身影。
突然一个男人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天象是在示警!大人老爷们犯下了罪过,连老天也不肯饶了他们!凭什么他们的罪过要我们承担?凭什么要我们赔上这条性命?”
这句话如同撒入油锅中的盐,一下子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对!我们是无辜的!”
“要惩罚也该惩罚那些坐牛车的老爷们,我们可从来没害过人!”
“拿他们祭祀天神!这样天神就不会发怒了!”
“天皇不是天照大神的化身吗?为什么他不向天神祈求,保佑我们的平安?”
一浪高过一浪的声音最后变成了齐心合力的呐喊:“到宫里去!到宫里去!”随即,人群象疯了一样,涌向宫门。守门的侍卫不知所措,开始还拿着武器驱赶人群,逐渐地人群越聚越多,推搡中有人跌到了,便被人踩在脚下,发出惊心动魄的惨叫。
“快关上门!”
卫队首领见情势不妙,大吼道。朱漆的宫门轰然关闭,将愤怒的人群拦在了外面。然而这并没能使情况改观,已经失去理智的人们向宫墙上爬去,还有一些人将手中的火把扔向大门,试图烧毁它。
“晴明……”博雅拉住晴明的衣袖,忐忑不安地叫道。后者微蹙起一双清秀的眉,脸上露出沉思的神色。
“果然如此。”
“该怎么办?”
“留在这里,别动。”
“可是……”
“相信我,不会有事。”
说完这句话,晴明便向人群中走去,步履从容,神态安然,仿佛眼前并非暴乱的民众,而是殿上的同僚。白色的秀颀身影在一片黑暗中显得分外触目。
火把将宫门之前照耀的如同白昼,那些白日里温和善良的面孔,此刻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中显得狰狞可怕。晴明伸出一只手来,拍了拍身前之人的肩膀。
“谁?!”那人回过头,是个身材异常魁梧的大汉。
“借过一下。”
“嗄?”
不等他回过神来,眼前这个白衣人一拂衣袖,自己的身体突然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围在一起的众人被他推得东倒西歪,站不住脚。就这样,随着晴明前进的脚步,人群自然而然地闪出一条通道来,一直来到了宫门外。
“看,那个人!”
“怎么回事?”
此起彼伏的惊呼响起,而晴明不为所动。宫殿前有一块柱石,本是竖立旗杆所用,此刻旗杆已经被人挤倒,柱石却依然还在,他便轻捷地一跃而上。顿时,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他,嘈杂声也逐渐静了下来。风吹起白色的袍袖,原本带笑的脸此刻看上去竟有一种慑人的威严。
“我是安倍晴明。”晴明拍了拍扇子,示意人群安静,随后开口说道。声音沉稳安详,一如往常。“主管阴阳寮的阴阳师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是那位京城第一的阴阳师吗?”“真的是晴明大人!”人群开始交头接耳。这个名字在京中早已是家喻户晓,不仅因为他传闻中令人敬畏的高超阴阳术,也因为在百姓的想象里,这个人已经变成了许多神奇传说的一部分。他那种与世疏离的淡漠甚至是高傲禀性,并没能让想象减色,反而增加了神秘感。在这样的混乱之中,能够看到阴阳师这般迥然不同的从容态度,无异于让溺水之人瞥见了茫茫大海中的帆影。大家开始安静下来,刚才的暴戾与绝望此刻都已渐渐平复,激动的神色褪去,所有的目光凝聚在阴阳师的身上,充满了期待。
“祭天仪式正在宫内举行。”晴明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声音在静夜中传得很远。“一个时辰之后,彗星便会被赶走,在这一个时辰之内,我将调遣丁甲神将守护京城,击杀游魂野鬼。此刻,所有人都要回到自己家中,门户禁闭,不可出来,否则的话,将会招致误伤。听清楚了吗?”
人群面面相觑,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壮汉嗫嚅道:“可是,那扫帚星不是会来伤害我们吗?”
“有我在,自然会保护大家的安全。”晴明微微仰起头,温和的语声却有让人信服的力量。“现在开始,所有人都必须回去,记住,一个时辰之后,方可出门。”
这句话说完,有些脑筋伶俐的人便开始转身向自己的家中跑去,略微愚笨些的看见别人在往回赶,自己也连忙争先恐后地跟上,过不了片刻,刚刚还人头攒动的宫门已经是冷冷清清,只剩下一地被丢弃的火把。当然,还有那个唯一没有离开的人——源博雅。
“晴明……”武士走上前去,迎着自己的朋友伸出了手。“这一个时辰……”
“有一个时辰足够了。按照这颗星飞行的速度,一个时辰之后就会自行消失的。”
晴明含笑打断了他的话,拉住他的手,从柱石上跃了下来。随后对着宫门里的侍卫说道:“开门吧,我要进宫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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