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42:28


这一年的六月一日,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继上个月之后再度担任舰队指挥官,展开另一场会战与维尔达那帝国之间有远亲关系的提兰基亚公国发兵起义,原因自然不是维尔达那打抱不平,而是针对航线的权益。
此次战役原本是由哲力胥负责指挥,但自从上个月在方修利一个无名小卒手下惨遭滑铁卢之后,亟于雪耻的亚历亚伯特表现了自愿带兵出征的强烈企图。往坏处解释的话,就是他急于恢复个人名誉,如果再次失败,亚历亚伯特的地位将在四公爵之中跌落到垫后的位置。亚历亚伯特明白其中的风险,但为了挽回个人名誉,同时达成维护全铁达尼亚利益的目的,他必须背水一战,铁达尼亚四公爵没有胆怯者。
六月一日,席拉克沙星域,此地并非提兰基亚的宇宙领海,等于隶属铁达尼亚的管辖之下。进人备战状态,并采用惯性航行的提兰基亚三千三百艘军舰从前线的搜敌卫星获悉情报。
“铁达尼亚!”
在通讯线路流窜而过的字汇相当于“灾厄”一意,整个舰队充斥着高度紧张,不久各舰桥荧幕上映出了闪着青白色光芒的大串光链。
铁达尼亚囊括了太空中运输与通讯的主力,因此可以轻易采取纯军事上的奇袭战术,却不保证万无一失。提兰基亚三千三百艘军舰从不疏忽搜敌要务,他们已经捕捉到从五、六光秒的距离外直扑而来的铁达尼亚军。司令官康诺特少将吞咽唾液的同时下令迎击。铁达尼亚派来三千六百艘军舰,预估双方战力不相上下,六月一日十四时二十分,席拉克沙星域会战爆发。一开始按惯例先以炮战交手,提兰基亚的炮火压制了铁达尼亚的行动,起初的战局对他们有利。
“打呀!轰垮他们!”康诺特嚎叫着,这并非一种指挥而是兴奋的表现,提兰基亚军乘胜追击,给予在炮火沐浴之下,来不及摆好阵式就已经遭到牵制的铁达尼亚军重重一击。
铁达尼亚舰队节节败退,在猛烈的炮火面前表露怯懦,这群舰队的行动迥然不同于过去铁达尼亚舰队的精悍。这表示年纪虽轻,却已身经百战的名将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已经在“凯贝罗斯会战”的败北之中自信全失,无法发挥用兵才能。确信此事的康诺特急急进逼,反而暴露了指挥官亟于邀功胜过静观其变的弊病。
康诺特的胜利美梦维持不到两个小时就完全破灭了,原本遭到提兰基亚军追击顿时秩序大乱、节节败退的铁达尼亚军舰看似一盘散沙,却在一眨眼的工夫将一千多艘炮艇一字排开,朝着直奔而来的提兰基亚军齐发魏格特炮。
这正是方修利刚发明不久的以炮艇搭载魏格特炮的牺牲战术,康诺特并非没听过这项战术,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铁达尼亚会采取敌人才刚用过的战术。一艘炮艇的牺牲换得一艘巨舰的损毁,这个构想本身是狗急跳墙的做法,完全不合乎铁达尼亚的作风,但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反而误导了康诺特。铁达尼亚向来不用奇袭而是以庞大兵力正面进攻,压倒敌方部队,他们喜欢以强而有力的臼齿彻底啃碎敌人,没想到现在却出奇制胜,而且是以敌人传授的战略应战。
但事实超越了康诺特的想像,三十秒内,提兰基亚军折损三成兵力,丧失续战能力。
“可恶的铁达尼亚……”愤怒与绝望冲击着康诺特的视神经与平衡器官,让他差点瘫在地上。参谋长哈斐兹少将搀扶起他并下令鸣金收兵,铁达尼亚则展开反攻,在一连串的闪光与火球之中,康诺特的旗舰马留斯号舰身遭受四处损伤,好不容易逃过对方追击但是提兰基亚军在这场战役丧失七成的星际战力,不得不放弃以武力对抗铁达尼亚,预计双方不久将订定片面不平等条约。
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洗刷了一个月前的耻辱,而且是利用敌将击败他的战术。铁达尼亚从不向失败屈服,并将之转化为力量以增添自身的荣耀,这个能屈能伸的柔软度正是最教人不寒而栗的地方。
※       ※       ※
“看到铁达尼亚的可怕之处了没?他们从不忘革新,我们帝国只知守旧,难怪追不上他们!”
将酒杯摔碎在宇宙战舰的甲板上如此咆哮着的人,正是维尔达那帝国刚满三十岁的年轻提督沙朗·亚姆杰卡尔,这名身材高大、拥有麦穗色头发与琥珀色眼眸的青年以军事顾问的身份拜访提兰基亚公国时,正好参与这场战役,结果与总司令康诺特一样,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过死神的下颚,而且他也不能回到祖国,只有亡命天涯寻求安身之所。
欠缺实力的人只能仰赖传统与礼教,过去的维尔达那帝国曾经以一己之力与星际都市联盟相抗衡、虽然整体处于劣势,面对联盟的强权时也常有绿叶衬红花的感慨,但好歹也是不假他人之手自力更生。当铁达尼亚脱离都市联盟投向维尔达那帝国之际,维尔达那君臣举手欢呼,预期维尔达那将因此在全宇宙确立霸权,帝国的未来前程是一片无限的肥沃原野。
结果却落得如今这般田地,维尔达那帝国在铁达尼亚眼中,只不过是支配宇宙的工具罢了,不仅是维尔达那,历史证明铁达尼亚向来对所谓的国家尊严嗤之以鼻。依铁达尼亚的看法,以家为例,旧了就干脆破坏重建。
维尔达那帝国政府组织由首相、副首相、外交部长与财政部长等等共十二名官员构成,一个多世纪以来,国防部长均由铁达尼亚一族或干部独占,目前的国防部长是艾斯特拉得·铁达尼亚侯爵,为藩王亚术曼的异母胞兄。
帝国也设有宪法与议会,却几乎处于停摆状态。议会的组成分子议员基本上应有一六六○人,但这项终身职迟迟不填补缺额,因此实际人数只有九○七名,平均年龄七十二点九岁。
奈威尔·铁达尼亚曾经如此讥评自己所生长的民主主义社会:
“民主主义只是政治的化妆术,全宇宙有谁够格实行民主主义?”
对于那些只知收集政治家腐败特权碎片的小人,还能期待他们做什么;奈威尔不屑地表示。这与奈威尔的父亲打算在星际都市联盟之间推动更为巩固的联合政府却遭到反对,最后被幕后黑手放逐,失意而死的事件不无关系。
总而言之,维尔达那帝国整个国家、宫廷与政府正处于只差没受到铁达尼亚颐指气使的悲惨状态,悉数揽下铁达尼亚不愿接手的工作,处理行政细节征收税款,低声下气并不代表内心毫无怨言。
“铁达尼亚的专横已经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了!”这已经成为大多数的朝臣的共识,虽然没有脱口而出,但敢怒而不敢言的情绪气极攻心,只会伤了他们的身子。
“铁达尼亚算哪根葱!他们在两百年前只不过是都市联盟里有力成员之一罢了,是我们哈鲁夏二世陛下宅心仁厚,才让他们平步青云作威作福。”激动的发言只是徒增虚张声势的比例,曾经仅为都市联盟有力成员之一的铁达尼亚经过世代累积,迄今已然成为睥睨列国的霸王,时间对所有人是公平的,当铁达尼亚直驱高速的阶梯扶摇而上之际,维尔达那帝国的君臣又帮了什么忙呢?
六月十二日深夜,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的胜利消息传来之后,维尔达那帝国十四名宫廷高官聚集在内政部长萨格登的宅邪,表面上是以庆祝萨格登部长就职两周年为名目,而实际上这些列席者全是具有反铁达尼亚心态之人,其中包括了司法部长海拉瓦、民政部长罗尼那斯、宫廷书记官长迪凡提诺。聚会场所选定在地下的撞球室,撞球台事先搬出改为成排的长桌,门外派人把风求得心安之后,美酒与会话开始热络起来。
“铁达尼亚并非常胜军,就在前一阵子,凯贝罗斯会战不就证明这一点了吗?可见打倒铁达尼亚绝对不是痴人说梦话。”
“但是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已经在短短时间内洗雪前耻了,反而让世人认清铁达尼亚的可怕之处。”
通常酒过三巡,气氛仍然低调的酒宴实在少见,不过这原本就是政治上的败者对胜者大吐苦水的聚会,也没道理喧嚣鼓舞,大半的出席者是系出名门的贵族,既然没有直接反抗铁达尼亚的勇气,只好秘密聚会借酒壮胆,说说不在场者的坏话消除积怨也好;但是他们自己也承认,虽然偶有阴谋诡计提出,内容却不够具体,说穿了不过是一些情绪发言,然而今晚的状况却不同,有人提出下列意见:
“能否利用国防部长?”
此语一出,一道紧张的金属波当场在列席者之间流窜而过,迷蒙的醉眼看起来仿佛浮现了希望之光。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42:44


维尔达那帝国政府国防部长艾斯特拉得·铁达尼亚侯爵是无地藩王亚术曼的异母胞兄,年龄四十二岁,他并非婚生子,此点与亚术曼相同,因此母方的血统不会成为他事业的绊脚石。严格说来,一般认为他的器量远不及异母胞弟,但也绝非庸才。在指挥舰队、充当外交使节、于内政部长任内处理行政事务方面他都能克尽职责,因此失落感更显得强烈。
“为什么亚术曼坐上了无地藩王的位子,而不是我?我不觉得自己的功绩比胞弟差。”
纵使铁达尼亚的价值观,维护一族团结的忠诚在内心根深抵固,艾斯特拉得仍旧无法接受自己的际遇。异母胞弟就任藩王,他也与有荣焉从伯爵晋升为侯爵,却不足以平慰他的伤痛,反而有种受异母胞弟施舍的感觉,不满与自嘲放肆地郁结在心。
身为铁达尼亚人,又担任国防部长一职,自然无法公开表露内心的失意。不过胞弟亚术曼登基藩王的事实已经为他说明了一切,况且宫廷人种对于嫉妒与不满的负面人性动向相当敏感,因此艾斯特拉得·铁达尼亚侯爵的怀才不遇已然成为公开的秘密。
让这样的艾斯特拉得成为铁达尼亚内奸的提案的确相当高明,但铁达尼亚人始终是铁达尼亚人,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一族的团结永远摆在个人的私怒之前。
总而言之,这个聚会到头来仍然只是贵族们在酒宴上的一场戏言,王公贵族只想把在猫脖子上挂铃铛的危险任务推给他人去做。
他们的议题也自然而然的从计划的具体内容转移至背道而驰的方向,当其中一人站起身,便代表聚会也到了落幕的时刻。一行人在散会之后,宅邸主人也就是内政部长萨格登吩咐家仆清理会场,自己则先到盥洗室以冷水洗脸刷牙,将酒意排挤出体外,重新恢复严肃中带有阴森的印象,然后远离人声独自关进书房。
※       ※       ※
位于“天城”深处的最高首长办公室内,无地藩王亚术曼正在批示手边几份文件。藩王府首席秘书官格拉蒙卿人内,必恭必敬地通报有客人来访,接着领进一位铁达尼亚青年,伊德里斯公爵。
“藩王殿下,请容微臣禀秦,根据内政部长萨格登的报告,前一刻一群属于异议分子的高官显贵聚集在他的宅邸大肆批评。”
藩王一语不发,伊德里斯则解释成藩王示意他继续发言,于是他接着说:
“这群懦夫的所作所为已是预料中事,一得知我出国门,异议分子便聚众图谋不轨,从不怀疑这是个预设的陷阱,无论他们有任何企图都仅止于愚人的轻举妄动罢了。”
谈话之间,身为藩王胞兄的国防部长之名也顺便被提起,但说话者与听话者只是轻轻带过,毫不在意。
“这群高官大概连做梦也想不到聚会场所的提供者与我们往来密切,说他们单纯还真是单纯。”这句充满冷嘲热讽的评语为报告做了结束,亚术曼终于点头犒赏报告人。
“伊德里斯卿你做得很好,由你担任近卫确实大有斩获。”
“微臣不敢当,请问关于国防部长该如何处置呢?”
伊德里斯的傲气让他不经意吐露这段话,藩王亚术曼刚毅的眉毛微微一动,一瞬的缄默排列在回答之前。
“此时向国防部长下手,他就无法发挥诱饵的功效,我倒想先看看伊德里斯卿所指的那些愚人如何轻举妄动。”
“谨遵藩王殿下的旨意。”
“伊德里斯卿,你明日立即返回卢塔西,今后还望你继续观察那群王公贵族的动静,暂时放羊吃草养大他们的胆量,目前勿须操之过急,知道吗?”
“遵旨……”
伊德里斯·铁达尼亚公爵恭谨地行礼告退之后,无地藩王亚术曼单肘撑在办公桌上陷入沉思,脸色看起来不怎么愉快。当这副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的灰色表情消失之时,正是首席秘书官格拉蒙卿再次入内提醒藩王接着是从阳台向“天城”居民问候的时刻。午夜零时,亚术曼由褚士朗·铁达尼亚公爵随侍在侧,登上藩王府最外围的阳台,接受数万名群众的欢呼。
“海尔·铁达尼亚!”
意味着铁达尼亚万岁的欢呼声一涌而上,在广大却密闭的空间泛起涟漪,藩王以泰然且巍峨的态度回应,接着从阳台退后一步,转头越过宽肩看着站在后方的褚士朗·铁达尼亚公爵。
“褚士朗卿,牢记这个欢呼,现在这群高喊铁达尼亚万岁的民众,也许有一天会从他们的嘴里吼着打倒铁达尼亚,他们的祖先在过去的三百年间也曾经向星际都市联盟与维尔达那帝国同样高喊过万岁。”
藩王亚术曼如此说着,褚士朗则朝着他的侧面投以略显不解的视线。藩王的这番谈话,褚士朗无法等闲听之,他一时无法理解向来刚毅的藩王为伺要否定自己的权势,只好专心聆听藩王发表感言。
“有人大咧咧地表示人民在铁达尼亚的支配下,那是因为他们不懂这个道理,自古以来没有人能够支配人民,人民是由岩盘所构成的河床,当权者则是不断流逝的河水,河水既逝,河床仍在,随着水流而去的只是薄薄的表层罢了。”
沉默从顶罩下,铁达尼亚青年终于支撑不住这股重量。
“藩王殿下,您为何要对微臣说这些话呢?”
藩王的唇线看似扭曲,他是在笑?还是对这个问题感到失望?褚士朗无法判断。
“褚士朗卿,你认为我的这番话大突兀了吗?”
“不,只是微臣愚昧,实在不明白藩王殿下这番话的用意,还请殿下明示赐教。”
藩王再次开口之前,停顿了数秒。
“亚历亚伯特、哲力胥、伊德里斯才华洋溢,不知恐惧为何物,但这也是问题的所在。”
褚士朗眼中所看见的藩王,表情是一片镶嵌着自嘲、冷笑、苦涩的认知与透彻的洞悉各种不同颜色的玻璃。诸士朗正想开口,又立刻自我克制,他动员全身的知觉神经不想漏听藩王的一字一句。
“褚士朗卿,自从第二代藩王诺利殿下以来,历代铁达尼亚的族长都是懦夫,表面上睥睨群雄、践踏弱小,内心却胆小如鼠,因为我们明白没落的一天终将来临,因此希望尽量是这一天延后到来。这个挣扎的行动造就了铁达尼亚的历史,也是事实的真相。”
褚士朗咽下声音与气息,他长期以来的疑问得到了直截了当而且强而有力的答案。藩王继续说道:历代藩王的这股挣扎让他们不断追寻,并热衷打垮眼界所及的敌人。
“说实话,不久的将来,方修利这个人应该派得上用场,只是他并非是会轻易受我们摆布的工具。”
所谓工具为何?就是反铁达尼亚势力的核心人物,褚士朗领悟到这点,这不就是继第二代藩王诺利以来,铁达尼亚惯用的手法吗?
“这才是真正的一网打尽。”这句话相传是诺利在大整肃成功之后所说,因此一般认为是夸耀胜利的感言。但实际上是他试图平抚自己内心的恐惧;因为竞争的敌人已经消失殆尽了。
“我在我这一代必须扫荡铁达尼亚的敌人,然后下任藩王所继承的是铁达尼亚,跟一个新的敌人。”
阳台下的群众不断欢呼着,亚术曼做势回应。
“藩王必须怯懦,才能藉此永续经营铁达尼亚的血统与权势,而他们三人所欠缺的就是这个,明白吗?褚士朗卿。”
褚士朗在藩王的注视之下深深行礼,代表他已经理解藩王这番话的含意,同时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寒意,想不到惧于没落的恐慌正是铁达尼亚力量的泉源。
藩王亚术曼改变话题,转而聊起哲力胥与亚瑟斯这对兄弟,这是由先前才被指名到的方修利遭到亚瑟斯追缉的最新情况所衍生的内容。
“亚瑟斯觊觎着胞兄的位子,这是事实,而且为人之常情,并非只有铁达尼亚才会发生这种事。”
未必尽然,但褚士朗并没有反驳藩王,他想起没有兄弟的自己,过去那段孤独的年少时期而产生这个感触突然,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他提出一个问题:
“藩王殿下,您不通知哲力胥吗?”
这个问题让藩王不禁失笑。
“如果真让亚瑟斯这等货色篡位成功,那哲力胥的能耐也不过尔尔,企图继承铁达尼亚嫡长子简直是醉汉做梦。”
铁达尼亚一族以自己的力量立于宇宙的深渊,而一族之内的个人也必须以一己的力量站稳脚步。约束铁达尼亚的是燃着烈火的圆圈,一旦倒下将被火焰吞噬。
“褚士朗卿啊,我若是你就会暗地煽动亚瑟斯打倒哲力肯,而你自己又做何想法,希望你据实回答。”
“我不会这么做。”
“唔嗯……”
亚术曼的目光询问着其中的理由,褚士朗虽然迟疑着却不得不作答,他小心地用字遣词对藩王做出说明。如果煽动亚瑟斯打倒哲为胥,接着再以篡位之罪整肃亚瑟斯,如此同时除去哲力胥与亚瑟斯,褚士朗的地位也似乎得以巩固,其实并不然,因为亚历亚伯特与伊德里斯仍在活跃,他们在看到哲力胥兄弟的下场之后必定人心惶惶,即使找不到褚士朗在幕后操控的证据,猜疑心已油然而生,最后将导致他们决定在被褚士朗陷害之前先下手为强;这个结果会让铁达尼亚分裂为二,发生内战,落得两败俱伤,纵然分出胜负,但胜者力量明显削弱,正好给了反铁达尼亚势力一个渔翁得利的好机会。这项谋略的效用不予否定,但以这种手法设计族人,结果毁灭的飞镖将反过来攻击自己,不打算采用这个手段的原因在此,以上便是褚士朗的说明。
“……海尔·铁达尼亚!铁达尼亚永垂不朽!”
听着这阵欢呼,亚术曼露出不耐的表情转过头,正面盯着褚士朗。强烈的视线足以压倒铁达尼亚青年,空气化为流体的数秒后,亚术曼嘴角清楚带出笑意,但是听不见笑声,也看不到柔和的目光,那是来自冻原的微笑,褚士朗按捺住打击着全身的战栗感仁立在原地。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42:56


国防部长艾斯特拉得·铁达尼亚侯爵本人身在卢塔西惑星,距离皇宫正门仅有五百公尺的巨门华厦会客室里独酌。他看起来比实际四十二岁的年龄略显苍老,但端正的外貌与高挑修长的体格使他具备了凌驾多数王公贵族的气质格调、以他的外表与相当程度的阅历堪称铁达尼亚的栋梁主柱,他唯一比不上年少四公爵的只有爵位而已。
但这一切的声誉与荣耀反而为现在的他带来不悦,国防部长的口中不断流泻出酒精的气息与对伊德里斯·铁达尼亚的低声咒骂。
伊德里斯是近卫军团指挥官,军阶为上将,艾斯特拉得是大将,同时为国防部长,按阶级顺序是伊德里斯的长官,但帝国的官阶却依铁达尼亚内部的序列为优先,因此在铁达尼亚,艾期特拉得是一个不许出席最高层会议的旁人,而论声名与阅历都比不上他的那些小伙子却能与藩王共用同一张会议桌。
伊德里斯原本是国防部长不屑一顾的毛头小子,过去他每次遇见艾斯特拉得时还懂得敬老尊贤,自从他成为五家族家长一员的瞬间起便开始自我膨胀,到现在简直不把国防部长放在眼里。
“可恶,那个乳臭未干的小鬼……”
“您是在指我吗?父亲大人。”
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口音从门扉的位置传来,国防部长的视线从酒杯抬起,确认声音的主人。他的长子法尔密·铁达尼亚子爵拿着一瓶新酒停在原地,身着铁达尼亚高阶军服的他年仅十八岁,却已晋升准将,令做父亲不禁自豪这个拥有一头金褐发与淡紫眼眸的儿子比褚士朗更为聪明,比伊德里斯更为俊美。
“当然不是,我指的是那群可敬的公爵大人们。”
“听您这么一提,亚历亚伯特公爵已经连续两个月出征,当父亲大人还在首都之际。”
“我身为国防部长,职务就是留守首都管理整个国防部,率领舰队出征这种芝麻小事交给一介提督就行了。”
“父亲大人,你肯定您自己所说的话吗?”
为人子的语气温和,却有弦外之音,淡紫色的眼眸闪着奇妙的光亮。为人父的感到一部份的醉意已经消逝,接着轻咳几声。
“有话就直说,不要故弄玄虚。”
法尔密并没有当面回答父亲的问题,先将一股颜色看似动脉血液般的液体倒入银杯中。杯子斟满后,紫色的视线转向父亲,国防部长半逗弄地伸出手接过银杯,儿子口中便传出充满节奏感的声调。
“五年前,我一直坚信自己能成为无地落王之子,为此兴奋得心悸不已,然而宝座却溜过父亲的手心,落在亚术曼叔父掌中,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
为人父的咕哝着,仰饮银杯。
“不要再说了,事情都过去了。”
“父亲大人,您不觉得两袖清风,太过空虚吗?”
“……法尔密!”
“您何必惊讶,这项事实只差没有搬上台面而已,铁达尼亚的血只爱一族的血,自从第二代诺利殿下以来经常如此。”法尔密严肃地宣告连自己父亲也心知肚明的事实。“圣人君子无法支配宇宙,星群的深渊也只知道对强者逢迎诌媚,命运女神就跟娼妇没两样。”
在儿子的注视下,父亲连忙在银杯重新倒满深红色的甘泉,法尔密轻叹一口气继续说:“我向来崇敬第二代的诺利殿下,而开国的奈威尔殿下虽令人生畏,却只知以力服人,真正的大业是由诺利殿下赤手空拳完成的,而为了一族的繁荣与统一,大义灭亲也在所不辞……”
冷不防地,国防部长发出断续的笑声,打断儿子的能言善道。为人父的将银杯连带杯中仅剩一半的内容一同投掷在绒毯上。
“真是太奇怪了,法尔密啊,滴酒未沾的你今晚好像比我醉得还厉害呢。”
“这是我的专长之一,难道您不晓得吗?父亲大人。”为人子的平心静气地拾起父亲丢出去的银杯,朝着绒毯上渲染开来的星云状污渍报以冷淡的视线,面带微笑将银杯递回父亲跟前,他将父亲的心理如滚球般玩弄于股掌之上,同时热切地低语:“如果父亲大人接受自己无法成为藩王的事实,那我也没有插嘴的余地,但是父亲大人,您真的能接受吗?您真的认为自己的器量逊于胞弟吗?”
“我叫你住口。”艾斯特拉得·铁达尼亚侯爵下命令的语气显得无力,就一般的定义,或者藩王亚术曼对褚士朗阐明的含意而言,他并非懦夫。这是他所不愿承认的,但此时惊恐的汗水已经浸湿了心脏的内壁。在不满与反叛之间有一道既深且长的横沟,需要相当大的精神力才得以跨越,维尔达那帝国的王公贵族们所欠缺的正是这个,甚至连国防部长艾斯特拉得·铁达尼亚侯爵也无法轻易飞越。
为人子的以解剖学上所需的冷静态度观察着父亲的内心交战,接着再度展开不寒而栗的劝说工作,法尔密不挑起父亲的勇气,而是直接诉诸他的恐惧感。
“难道您愿意就此终老一生吗?”这个问题是项可怕的宣示。“恕我冒昧,父亲大人已年过四十,人生旅程走了一半,无法与四公爵角逐下任藩上宝座,二十年后,四公爵只有四十来岁,而父亲人人六十多,继任者比现任藩王年长是史上前所未有的例子,任谁准也不会支持的。”
国防部长感觉儿子正挖进了自己的内心深处。他调整呼吸,藉着狡黠的反驳企图挽回颓势。
“说又说回来,你为什么希望我当上藩王?”
然而这种雕虫小技对他的儿子起不了任何作用。
“铁达尼亚的血告诉我:与其拱手让人不如以力夺之;我继承了父亲大人的血,怎么可能不理解父亲大人的心思呢?”
艾斯特拉得自觉败北,却没有任何屈辱感,反而带给他一种卸下旧秩序盔甲的轻快。
“有野心是好事,但要达成目的却非易事,而且,需要相当程度的心理准备,你明白吗?”他的语气就是丢盔卸甲时所发出的吱嘎响声。
“听好,维尔达那的王公贵族靠不住,他们一直想利用我。一旦情况有变,第一个出卖我们的就是他们,所以绝对不能跟他们联手。”
“是的,父亲大人,孩儿谨记在心。”
“四公爵绝非等闲之辈,不可小看他们,尤其是褚士朗公爵城府高深叵测。”
“父亲大人,听您这番话,我是否能够认定您与我志同道合呢?”法尔密以质询的方式代替确认,语气却是断定的。事到如今,艾斯特拉得一瞬间露出畏缩的表情,只不过稍纵即逝。国防部长重重地点头示意。
“就算我阻止,你也不会停下脚步,所以我只好与你同行,但我再叮咛一次,这条路并不好走,半途后悔也不能回头。”
于是,维尔达那帝国的国防部长艾斯特拉得·铁达尼亚侯爵在儿子的煽动下,从此踏上血腥的不归路。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43:11

第四章 突破僵局

其实众人根本不需要高估方修利的政治理念,他之所反抗铁达尼亚的强权,并非来自任何主义、主张或理想,完全是天性使然。当然这是经过四舍五入勉强得来的结论,却不能就此忽略方修利不愿受人使唤的天性对历史所造成的影响。
直到二十五岁前,方修利身上的这项天性并不突显,他是个平凡的商船或商馆的工作人员,遵循上司的命令乖乖办公或是服务旅客。
从他离开铁达尼业收容所,成为都市舰队所属军人为止的历程便可看出他绝非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典型,也没兴趣认真从军。
军事方面的才能在人类的天分中,应该是属于相当难以发掘的能力,艺木家可以将他创作活动的成果转化成一个实体遗留下来,有人生前屡盼不得的名声反而在死后获得。反观军事的才能又如何呢?处在乱世堪称绝世名将的人在太平盛世也许一辈子只是个无名小卒,一个有能力当上大元帅的伟人也许正在小巷卖热狗。
因此,方修利可称得上幸运之人,他有军事方面的才能,但除此之外一无是处,而且又没有其他求生技能与工作热忱。要不是他脱队失败,硬被架回母都市的军队,他很可能从此过着漫无目的的人生,当然这对当事人的主观而言是幸还是不幸,则又另当别论了。
总而言之,方修利的确潜藏着反抗强权的特质。再加上过去几个悲惨经验的推波助澜,结果二十八岁的他已经堂堂成为一个性情乖僻的怪人。虽然他藉由魏格特炮的使用引发了戏剧性的变革,但是一个思想平凡,对现况缺乏批判能力的人是不可能主导改革进行的。
凯贝罗斯会战一役,方修利把常胜不败的铁达尼亚打得灰头土脸,可谓“一脚踢醒沉睡中的历史”,但得胜的艾里亚市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一味畏惧铁达尼亚的势力,放逐了胜利英雄方修利,红萝卜发色的青年所创造的胜利奇迹,非但没有与艾里亚市的成功战略相结合,而是起了反效果。艾里亚市抱着放水给铁达尼亚的心态起用方修利,如果这项成功的战略能够积极运用于外交策略,艾里亚市将在其后太空史的进展上占有偌大的地位,而事实上艾里亚市这个名词将埋没在历史的砂丘之中,人们只记得它是方修利的出身地。
话说六月上旬,无业游民兼流亡者的方修利在艾曼塔惑星度日,原因并非他喜欢艾曼塔惑星,而是拜这里的统治者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阁下之赐,他在以宇宙港为首的各个要地均派遣了灰色军衣让方修利出不了惑星。
包庇这个居无定所又失业的红萝卜发青年的是个名叫莉拉·佛罗伦兹的女孩,方修利识破身后的反铁达尼亚地下势力而打算疏远她,但好几处旅馆已经贴上高大的红萝卜发青年的照片,甚至还上了电视,一夕成名的代价就是走投无路。
加上最重要的是莉拉很会做蛋包饭,第一晚之后的翌晨,初次尝到的蔬菜蛋包饭真是人间美味,正确说来,应该是很合方修利的口味,于是他为了蛋包饭留下来。
莉拉的祖母据说曾是卡萨比安卡公国皇妃身旁的侍女,也许她过去真的是个优雅的贵妇,但如今只是个皮肤半石化如陈旧泛黄的油纸股的老归人。她本来想向客人展示她年轻时期的照片,但方修利坚辞不让。要是年轻时的她跟现在的莉拉长得一模一样,那就毫无梦想跟希望可言了。
因此,老妇人改向客人谈往事,试图引起他的兴趣。
“我以前当侍女的时候啊……”
“抱歉,我对恐龙时代的事情没兴趣。”
方修利并非不懂得敬老尊贤这一类的美德,但他对边境(他自己认为)小公国的宫廷生活实在兴趣缺缺。他面前的往意力只集中在莉拉的美味蛋包饭,与早日离开这个有亚瑟斯·铁达尼亚作威作福、令人不悦的惑星这两点上,他可不想在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里苦中作乐。
莉拉是一块未经琢磨的宝石,充满节奏的举止与生气盎然的表情变化相当迷人,只可惜少了点女人味。其实她的祖母根本不成问题,主要是因为方修利的地下生活令他提不起劲,也许有人能享受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只是他不知道。不过比起铁达尼亚收容所的生活好一些,食物美味,又能在沙发床伸展手脚,还可以冲澡保持洁净。
刚开始的确很满意这些好处,但是日子一久反而觉得比较习惯蛮荒的收容所生活,精神上的束缚感也许有过之而无不及。艾曼培物质优渥,走在街上就有好酒跟美女挥动翅膀引诱着男人们,有心人不愁快乐的选择太少。方修利是个十足的有心人,而且手头的资金也够让他买到快乐,但现在却被迫躲在贫民区一个破旧的公寓,一步也不能踏出屋外。亚瑟斯·铁达尼亚至少还不是个铁公鸡,因为他悬赏十万达卡寻找失业青年的下落,甚至连方修利也想拎着自己的衣领到铁达尼亚的分部大声说:“我来了,给我十万达卡吧。”这个笑话并不太好笑,最让方修利在意的是,莉拉的祖母听到十万达卡时的反应。原本已经半个化石的老妇人被皱纹掩埋的双眼顿时如同伪造的宝石闪闪发亮,但光亮很快便消失,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错觉。
同时他也见过莉拉的朋友,应该说是同志比较正确吧。据说此人是卡萨比安卡公国的高官,财政部长兼经济部长的遗子。总之就是有一群人依靠公国过活,他们的后代目前正在玩革命游戏,这是方修利对他们的定义,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
其中有一个年纪约在三十出头的男子名叫佛罗利蒙德·戴·鲍尔,对他外表最难听的形容词就是书呆子。他认为理论永远优于现实,完全否定利害关系,而且他的理论范围并非普及全人类,仅是充其量局限在卡萨比安卡公国的复兴,不得不让方修利捧腹大笑。对于国家或组织,他坚信生命力定量论,要重建一个已经灭亡的国家等于与历史背道而驰。
“不过呢,铁达尼亚一族全是一群美男子,难道说外貌也是统治者的必要条件之一吗?”
这才是铁达尼亚诸恶的根源。方修利边想边打量着戴·鲍尔所带来的藩王与四公爵的立体照片。
其中名叫褚士朗·铁达尼亚的人虽然略微逊色,但仍然排得进美男子的范畴,一直徘徊在及格边缘的方修利根本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不过他和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的性向迥然不同,因此无论眼前有几个美男于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他开口确定他所关心的问题。
“有没有铁达尼亚妇女的立体照片?”
“没有。”
回答简明扼要,理由是即便强势如铁达尼亚一族也不愿让女性成为恐怖分子的箭靶。
“嗯,说的也对。”
方修利只得喃喃自语,他与对方同样不希望女伴受到恐怖分子的威胁,不过他关心的重点并不在于美的鉴赏,而是着眼在性关系上面。
戴·鲍尔开始向专心观察立体照片的方修利高谈阔论,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内容全部掠过方修利的大脑,左耳进右耳出。大意就是希望方修利能协助他们复兴公国,虽然方修利有一、两个疑问,又不希望对方误解他的意愿,只有一直保持缄默。
戴·鲍尔这类型的人就是脑子一有什么想法,嘴巴就会立刻说出来,不、也许这一切都是在演戏。一项事实、对事实的认知。以及如何表达内心的认知这三者之间能够毫无差错地同步连锁是少之又少的状况。方修利假装看着立体照片,其实正在观察戴·鲍尔,同时用心思考。接近结论的想法马上呼之欲出,对方既不是三流小说的角色,却强迫一个初次谋面的人听完长达五张稿纸的演讲,方修利实在不认为这种人是个值得信赖的同志。如果这只是表面的演技,此人感觉上不能信任;如果是他的本性,那他的能力更令人怀疑。沟通能力需要改革的对象大概是现实改革运动的一亿倍左右。
戴·鲍尔自豪的三寸不之舌似乎也露出疲态,终于停止运转,于是方修利才不疾不徐地表示自己对公国的复兴没有兴趣,结果戴·鲍尔的舌头又开始活动起来。
“如果就这样束手旁观眼睁睁看着铁达尼亚坐大,那我们就是没用的傻瓜。”
“没用的傻瓜总比有害的傻爪来得好多了。”
这很明显是一句讽刺,然而戴·鲍尔却把它当成哲学上一个重要的课题努力思索,简直让方修利哭笑不得,他接下来的忠告可说是出于一片好意。
“你们别妄想搞什么革命或反抗的,既然生活不虞匮乏,就别再做公国或大臣的美梦,老老实实过日子吧,这个惑星算得上是全宇宙生活条件最好的环境。”
这就是一个说教不看身份的恶例,对方完全不为所动。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43:26


失业青年方修利的枯燥生活在六月十六日出现转机。
方修利不愿一辈子沉沦在艾曼塔的贫民窟,所以他打算找个不受铁达尼亚约束的中小商船公司交涉,随便载他到其他地方,可能先到边境星域交通枢纽巴格休,接着再来考虑安身之计。方修利曾对戴·鲍尔表示艾曼塔惑星的生活条件相当好,但要保障行动自由才算数。如果被迫成天窝在房里,那富饶的艾曼塔跟货船船舱并没有两样。
“多谢照顾,我要走了。”
此时的方修利不得不充当一下诗人,带着感性的语气向妙龄房东如此表示。为了感谢这十六天来所提供的三餐、床铺、热水澡,他拿出两千达卡给莉拉,其实好像多给了一些,不过他想如果能让年轻女孩拿去买化妆品也是很好的。但莉拉并没有收下这四张高额纸币,只是凝视着红萝卜发青年。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准备上哪去?”
“宇宙这么大,应该有余地容得下一个无业游民吧,不管怎么说,我是不能继续留在艾曼塔了。”
方修利原本也是星际都市联盟的一员,应该可以跟商馆打个商量,支付足够的费用找到一艘愿意搭载他的船。不做旅客也罢,受雇当货船业务员也没关系。虽然他曾在艾里亚都市舰队司令官的宝座上待了三个月,所幸他并非沽名钓誉之人,因此重操业务员旧职完全无伤大雅。只是他大概忍受不了长期当差,一旦在顺眼的星球降落,他会立刻夺船门而出。
街头上追逐十万达卡的家伙似乎少了许多,现在正是逃走的好时机,方修利决定今天再住一晚,明天一早就混入通勤人群里离开。
“我不会忘记你美味的蛋包饭,真的很好吃,别再做什么复兴公国这种落伍的梦想,找个好男人嫁了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这段台词实在很没创意,反正又不是要勾引女人,点到为止即可。
因此方修利正计划安安稳稳地度过艾曼塔的最后一夜,但事情的演变却不如他当初所料。
当晚,方修利露出穷人本性,把全套的旅行用品收在沙发床脚下,裹上毛毯躺进安详的梦园,意识在现实与梦境的分界线上浮沉,摇晃着没入梦境水面以下,原本打算就此往下沉,却突然急速往上浮,因为一个温暖充满弹性的有机物朝着他靠过来。方修利眨着眼,手掌罩上眼前的物体却又连忙抽回,那是包在女用睡袍薄衣之下的少女乳房。在昏暗之中,失业青年认出莉拉的脸,相对于柔软的身体,她以僵硬的表情与声音向他说:
“方,随你吩咐。”
“喂,等一下,你冷静点,这是怎么回事?”
方修利并非圣人君子,但他话已经说在前头,他从不相信幸运跟美女会从天而降。更何况这两者又同时发生时其中必有蹊跷,猜忌心立刻裹着原色外衣跳起舞来。
“我喜欢你,就是这样而已。”
“听到你这句话,我还真想溺死在感动的泪池里,你是个漂亮的女孩,却没有演员的素质,大概是你祖母出的馊主意。”
“把来龙去脉告诉我吧,我可不想因为肚子饿贪吃结果被毒死。”
莉拉叹了一口气,把身子挪后低语道。
“是公主殿下的指示。”
光凭这句话实在摸不着头绪,看方修利皱起眉头,莉拉立刻补充说明。卡萨比安卡公国的正统继承人是米兰达公主殿下,但前阵子戴·鲍尔造访旧主住处,报告公国复兴与运动的现况,所谓的现况也只是不断绕着那项说服方修利助一臂之力的零说服力行动,由于方修利不为所动,而且明日即将离开艾曼塔,因此米兰达公主殿下指示莉拉,以最后手段笼络方修利。
“说来说去就是那个什么公主殿下牺牲莉拉的贞操,只为了拉拢一个名叫方修利的色鬼?”
“公主殿下没有说你是色鬼。”
“跟说了没两样,简直把我看扁了。”
方修利升起好几道怒气,一是气对方把他当成一个轻易受女色诱惑而改变心意的男人,虽然有一半是事实,但另有其它重要理由。
“我说莉拉啊,忠心固然很好,但你也该分清黑白是非,那个公主殿下要是有心以美人计拉拢我,就该主动献上她的贞操,没必要拿你当活人祭品。”
“因为……”
“我是喜欢女人没错,也爱钱,有酒更好,却不会陷害眼中钉。”
他注意到话题偏离,立刻修正轨道。
“总之,我还不至于这么不识相,去破坏别人的恋爱。”
“什么意思?”
“你跟戴·鲍尔在交往对吧,我虽然不欣赏他,但也不想花力气陷害他,就算不为了他,你也应该为了自己,好好珍惜自己才对。”
在微弱的灯光下,明显看出莉拉脸红了。经过数秒的沉默,两人正要同时开日说话之际,实际的声响从门外传来,经过地板,接着是门,光影闯入两人的视野,莉拉连忙闪躲,方修利一跃而起,此时一个尖锐的制止声响彻室内,而牵制失业青年行动的反倒是听似枪管的金属声,橘红色的灯光映出了原本不该出现的铁达尼亚士兵人影。
“好,老婆婆说的没错。”
身着灰色军服的男子们交互点头,曾担任过卡萨比安卡公国侍女的怪人发出利欲薰心的语气。
“铁达尼亚的阿兵哥们,奖金确定会给吧。”
“明天到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殿下的宅邸来,你的十万达卡会堆到你耳边。”
带头的男子不耐烦地啐道,眼中带着嘲讽的目光。
“想知道导致今天演变成这种地步的内幕吗?方修利提督。”
“不,我已经知道得太多了,不想管舞台背后的事情。”
方修利带着满口的不悦作答,并要求更衣,老妇假惺惺地对他说:
“抱歉了,年轻人。你大概会恨我一辈子,如果你当做是造福给一个贫困的老人,那你内心就会感到充实。”
“你最好被剑龙吃掉算了,你这没良心的臭老太婆一点也不了解孙女的心意。”
“你骂再多也无济于事。”
“为什么?”
“因为剑龙是草食性动物,年轻人,你不但嘴巴坏,还不学无术。”
“你才是彻底的坏胚子,狗嘴吐不出象牙!”
铁达尼亚的士兵作势拍拍方修利激动的肩膀。
“到此为止吧,方修利提督,希望你乖乖跟我们走,别吵到左邻右舍。”
方修利迅速左顾右盼,算一算灰色军服总有六件,他立刻放弃当场逃走的念头,接着调侃地伸出双手。
“不用戴手铐吗?”
“不用、不用。你又不是犯人,我们会谨守应有的礼仪,尽可能地。”
灰色军服包围着方修利往玄关移动之际,莉拉打破了漫长的沉默。
“方……”
“莉拉,记得让那小子尝尝你那可口的蛋包饭,也许他的味觉不比我好,不过他应该尝得出爱情的味道吧。”
方修利留下跟自己不相配的好听话,正要往前迈步,莉拉却冲上来。铁达尼亚的士兵瞬间摆出架势,而身穿睡袍的莉拉只手环往方修利的颈项,娇艳的红唇罩住青年的嘴,还用力翻开睡袍,展露修长的美腿吸引士兵们的注意。
“别了,方。”
莉拉被拉开时道别,方修利一语不发地点头小意,然后背向她离去。
他被押上汽车的后座,三名士兵留在莉拉家善后,而他左右各坐一名士兵,第三名则就位驾驶席汽车启动,行走三分钟左右,方修利左座的士兵冷不防发出呻吟,全身无力瘫在座位上。
“你……”
右座的士兵也噤声不语,头部往前垂下,因为短针枪的短针刺进了他的侧腹部。刚刚莉拉拥住方修利吻别之际,趁机将短针枪藏进他的口袋里。驾驶座上的士兵正想回头,颈部却被短针刺中,表情顿时一片空白。方修利伸展修长的身躯,推倒驾驶人的身体,把短针用尽的短针枪抛在车内地板。
“莉拉,你真是个好女人,戴·鲍尔根本配不上你,要是戴·鲍尔不知好歹胆敢花心,随时欢迎你投向我的怀抱。”
好不容易从后座移向驾驶席之后,方修利敲了惯性航行仪表板上的几个按键,将目标改往宇宙港。汽年以又快又舒适的速度载着。
劫车土匪离去,大约一千○一秒之后,一个苍白的超现代不夜城就展示在方修利眼前。
宇宙港四周混杂着老旧的仓库与运河,等于是不夜城的城墙,隔开一般人家跟宇宙港。红萝卜发青年将汽车丢弃在一隅,走向黑夜的街道。
逃亡成功的方修利大致走了五分钟,不经意地停住脚步,做出一个掏空肺部的叹息,搔着红萝卜色的头发,原来他把钱包遗忘在莉拉家了。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43:40


不幸的破产者方修利一边咒骂自己,一边朝着丢弃汽车的方向奔上。现在只有卖了汽车筹措应急的费用,这是他直觉的判断,但世上多得是手脚比他快、做事比他周全的人。他很快发现五、六个人影围着他所丢弃的汽车止在拔取零件,看来是职业窃盗集团。
“喂,你们太可恶了,怎么可以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我要把你们的良心揪出来狠狠臭骂一顿,恶棍!”
方修利把自己相同的恶行搁在三光年以外的架子上大吼大叫之际,黄白色的闪光扫过他的视野,同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五辆车体上印有铁达尼亚徽章的地面车紧急停下,一个灰色军服团体随即冲出车外。窃车集团应声作鸟兽散,铁达尼亚士兵根本不把这群小贼放在眼里,直指方修利而来。逃亡在外的失业青年以右脚踝为轴心,将自身的命运寄托在双亲所赋与的脚力上。
“可恶,平凡善良的我为什么命运这么坎坷?下次遇到命运女神,我一定赏她一巴掌!”
方修利立下可能无法实现的誓言,回转他一双长腿奔向黑夜的街头。大概是由于少了行李加上两袖清风,他的飞毛腿得到充分的发挥,铁达尼亚的士兵们一时还追不上他,但是等到方修利呼吸开始紊乱之时,轻盈且踏实的皮靴声紧跟他背后而来,回头只会浪费时间并缩短差距,方修利并没有犯下这个错误,却做了另一件傻事。他在宇宙港周边如迷宫一般的仓库街统来绕去,藉此摆脱了大半的追兵,但最后耸立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仓库量产陶制墙壁。身后的皮靴声逐渐逼近,方修利咕哝几声之后,冲上贴在壁边一道没有扶手的楼梯。膝盖大约屈伸了四十次左右,他来到四周围着栅栏的屋顶,明显陷人进退维谷的窘境。迟了五秒左右,身着灰衣的追兵和他一样也来到相同高度的场所。
“差不多该死心了吧,方修利提督。”
“闭嘴,捉拿一个身无分文的无业游民很好玩吗?原来**伯爵的手下也是一群**。”
“我们可不是因为好玩才要捉拿你,也不是出于自愿听命伯爵,凡事都是命中注定。”
“要耍酷还用错句子,没学问。”
追兵嗤之以鼻,回看方修利一眼。对方的声音与体格都很年轻,艾曼塔的两个小月亮将苍白的光粉撤在猎人与猎物身上。
“为了让我顺利升迁调薪,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这是你的命运。”
“想不到在这个惑星上,命运这玩意儿比可乐空瓶还廉价,随处都捡得到。”
“没错,命运本来就很廉价,而受制于命运的人生等于是大量生产的便宜货。”
由静而动,其间变化十分迅速。铁达尼亚士官的手跃出一个黑影,方修利则向后跳开,闪躲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追兵手上的轻金属警棍有如某种爬虫类的舌头一般伸展而出,瞄准逃亡者的颈项。如果方修利拿比吃奶的速度也躲不开的话,他的脖子就会遭受强烈的一击,当场不省人事。
“哎呀,居然躲开了,看来要抓你还不能偷点懒。”
低喃的语气显得悠然自得,此时从屋顶下地面上传来一个声音向对峙中的双方吼道。
“麦佛迪中尉,你还在磨菇什么!赶快抓了人回去跟伯爵交差!”
“是,是,长官就算惹人厌,命令却不听不行,这就是军人的宿命。”
铁达尼亚的士官重新握好右手的特制警棍,内心对长官的敬意连一公克都不到。他比方修利略矮,体格匀称有如弹簧般弹性绝佳,虽然看不清楚长相,当他洁白的牙齿发出亮光时,就能判断他是个与紧张无缘的人。他以流畅的步法将逃亡者逼到屋顶角落,逃亡者背靠着屋顶的栏杆,同时越过肩头俯视暗不见底的下方。麦佛迪中尉抓住这半瞬的空隙采取肉搏战,左手抓住对方的右肘封锁其行动,右手正要挥下警棍之际,方修利将全身体重整个倾向后方的栏杆,故意破坏重心的平衡。
“……!”
听不出是谁的叫声,总之人体与声音同时摔进空中,猎人与猎物随着折断的栏杆翻了个筋斗,往地面直落而下。
方修利感觉到四周有水,他尽最大可能做出计算,在可容许的范围内求得解答。他们是掉在流经仓库旁的运河的阴暗水面,垂直移动了十公尺左右。
浮上水面,氧气立刻涌进口鼻,肺部交换过新鲜空气之后,方修利乘着水流划起自由式,从黑夜的彼端传来铁达尼亚们狼狈的叫声,反正他们看不见,于是红萝卜发青年挥动单手藉此奚落对方,然后走上水泥防波堤,这时附近水中泛起涟漪,有个人影在其中呼救。
“喂、救命啊,方修利提督……!”
“我早就把营救你的义务丢在太空某个角落了。”
“我不会游泳!”
“那是你的事,跟我无关。”
“原来你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践踏别人的痛苦上!可恶,你这样算哪门子的正义战士啊!”此人用一个连听都没听过的头衔咒骂方修利。
“谁叫你抓着警棍不放,难怪游不起来!”受到如此的批评讽刺,铁达尼亚嘴里喃喃自语,将得意的警棍掷向水面,方修利在确认以后才伸出手,拉麦佛迪中尉上岸。紧接着传来一个声音,不是感谢的话语而是金属声响。
“这是什么?”
“你没看过吗?方修利提督,这叫手铐。”
“我可是帮你免于溺死的救命恩人啊!这就是你谢我的方式吗?践踏别人的不就是你吗?”
中尉梳理湿透的头发摆出姿势。
“唉,丧家犬的远吠好吵哦。”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方修利气得说不出话来,麦佛迪中尉瞄着他,突然装出嬉皮笑脸。
“我有个主意可以让人情道义跟世俗利益两全,我先带你到伯爵官邸交差,等领完奖金后再放你逃走,你觉得如何?方修利提督。”
“哪个白痴会上这种当?”
“你疑心病还真重,看看我的眼睛,我像是会说谎的人吗?”
“不要动不动就把旧石器时代的笑话挂在嘴边!”
艾曼塔难道连个正常人也没有吗?想起莉拉祖母那张嘴脸,方修利忍不住哼出一口气。把这种社会问题严重的畸形惑星评为“生活条件最好”的自己简直比便宜的人工香料还要廉价,方修利不禁自我纠正。
“好吧,既然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只有尽量配合你的想像啰。”
麦佛迪中尉厚着脸皮佯装不知情地抓起手铐的绳子,被强韧的细绳拖着走的方修利无奈地迈出步伐,他只恨自己没办法诅咒对方于死地。
麦佛迪中尉并没有召集同事,似乎有意独吞奖金跟功劳。当他得意洋洋地正要沿着运河的步道走去时,仓库的阴暗处出现动静,接着喀的一个硬物撞击声响起,麦佛迪中尉的身体浮在半空,要失意识的青年士官眼看就要亲吻地面,身穿白色工作服、一拳击倒他的人物轻轻把受害者举起扛在左肩上,并以斥责的口吻催促着呆站在原地哑口无言的方修利。
“赶快过来,要是被铁达尼亚发现就完了,手铐待会再帮你解开。”
此人身高几乎和方修利不相上下,但体格的幅度与厚度却凌驾他之上,而且还是个女性。胸前有着巨大的双峰,栗色短发,虽称不上是美女,但在灯火映照下的脸庞却莫名地令人肃然起敬。释放全身的毒气之后,方修利正要依命行事,下一刻脑筋一转,提出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你是谁?”
“莉拉没告诉你吗?我就是米兰达,卡萨比安卡公国的公主殿下。”巨女豪迈地笑道,方修利敞开的嘴巴一时之间还合不起来。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43:53


一提到皇女、公主、郡主之类的人物应该是那种清秀端庄、楚楚可怜的美丽佳人,这种毫无根据的观念是来自男人的妄想,此时的方修利感觉有必要订正脑海里的字典。仿佛受到一条无形的绳子拉曳,他不断往前走,一面在记忆里搜寻着,最后以略带严肃的口吻问:
“这么说,指示莉拉跟我上床的人就是你了?你为什么要她做这种事?”
“哟,你想想,如果不是莉拉而是我主动献身的话,你会情愿接受这一夜情吗?”
方修利正想以慢速摄影的速度摇头,结果半途而废,他觉得总不能因为对方不是自己理想的类型就故意中伤对方。卡萨比安卡公国的公主米兰达殿下并没有因此受伤害,再度爽朗地大笑。
“不用介意,反正我也知道自己长得不漂亮,不过幸好还是有个男人欣赏我,我已经在艾曼塔成家了,大约就在三年前。”
“那复兴公国的事情怎么办?”
方修利总算逮到反问的机会,米兰达公主殿下长叹一口气,连叹气也不脱一贯的豪迈作风,夜气因此剧烈浮动。
“戴·鲍尔为人还不错,可惜跟传说中的动物一样,只知道依靠梦想过活,成天做着复兴公国那种毫无意义的梦。”
“也就是说这是他个人的妄想吗?”
“虽然对不起他,但老实说我觉得很困扰,外子、工作与生活这一切都令我感到相当满足,勉强复兴卡萨比安卡公国实在毫无意义。”
突然话题中断,堪称女中豪杰的公主殿下甩动挂在肩上的麦佛迪中尉。
“走,到宇宙港去。”
“宇宙港?”
“你不是想离开艾曼塔吗?我有太空船可以载你。”米兰达公主夫妇拥有一艘星际商船,现在她的夫婿已经做好出航的准备,等着她与客人来到。
“真是太感谢了,不过请等一下,我还是不明白你当时的用意。”
“你是指莉拉的事吗?真对不起,我只是想试探你而已,如果你只是个贪图莉拉美色又贫嘴的男人,我就决定向铁达尼亚出卖你,不过现在我认为你虽然嘴巴坏,却是个重义气的人。”
此时挂在公主殿下肩上的麦佛迪中尉发出低吟,米兰达挥动硕大的右拳敲了俘虏的侧头部一记,麦佛迪中尉轻叹一声,再度昏迷。
除了对麦佛迪中尉不幸的“命运”深表同情之外,方修利也注意到自己的经济危机。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你们别寄望我付得起船费。”
“哦们太空船还缺一个业务次长,希望你能担任。”
“不是有业务长吗?”
“有是有,但依他的年龄再过九个新年就已经活了一世纪,相当需要一个助理。”
米兰达的力道刚强,但步伐却显得柔软,此时她停下脚步,一行人就站在一艘散发出钝银灰色光泽的蛋型货船前头。
米兰达发出响亮的声音:“老公,我带方修利来了,还多了个赠品。”
方修利兴味盎然地等待米兰达公主殿下的夫婿出现,像米兰达如此这般壮硕的女人,她的丈夫应该也是个身材呈立方体的大块头吧,再不然就是细得几乎可以握在手上的瘦皮猴。方修利预设了两个极端的例子,而实际上开门现身的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稳重的褐色眼眸泛着笑意,一与米兰达对上视线,立刻展露笑容,并朝方修利点头示意。由于对方一直面带微笑,也不自我介绍,方修利顿时不知如何应对。
“他很想向你打招呼,可惜无法说话,还请你多多包涵。”米兰达为丈夫解释,康普顿·卡基米尔船长的大名也由妻子代为说明。“他不是因为生病或天生遗传,他是因为批评铁达尼亚的做法而遭到逮捕,声带被毁掉。”
一瞬间方修利咽下声音,仿佛自己的声带也被毁掉一样,此时更觉得船长的笑容含意深刻。
“是那个**伯爵干的好事?”
“被迫自残。”米兰达订正道。根据她的说法,其实这个毁掉她丈夫声带的男人也对充满复仇意念的她穷追不舍,所以她只好东躲西藏。当然,米兰达至今不断追踪着丈夫的仇敌,等待时机报复亚瑟斯伯爵。
方修利感觉背部与颈部流下冷汗,如果当时落入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的手中,可能等待方修利的也是相同的命运。于是方修利向卡基米尔船长伸出手,与船长作出回应的手紧紧相握。
“谢谢,托你们的福。”他只有这句话可说。
此时,背负着不幸宿命的麦佛迪中尉在床上有了动静,他睁开黑眼睛一确定焦距,裹着灰色军服的身躯立刻像爆玉米花一般跃起。
“米、米兰达!卡基米尔船长!”
“好久不见了,麦佛迪中尉。”与稳若泰山的米兰达比较起来,麦佛迪有如在风中摇摆不定的芦苇。
“好,中尉,该出发了。”
“出发?什么意思?”
“我们以你的名义取得出航许可证,所以不介意你一起随行,来,舍弃这个发霉的惑星,去辽阔的宇宙开开眼界吧。”
卡基米尔船长接过米兰达的视线后,刻意点点头,露出一贯的稳重笑容,麦佛迪随即发出惨叫。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我这下不就成了铁达尼亚通缉的逃兵吗?”
“是吗?我倒不觉得,只恐怕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并不这么认为。”
“你想恐吓我?”
“没这回事,我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关心你而已,那个**伯爵最喜欢拷问病恹恹的美男子,只不过你很壮,长得又很俊,应该可以安然通过拷问吧。”
麦佛迪正想破口大骂,下一刻却打消念头,迅速环顾四周。一见卡基米尔船长手上把玩着短针枪,他的表情变得相当无奈。
“这就是你的宿命,认命吧。”
米兰达发出一股合乎自己庞大躯体的笑声,摇撼着船内的空气,但麦佛迪中尉似乎无法随之附和,对自己的宿命一笑置之,他只是揪住自己的黑发,瘫坐在地板上,开始诅咒宿命与社会。方修利盯着拥有一头黑发、古铜肌肤与深绿色眸子的青年士官,目光搀杂着同情与优越感,嘴边说出完全属于个人主观的安慰词。
“正如你的口头禅所说,这也是一种宿命;不过你身边有这群好朋友至少运气还不算差吧,喂。”
“你懂什么!”麦佛迪的声音与身体愤而从地板跃起,他瞪着船长夫妻,军靴踏响地板。“这两个是恶名昭彰的走私贩子,手段阴险狡诈,犯罪记录将近两百页,要是逮到证据,不会只毁掉声带就算了事。”
“麦佛迪你这小鬼,不要忘恩负义。”米兰达公主殿下的笑声中断,眯起双眼压低音量说道,麦佛迪顿时全身僵硬。“别忘了我们曾经有多少次养胖你那干瘦的钱包,根据铁达尼亚的私刑,你早该被枪毙五、六次了,如果我们要上断头台,绝对少不了你一份。”
“这话是什么意思?”
麦佛迪与方修利异口同声问道。米兰达忽视明知故问的那个人,转向兴致勃勃的那个人回答:
“方修利提督,这是因为啊,这位中尉大爷是贪污舞弊的惯犯,这两年内所走私的军用物资足以组成一个连队,他真是天生的黑商,当军人太可惜了。”
“少胡说,好处还不是全给你们拿去了!”
“如果利益平均分配,每个人所得应该更少,谁叫我们每次都付给你三人份,好了,你打算怎么办,如果你想知道亚瑟斯伯爵是否听得进你的解释,就尽管去试吧。”
米兰达这宝贵的提议暂时不可能实现,麦佛迪中尉再度跌坐回地板,咒骂着宿命好一阵子之后,终于垂下双肩认输了。
于是,搭载着好几种矿石与好几种人类的恒星货船“正直老人”号将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错失猎物的咕映声抛诸脑后,飞离艾曼塔惑星的地表。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44:11

第五章 内忧之敌

铁达尼亚的高阶领导人物比起维尔达那帝国的王公贵族们显得忙碌许多,地位与权力往往伴随着责任与义务,无法完成自身背负的职责者便没有资格取得铁达尼亚的姓氏。
哲力胥·铁达尼亚公爵身着灰中带金的军装,站在他的旗舰台风号的舰桥上。如果改换成中世纪全副盔甲,他的威仪更是有增无减。
其容姿与魄力常令人想起年轻时的第一代无地藩王奈威尔·铁达尼亚,对哲力胥而言,这是最值得夸耀的评价,也是具有自我认同的存在价值。
哲力胥的带兵手法显得刚性充满力感,只有他能够将铁达尼亚大量的战略物资做到最彻底的运用。他有时会直接杀到敌人的正面,攻击、扫荡并歼灭;有时则从周边团团围住,集中炮火粉碎敌人。
如此的用兵手法堪称一代豪杰,只要全身挂满勋章的他屹立阵前,铁达尼亚将士的士气就会倍增。
哲力胥在肉搏战与格斗技巧方面亦是一流,如巨岩般的身躯灵活自如,一次可对抗十名身经百战的装甲士兵。四公爵的其他三位:亚历亚伯特、褚士朗与伊德里斯虽然同样习得铁达尼亚贵族崇尚的肉搏战术,也各自发挥不同的本领,却仍然不及哲力胥。
目前哲力胥与负责后援的褚士朗通话的同时朝着布雷杰星域前去,因为这个星系出现了总计五百艘的宇宙海盗联合组织“流星旗”军攻击,并掠夺铁达尼亚的补给中心。
“这群吵闹的鼠辈居然不自量力,妄想踩断铁达尼亚的尾巴,有时当个丑角也是需要付出性命的。”一笑过后,他的表情转为冷峻严肃,手边切换星际通讯频道,荧幕上映出一个年轻的铁达尼亚贵族,此人身上所穿的并非灰色军服,而是装饰过多的蕾丝衬杉,带着半怯懦、半赌气的态度,亚瑟斯伯爵向兄长告知方修利逃亡的消息。
“饭桶,你连一个无业游民也抓不到,再不赶快奉还伯爵封号的话,可见你神经之粗勇冠群伦了。”
这一当头棒喝让远在二十光年外的亚瑟斯·铁达尼亚惨白着脸,勉强提起笑容说:“看来我不适合追捕犯人。”
“哼,那你就适合指挥大批舰队上战场杀敌吗?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跟你交换,我也很喜欢仰躺在宅邸深宫,成天泡在酒池肉林里。”
这绝非真心话,身为铁达尼亚四公爵之一的哲力胥,不喜软弱而崇尚刚强,不住奢华的宅邸而亲近宇宙战舰的舰桥。他坚信铁达尼亚的价值并非富贵或权势,而是武力,这个价值观略嫌单纯,但他并不低能。他能够掌握庞大的组织,灵活运用如自己的手脚一般,并且清楚分析多数士官的特性与能力,实践因材适用的原则,对待部属公正,判断迅速确实,他正是“刚强勇猛的铁达尼亚”这一方面最鲜明的青年代表。
与毫无斩获的胞弟结束通话之后,哲力胥不屑地向副官格拉尼中校啐道。
“受不了!一想到体内也许跟那家伙流着相同的血,我真希望输血换掉全身的血液。”
格拉尼副官平心静气地指出。
“公爵阁下,他好歹也是您的胞弟呀。”
“正因为如此我才支付他年薪,让他住到环境优渥的艾曼塔惑星,其实我本来为了他好,想把他派到巴格休一带的边境磨练,可是母亲大人……”
魁伟的年轻贵族内心愤愤不平,哲力胥与亚瑟斯的母亲名叫泰莉莎,现年五十岁。不知节制的贪食与山珍海味把她昔日的美貌埋进脂肪底层,而且比起长于,她明显偏爱次子,原因是长子独立可靠,因而溺爱纤弱的次子。这种微妙的情感无论铁达尼亚或市井小民都无可避免,哲力胥在长大成人之后,自然对母亲产生隔阂,但身为公爵一家之主,不能无视母亲的存在,无法当着母亲的面狠心驱逐亚瑟斯更加强了他对亚瑟斯的怒气。
※       ※       ※
七月一日,哲力胥开始进人目标星域。
“铁达尼亚来了!”接到这个消息的敌军指挥官们如字面般吓了一大跳。
“哲力胥·铁达尼亚公爵亲自率领舰队……”
分明是可以预想得到的状况,内部却自乱阵脚,由此可证明“流星旗”军的判断力之差。身为干部会议一员的李长迁曾谏言部队及早撤退,却遭到主帅否决;看着同伴们汲汲瓜分掠夺品,甚至引发争执的情景,李长迁对这班人彻底绝望。如果不停留在布雷杰星域参加最后的分赃会议就无法取得分配权,但李长迁放弃瓜分掠夺品的权利,率领自己的船队离团,部属之间发出不平,而李承诺将释出自已的私人财物才顺利脱离,来到提鲁卡亚星域之际,偶然截到铁达尼亚军的通讯波,得知铁达尼亚舰队有一万两千艘,而李的船队数量只有十四艘,少得几乎让人想笑,但也正因为这少得可怜的寡兵反而救了李一行人。当时他们正想隐身于小惑星群却被铁达尼亚发现了。
但哲力胥只注重以强势攻击迎战敌军主力,其实他如果追踪李的船队,“流星旗”军也许会发觉铁达尼亚的存在,这在兵法上是绝对正确的判断。如果现在有个全能的未来预言家,可能会在此时向哲力胥进言消灭这群微不足道的小船队之必要性。
因此哲力胥·铁达尼亚无视李长迁船队的存在,对敌军主力施以强力攻击,持续两小时的一面倒战斗之中,百分之九十四的敌军惨遭歼灭。
“不费吹灰之力。”
哲力胥低声啐道,这并非嘲笑而是失望。他是个勇猛的武士,心态上有寻求强大敌人的倾向。苟延残喘的“流星旗”军投降,哲力胥虽然接受,但只留下士兵,士官以上阶级总共八三○人全部枪决。这属于他的权限范围,只要他有心,众人皆可保命,一旦面对不堪一击的敌人,哲力胥在盛怒之下往往采取了看来残酷的手段。
此外,哲力胥远征时情妇们也同行,这是具有铁达尼亚姓氏者专享的特权。比较起动辄把同性耽美挂在嘴上的胞弟来说,哲力胥的性倾向相当正常,但由于精力旺盛,单单一个女人根本无法满足他,因此这次远征他带了黑发、栗发、红发、金发美女各两名同行。这八位女性只需在美色方面服侍哲力胥,加上其他负责她们的食衣住行等起居方面的妇女兵合计三十名,领队是三十八岁的女性上尉,十年前是哲力胥的第一次性经验对象,现在则负责管理协调他的后宫。
目送返回私人寝室的哲力胥魁梧的背影离去,其中一名幕僚发出钦羡之语。
“统率大军纵横宇宙,战胜敌人之后抱女人上床,这正是每个男人的心愿。”
“意指‘非铁达尼亚不王’吗?”
纪元前二世纪,地球上的中国皇帝刘邦在即位后为延续刘氏一族的繁盛,曾经下令:“非刘不王”。一千四百年后,邻国的野心家也引用过相同的言论,而上述的话是铁达尼亚开国元老奈威尔也在国力最强盛的时期,发出如此霸气十足的豪语。
“非铁达尼亚不王!”
历经八代之后的现在,处于旗舰豪华私人寝室的哲力胥也有相同的感触。目送他离去的士官们对他并无批评,反而产生一种赞赏。以某种角度来看,哲力胥只是把女人当成玩物,但大多数男人们精神上最原始与野性的部分却对哲力胥羡慕不已,反言之,如果哲力胥不但是个好色之徒,又是个无能的指挥官,部属们绝不如此宽容。
战后经过十四小时,哲力胥再次身着军装走出寝室,他开启通讯线路向负责后援的褚士朗告捷,顺带调侃了一句。
“褚士朗卿,如果你觉得床上太单调,我可以送一、两朵花给你。”
“谢谢,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褚士朗微微露出苦笑,他不像哲力胥精力旺盛,不需要上打的美女随侍在床。芙兰西亚随他登上旗舰主要是便于料理他的生活起居,因此他并不一定每晚抱她。如果说芙兰西亚恃宠而骄,他会立刻疏远她。但这个女孩不知是天生清心寡欲,还是后天学会了自持的工夫,总之她谨言慎行,表现出一副只要能待在褚士朗身边就觉得心满意足的模样。褚士朗也认为她这一点相当可爱,但内心另一方面却渴求性情如火焰般激烈的女人,目前仅限于抽象的想法,还不是具体的热恋对象。
“这个女人只是还没出现在我眼前,没有必要操之过急。”
褚士朗才二十七岁,负有公爵一家之主的责任,虽然总有一天非结婚不可,但他打算四十岁再娶妻。四十这个数字对他而言虽无特定意义,事实上这正是现任无地藩王亚术曼目前的年龄。
在前往天城的途中,褚士朗从藩王亚术曼口中得知一个重大机密。据报亚术曼的异母胞兄,也是维尔达那帝国政府国防部长艾斯特拉得·铁达尼亚侯爵与维尔达那宫廷一群贵族勾结,企图将异母胞弟亚术曼赶下藩王的宝座。褚士朗听了为之愕然,又无法全面否定之下只有试着向藩王问:“您是否考虑过这也许有可能是挑拨我们一族团结的流言?”
“当然有此可能。”亚术曼坦然澄清褚士朗的反问。“不过不可小觑这项情报,伊德里斯卿似乎相当肯定。”
“伊德里斯卿……”那个年轻人向来喜欢惹事生非,但褚士朗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
瞥过铁达尼亚青年脸上微妙的表情,一族的帝王无比低沉简短的笑声碎片,因为他读出褚士朗的心理,接下来的发言即证明了这项事实。
“伊德里斯卿不会无中生有,依我看,下雨前的天空必然布满云层,维尔达那那群只知借刀杀人的王公贵族如果真有意散播制造铁达尼亚内部分裂的火种,势必怂恿我的异母胞兄。”
褚士朗对于藩王的高明之处体会良多,他经过一番思考之后,谨慎地陈述个人意见,以免口出不逊。
“如果马上裁决国防部长,最高兴的不就是维尔达那的王公贵族吗?拧掉铁达尼亚重要的羽翼想必会让他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吧。”
“让他们得意一阵子也好。”藩王自然而然压低音调。
这段话令人不寒而栗,假设藩王惩处文斯特拉得侯爵,维尔达那的王公贵族的确会拍手叫好,但只要亚术曼回扫一刀,这群贵族的头颅将成排掉落,也因此亚术曼的敌对者无论官位高低,人数只会逐一减少。
“不过正如同褚士朗卿你所说的,无须在此时对国防部长出手,目前先做大略处理以免伤口裂开。”接续这段开场白,亚术曼开始下达命令,让国防部长之子法尔密·铁达尼亚子爵成为褚士朗的高阶副官随其上沙场征战。原来如此,将儿子押为人质牵制其父,褚士朗一眼便看穿命令之中最重要的用意,藩王的双眸闪着深不可测的目光。
“剧毒没有触媒是不会冒出毒气的,虽然是暂时的处置,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遵旨,微臣将安排法尔密子爵出任微臣的高阶副官。”褚士朗行礼致敬,与这位城府高深莫测难以捉摸的无地藩王进行这段政治性质的对话令他突然感到疲劳。于是,法尔密·铁达尼亚准将在完全政策性人事安排之下出任褚士朗·铁达尼亚上将的高阶副官。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44:30


法尔密的视线含着无数的毒针望向褚士朗,褚士朗是他的表哥,正确说来,维系他们之间的是更为复杂的血缘关系,其实铁达尼亚一族内部只要同辈中表现杰出者彼此都会以表兄弟称呼,四公爵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请问我应该称呼您公爵阁下,还是上将阁下比较好呢?”
“什么事,子爵阁下,不,准将阁下。”
“可否请您免去这样的称谓呢?”
“那你也喊我褚士朗卿好了,不需要太客套,我们都是继承同一个祖宗的血脉。”
褚士朗笑道,法尔密行礼时在内心嘀咕着。对法尔密而言,这个年长他九岁的“表哥”是个相当难缠的对手,他的父亲先前嘱咐过要他多方注意,其实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他很早就开始警戒褚士朗了。
法尔密认为铁达尼亚一族最值得留神的除了藩王亚术曼以外,就只有褚士朗公爵一人。四公爵的其他三位:亚历亚伯特、哲力胥与伊德里斯,他都不放在眼里。这也许是一种自大,但十八岁的霸气就是如此光彩夺目。
“哲力胥所向无敌,堪称我铁达尼亚的守护神,形容他是宗祖奈威尔殿下再世亦不为过。”
“但是哲力胥卿在战争中只知破坏,善后的处理工作全由褚士朗卿一手包办,所以哲力胥卿只算得上是在褚士朗卿之前上场的垫档演员吧。”
“多谢你的赞美,不过是好是坏因人而异。”褚士朗面不改色地泼熄法尔密的煽动,法尔密顿时哑口无言,接着开始对自己的词穷感到气恼,此时褚士朗再度有意无意地询问道。“我说法尔密卿,你希望成为哪一边呢?”
“啊,什么哪一边?”
“你要当一个像哲力胥那样打头阵的豪杰呢?还是像我这样的收拾善后者?如果要你选择,你喜欢哪一边?”
此时的褚士朗心眼有点坏,他向法尔密提出这个问题只当成是一种儿戏,想藉此嘲弄年轻气盛的法尔密一番。然而法尔密并不觉得好玩,他怀疑这个问题带有政治上的暗示,一方面要努力掩饰质疑的表情,一方面要思考如何回答才能试采出对方的意图,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同时进行这两件事,结果作出“两边都喜欢”的回答,这种不知所措的反应连他自己都感到不满。
示意法尔密退下后,褚士朗耸耸肩传唤侍女。
“芙兰西亚。”
“是的,褚士朗爵爷。”
“我不管走到哪里老是被人高估,无论是敌方还是我方都一样。”
芙兰西亚无法理解褚士朗这个苦笑的含意,但是她喜欢看着褚士朗面露苦笑时光影微荡的表情,沉浸在小小幸福中的芙兰西亚开始准备为心爱的男人泡一杯咖啡。
铁达尼亚的军旗边线是金黄色,右半边的地面是红色,左半边的地面是黑色,地平线上的宇宙树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芒。这同时也是铁达尼亚一族的家微,俨然成为这统治宇宙的一族、在人类世界最受敬畏与尊崇,也是最令人恐惧与憎恶的一族所自豪的存在证明。
法尔密·铁达尼亚子爵面对挂在墙上的军旗双手抱胸伫在原地,这里是旗舰的一角,舰上军人在他身后熙来攘往。无论士官或士兵都对法尔密的背影投以好奇的目光,却没人上前与他攀谈。一方面由于法尔密在舰上没有朋友,一方面因为众人皆知他是铁达尼亚的显贵,而且俊美年轻人的背部表情过于尖锐,于是旁人避免与他交谈。法尔密不会将阴谋转为私人目的,为了取得铁达尼亚的最高权力,阴谋只是一种手段。
遗憾的是,如果不藉由阴谋绝对不可能达成目的,在打倒藩王亚术曼、消灭褚士朗等四公爵之后,才轮得到法尔密的父亲艾斯特拉得侯爵出场。而其间过程一旦伴随着破坏与血腥,将招致铁达尼亚全体的耗弱,徒让外敌雀跃罢了,更何况法尔密还不至于天真得以为在与亚历亚伯特和哲力胥等猛将的舰队决战中能够轻易取胜。他们的实战指挥能力与手下的兵力都十分坚强,根本无法轻易击破。
“且慢,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并非所向无敌,在那次凯贝罗斯会战不是有人打败了他吗?记得那个人叫做什么来着……”
法尔密架空的手掌伸进记忆巢探索,最后终于捡回一个叫方修利的专有名词。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法尔密保持着如雕像般不动的姿势,瞳孔看似跃踞在尊贵的军旗,其实正凝视着时空的彼端,方修利能在法尔密的阴谋当中发挥功用吗?
现实中的法尔密尚未掌握铁达尼亚内部的霸权,因此这等豪情壮志也仅止于抽象的想法而已,不过他想要是能拉拢方修利,随意差遣这个军事专家,就算要牺牲地位与财富也在所不惜。如果向方修利表示要授与他全铁达尼亚舰队的指挥官地位,他应该会满心欢喜地投人法尔密的麾下。想到此,法尔密突然露出冷笑,维尔达那那群愚蠢的王公贵族并不可笑,因为他现在正打算利用他人的才能与力量取得全铁达尼亚,这岂不也是所谓的依附外力吗?他,法尔密·铁达尼亚将凭籍一己的智谋与才干白手成就霸业,何必依靠方修利区区一个流浪者呢?
法尔密昂起头背对铁达尼亚军旗离去,褚士朗从荧幕画面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对艾斯特拉得·铁达尼亚侯爵而言,比起维尔达那的王公贵族们,也许那个风格犀利的儿子才是最危险的煽动者吧,褚士朗心想。
难这是铁达尼亚血统的香气挑起对于宇宙支配权的渴望吗?褚士朗默然看着又一个野心家的出现。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9-3-12 20:44:41


七月一日,褚士朗·铁达尼亚公爵率领舰队来到卡斐尔惑星。此次并非武力进驻,而是在双方协议之下的入港停泊。铁达尼亚支付代价,让伤病者住院,补给粮食与能源,整修舰艇。兵将以轮班方式,每人均有四十八小时的自由行动时间,过着夜生活的女人们浓妆艳抹,等待士兵们涌入街头。
指挥官褚士朗却没有相等的休息时间,身为铁达尼亚一族的巨头,光是请求会面的客人就有数百位,唯利是图的商人还能郑重婉拒,却免不了要会晤卡斐尔的共和政府首相、民会议长、警察首长等人。铁达尼亚位尊权贵,但有时候表面工夫也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话说星际都市联盟的商馆长,星际都市联盟自然是铁达尼亚公认同时非公认的敌人,这两世纪以来的航天史是铁达尼亚的历史,也是铁达尼亚与星际都市联盟对抗的历史。一旦铁达尼亚灭亡,星际都市联盟的干部将喜极而泣,举杯庆贺;而星际都市联盟如果瓦解,铁达尼亚的巨头们也将特地聘请乐队吹奏安葬曲吧,双方彼此仇视的心态绝非做假。不过,正因为是世仇,所以更不能放弃交流的机会。无论铁达尼亚与星际都市联盟在这方面都具有成熟的政治观,不会拘泥原则主义而犯下缩减搜集情报与战略选取范围的昧行。尤其是褚士朗·铁达尼亚给人一种温和开明的印象,连反铁达尼亚势力也以近乎善意的目光看待他。
“我又被高估了。”
如果芙兰西亚就在身旁,褚士朗必然带着苦笑如此自嘲吧。褚士朗并非一成不变的稳健派,他有时也会做出令哲力胥或伊德里斯绝倒的偏激决断与行动。就他在节庆仪式上进退合宜,待人处事亦谦恭有礼的表现来看,说难听点,只不过是一种表面上的温和罢了。
法尔密在这次航行中随侍在褚士朗身边,这是身为高阶副官应尽的职务,但双方的心理状况却不是那么单纯。在首相主办的洗尘宴会上,法尔密一直保持在褚士朗左后方的位置,参加宴会的淑女们视线每每集中在铁达尼亚的高阶副官身上而非指挥官。高傲的铁达尼亚青年才俊带着冷漠的表情伫在原地不动,完全无视女众们的秋波,褚士朗则以近似无奈的眼神瞄向他。
法尔密能力上的缺点只要与褚士朗一做比较立刻一目了然,那就是历史观感,针对从过去到未来的历史潮流之中,铁达尼亚自身应该扮演什么角色与地位的观点。对法尔密而言,铁达尼亚就是全部的一切,全部的时间、全部的空间与全部的思考世界。因此法尔密企图透过父亲支配铁达尼亚,就等于将全部的宇宙尽收掌中。
褚士朗似乎具有为人师表的资质,他能够正确看出法尔密的长处与短处,尚时衍生一股莫名的热忱打算提携这项长处,这是在面对伊德里斯时所不曾有过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伊德里斯二十四岁,法尔密十八岁,有一层年龄上的关系,再深入追究的话,法尔密的处境也比伊德里斯来得弱势。
“铁达尼亚是很渺小的。”
褚士朗很想向性情剽悍的年轻表弟如此解释。常听敌对势力咒骂:“铁达尼亚算老几!”且不论敌人本身是不是老大,但是铁达尼亚的确很渺小。历代藩王耀武扬威、享尽富贵荣华,横行于恒星与惑星的大海,作战、得胜接着统治,支配列国的政治,保护其文化与艺术,对边境惑星施以殖民政策,充分掌控人类所居住的空间与时间。
褚士朗并不否定前人的步履与成就,但是他不认为铁达尼亚真如同那些站在铁达尼亚权力阶层顶端的人想像中那么庞大。世事照常,灭亡之日终将到来,铁达尼亚会无声无息地化成灰烬随风而逝呢?还是伴随着巨响与闪光四散破碎?虽然身为铁达尼亚的巨头,但褚士朗却如着魔一般渴望亲眼目睹这个光景。这种似是而非的欲望正是无地藩王亚术曼所指出成为藩王必要的特质,但相对在另一方面的理性与责任感却显得清晰踏实,容许这两种矛盾而且诡异的的心态并存,使得褚士朗·铁达尼亚公爵有着一族其他人所没有的阴郁。
在卡斐尔政府首相主办的洗尘宴会上,褚士朗与几位重要人物交谈过后,接着与某位贵妇寒暄。这位贵妇在结束与褚士朗公爵礼貌性的对话,紧接着频频招呼法尔密,但年轻人的态度显得相当冷淡。
“您是褚士朗卿的部属吗?”
“在下是高阶副官。”
“工作内容如何?您都做些什么事情呢?”
“大概相当于民间企业秘书的职位,如果详细描述将与军事机密有所抵触,恕我无可奉告。”手拿威士忌酒杯的褚士朗听了不禁失笑。
“话是没错,但具体说明职务内容并无大碍,铁达尼亚这么小,不需要虚张声势。”褚士朗再次轻笑,法尔密听了不禁面红耳赤,觉得与表哥的雅量比较起来,自己是如此卑下。贵妇悻悻然离去,法尔密取得褚士朗的许可,来到阳台接受晚风吹拂。
“铁达尼亚很小吗……”法尔密沐浴在群星的青光之下喃喃自语,下一刻表情突然变为苦涩。“不,根本就不小,简直是太大了,比我的手大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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