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达尼亚 第一卷 疾风篇
2016-8-8 16:55 编辑 <br /><br />序章 铁达尼亚的兴起一般人都认为时代划分只不过是便于让人撰写或阅读历史教科书,事实上,时代的划分正是历史研究的最终目的,因为不同的时代界定标准,可以忠实反映出此人基本的历史价值观。
过去当人类的活动范围还受限于地球这个单一惑星时,历史简单划分为四个时代:史前、上古、中世、近代,此外还可加上现代。
由这基本的时代划分,再衍生出各个领域的特殊归类。美术史、科技史、文学史、经济史的时代划分往往与一般历史界定产生分歧,正如同庞大帝国的瓦解,并不会对雕刻技术与思想造成任何影响。
就拿军事史为例,最大的变革正是火药的发明,但在军事思想的演变上则有人讥讽为:“自孙子以来,基本上没有任何长进。”此外也有人以象征军事两大思潮的“机械化与量产”和“游击战术”的完全出现做为时代划分的标准,如此一来时间的界定却成了问题,反而不容易骤下定论。
在政治与社会的历史划分上,从人类社会活动的根据地由地球移动到其它天体的那一年开始使用“星历”(SY),一般区隔为“地球时代”与“后地球时代”。这彰显了以“星历”取代“西历”(AD)的事实,也代表了某种意识形态上的变革。
一般所谓的“加加林历”指的是一九六一年,尤里·葛卡林进行了人类历史上首次太空飞行,那一年便成为时代划分的界点:同样地还有“阿波罗历”,元年是从一九六九年人类首次在地球以外的天体留下足迹。但是U·N·迪威尔认为:“这只是经年累月的特定研究得到成功的结果,全体人类并没有因此产生任何变化。”他的看法恐怕是正确的。继葛卡林与阿波罗之后,宇宙纳为科学家的私人收藏,一直无法变成人类的居住空间。
藉由超光速粒子TACIPrcrN与次光速粒子TJLBDlrcbN的交互作用,人为速度终于可以超越光速。这项研究在二四二○年开发成功,同时造就了人类社会向外太空爆炸性膨胀的契机。而且这个理论与事实几乎一致,成为“工业革命”以来弥足珍贵的范例。
发展的时代前途一片光明,当时的流行语诸如“不畏失败”、“先飞上太空再说吧”大大鼓舞着人心。人口不断增加,组成金字塔型结构。原本太阳系内部呈现停滞状态的五百亿人口,短短六十年间便突破一千亿,二五○○年已高达一千五百亿。其间超光速飞行与相关技术不断改良以提高对人体的安全性,也促使人口流向外太空,持续扩张人类社会的地理领域。
综观历史,人类社会的政治统一期间仅有地球统一政府时代的一世纪而已。二十三世纪一片混乱对峙之后,火星与金星寻求独立,取得与地球平等的政治地位,往后领土的扩张更加速了政治的分裂。
最极端的情况是甚至只要在无人惑星插上自制的旗帜宣布独立,便算是一个新兴国家。二四八八年当时,国家数量高达一万以上,但很多“泡沫国家”的寿命最长都不会超过一个世代,到了二五○九年剩下八○六个,二五三○年又锐减为三三八个。
这一年许多体制总算开始运作,“星历”正式取代“西历”。地球上并没有发生重大战事,随着经济力量的衰退,政治影响力也跟着丧失,二四○○年中叶已经沦为“众多小国的一员”。
此时人们的共通语言为“公共语”,语体仍以西历时期的英语为主,但英语文法形式繁杂,最重要的是表记与发音上的差异。在改良表记文字与发音两者趋于一致之后,大大提高了普及率,所以有人称之为“表音英语”。总之藉由公共语的推广,人们得以进行最基本的沟通,而“星际都市联盟”的时代也与星历同时展开,即为“后地球时代”的前期。
一般简称“星际都市联盟”为“联盟”,当普通名词成为专用名词或者情况颠倒时,就表示这个存在具有相当强大的影响力,这个场合也不例外。
如要解释都市这个概念就必须占掉不少页数,举星际都市联盟为例,所谓都市便是属于人工天体,拥有独立的政治运作机能,经济活动以工商业为主,非君主专制而是透过民意调查加入联盟的都市型国家。
这个联盟在星历元年成立,当时参加的都市国家只有十四个,翌年增为六十个,到了星历三十年高达一百五十个。都市市民一加入联盟便取得“联盟市民”的地位,权利也受到保障。
联盟并非国家,所以没有首都,联盟全部会员每年选择一个都市举行总会,这段期间此都市便成为“联盟代表市”。联盟方面设置办事处以处理繁杂的业务,负责人称为事务总长,事务总长由总会投票选出。
联盟事务总长说穿了只是一切事务的负责人,既非联盟代表,也非元首。此职位的任务便是负责筹备与营运联盟总会、作成并管理一切数据与正式记录、办事处的营运与各种规条的制定都包括在内。
其中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收齐联盟会员所缴交的权利金,如有赊欠情事总长便领不到薪水。各都市给意见时很快,出钱时却心不甘情不愿,跟西历时代没有任何差别。
“此外,这个联盟并没有常备军力,参加联盟的各都市分别拥有都市舰队”,实施不同的军政与军令。在面对强大敌军时,若干国家的都市规队会联手合作,取得总会认可称为“联盟舰队”,此时会推举一位司令官,战争结束后联盟舰队也跟着解散,司令官领到奖金之后立即卸任,因此没有所谓的“联盟军中将”等阶级职称。生平六度担任联盟舰队司令官的菲利浦·奥克萧提督的正式职位是哈波里市军大将。基本上,都市舰队的司令官不是中将就是少将,也有小都市的佐官担任司令官的前例,奥克萧提督可说享尽最高的荣誉与尊贵。
而且,联盟为了维护各会员都市与市民的经济活动,特地在银河系圈各地设置“商馆”。
联盟四大商馆分别设置在卡斐尔、艾曼塔、提伦、巴格休惑星国家。对星际都市联盟而言,商馆就等于大使馆、领事馆、通商代表处、移民团总部,是保障整个联盟权益不可或缺的存在,所有情报与物资均在此集散流通。
此四大商馆各具特色。
卡斐尔商馆:馆长是联盟商人,却另有总馆长的职位,由卡斐尔人担任。总馆长就是联盟与卡斐尔之间的联络人,替商馆征收营业税与资产税也是总馆长的任务。站在联盟的立场,推派卡斐尔的政要成为总馆长,让他谋财图利,也顺便找了一个听话的代言人。
艾曼塔商馆:从不挂羊头卖狗肉,各都市的者人可自由在市内设置办事处、营业场所以及住所,除非重大集会,不然平时都是各自为政。每三年举办一次的集会中推选一位商馆长,按规定此人的办事处或居所在三年任内必须提供成为商馆的联络办事处。
即使商馆地点不定,通讯管道却相当稳定,联络地点也十分明确。艾曼塔惑星的政治与经济状况非常安定,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但拥有完整的联盟的体系,制度上也坚守自由民主,因此艾曼塔以一介地方规模,居民却得以享有成熟丰富的文化经验。
商馆资助艾曼塔大学成立商学院与贸易专科,许多学生毕业后离开艾曼塔成为宇宙商人,其中成为联盟市民的也不在少数。
提到第三处商馆提伦,情形则有天壤之别。这个商馆腹地广大,并规定所有联盟商人的办事处与住所必须设在腹地,因此小小腹地汇集了足以构成一个都市的社会资本,只有有意便能在一辈子待在商馆内不愁吃穿,但在这之前必须克服精神上的压迫感。
提伦惑星地下资源丰富,居民风气稍嫌封闭,不忘本的观念令他们对于星际都市联盟无法抱有好感。联盟商人也明白自己被排除在感星社会之外,所以只想图谋短期利益以便早早离开此地。提伦人不但不像卡斐尔人将既得利益回馈惑星社会;甚至对此行为感到愤愤不平,因此设置在提伦的商馆充满租界地的气息。但是提伦优越的地理条件使得联盟不得不继续维持商馆的营运,而提伦也无法忽规联盟的经济影响力,于是商馆得以存续下去。
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商馆巴格休:此处商馆是位居太空领域中员为偏僻的边境,但边境是会随着人类活动不断扩大的,因而此商馆所统辖的领域仍在持续拓展中。
商馆成立二十年后,统辖范畴已远达十亿光年,商圈囊括了两百个有人惑星,如果算上无人惑星则有一万倍之多。此商馆时时处于人类社会的最前线,整个风气充满了近于粗旷的活力、野心、冒险性、投机性、野性与独立性,和艾曼塔成熟的都市文化迥然不同。商馆里无数的“冒险商人”们一方面遵循法律途径取得资金;另一方面却拥有专门搜索失踪人口的团体。
其中最能突显此商馆活动特色的便是“惑星管理官”这个职位。
2016-8-8 16:55 编辑 <br /><br />何谓惑星管理官?
就是由星球所有者委托授权,负责招揽移民前往各惑星或卫星,促进开发活动的人。
此职务一向由民间人士担任,说穿了他们只是政府或领主的代理人,井非惑星居民的代表。史实证明惑星管理官所在的星球根本无法进行居民自治,通常被视为落后地区。
管理官的收入与他所管理的惑星税收多寡息息相关,一旦惑星开发成功,便驾定有一项丰厚的税收,管理官只要从中抽取一成中饱私囊,他就能过着无异于王公贵族的生活。
无领主政府与惑星管理官藉由契约维持关系,在巴格体商馆人员列席见证之下签定年限、报酬、权限与身份保障等相关事项。如果有一方违约,不仅和巴格休商馆、也与联盟为敌。
四大商馆之外,联盟的通商与外交据点不胜枚举,统称为“办事处”。即使规模再大,也不得称之为商馆,由此可见四大商馆地位之祟高。
“将来不是当总统,就是当商馆长才有出息。”
正如这段俗语的流传,商馆长位处民间地位的最顶点。
“星际都市联盟的时代”如是这般地持续着,从星历元年到二二九年为止。部分反讽的说法则称之为“科学幻想时代”。科学幻想的定义即是“隶属于创作活动范畴的未来时制”(A·N·麦修特金)这项观念是来自仍在地球表面活动的人类想像支配宇宙的时代产物。当人类实际在外太空活动时,这个名词便成为一般通俗娱小说的总称,也象征着当初那段充满活力与野心的时代。“人类的道德观完全没有进化,只有活动范围得到拓展罢了。”(里昂·佛思·达欧)这种说法相当苛刻,这表示一、两千年的时间还不足以让一个物种的精神层面有所提升,尤其人类这种生物需要更长的时间。
※ ※ ※
在人类发展史上,都市联盟最大的敌对势力正是维尔达那帝国。
联盟的商船团藉由长年的努力、高度的热情与卓越的航太技术确立在宇宙中优越的经济地位,维尔达那帝国却是个例外。
双方大小摩擦不断,胜败互见,大致上联盟仍保持着七比三的优势。因为联盟在舰船性能、船员实力、通讯、补给各方面的“太空应战能力”均凌驾帝国之上。
维尔达那帝国国力坚强雄厚,但在经济与军事却远不如联盟方面精练,说难听点就是一个“四肢发达的乡巴佬”(M·索尼克罗夫特)。
如果能引诱联盟军进入己方的地盘,胜券必然在握,但深谙此理的联盟军绝对不会对帝国军穷迫猛打,而是全面封锁帝国的贸易管道。
结果帝国立刻有所回应,咬牙切齿地请求恢复贸易活动。曾经一度实行锁国,却反而促使联盟提升航太与通讯能力,造成双方实力更大的落差。既然敌人只有这点斤两,星际都市联盟的时代自然永垂不朽。
然而星历二二八年情势骤变,铁达尼亚一族正式脱离星际都市联盟。
铁达尼亚家族在都市联盟之中原本就是门第深厚的氏族,星历二二○年时,铁达尼亚一族甚至囊括了十个都市的市长、十四个都市导致社会、政治、经这个情形造成一种舰队司令官、都市联盟总会议长与联盟舰队司令官的职权,八年后铁达尼亚一族脱离联盟,整个放弃联盟市民权,携带所有资产与船团向维尔达那帝国倒戈。
此一背信行为带给全人类社会巨大的冲击济与军事制衡状态崩溃,且不以精密的数值论之印象:“联盟实力减半,帝国实力倍增。”
当时人们的感觉如此,而联盟的冲击更大。
就这样,铁达尼亚一族荣登维尔达那帝国贵族之列,由于坚辞领土之授与,因此受封为“无地藩王”,同时赐赠元帅权杖,官拜抠密院,礼遇之厚令朝中元老膛目结舌,最令他们哑然的是铁达尼亚桀骜不驯的姿态。
当时铁达尼亚一族之长奈威尔·铁达尼亚不时公开表示:“我族并非皇帝臣下,而是对等的同盟国,没有铁达尼亚就没有帝国,没有帝国铁达尼亚仍然屹立不摇。”
语气充满大咧咧的狂傲,即使搀杂些许夸张,却与事实无异,也因此招致与敬畏等量的憎恶。对星际都市联盟而言,铁达尼亚是万暴不赦的背信者,更是屈服于专制君王的叛徒。对帝国而言,铁达尼亚是个臣不臣的野蛮暴发户,礼遇这种无耻之徒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杯中饮敌血,眼中无君威,悦耳败者叹,销唇胜利酒。”
此段节录铁达尼亚第一代藩王奈威尔依古韵写成的诗句,纵然不具任何文学价值,但铁达尼亚认同如此狂妄的自豪。
“眼中无君威”一句自然激怒了维尔达那帝国的朝臣,而皇帝哈鲁夏二世带着一脸苦笑安慰他们道:
“他只是陈述事实,各位再怎么气愤也没用,随他去说吧。”
如果真要当面指责,想必铁达尼亚将毅然决然与帝国为敌,于是朝臣们保持缄默,因为他们深知此理。
既然确保帝国实力占星际都市联盟上风,皇帝只有苦笑了事,但于劣势的联盟却不可能一笑置之。铁达尼亚的背信行为不可饶恕,只有对维尔达那帝国施以相同、或更甚的打击才能让联盟从失去铁达尼亚的冲击之中恢复。
总之一切的理性与情绪巩固了联盟的向心力共同对抗铁达尼亚,联盟全体总动员,集结有史以来最强的战力与帝国点燃战火,并宣称:“我们的目标不是帝国,而是铁达尼亚。”这项意图孤立铁达尼亚的策赂奏效了,铁达尼亚必须孤军与联盟奋战,哈鲁夏二世皇帝则暗中祈祷铁达尼亚与星际都市联盟两败俱伤。
于是翌年二九九年,“布拉温华特星域会战”爆发,联盟军完全败北。奈威尔·铁达尼亚正如字面所示,彻底歼灭兵力有两倍之多的联盟军,让联盟的权威一败涂地。
仅仅一次会战就为势力如日中天的“联盟时代”拉下黑色布幕。
从此以后航太史的重心整个转移成铁达尼亚的建国史,确立霸权的过程交互运用和平与武力的手段,充满血腥的气味残酷得几乎令胆小的弱者退怯。奈威尔·铁达尼亚无惧血腥与恶名,在人类社会中成功扮演了一个功成名就的利己主义者。
铁达尼亚并非人类道德的代言人,他们只是一个以力量保护自己权利与利益的集团。凡是损及铁达尼亚利益的事物一律排除,因此他们袭击并掠夺星际都市联盟的商船,在帝国内部暗杀、放逐并整肃反铁达尼亚势力的重臣。
哈鲁夏二世皇帝五十五岁便暴毙身亡,据说是铁达尼亚幕后指使,而这个流言正是由铁达尼亚放出,令人难以想像事态有多可憎。
有人认为后继者大概无法继续维持铁达尼亚的强盛与荣华,但奈威尔的儿子诺利是凌驾其父之上的暴君,人称怪物的奈威尔不屑地批评自己的儿子:“那小子不是我的小孩,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奈威尔好色嗜酒,因一时冲动处斩部下之后也会觉得后悔,至少还算有点人性。
而诺利是个双手捧着数字与法算的偏执务实主义者,且不论内心如何,他的外表始终保持理性冷静,巧妙处理父亲晚年犯下的误判与失败,不断提升铁达尼亚的实力与影响力。奈威尔虽然嫌恶诺利,却不得不承认他是自己的接班人。星历二六九年,七十六岁的奈威尔交出四十年来的领导位子,由诺利继任为第二代藩王。
往后奈威尔仅剩的九年却过了一段凄凉孤独的晚年,诺利意图确立自己的权力,在内部挥舞整肃大刀,杀害三个弟弟与两个妹夫,接着是辅佐其父的三十六名干部之中,有二十八名分别以莫须有的罪名受到处刑,辅佐奈威尔将近半世纪的约翰·费拉尔一家甚至惨遭灭门。费拉尔写信向奈威尔求情,希望至少留给年幼的孙儿们一个活口,结果这封信落人诺利手中。诺利当着卧病在床的父亲面前撕碎求情信,表示费拉尔已经处刑完毕。愤慨的老奈威尔从病床起身欲抓住儿子,却跃落床下,气急攻心而死。
诺利何以断然进行如此残忍的手段呢?谜底很快便揭晓。
老奈威尔下葬后不久,反对诺利残暴手法的人们开始策动驱逐诺利下台的计划。
铁达尼亚的反对势力还包括了帝国与联盟的要人,共同组成庞大的“反诺利阵线”。
翌年当实际行动准备蓄势待发的前一刻,诺利的冰刃闪光乍现。
“这才是真正的一网打尽。”据说当时诺利向秘书官如此说道,这次的血腥镇压直接间接的受害者高达六万五千人。
当内外敌人的尸体沉人血海之际,诺利成为名符其实的独裁者。
有如魔王一般恶名昭彰,但事实上,除了“反诺利阵线”以外他完全干涉,因此意外地没有招致一般市民的憎恨,他的目的在于亲手建立一套秩序。
诺利有五个儿子,各自组成家族因此人称“铁达尼亚五家族”,只有五家族的直系血亲得以获得达尼亚的姓氏。而且家族会议的议长,亦即一族族长也是从五家之中选出。族长可以获得“无地藩王”的地位,一族专其为“藩王殿下”内外享有无以伦比的权势。
诺利奠定了铁达尼亚屹立不摇的实力,并重整内部制度,再经由第三代夏特雷、第四代维尔、第五代巴纳费特的传承,其权势与体制已相当稳定,完全没有人能与之抗衡。
“有一支血族统治全人类与全宇宙,而且这支血族形式上只不过是一国的臣子,其武力虽属私人军团,实力却强过任何一国部队,这就是铁达尼亚。”
第三代族长夏特雷如此表示,并挺起胸膛接下去说:“宇宙与铁达尼亚共存。”
乍听之下,只觉得这是一时兴起的感想,老实说如此狂妄、霸气十足的宣言的确少见。
意指铁达尼亚并非和宇宙共存,而是正好相反,此人不傀为伟大的奈威尔·铁达尼亚之孙。
在种种因素与现状之下,铁达尼亚动辄遭致猜忌、嫌恶、憎恨,而事实证明没有铁达尼亚,宇宙的秩序就无法成立。
历任铁达尼亚族长虽没有建立丰功伟业,但也是精明能干的人物,他们统率一族,经营组织,谨守祖先所传承下来的权势。纵使一族内部产生对立或抗争,对外他们都能团结一致,彻底维护共通的利益。窥视着皇帝的称号,也梦想实现全宇宙的政治统一,而这些得以一一实现的原因就是他们寄生在整个人类社会,趁机控制核心组织;同时自信满满地宣称宇宙就是他们的庭院,事实上他们的确不负“无地藩王”这个称号。
铁达尼亚时代与铁达尼亚和平等名词将在历史永垂不朽,星历二二九年正式揭开序幕。
※ ※ ※
星历四四六年,铁达尼亚时代持续稳坐江山,此时的无地藩王是第八代族长亚术曼·铁达尼亚。他接任藩王刚满五年,正值四十岁的壮年,精雕纫琢的五官搭配银灰色的头发,手段之冷酷让人视他为第二代族长诺利再世。
这一年,亚术曼对星际都市联盟当中的重要成员之一——艾里亚市提出一项交易。
艾里亚市在开发海洋惑星的研究上发明出最新式的化学半透膜,这个交易就是以一亿达卡买下这项技术。但艾里亚市预估这项技术至少在未来三十年内,将带来每年两亿达卡的利润,而亚术曼的条件等于是一种剥削,因此艾里亚拒绝这项交易,不过拒绝铁达尼亚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曾经支配宇宙大海的星际都市联盟,在面对铁达尼亚日趋兴盛的状况下,以反比例的速度衰退成二流势力,但是对抗铁达尼亚的力量却不能等闲视之,偶尔反铁达尼亚的众多势力联合起来也足以对这个霸权造成损伤。因此艾里亚市在这个势力的背景下应该有办法对抗铁达尼亚,但这十年来艾里亚一直处于联盟内部的非主流派,长期积欠权利金的结果,导致联盟对艾里亚请求支援的呼声视若无睹,甚至连总会也懒得开。
不开总会就无法组织联盟舰队,于是艾里亚市逼不得已,只有以一己的都市舰队应付铁达尼亚的侵略。
对艾里亚市而言,这是一场令人头痛的灾厄,但对于全人类社会而言,并不值得瞩目,反正铁达尼亚稳操胜券,而且铁达尼亚时代也将持续下去,就连小孩也明白的明确未来仿佛已经等在艾里亚市的去路上。
这是整个宇宙在“凯贝罗斯星域会战”爆发前的局势。
2016-8-8 16:55 编辑 <br /><br />第一章 霸王争雄
Ⅰ
星历四四六年五月一日,铁达尼亚一族的会议在欠缺温馨与亲爱的气氛中进行。这并不奇怪,众人皆知铁达尼亚的团结不需要情爱,他们还不至于软弱到必须以亲情或人情来要求族人,软弱正是铁达尼亚内部最忌讳的人性缺陷。四名靠在黑檀木制会议桌旁的男子身着灰中带金的军服,眉披灰色短大衣,灰色的军帽就搁在桌上,只有左胸的阶级徽章点缀出如同红矮星一般的色泽。
此四人全拥有铁达尼亚的姓氏,代表他们就是五家族的家长,不在场的第五人正是第八代无地藩王亚术曼。四人十分年轻,没有一个人的年龄超过三十岁以上,他们是铁达尼亚中的铁达尼亚,集专贵的血统与权势于一身的宇宙霸王一族。
二十七岁的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外表俊美,但他那秀丽的轮廓反而无法令人留下深刻印象。他的父亲曾经形容他的相貌如同“无名的雕刻家为了讨好富豪夫人而刻意美化的石像”。
“亚历亚伯特?哦,他是个美男子。”
意见就仅止于此,由此可见他个性平平,说好听点算是表里如一吧。泛着亮光的金发、蓝灰色的眼眸、身材高大匀称的他今天脸色略微苍白,看来意气消沉。
相形之下,同为二十七岁的褚士朗·铁达尼亚的外貌比较起亚历亚伯特则显得普通,体格也无特别之处。但是同为褐色的头发与瞳孔却泛着奇妙深沉的光芒,这个强烈的印象甚至让人觉得他比亚历亚伯特来得更为俊美。他一列席就习惯性地让右手抚在膝盖,左手在桌上弹着手指,尽量不发出声响,这是呼应他脑细胞活动节奏的动作。他与亚历亚伯特是表兄弟,不过这层血缘关系事实上更为复杂。
哲力胥·铁达尼亚体格魁梧,容貌粗旷,充满独特的气质与魄力,坚毅的下颚蓄有短须,让他看起来比亚历亚伯特与褚士朗来得更年长,这是他最得意的伪装,实际上他还比他们小一岁。强而有力的目光与嘴角等于和脆弱绝缘。就外表来看,他甚至可以立即登上铁达尼亚盟主的宝座,直径有褚士朗五倍粗的手臂交叉在厚实的胸前。
伊德里斯·铁达尼亚是四人中最年轻的一员,今年刚满二十四岁。这位外表几乎可以凌驾亚历亚伯特的贵公子给人一种全身是刺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年轻气盛的锐气过于突显而破坏了人格的协调感。也由于他相当在意自己身为五家族之中最年轻的家长,根本无法忍受别人的轻视,克服这种心结的方法有两种,一是积极上进,二是贬低他人,后者就如同今天的情形。
“亚历亚伯特卿,您脸色不太好看,有什么烦恼吗?”
听伊德里斯这么一问,亚历亚伯特的眉毛扭曲了一下,却继续保持缄默。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亚历亚伯特卿,您完成了铁达尼亚家创业以来绝无仅有的丰功伟业,惨败给一个都市舰队。”
跟着答腔的哲力胥语气粗重,在这种情形下自然充满了嘲弄的意味。褚士朗则默不作声,以看好戏的目光盯着亚历亚伯特线条姣好的耳朵发红。对亚历亚伯特而言,比起另外两人的冷嘲热讽,褚士朗的沉默更让他在意,于是他不悦地咕哝一声,深呼吸之后,将上半身靠向右座的褚士朗。
“你怎么这么冷静?事关我们铁达尼亚的威信,甚至政权即将受到考验。”
“我们?”
褚士朗刻意强调,双眼轻泛起一阵无奈的小小涟沥。
“不是我们,只有你,这是你个人的失败,亚历亚伯特,请使用单数,铁达尼亚是不败的,你的失败并不代表铁达尼亚的失败。”
褚士朗这段话正中亚历亚伯特的痛处,酸与盐的味道在亚历亚伯特俊美的脸庞上扩散开来。
哲力胥·铁达尼亚笑得连魁伟的体格也跟着晃动,伊德里斯·铁达尼亚更是大咧咧地从歪斜的嘴唇吐露出断续的笑声,为他们制造笑料的褚士朗·铁达尼亚反而带着一脸无趣的表情,将视线落在灰色的军帽上。他觉得自己的言行与所形成的结果都相当无聊,他是铁达尼亚人,也是唯一不刻意渲染这个事实的铁达尼亚人。
亚历亚伯特才想开口,表情立刻涂满了敬畏与紧张的单色色彩,因为他的视线捕捉到厚重的桃花心木门扉边的人影。
“藩王殿下……”
四名青年站起身,尽量不使椅子发出声响,同时向一族的盟主致意,挺直背脊,右手握拳贴在左肩上做出铁达尼亚的敬礼方式。
银发的无地藩王亚术曼·铁达尼亚全身散发出宇宙霸王的气魄与风度,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姿态登上权力的主位。
这四年间,铁达尼亚五家族的家长相继更迭,除却藩王亚术曼以外的四人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相对来说,当此四人的父亲还在世时,亚术曼是五家族家长之中最年轻的一员,也因此无法得到年长者完全的信赖与尊敬。为了统领威慑年长者们,想必银发的亚术曼也费了不少心力,幸而为时并不长。但由于铁达尼亚领导阶级的世代交替过于频繁,因此有很多人怀疑其中可能有幕后黑手在主导这一连串的事件。铁达尼亚的历史发展至今,一直刺激着人们的想像力。然而,只要铁达尼亚的霸权存在一天,真相绝对得不到公开澄清。
坐在主位的藩王亚术曼摆出第一个手势,四名年轻贵族便解除行礼姿势坐回原座,诸如“大家好”之类的问候语并不属于铁达尼亚的家风。随着第二个手势,他所面对的墙壁浮现矩形的白光构成画面。
画面映出一名青年的肖像,年龄约和亚历亚伯特与褚士朗同辈。
脸部略微削瘦,并将豹皮花纹的薄围巾当成印花大手帕绑在红萝卜色的头发上,身穿黑色的套头薄毛衣配上深棕色的军服,绣在星际都市联盟统一军服右胸的编号显示出此人所属的城市。○一七七代表他就是艾里亚市的市民。
“这男人看起来有气无力的。”
哲力胥·铁达尼亚陈述个人意见,顿时现场笼罩着一般哭笑不得的气氛。
“就是这个看起来有气无力的小伙子让铁达尼亚尝到败果,顺带说明,这个人今年二十八岁,比在座诸卿年长。”
无地藩王亚术曼有意无意地提醒用兵最忌低估敌人。听到“败果”一语,亚历亚伯特面部略显苍白,他不禁想开口为自己辩白,无地藩王以目光制止他,接着劝诫道:
“亚历亚伯特卿,失败的事实不必挂在心上,胜败乃兵家常事,只希望你不要舍弃正视失败的勇气。”
“谢藩王殿下,微臣谨记在心。”
亚历亚伯特表现出几近卑躬屈膝的姿态,在藩王面前动气是铁达尼亚人的大忌,历任藩王虽然作风不同,为臣者仍必须谨守基本上的礼节,已经有许多因一时冲动而垮台的前车之鉴。
2016-8-8 16:55 编辑 <br /><br />Ⅱ
这一年四月的“凯贝罗斯星域会战”当中,铁达尼亚军队的司令官正是亚历亚伯特公爵,他所动用的兵力之庞大令人难以想像对方其实只是区区一支都市舰队。
基本战术运用上绝对没有出错,翻开地球古代史,爱德华皇太子或者华伦舒泰等军事指导者都是集结、编制并组织大量兵力,给予充分补给,以正面攻法运用这股兵力而取得胜利。西元十七世纪前半的华伦舒泰虽有能力动员不仅十万,甚至二十万的兵力,但当时的德国都市人口都不超过四万。
首先铁达尼亚在舰队的质与量上便完全压倒敌人,铁达尼亚人明白取得武力的首要目的便是达到吓阻的效果。在舰艇的速度与火力、乘员的熟练度、领导高阶的指挥能力等无论在硬体与软体方面,铁达尼亚已经远远将其他国家抛诸脑后。
只要维持这项优势,铁达尼亚就能保持不败。
亚历亚伯特本身十五岁第一次出征,二十五岁取得维尔达那帝国军队中将地位,前年进升上将,三十岁骂定成为大元帅,就铁达尼亚五家族的家长而言,可谓平步青云,一路顺风。五家族的家长身兼帝国公爵与贵族院议员,享有免税与免拘拿特权。铁达尼亚俨然是维尔达那帝国内的独立国家,旗下兵团也是帝国军最精锐的部队。
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在经过充分准备后浩浩荡荡地出征,他自己也明言在先:“这是一次全副武装的远足活动。”可见他自负能够大获全胜,说他轻敌未免过于苛刻。因为艾里亚都市舰队的司令官方修利以出人意料之外的战术击溃铁达尼亚的无敌舰队,这项奇策源自魏格特炮的运用。
魏格特炮取自发明者的名字,为一种电磁弯,却无法重复使用,属于用过即丢的兵器。在非磁性的子弹后部装上导电金属,再输入大量电流让金属瞬间蒸发,制造出一个膨胀的磁场,藉由强力火药的引爆,在加速器内部磁场方向与之相反的金属轨道顿时受到左右挤压,于是相反的两磁场如同两条以相反方向挤压的弹簧急递压缩,帮助子弹以惊人速度发射出去。
标准规格的魏格特炮身长十公尺,炮口直径宽四十六点五公分,可将巨大的铀二三八子弹以每秒一百五十公里、时速五十四万公里的速度发射出去。不但来不及防备,更有可能一颗子弹便完全破坏一艘战舰。但发射子弹的反作用力也使得炮身无法继续使用,因此只有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使用这个一击定江山的武器。
除非炮战胜负即将分晓,如果不是给敌人最后致命的一击,或是企图起死回生扭转败势的话,反而丧失使用这项武器的机会与意义。
聪明的兵法家无须使用魏格特炮便能在前一阶段确立胜基,魏格特炮的破坏力不仅炮身,有时连炮座与搭载的战舰本身也会受到波及,如同传家宝刀非到必要之时不可轻易使用。
但是方修利反而大量使用,六百艘小型炮艇各搭载一门魏格特炮,其中有些是经过制造出厂,有些是从中古货市场搜购而来,好不容易凄齐总数。接着面对大举进犯、阵容坚强的铁达尼亚不断进行战术的沙盘演练之后,决定冒险采用近距离炮战。结果方修利以六百艘小型炮艇换来一一九艘战舰、四十四艘宇宙航空母舰、八十艘登陆规、一○六艘巡航舰、一四七艘驱逐舰、一○四艘运输舰的彻底歼灭。
他一开始就打算用完即丢,不单是魏格特炮,甚至连搭载的战舰也一样。因此在发射子弹的同时,炮艇大半几乎解体,乘员事先穿上太空服,以密封舱逃脱。六百艘炮艇的搭乘人员总数为七干两百人,少得连铁达尼亚军队的百分之一都不到,然而这七干两百人中战死、意外死亡、遭到俘虏、下落不明的末归人数还不满一千人。而铁达尼亚军队的未归人数超过十万以上,司令官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受到重创,哲力胥与伊德里斯虽然乐见同族人的失败,但是想到自己如果跟他处在同一个立场,内心一隅不禁有如冬天一般寒冷。
“我对方修利这号人物相当感兴趣,不知诸卿意见如何?”
伊德里斯附和着亚术曼,单手举至肩高要求发言。
“藩王殿下,关于方修利这号人物,微臣已经做过些许调查。”
八道视线集中在发表意见的最年少者,伊德里斯挺直由灰色军服裹住的前胸,回视无地藩王。亚术曼一语不发地点头示意,伊德里斯立即起身开始说明。
“亚历亚伯特卿的缺点在于处事急躁草率,而这个方修利重重打击我铁达尼亚军也是不争的事实。”
听到这段话,败将亚历亚伯特视线凝聚着一股怨气,而得到授权的伊德里斯则显得无动于衷。
“无视此人的存在对铁达尼亚并非益事,艾里亚那种小都市并不适合培养优秀的军事人才,对于方修利这个人我们铁达尼亚可以尽弃前嫌,接纳他加入阵营,否则就该立刻消灭以除后患。”
“伊德里斯卿,依你的意见该怎么做?”
“一切以藩王殿下的旨意为依归。”
先是一句惯性阿谀,伊德里斯接着开始发表个人意见。
“但请殿下允许微臣阐述浅见,微臣以为可先派遣使者招降,对方来归便以厚礼相待,如不从则对其无礼的姿态施以惩处,藉此彰显铁达尼亚重用人材,而且绝不宽待傲慢与不逊之人。”
接着伊德里斯开始形容他自己所调查的敌将基本资料。
方修利并非功勋彪炳的军人,其实他本来就不是军人。他二十岁毕业于艾里亚商船大学,担任客船值班人员兼杂工一年,接着成为卡斐尔商馆工作人员兼杂工两年,不久为铁达尼亚的战舰捉拿在收容所待了一年,历尽千辛万苦回国时他已经二十五岁,不仅一事无成,甚至连糊口的工作也没有。方修利的女友趁他待在收容所抱怨汤料太少的期间,嫁给比他更有出息的人。认定自己跟不幸交上朋友的方修利申请加入都市舰队,最不像话的是他在拿了储备金就打算逃之天天,却因为搞错日期,当他在酒场女子的住处熟睡时被军警强行带走逼迫入伍。入伍后才发现他有成为炮术士官的才能,于是短时间受到拔攫升级……
“伊德里斯卿你调查得相当详细。”
得到藩王亚术曼大大的赞赏,伊德里斯满面春风地行礼后坐回原位。亚历亚伯特与哲力胥各以不同的表情望向伊德里斯,褚士朗则双眼微垂,看起来似乎正在跟自己的内心宇宙交谈之中。只有他不轻易让伊德里斯洞悉心态,也因此常令铁达尼亚的最年少者为出气结。
“还有一件事情连伊德里斯卿也不知道。”
无地藩王亚术曼口中流泻出一段话。
“方修利已经遭到母都市放逐,这可说是以罪报功,各位知晓个中道理吗?”
经过一瞬的沉默,哲力胥略例着强而有力的颈项说:
“艾里亚市民畏惧藩王殿下的声威,宁可亲自铲除有功之人。”
“也对,但不仅如此。”
无地藩王嘴角掠过一抹浅笑,皓齿发出如刀刃般的闪光,亚历亚伯特、哲力胥与伊德里斯的人的神经问路扫过一道战栗的强波,银发霸王表面态度安详,但他们内心明白这等于寒冬里难得出现一日的小阳春天气。
“诸卿想想,艾里亚为何采用无名气、无经验的将领对抗我铁达尼亚呢?如果他们当初对方修利的天份抱有期望,绝不会默许他遭到放逐,这件事应该做何解释呢?”
经藩王一问,褚士朗·铁达尼亚总算睁开双眼,报以深思熟虑的目光。
“藩王殿下,难道说艾里亚一开始就打算战败,所以刻意采用无名之将?”
“褚士朗卿见解精到,正是如此没错。”
亚术曼点点头,带着教师的语气说:
“这是艾里亚的敷衍手段,他们私底下频频向我铁达尼亚求和,面表面上又必须保住联盟都市的面子,因此他们想藉这一战的失败打压失控的积进派,然而……”
“抱歉,请恕微臣打岔,藩王殿下,如此说来,您已经与艾里亚签定和约了吗?”
褚士朗·铁达尼亚不经意的表情与语气产生一种让在座众人仿佛遭到充满静电的无形之手抚过的效果,表情最为痛苦的是败将亚历亚伯特,他猜想自己不仅当不了悲剧性的败将,甚至有可能只是个三流闹剧的配角。
“铁达尼亚不怕流血,却不喜欢无谓的牺牲,只要能达成目的,与对方确立共存关系这就够了,不是吗?”
无地藩王亚术曼肯定褚士朗的询问,意即凯贝罗斯会战一开始就是一场刻意设计的戏码。经过多次秘密磋商,最后达成协议将化学半透膜的收购费用提高三倍,而且铁达尼亚必须将一成的成品回馈艾里亚。为了安抚艾里亚市内的不满分子,不得不按程序搀杂一场战争,准备求败的艾里亚只派出少数部队出击,甚至连指挥官也挑选无名小卒,为了演出一场落败而逃的表面工夫而不遗余力,没想到连战略两个字都不会念(在别人眼中)的指挥官竟然大胜而归,也难怪艾里亚掠慌失措。
整个事态明朗化之后,决定先招降方修利,再按惯例处理两三件议题,会议便在三十分钟后结束。
“今天会议到此结束,诸卿辛苦了。”
诸如以上的慰劳是不可能比现在铁达尼亚人身上的,无地藩王亚术曼·铁达尼亚由座位站起身,转过高大魁梧的身躯走出会议室,目送他离去的四名年轻公爵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2016-8-8 16:55 编辑 <br /><br />Ⅲ
在前往宇宙港的路上,亚历亚伯特与褚士朗两位铁达尼亚并肩走着。亚历亚伯特频频关不住嘴,褚士朗则静静聆听表兄弟的说词。
说来说去,亚历亚伯特就是不甘心自己在凯贝罗斯会战中被当成棋子摆布,面对褚士朗近似无动于衷的态度,他略微提高音量。
“褚士朗卿,难道说你有把握打赢那场可笑的战争吗?”
“我看起来是这种表情吗?”
首次反驳的褚士朗似乎还游移在漂渺的太虚,反倒是被自己则声音拉回现实。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想如果换成你,也许能办到我所办不别的事。”
“亚历亚伯特卿,从失败当中才能汲取教训,向我可学不到什么,刚才在会议之前的那番话是我的无心之言,请您原谅。”
“唔嗯……”
亚历亚伯特露出不完全燃烧的表情,最后还是不得不点头答应。
“下次到天城再聚吧,我先失陪了。”
褚士朗不经意举手挥别然后转身离去,亚历亚伯特也随之走向自己的太空船所待命的位置。
※ ※ ※
透过铁达尼亚太空基地特利尔IV的贵宾室窗口,藩王亚术曼凝望着四人的太空船陆续航向虚无的夜空,中年总管送来咖啡,必恭必敬地朝着落王广厚的背影说道。
“亚历亚伯特卿是否对此事感到不满?”
“没错,不过亚历亚伯特如果一直记恨此事,对他自己有害无益。
一族总帅无地藩王的旨意便是铁达尼亚的正义,纵使内心多么不情愿不满意,也必须服从藩王的命令。生来继承铁达尼亚血统者、冠上铁达尼亚姓氏者骨子里深植着一个价值观,意即族长藩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铁达尼亚的利益必须摆在宇宙万物之前,连亚术曼自己从懂事以来便开始学习着这个至高无上的课题。内心难免会有不满与不平,想想也就算了,如果当场发飙就是大罪一条。
“奥布诺,你但说无妨,你看四位公爵之中,谁拥有成为一族之长藩王的器量?”
“依卑职所见,褚士朗卿最具有成为总帅的器量。”
“我也这么想,不过他所表达的才能或许只是一种表面工夫。”
“也许他为人比较谨慎吧。”
“应该说是猜疑心太重。”
亚术曼浅浅一笑,如此自我批判。有权贬损藩王的只有藩王自己而已,总管谦卑地低下头,既不同意也不否定。藩王亚术曼并不理总管暖昧的反应,径自陷入自身的思维之中。
四人各有所长,年龄虽然局限了经验,但他们兼具才干与勇气,能够统领部属。经验可以逐渐累积,加上一个优秀的辅佐人,只要取得一族的团结,一定能够留下不逊于历任藩王的治绩吧。
然而要成为铁达尼亚总帅,器量则稍嫌不足。褚士朗虽是最佳人选,但亚术曼对他却有一种奇妙的不透明感,这感觉并非残暴、愚昧或异常。褚土朗的聪明才智往往倾向批判铁达尼亚的过去与现在的状况,这是亚术曼没来由的感觉,也困扰着他不知该给予褚士朗多高评价。能人智士经常大加挞伐眼前的现况,亚术曼自己在二十几岁时也是如此。
如果没有任何异状,亚术曼还能稳坐无地藩王的宝座三、四十年左右,四十年后褚士朗跟亚历亚伯特也垂垂老矣,亚术曼的长子提奥非士·铁达尼亚现在六岁,四十年后正值壮年,到时亚术曼的位子便可交由儿子提奥非士继续占据。如果提奥非士的器重才干在一族之中只属泛泛之辈,世袭的念头对铁达尼亚等于有害无益,亚术曼内心比谁都要明白,这是身为铁达尼亚族长应尽的义务。
※ ※ ※
调暗室内照明的亮度,观景宙外另一端的繁星闪耀着青白色的光芒,太空船正航向维尔达那帝国的首都卢塔西惑星,八十光年乘船只需两天的行程,对铁达尼亚人而言,等于是在自家庭院散步一样。
褚士朗·铁达尼亚院腿躺在沙发椅上,视线放在观景窗的彼方,接着调整角度瞄向沙龙的一隅。
“芙兰西亚。”
“是的,褚士朗爵爷。”
“铁达尼亚既强大且尊贵。”
“是的,诚如您所说。”
“唔嗯,但这股强力,这般尊贵到底有什么意义?我经常百思不解。”
褚士朗眺望星光湖水,脸上搀杂着苦笑,眼眸深处蕴藏着丰富的学识涵养。与主人对话的小女仆在刚调好的桑格利亚酒中搁进冰块,一头黑发下的白嫩粉颊泛起潮红;冰块与酒杯撞击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铁达尼亚一族在历史的演变上居功厥伟。”
这位十八岁的妙龄少女也与铁达尼亚一族有所关联。
“铁达尼亚人的能力只贡献给铁达尼亚。”
褚士朗的回答简短扼要,瞬间,沉默的气泡飘浮在室内,在天花板附近弹破。
“这并不是不好,因为铁达尼亚做到了铁达尼亚以外的民族所做不到的事情,这是事实,我不明白的是这有什么意义?”
褚士朗撩起褐发。
少了铁达尼亚,世界仍会径自成立一部没有铁达尼亚的历史;少了铁达尼亚,人类的生活也不会有所不便。只要有一部份的人类察觉到这个事实,铁达尼亚的权势与专贵将与海边筑起的砂城得到相同的下场。自己并不适合铁达尼亚,却偏偏生为铁达尼亚五家族的一员,一切只能归咎造物主的捉弄或是失误。褚士朗明白自己再怎么样也无法摆脱这项错误。
在妄想征服宇宙、摄取权力的实例之中,铁达尼亚是个异端团体,而在这其中的褚士朗更是个异端分子。这位聪明的异端分子从年少时就拥有这个自觉,谨言慎行地隐藏自己的本性,因为他心知肚明,高傲得几近异常的铁达尼亚血族是容不下任何怀疑自身种族存在意义的分子。
十六岁时,褚士朗便开始协助在军事与行政上才华洋溢却体弱多病的父亲指挥舰队,他超越实际年龄的冷静表现与远大的眼光在在得到父亲与前任藩王的赞赏。与同辈的亚历亚伯特、哲力胥和伊德里斯一争长短并非他自己的意愿,而是他无法改变的命运。他印象很深刻,当时年纪尚轻、还未成为藩王的亚术曼也曾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当上藩王时,你可以来辅佐我。”铁达尼亚有十万艘舰艇、三十万艘武装商船,坐拥人间最强的权势,历久不衰的原因来自防止非铁达尼亚势力统一的巧妙策略与彻底各个击破带来的相对武力优势。
“芙兰西亚,你相信我有预言的能力吗?”
这突来的一问让少女微微睁大杏眼,她先将装有冰桑格利酒的银杯递给主人,接着低声回答:
“褚士朗爵爷怎么说我都信。”
褚士朗接过银杯后低喃道。
“那你记住,铁达尼亚总有一天会来乞求我褚士朗,而且是在铁达尼亚陷于最糟的状况之下;因此为了铁达尼亚着想,最好祈祷不要轮到我出场。”
银杯的冰凉带给嘴唇舒适的感受。
铁达尼亚的历史是以鲜血与黄金所绘成的,表层一剥掉,阴谋与狡诈就会显露出来。褚士朗不会忘记自己脚下无限的黑暗深渊,那是无底的黑洞。褚士朗对于自己有这番认知一点也不感到自豪,比较起亚历亚伯特、哲力胥与伊德里斯,自己的精神层面反而有保守的倾向,所以他们三人其中一个当上铁达尼亚的总帅才是再好也不过的。
想着想着,褚土朗内心萌生一股强烈得诡异的肯定念头。一定会有人察觉到过去的宇宙并没有铁达尼亚,将来一定有人能明白这项事实,并且开始构思“没有铁达尼亚的宇宙”会是什么样子?
2016-8-8 16:55 编辑 <br /><br />Ⅳ
维尔达那帝国横跨九十个太阳系,统治一四八个有人惑星,男女总人口将近六百亿,在人类社会中拥有最广的疆域与最多的人口。建国三八八年以来历经十八代,历史承接盎格鲁多尔王国具有悠久传统,总而言之,是一个根基深厚不可动摇的强国。但这只是表面的假象,内部还有另一层事实。说穿了维尔达那只不过是铁达尼亚的根据地罢了,论及财力、武力、科技,排除铁达尼亚这个要素,维尔达那的国力只有二流的数据。
“是铁达尼亚选择了维尔达那,绝不能颠倒是非。”
铁达尼亚人的通病就是有口出狂言的怪癖。从开国的奈威尔以来可说成了一项传统,这只是其中一例。他们完全不会顾及听这些话的人会有什么感想,“悦耳败者叹”的傲然气概正是铁达尼亚人的家珍。人们绝对看不到软弱的铁达尼亚人,一旦这股气魄出现破绽,铁达尼亚的优势将无声无息地化为宇宙尘埃。
“残酷远胜于怠情。”这里刚好有个机会证实这句话。
星历四四六年五月二十七日,发生一个维尔达那帝国史上不可抹灭的事件。
当天原是可喜可贺的日子,皇帝哈鲁夏六世庆祝第三十五回的生日。帝国属地的各惑星,与各国宫廷使节纷纷造访。维尔达那首都卢塔西惑星举国欢腾,水晶宫殿被衣着华丽的人群所淹没。
维尔达那帝国的军服是暗橘色,在这片橘海中浮现几处灰色小岛,想也知道那是铁达尼亚的军服,连小孩子也看得出这种对比正突显了铁达尼亚在维尔达那的地位。
最大的岛屿就是同时出席的铁达尼亚五家族,亚历亚伯特、褚士朗、哲力胥、伊德里斯以及无地藩王亚术曼。在此时此地,即便是他们也懂得谨守臣子的礼仪,肃立恭迎皇帝。
无地藩王的封号正如字面所示是由于皇帝没有赐与领土,铁达尼亚当然拥有广大的土地与庄园,却没有一块泥土被称为“藩王国”或“藩王领”。
铁达尼亚的收入源自自营航太路线,通商、警备、惑星开发等各种产业,还有就是关税。特别是最后一项证明并保障了铁达尼亚的权势,宇宙并非无主的自由空间,而是铁达尼亚的庭院。由此可见“无地”这个封号所代表的重大意义,铁达尼亚根本不需要领土。
铁达尼亚人对维尔达那皇帝行使臣子之礼,但这仅止于形式,铁达尼亚人是不拘小节的。
“如果不是哈鲁夏二世陛下姑息养奸,一开始挫挫铁达尼亚人的锐气,也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跋扈到这种地步。”
维尔达那帝国的朝臣们私底下暗自叹息,他们是应该怨叹,但这个无用的举止只不过重复确认自己的无力感罢了。他们的前人们曾经反抗过铁达尼亚的专横,结果被迫痛饮诺利·铁达尼亚整肃的血酒。事到如今,他们全身被铁达尼亚的大锁捆住,只能暗地逞逞口舌之快,边说人坏话边发抖,还得小心不能被当事人听见。
皇帝哈鲁夏六世身着象征帝国大元帅地位的华丽军服从阶梯顶端现身,一身文官礼服的宰相沙洛蒙保持三步距离紧跟在皇帝身后,他年约六十五岁,是个华发半生的削瘦男子。
沉闷的典礼不断进行,终于等到亚术曼站在阶梯下,向皇帝献上伊奇普敦惑星的黑珍珠。
“为臣铁达尼亚谨献上这份微薄小礼以示忠诚;还望皇帝陛下笑纳。”
“嗯,藩王一片用心朕当然欣然接受。”
回答内容显得毫无创意,但皇帝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这只是礼貌上用来讨好人心的句子罢了,皇帝心知肚明。皇帝的年龄比亚术曼小五岁,但外表反而比较老成,所指的并非他的气质,而是形容他欠缺生气。
“事实上,我们还准备了一项更实用的礼物要献给陛下。”
“哦,是什么呢?”
“帝国未来一百年的安泰。”
说完,亚术曼传唤伊德里斯·铁达尼亚,年轻俊美的公爵随之踏出一大步,他的直属部下也立刻跟进,凑近阶梯面前,阶梯上的皇帝摒气凝神。铁达尼亚的特权之一便是准许在皇宫内配带武器,他们从枪带抽出的不是一般的光线枪,而是沉重的火药式手枪,总共十六个枪口同时指向沙洛蒙宰相。
整个大厅充斥着接连不断的枪声。
发射出来的九十四颗子弹中有八十一颗命中宰相的身体,三十三发直接贯穿,四十八发留在体内。前后一四四个枪伤喷出鲜血,宰相应声倒地,淌在地板的鲜血将他抱住。
等到硝烟与茫然自失告一段落后,皇帝的声音与身体激动地颤抖着。
“这是怎么回事?无地藩王,你杀害了朕的宰相!”
“我是为帝国与皇帝陛下铲除不肖的卖国贼,虽然形式上不太诗情画意,国泰民安却是一项无可取代的大礼。”
亚术曼平静地面对脸色发白的皇帝解释。维尔达那帝国与铁达尼亚如同不可分割的连体婴,但利欲董心的沙洛蒙宰相企图分裂两者掌控权势,证人与证据所提供的罪证确凿,因而当场格杀。
“至少也该发出拘令先逮捕他,将他起诉后等待司法判决,冒然的射杀等于蔑视法律与秩序……我是说,如此急躁不太像藩王的作风。”
“起诉并等待司法判决一个确定有罪的人,只是平白浪费时间跟金钱。”
亚术曼清晰得几乎无情的一句话无声无息地粉碎了皇帝的勇气,皇帝瘫坐在皇位上,仿佛是一幅以老旧变色的颜料所绘制而成的肖像画,带给人褪色无力的印象。
“我明白藩王的意思了,沙洛蒙是罪有应得,却也导致象征我帝国栋梁的宰相职位日前悬空,到底有谁能胜任这个重责大任呢?无地藩王应该做出对朕有益的意见,你认为如何?”
“为臣以为,克雷亚克斯侯爵最适合担任宰相的职务。”
克雷亚斯克向来仰赖铁达尼亚鼻息,哈鲁夏六世明白这一点。如果以此理由拒绝新宰相的人事调动,就代表皇帝自身将有生命危险。
铁达尼亚的意思一目了然,前些日子他们才在凯贝罗斯星域意外内败给弱敌艾里亚,而铁达尼亚早已得知沙洛蒙宰相是地下反铁达尼亚势力的一员,预料沙洛蒙会趁着凯贝罗斯败战的大好机会采取反达尼亚行动,于是先发制人恫吓反铁达尼亚势力,以收杀鸡儆猴之效。不,这也许是一项更狠毒的计划,铁达尼亚坐视向来对自己反对的沙洛蒙活到今天,就是要在这种场合让他成为牺牲的羔羊。
无论众说如何纷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沙洛蒙的死是何人的罪,绝对没有人能够处罚他。强者才能给予弱者处罚,而人间没有比铁达尼亚更强的强者。哈鲁夏六世点头答应,面无表情地以一个完全是傀儡的动作同意藩王的话。亚术曼双眼带着嘲弄的目光回望族人。
“伊德里斯卿,皇帝陛下恩赐你担任禁卫军团司令官,为陛下尽忠职守吧。”
伊德里斯·铁达尼亚一听便郑重地朝无地藩王行礼,接下第一个任务,接着弹指吩咐部下,将沙洛蒙的尸首抬出宫外。
铁达尼亚历史又添上一公克的憎恶与怨恨,褚士朗轻轻闭上双眼,神游到未来。只需一根稻草的重量便能折断巨象脊椎骨的日子终究会来临,可能就是明天也说不定。
2016-8-8 16:55 编辑 <br /><br />第二章 灾厄为处变不惊之本
Ⅰ
“全宇宙独一无二的失业英雄”方修利待在艾曼塔惑星的中央宇宙港的平价餐厅里孤零零地用餐。时间是星历四四六年五月二十九日。
红萝卜色的头发绑着印花手帕,一身卡其色的连身服,肩上罩着一件夹克,脚边搁着帆布背包,任谁也无法想像他就是在凯贝罗斯会战中大败铁达尼亚舰队的名将。
方修利撒满了名为倒霉的调味料,交互将马铃薯泥与火腿扒送进嘴里,健康的皓齿同时嚼着廉价的火腿与不快的回忆。
“可恶,市长那个混蛋……”
方修利嘴里直前咕,他不是汲汲追求功名利禄的人,但也曾经期待过一段赞赏的对白与一袋奖金。然而,在击溃号称常胜不败的铁达尼亚,凯旋回到母都市艾里亚,等待他的却是竖着稀少毛发的市长杀气腾腾的目光。
“你这个大白痴!谁叫你打赢的?”
“啊……”方修利眨了眨眼。他一时间不明白市长这些话的意思。市长在开玩笑吗?脑筋转不过来的他低声问道。“请问,……我不该打赢是不是?”
“没错!”斩钉截铁的语气令方修利顿时哑口无言,他呆站在原地,沐浴在市长加连珠炮般的怒骂、嘲讽与贬损之中。看来是方修利破坏了市长苦心经营的策略了,矮小市长的嘴巴正对着方修利的心脏部位扎进上千支骂针。
“出征又不准赢,等于叫人白白送死嘛。”想归想,却没有脱口而出,方修利仔细回忆、原来如此,他终于明白了。这次的指挥中枢包括他在内都是缺乏经验的年轻人,藉以制造“少年人做事冲动”的假象,在面对铁达尼亚与其他星际都市比较容易解释,市长是不可能独具慧眼,从上百位指挥官挑中方修利的。
“笨蛋,敌众我寡的时候,你就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怎么还可以打赢呢?你的脑筋有问题是不是?”大概鲜少有人会惨遭这么不合理的责备吧,方修利自嘲着却无法因此释怀,而市长更要求他必须在铁达尼亚抵达之前离开都市。
“不过你得明白,我们艾里亚市并非忘恩负义之徒。”市长刻意附加这番话,更突显了两者关系的悲剧性。“我不会让你发穷的,现金跟信用卡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可以让你吃喝玩乐整整三年。”
“我真是感激涕零。”这并非真正的谢意,而是一种嘲讽。然而市长用力点头,仅从年轻的用兵家身上接收到感谢的讯息,正要打发走凯贝罗斯会战的胜利者,市长临时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对了,麻烦你在收据上签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需要指纹吗?”第二度的讽刺也无效。
※ ※ ※
就这样,在凯贝罗斯星域会战中一举打破铁达尼亚不败传说,建立了象征战略里程碑的功绩后,方修利遭到母都市放逐,惹恼铁达尼亚,在四面楚歌的状况之下只得流落到边境星域,嘴里一面咕哝道。
“真倒霉到家了,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因此方修利带着漫无目的的自由与其来有自的伤心成为武装商船“碰运气号”的乘客。他走前撂下一句话表示自己不想去艾曼塔,而是去卡斐尔看看,现在决定改变主意,因为他想到市长很可能把他出卖给铁达尼亚,于是他转了三艘船,踏上艾曼塔的土地。
食衣住行暂时不愁匮乏,但方修利的人格尚未进化到在游手好闲之际,还会想到充实精神层面的深度,更何况他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目前的处境。“胜利”或“努力”的同位语不就应该是“报酬”或“感谢”吗?“放逐”与“慰劳金”不仅与他的希望相悖,最重要的是违反社会通则,对于成功者不给予正确的评价将造成教育上的不良后果。
方修利饮着一冷掉就会苦得让人想哭的咖啡,且不管社会论或教育论,从今以后他该何去何从呢?他已经丧失在母都市艾里亚晋升为都市舰队司令官的机会了。这样也好,反正他不想再当官了。以前还是个小文官时,动辄被当成杂工呼来唤去,而当军人之后发掘到意想不到的才能,却惨遭母都市放逐。没有工作。没有女朋友,连个安身之处都找不到,年仅二十八岁却已经从地平线看到了人生的黄昏,方修利感到些许凄凉。
也许应该开始创业才对,如此一来方修利就从受人差遣转为指使他人的立场。在凯贝罗斯星域会战之际,他以司令官的身份指挥一万名以上的士兵,一则战争悠关生死,二则军队的阶级服从执行得相当彻底。“不想死的人就乖乖听我的命令。”一句话定江山,回想起那几位辅佐他的同辈士官们,方修利便叹息不已,来不及向他们道别,不知他们是否平安无羔?虽然有可能成为献给铁达尼亚的祭品,但身为最高领导者的方修利既然还留下一条命,那他们也不致于被判死刑吧。方修利可说完成了军事史上划时代的战略,得不到认同实属遗憾。
我的人生大概压根儿与金黄色或蔷蔽色无缘吧,方修利将这个想法随着最后一口马铃薯泥送进食道,正要伸手拿咖啡杯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喂,这位一头红萝卜发的先生,请你让一让可以吗?我没办法走近柜台。”
方修利手握杯子,转头过去确认声音的主人。在视线中具体化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背后没有天使的翅膀,头上也没有恶魔的长角,一头看似乌黑却不是纯黑的奇妙发色,绿眼配上鹅蛋脸,白与橘的便服让人误以为她是宇宙港的工作人员,头顶还不到方修利的肩膀,因为这位悲伤的青年属于长人那一型。
方修利顺着少女挪动高大的身躯,他的颜面细胞比不上脑细胞活动速度的百分之一,在别人眼中还以为他是在犹豫。
“谢了。”少女对他送了一个秋波,接着朝柜台内部询问有无芭拉圭冰茶,一听到“没有”的回答,便咕哝一声擦撞过方修利匀称的身躯后离去。在距离餐厅约有二十步之遥的路上,她露出调皮的笑脸,正轻轻甩动手上的物体时,手腕却被受害人一把抓住。
“差点就让你得逞了,小姐。”方修利话中带有压抑着苦笑的语气,他全部的家当从少女的手中滑落,掉回物主掌上。方修利漫不经心地将钱包塞进后臀的口袋,眼光打量着扒手少女,盘算该如何处置她。少女偷窃不成反而讶异地问:
“你怎么发现的?老实说,我觉得我做得天衣无缝啊。”
“因为我倒霉惯了,从来不相信幸运跟美女。”
一道吃惊的视线扫过青年的脸上。
“你怎么这么悲观啊?”
“经验教我的。”
“好可怜,你一定是吃香蕉皮了。”
“是……才怪!你烦不烦啊,我的事跟你没关系!”被人说到痛处,方修利气得面红耳赤,扒手少女昂首看着拆穿她企图的青年。
“你打算怎么治我?要把我交给警察吗?悉听尊便,我不怕。”
方修利没有回答少女,他徐徐转移话题。
“先别管这些,请你先带我到职业介绍所好不好?我需要一份安定的工作。”
2016-8-8 16:55 编辑 <br /><br />Ⅱ
流亡中的失业青年与扒手少女肩并肩从宇宙港前往职业介绍所。
“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莉拉·佛罗伦兹。”
“我是方修利。”
“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不过你看起来不像名人。”
“大概是这种名字很普遍吧。”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名字。”
“我爸爸跟爷爷都跟我同名。”
少女咽下回应的句子,好奇地望着红萝卜发的青年,仿佛盘算与计划的方程式在她脑里跳舞一般,莉拉转移话题问:“方修利,你今晚要住哪里?”
“还没决定。”
“艾曼塔惑星环境还不错,但旅馆太贵。”
“我会找便宜的旅馆。”
方修利挪挪挂在左肩的帆布背包,此时莉拉以不经意的口吻提出建议。
“方便的话,要不要到我的住处?”
方修利一语不发,直盯着少女的表情,少女的脸颊在街灯下似乎 染上一层红晕。
“你别误会,床位是分开的,而且我祖母也跟我住一起,祖母最讨厌乱搞男女关系,常说女孩子交男朋友时要懂得保护自己……”
“……说的对。”方修利一本正经地对少女的祖母表示赞同。
“地方虽然旧了点,但可以提供你一个大沙发床、热水澡和热腾腾的早餐,一天五十达卡应该不贵。
“早餐可以加蛋吗?”
“你要煎的?水煮的?还是炒的?”
“我喜欢吃蔬菜蛋包饭。”
“这要五十五达卡。”
才一口答应,时运不济的用兵家双眼闪着警戒的目光。
“喂,我要先确认一下,不会是一客蛋包饭五十五达卡吧?”
“我才没那么黑心呢,客人是我们的金主,而我们也得遵守商业道德啊。”
为什么这个明理的少女会去做扒手那种不被社会公认的职业呢?方修利本想询问,最后还是决定放弃,因为他需要想一想。
大街小巷到处以海报字体写着铁达尼亚,方修利将视线停留在其上。
少女向他说明:“这里的统治者是铁达尼亚人。”
“而且不是跑龙套的小角色哦,名正言顺冠有铁达尼亚的姓氏,再怎么说,身份地位就是跟我们有天壤之别,据说花钱如流水。”
“一百万年前,大家都是直立猿人,哪有分什么身份跟地位?”
方修利的舌尖载着最原始的平等论,他没有理由对铁达尼亚产生好感。四年前待在铁达尼亚的收容所被迫与跳蚤同居,好不容易被释放回国,自己的女人却嫁给别的男人。上个月才在胜算极小的战役中打垮铁达尼亚舰队,却因福得祸遭到母都市放逐。老实说,方修利绝对没有自虐的倾向,也因此无法对铁达尼亚抱持好感,这与客观的评价或价值观是两回事。
铁达尼亚并非暴君,他们不可能去抽取一个几近干涸的池子。
适度地为市民制造财富,才能在繁荣的商业活动中取得更大的财富,同时也会抚平市民心理上的反动情绪。
敌视铁达尼亚的主要是两种人,一是以受到铁达尼亚轻蔑的各国皇族与权力阶级为中心,他们也是直接受害者;另一种是高度重视自由与独立,不愿受任何人支配的人。大部分经济小康,不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们其实甘心接受铁达尼亚的统治与高姿态,过着和平的生活,在他们出生前,铁达尼亚就已经存在了,只要不反抗他们就不会产生什么困扰,能够平平安安过日子。一想像反抗之后的损失之庞大,一般人自然会选择让步以维持现状,正如同家畜也有属于它们的幸福。
前往职业介绍所的途中,莉拉不断询问方修利的身世背景。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她猜测方修利可能是干了什么不法勾当才会连母星也待不下去。
“因为我打赢一场原本不该赢的仗,结果惹火了老板,落到这种下场。”
“因此你才被放逐?你是不是赌徒之类的?看不出你有这么精明……”
“赌徒啊,嗯,可以算是吧。”方修利不想修正少女的误解,战争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投机游戏,一场赌注。最奇怪的是,无论战争多么惨烈,总有人可以从中获利,铁达尼亚当然是其中之一。
“你杀了人吗?”
“嗯,我是出于自我防卫。”
“你杀了多少人?”
“这个嘛,十万人左右吧。”他是实话实说,但询问者并不相信,少女抬头望着这个患有夸大妄想症的病人,耸耸肩叹了一句“无药可救”,方修利也赞同她的说法。听说艾曼塔职业介绍所的窗口是全天候开放的,正要赞扬当地政府的德政,才知道原来是委托民营。
“你会什么一技之长?有的话比较好找工作。”
“一技之长?一技之长啊。”方修利着实陷人烦恼。“我能在输送带上倒退行走,这不算一技之长吧。”
比说话的本人更认真更光火的反而是少女。
“所谓一技之长,就是能拿来吃饭的家伙!你能拿倒退行走挣饭吃吗?”
如果要强辩说“能”,会更突显自己的愚笨,于是方修利没有反驳,少女双手叉腰瞪着青年。
“生活是很严肃的,没有一丝甜蜜与快乐,如果不安分守己就会得到报应!”
方修利内心嘀咕着,不甘心被一个扒手少女说教,但表面上他还是乖乖点头因为他相信少女是为了他好才会这么说。
不久抵达职业介绍所,这类机构也和星际都市联盟的商馆一样各有特色。方修利以前曾有一次机会出差到巴格休,只见满街身穿肮脏的工作服,一脸落腮胡的男人;而艾曼塔只见一位系着蝴蝶领结、文质彬彬的接待人员迎接青年,他首先提出质问。
“你有没有惑星工学技术检定资格?”
方修利默默地摇头,如果他有这种特殊技能的资格,文官时代也就不会被当成杂工使来唤去了。
“你只要有个资格,就不愁找不到工作,你有什么样的资格呢?”
“我有太空船驾驶执照,星际B级。”
“B级啊,A级满街都是,就连特A级,我手边已经有一打人排队等着求职了。”
方修利又开始不安分地幻想,如果我有A级用兵家的执照,把历经的战争次数、胜率、敌方死亡人数、友方死亡人数等这些资料收齐,按照等级核发执照,如果友方死亡人数多过敌方就没收执照,这不是很有趣吗?无用的军人被淘汰,能干的军人自相残杀,最后甚至军人这项职业也消失殆尽,这样反而不错。
“我本来听说艾曼塔景气很好,原来只是假象。”
“我不知道这些话你是向谁听来的,但我没有必要理会这种不负责任的发言。”
话是没错,但接待人员的态度显得冷漠了点,接着还提出诡异的问题,询问方修利懂不懂艺术。艺术的层面相当广泛,但无论哪一种都跟方修利无缘,他会吹口哨跟做风筝,但称不上是艺术,跟倒退行走同理。
※ ※ ※
“算了,反正你不一定非待在艾曼塔找工作不可,以后有机会再来看看吧。”
一切就等明早吃过蔬菜蛋包饭以后再说吧,方修利心想。正要离开服务台之际,他从眼帘瞄到了灰色的影像,两名身穿铁达尼亚军服的人站在他面前。
“您是方修利提督吧。”
听对方如此一问,青年皱起眉仁在原地,扒手少女以不解的语气向他问:“什么提督?是你的绰号吗?”
“是害我倒霉的元凶。”方修利低声回答,并不刻意隐瞒。说实话,他之所以被迫参加这场天大的闹剧就是受了“提督”这个称号的蛊惑,这就是所谓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2016-8-8 16:55 编辑 <br /><br />Ⅲ
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是哲力胥·铁达尼亚的弟弟,今年二十三岁,外表有着金褐色的头发。淡青玉色的眸子与粉白的肌肤,“忧郁”的字眼以无形的墨水写在他脸上。
凡是取得铁达尼亚姓氏的人之中绝对没有庸才,亚瑟斯也不例外,他的思考敏锐,涵养与学识均超越其兄,而容貌之端丽更不输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与伊德里斯·铁达尼亚。哲力胥与亚瑟斯的父亲在生前曾经在两人之中选择继承者的问题上迷惘好一阵子。但是亚瑟斯的知性与感性倾向阴暗面,而且又欠缺自我抑制这个性向的意志力。于是父亲只有将全家的未来托付给刚毅的哲力胥,更何况哲力胥是长子。
据说铁达尼亚的姓氏原本并不存在人类社会之中,这是妖精女王所赐与的名字,从奈威尔·铁达尼亚追溯十代以上的祖先舍弃旧姓,选择了这个具有贵族风范,却充满异教色彩的名字为姓氏。
不管怎么说,铁达尼亚的权力中枢已经远离亚瑟斯的掌心,哲力胥根本不想就近见到亲弟弟,而且一开始就对弟弟的庸才不抱任何期许。于是他把弟弟赶到艾曼塔,并赐给他一笔不愁穿金戴银的优渥年薪,据说高达五千万达卡。铁达尼亚的资产并不仰赖各国的税金,而且以富饶闻名的艾曼塔惑星中产阶级市民的年收人平均在四万达卡左右。要是方修利有了五千万达卡,他可以在莉拉家吃上九十万九千个蛋包饭。
来自亚热带的花香调浓了沙龙里的空气,亚瑟斯从金笼子里抓出土拨鼠,丢进硬质玻璃制成的水槽中。
“这是肉食鱼。”亚瑟斯带着热带的忧郁低喃着,方修利默不作声地将视线从水槽移开。水槽的水一片深红,水面涌起水波与泡沫,铁达尼亚人陶醉地定睛凝视着。
方修利从水槽与所有人身上别开了视线,接着看见一座雕像,两具人体紧拥在一起,由艾曼塔大理石雕成。方修利感觉不对,仔细观察雕像明白这股违和感产生的原因之后,他感到一阵怃然,因为两个互相拥抱的石像都是男性。他回看亚瑟斯·铁达尼亚,只见年轻的贵族正暗自窃笑,将身躯靠在软垫上。
原来这家伙就是自称耽美派的**啊,方修利内心骂道。他知道自己才出娘胎二十八年,不可能了解世上所有种类的人。对方修利而言,亚瑟斯是站在遥远彼岸的人类。
而亚瑟斯从思维的彼岸转向客人,以不屑的语气说:
“听说你在凯贝罗斯星城会战当中打败了铁达尼亚的舰队,我们铁达尼亚评估了你的才干,愿意请你担任提督一职。”
铁达尼亚重人材,有利用价值的人材如果不吃铁达尼亚的粮米,就必须遭到表面社会的抹杀,与自由共同殉难。比起艾曼塔的职业介绍所,反倒是铁达尼亚给与方修利相当高的评价,方修利自然大为感激,但职位再怎么高,说穿了还是当官一途。
“如何?虽然很难置信,毕竟你的确赢了铁达尼亚。”
“那是我一时糊涂,以后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一时糊涂才打赢?打赢铁达尼亚?你?”
亚瑟斯滥用倒装句并露出浅浅一笑,以诡异的目光瞄着方修利。
室内的暖气足以令人微微沁汗,但凯贝罗斯会战的胜利者却感到一股恶寒。
“铁达尼亚宁愿败给天才,也不容许一时糊涂打输。”
那是你们家的事,方修利在内心回嘴,水槽传来吵杂的声响。
啃完土拨鼠的肉食鱼跃出水面,向饲主表达食欲得不到充分满足。亚瑟斯向水槽投以疼惜的目光同时说:
“你有选择的权利,在铁达尼亚身边苟活,或是离开铁达尼亚而死。”铁达尼亚青年脸上浮现可称为妖艳的表情,但缺乏耽美细胞的方修利完全引不起兴趣。
亚瑟斯的语气加重了抑扬顿挫。
“选择前者,铁达尼亚将赐与你丰厚的财富与权势,选择后者就没办法了,我们会尽量让你死得富丽堂皇,用宝石的泪水埋葬你,你要选哪一个?”
方修利哪一个都不想要,不过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化为言语。他露出优柔寡断的表情,环顾充斥着蕾丝、鲜花与金银珠宝的房间。他心里感叹这个房间可能所费不赀,这个想法对亚瑟斯来说,却等于市井小民的可悲之处。
“正如古语所说,人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支配者,另一种是被支配者,即便是小卒也难说不想成为支配者。”方修利打开了话匣子。
“你对人类的观察太浅薄了,支配者与被支配者之外,人类还有第三种类型。”
“怎么说?”
“拒绝被支配的人。”方修利自认这句话创意十足,但铁达尼亚的贵公子没有表达半公克的佩服,还刻意耸耸肩,再度坐回软垫。
“方修连,我想……”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改名叫方修连。”方修利开始不悦,但他的怒气却被贵公子当成耳边风。真有这种怪胎,认为幻想比事实来得重要。
“你到底想要什么?”
“活着离开铁达尼亚。”方修利并没有说出口,否则话一开口的那一瞬间,亚瑟斯·铁达尼亚会立刻以他喜欢的方式杀害方修利。方修利观察出亚瑟斯希望他表示拒绝,铁达尼亚累积数世代的浊血仿佛一齐凝聚在这个青年贵族身上。方修利并不憎恨亚瑟斯,他只想离得远远地祝他幸福,那边千万别过来,而这边也不会主动靠过去。
方修利开始对自己当初不去卡斐尔惑星,而选了艾曼塔的决定感到后悔,不晓得是否察觉了他的心理与心情,亚瑟斯·铁达尼亚站起身,嘴角浮现冷笑。方修利听说铁达尼亚五家族向来迎娶绝世美女混血,因此全族尽是俊男美女,看来这项传说是真的,当然外在美与内在美完全是两回事。
当着客人的面拿土拨鼠喂肉食鱼,一方面是因为主人个性**,另一方面也有下马威的示范。方修利思考着如何不必成为肉食鱼的餐点,最后只有一个方法可行。古人有明训:“不平等条约不可守”,意指在平等立场下的约束必须遵守,但经由胁迫与强逼取得的约束却没有遵求的必要。例如诱拐小孩的犯人强迫肉票说:“不准通知警察”时,其实肉票根本不必负起严守承诺的道义责任。
方修利对这句古谚铭记在心,此时只有虚与委蛇敷衍了事。
“好,我愿意成为铁达尼亚的童子军,关于薪水与有薪休假方面的事宜改天再正式讨论。”
亚瑟斯眯起双眼,视线有如两道浸过盐水再经过火烤的利刺直指方修利,同时低语道:“你是说真的吗?”
这家伙真罗嗦,方修利感到不耐烦,但后天训练出直话不直说的个性在此时拯救了他,他装出一副趋炎附势的轻薄小人样看着年轻的贵族。他想起以前还是个打杂的职员,出纰漏之后向上司报告时常常带着这种表情,想着想着就愈觉得不愉快。
“你长得不差,可惜不投我的缘。”亚瑟斯批评着客人的外貌,方修利只觉得他多管闲事。
“我喜欢的是更为稳重、散发着一股妖艳气息,并带有神秘感,一种绝世的美貌;你长得太粗糙了,但在这边境勉强称得上是帅哥吧。”
亚瑟斯的评价是正确的,但方修利也不会摸摸他的头说:“对,你说得很好。”他在性爱的倾向并不出人意料之外,他的嗜好说健全算健全,说单纯是单纯。
察觉手中的银壶已经见底,亚瑟斯摇铃召唤仆人。他使用银壶并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仿效历代王公贵族利用银器防范被人下毒暗算。方修利并不明白这一点,只不过在看到进门的年轻仆人。他又升起一股违和感。
应该是男人没错,但外貌与声音却十分女性化。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大概是注意到方修利的疑惑,于是他得意的说明:“我以药物破坏了他松果体的功能,让第二性征无法突显,由于缺乏男性荷尔蒙,他只能一直保持‘少年’的模样。这才适合成为王侯的随从。”
等于跟古代东方世界的宦官没两样,这种现象让方修利确定自己只要在这栋宅邸多待一秒钟,对宅邸主人的厌恶感水位便会涨高一公分。方修利的胸腔充斥着想一拳打飞对方的闷气,他一直计算着出完拳之后,并且能够平安逃之夭夭的机率,结果半途放弃算数,改而发现与监视摄影机同步的镭射枪,而且是成排的。方修利还没有自恋到跟亚瑟斯·铁达尼亚同归于尽以充分发挥死的美学。
完全不知道自己先前正面临着挨揍危机的亚瑟斯等仆人斟过酒之后,再度看向方修利,并将银杯送向嘴边。不知他有意还是无心,不请方修利坐下喝酒,就让他一直站在原地。
“无论如何,铁达尼亚人必须绝对服从藩王殿下的旨意,方修连卿你就是我的贵宾了,这时是不是需要说些客套话?”
我什么时候又变成卿了?方修利自我嘲解。原本对铁达尼亚就没有好印象的他被亚瑟斯·铁达尼亚耽美的毒气喷到之后,更加深了他的厌恶感。一想到铁达尼亚给予这种人名过其实的权势,虽是他人的家务事,但方修利仍免不了操心一番。
“既然合约成立,我想先行告辞,因为我今晚预定跟艾曼塔第一美人一起做美梦,需要我时,请昭告世人说我要出头天了。”
“你说的美人是女的吗?”
“这还用问,**加三级!”方修利压下非把对方臭骂一顿不可的念头,仍旧是默默点头。
以一个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权势趋附者的角度来说,没有一株大树有如铁达尼亚这般可靠;但是,即使方修利的人格也有趋炎附势的倾向,在这一瞬间早就飞到一五四光年以外的距离去了。他从来没有受雇于他人而且工作愉快的经验,也因此造成了他扭曲的社会性格,所以他把一切霉运的缘由都推给:“环境不好!”
“那就把那位美人带过来吧,我虽然无法理解,但宽容是铁达尼亚的美德,你尽管在此饮酒作乐,把那个什么美人的住址给我,我会派人去接她。”
“啊,不用了,没有这个必要。”方修利神色略显慌张地摆摆手。
“我穷惯了,待在这么豪华的屋子混身不自在,反而廉价旅馆比较能让我放松,而且我也不可能离开艾曼塔,在一切正式决定之前,可否让我随意行事呢?”
这番长篇大论绝对需要骗术大师的胆量,方修利答腔时还微微打了一个哈欠。
“住廉价旅馆比较能放松?好吧,我明白了,你说的对。”
我真想勒死这小子,方修利内心暗自想像这个情景。总之双方协议成立,方修利决定暂时辞别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官邸,还有两名身着灰色军服的铁达尼亚士兵也随身在侧,自然是不想放方修利一人独行。
表面归顺铁达尼亚的青年在士兵的随侍之下离开沙龙,亚瑟斯·铁达尼亚懒得目送,径自举起银杯让仆人斟酒,同时抽着鸦片烟。
“怎么这么久,这男人动作还真慢。”当他眺望时钟低前时,正好在三十分钟后,此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家前来通报同行的两名士兵被发现倒在路边,方修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关系,没关系,让他逃我才能享受追赶的乐趣。”亚瑟斯·铁达尼亚摆手一笑,近乎恶作剧的波长充斥在他的表情与声音里一切如期进展,如此一来,他便能从礼遇方修利这个令人不悦之人的义务之中得到解放。这并非他单方面对方修利有偏见,病态的敏感让他察觉到双方互为不同次元的人类。
无论如何,方修利是不可能赤手空拳与铁达尼亚交锋,他得以逃亡应该是藉助于同志之力,不能只抓他一人,连带他的同志,甚至是在反铁达尼亚情结之下结合的党派,他都要亲手绳之以法,如此一来,亚瑟斯必定会得到藩王亚术曼的赞许,同时兄长哲力胥也无法将弟弟放逐到艾曼塔,自己安享太平之日。
亚瑟斯憎恨着兄长,因为兄长曾经当面臭骂他:“耽美只是美化自己**的借口,你是铁达尼亚的耻辱,少了铁达尼亚的权势,你不过是社会的败类罢了。”
兄长蔑视弟弟的审美观,弟弟憎恨兄长的价值观。亚瑟斯知道自己在普通社会与铁达尼亚内部都属于弱势族群,他对于方修利的掩恶同心圆里也包含了对兄长的恨意。兄长成为四公爵之一已经荒谬至极,一旦又成为次任藩王,亚瑟斯将遭到世人唾弃,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 ※ ※
逃出亚瑟斯宅邸的方修利在两公里远的小路上与莉拉这名少女不期而遇,莉拉手上带有短针枪,枪口所发射出来的短针救了方修利一命。短针是以超低温将速效性的麻醉药凝固而成,一刺进人体,体温便会在瞬间将之气化,皮肤表面只残留小小的针孔。
“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现在改变心意,不去你的公寓了。”
“为什么呢?”
“我说过我从不相信好运跟美女,屡试不爽。”方修利感叹人心不古,莉拉本想反驳,却转为缄默,她明白红萝卜发色的青年一开始就发现她并不是扒手。
“我不知道在幕后写这出剧本的是谁,记得帮我转告一声,细节部份记得多加强,否则敌不过铁达尼亚。”
俨然一副评论家的口气,原本方修利也打算将计就计却临时改变心意。他虽然厌恶亚瑟斯·铁达尼亚,却不因此低估他的才能,他以为这整个过程很可能早在亚瑟斯的预料之中,如果直接前往莉拉的公寓,也许会连累她的同伴遭到亚瑟斯一网打尽。
“我明白了,能够击溃铁达尼亚代表你智商不低,我愿意说出一切真相。”
根据莉拉供称,包括她与她“祖母”在内的集团是三十年前遭到铁达尼亚毁灭的卡萨比安卡公国的遗臣,但现在一提,任谁也记不得这个无名小国。铁达尼亚所消灭的国家大小高达三打以上,改朝换代的国家也几乎同等数量,实在无法一一记忆。
“因此我们希望借助你的力量,并非有意欺骗你,现在要你相信似乎是我太一厢情愿了。”
“的确是太一厢情愿了。”方修利的名声早已在对铁达尼亚反感的人们心中发出超新星的光芒,以他的军事天分再团结反铁达尼亚势力,打倒铁达尼亚绝非痴人做梦。正好秘密情报指称艾曼塔出现他的踪影。
“我们不只要复兴公国,也期待着一个没有铁达尼亚的宇宙。”
“宇宙没有铁达尼亚也没关系,但你们有必要假设到时会有什么事物取代铁达尼亚而来?”
方修利的论点相当正确,但依他的个性并不适合向人说教。他在铁达尼亚收容所一年的时间里,除了专心思考以外无事可做,但实际上比起政治与历史,大多时间里他想的都是食物跟女人。
“你们尽管去复仇没关系,但是还有大多数的人在铁达尼亚的统治之下安居乐业,你们是想跟这群人为敌呢?还是要多花点时间推动意识变革?希望你们就这一点重新考虑。”
方修利绝对避讳被拱成反铁达尼亚势力的偶像。
铁达尼亚并非连人类细胞的最小分子都有办法整合成统一意识,他们的最高领导阶层也必然为确保主权而明争暗斗,应该如此、希望如此。方修利的这个想法是来自对一个形同岩石组织者的厌恶感,而非基于长远的历史观察能力。
这些小小的不和与细微的裂痕一巳扩大,也许将造成铁达尼业这颗大型钻石因此破碎,即使真会如此,这一天的来临也是在遥远的未来,甚至是方修利老死后,再经过数十年才会发生的事情。
2016-8-8 16:55 编辑 <br /><br />第三章 强者与弱者
Ⅰ
欲将铁达尼亚全部的权势、武力与财富加以数据化并非易事,十万艘舰艇在单独势力当中无人能出其右,银河系宇宙所有九个帝国、三十八个王国、八个大公国、四十个公国、一五一个共和国、四四九个星际都市联合起来的舰艇数量可以超过一百万艘,但他们却不曾合力对抗过铁达尼亚。小规模或者短期的同盟与盟约曾经存在,但在铁达尼亚的武力与外交政策面前,只有濒临彻底失败与分崩离析的命运。
铁达尼亚的实力可说是立基于团结与统一吧,精神上如此,物质层面更是如此。铁达尼亚最擅长分裂潜在亦或是显在的敌对势力,进而挑拨两股短视近利的势力相互对立。
天城——是铁达尼亚一族的根据地,人文地理上称之宇宙中心也不为过,这是架设了维尔达那帝国首都所在的卢塔西惑星卫星轨道上的大型人工都市。从奈威尔·尼亚时代开始,在诺利时完成。
诺利讥评父亲这项工程为“浮在半空中的纸老虎”,但他仍然不放弃,接下继续完成,因为他深知这只纸老虎在人类世界当中将发挥一定的影响力。
如是建设完工的天城成为铁达尼亚支配全宇宙的权力象征,诺利恐怕是面带冷笑,进阶完成天城的武装。这个建筑在直径五十二点五公里的圆盘状人工地层,覆盖着十二层透明宝盖的都市实现了所有武器狂的美梦,加上四千座电磁弹射装置,一二八六大口径镭射炮与十四个军事卫星睥睨着维尔达那帝国的首都。
六月一日,铁达尼亚四公爵在专属沙龙里休憩,俯瞰着脚下惑星的青光,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向褚士朗聊起:
“听说方修利那名男子逃离了亚瑟斯卿的控制,目前下落不明。”
这表示此人无意在铁达尼亚的麾下求荣,宁愿以实际行动表明心意。
“真可惜,用兵家里有天才却没有秀才,跟艺术家同理,天分永远比努力占上风,我认为方修利也许是个大才。”
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这段话并非自抬身价,欠缺个性却俊美的脸庞带着镇静的表情。表面看来略微神经质的青年已经从凯贝罗斯败战之中重建起精神鹰架。
“能够对一个打败自己的敌将颐指气使的感觉想必大快人心,天往往不从人愿。”这段无奈的语句得到伊德里斯·铁达尼亚的回应,他眼中闪着无情苛刻的目光。
“如此一来,方修利这个人势必要与我们为敌,必须在他提升铁达尼亚敌对势力多余的勇气之前抹消他的存在。”
这个人老喜欢指责他人,褚士朗心想他绝对没有贬低伊德里斯的才干,但是有时他却觉得比其他三人年少两三岁的伊德里斯亟于弥补这段差距的积极性似乎超过了应有的限度,以后甚至有可能惹出纰漏。伊德里斯今后的人生之中,将会有多次机会完成自我人格,而在这过程里极有可能与褚士朗产生冲突。姑且不论他这个杞人忧天的假设,伊德里斯继续谈论着扫荡全宇宙反铁达尼亚势力一事。
将世界归纳成铁达尼亚势力与反铁达尼亚势力,感觉略显单调。既然喜欢多彩多采的世界,“非铁达尼亚”这种人的出现应许是可以被容许的,如果铁达尼亚严拒这种人的存在,就表示其度量既不广也不深。如果铁达尼亚器量深广,也许会因此而长他人志气。
“日居中天,无谓不落。”
古代地球人曾留下这段警语,褚士朗心想:这真是至理名言。没落与衰亡终将造访铁达尼亚,如果有人认为不可能,那他们大概也相信罗马帝国与蒙古大帝国会存续到现在。
然而,铁达尼亚的没落未必在褚士朗的时代来临,他自己也无意成为主角。因为他是铁达尼亚人,在精神上的价值观仍坚持为铁达尼亚全体利益牺牲奉献,与在历史思维的射程范围内预见铁达尼亚的没落丝毫没有任何矛盾之处有了这层远虑,才能及时订定对策,防范于未然。
于是褚士朗·铁达尼亚开始揣测起藩王亚术曼的心理,不知他是否如同第二代藩王诺利一般,拥有钢铁精神?
自古以来,鲜少人欢迎只会预测悲剧的预言家,甚至会蒙受周遭白眼,尝尽迫害与打压。褚士朗身为四公爵一员,等于是最有可能成为第九代无地藩王的候选人。言论与行动的自由均在权力的保障之下,事实上却不具必然性。一旦褚士朗坦率表露自己内心的想法,将招致藩王亚术曼与其余三公爵的嫌恶,进而被逼退位。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精神上的血脉却完全不同。
褚士朗开口说话,因为即将再次披挂上阵的亚历亚伯特向表兄弟讨教用兵的计策,褚士朗如此回答。
“利用方修利在凯贝罗斯星域中所使用的战术如何?”
亚历亚伯特的肩头倾向一个微妙的角度,铁达尼亚青年带着愠怒的目光瞄向表兄弟,只是没有大吼:“少胡说八道!”
“请问一下你的理由是什么?”
“首先这是一项成效良好的实用战术,第二、对于敌手的战法给予正面肯定,亚历亚伯特卿器量的评价也将得到相当程度的提升。”
亚历亚伯特眼神趋缓,他并非狭量之人。
“原来如此,这意见值得采纳。”
“恕我直言,假使失败了也无所谓,因为日后将无人敢以此项战术恫吓铁达尼亚,仅限那一次而已。”
“褚士朗卿,你可以去当军师了。”
伊德里斯如是评断,语气中飘浮着嘲弄的微粒。他是维尔达那帝国的近卫军团总司令,任务美其名为保卫皇帝哈鲁夏六世,实带有监视的意味,此时他在一个意念的驱使下远离地面来到天城。
政治上有霸道也有王道,但自古以来,未曾步上霸道的君王究竟有几人呢?挖开王道的铺石,霸道的泥径立刻显露。铁达尼亚不愿屈居一国之主,起而领导数十国支配全宇宙,既然王道不复存在,因此现实的局势可由霸道的强弱测知,铁达尼亚前所未有的超强霸权代表了铁达尼亚正是人类史上不可或缺的存在,此即伊德里斯的观点。
一直严肃地保持静默的哲力胥终于挪动他那刚硬的下颚发表言论。
“褚士朗卿,你怎么还不结婚?”
近乎闲话家常的话题冷不防插进来,让褚士朗顿时眨了眨眼。
“那哲力胥卿你又是怎么回事呢?我看你成天待在美丽的花园。”
“我不会沉腻在其中,善解人意的小花也可能带有野心与剧毒,我听说褚士朗卿宠爱的侍女生得楚楚动人。”
“依你说呢?”
芙兰西亚的笑容隐约在褚士朗的脑海浮现而过,她是个纯真坦率的好女孩,可惜欠缺个性。褚士朗省思自己也许有着年少得志,集权贵于一身的傲气,总之他目前还不想被婚姻套牢。
“褚士朗卿,你比我想像中来得挑剔哦。”哲力胥露出豪迈一笑,令人完全无法理解他会有亚瑟斯那样的胞弟。褚士朗在观察之际,也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一场兄弟阋墙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