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楼主: HectorSC

泰山--泰山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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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5:45:01 | 显示全部楼层
11、“猿王”泰山

  他回到部落时,天还没黑。尽管挖出头一天埋的那只野熊之后,很吞虎咽了一番,又爬上树顶取下他藏在那儿的弓和箭,耽误了时间。
  泰山从树枝上跳下来,全副武装站在柯察克的部落中间。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给伙伴们讲了这次冒险带给他的荣耀,还把战利品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给大伙儿看。
  柯察克哼了哼鼻子转身就走。因为嫉妒部落里这个奇怪的家伙,他那邪恶的脑子转动着,要找借口把仇恨发泄到泰山身上。
  第二天,当第一缕霞光从天边升起,泰山就开始练习拉弓射箭。起初,他一前也射不中,可是后来渐渐地掌握了要领。不到一个月,他就是个神箭手了。不过,反来复去的练习几乎用光了他所有的箭。
  部落继续在海滩附近寻找食物,因此,除了练习射箭,人猿泰山还能继续阅读那些经过父亲精心挑选的书籍。
  这期间,这位年轻的英国勋爵发现了藏在小屋橱柜后面的那个金属盒子,钥匙插在锁上。他观察了一会儿又试了几次,就把盒子打开了。
  他发现盒子里放着一张退了色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没有胡须的年轻人。还有一条金链子,上面吊着一个镶了钻石的十分贵重的小金盒。剩下的便是几封信和一个小本子。
  泰山仔仔细细地察看这些东西。
  他最喜欢那张照片。照片上那个人的一双眼睛笑眯眯的,脸也显得爽朗、真诚。这就是他的父亲。
  那个小金盒他也十分喜爱。他学那些戴着装饰品的黑人的样子,把金链子戴在脖子上。漂亮的钻石在他光滑、黝黑的皮肤上闪烁着奇妙的光彩。
  那几封信他不大能看懂,因为他对手写体知之甚少,或者一无所知。因此,他把它们连同那张照片一起放回到盒子里,注意力又集中到那个本子上。
  这个本子里写满了漂亮的手写体。可是虽然那些“小甲虫”都是他所熟悉的,它们的排列和组合跟以前见过的那些词汇完全不同。所以,其中的意思他一点儿也弄不明白。
  泰山早就学会了使用字典,可是让他十分遗憾和迷惑不解的是,紧要关头它却排不上用场。那本子里的字一个也查不到,于是只好又把它放回到铁盒子里。但是他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弄清楚其中的奥秘。
  他自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个本子是了解他的身世的一把钥匙,是他奇特的生活之谜的答案。这是约翰·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勋爵的日记,按照习惯,他是用法语记的。
  泰山把盒子放回到橱柜里。不过从此,他把父亲那张微笑的脸永远记在。心里,而且下决心,一定要弄清楚黑皮小本子里那些奇怪的字所包藏的秘密。
  眼下他有一桩更当紧的事情要办。他的箭快用光了,必须到黑人的村庄里走一遭,再弄一些。
  第二天一早他就出发了。他走得很快,不到中午就赶到那片林中空地。他又藏到那株大树上,和上一次一样,看见女人们在地里和村街上干活儿,那一锅咕嘟咕嘟冒泡的仍然在他下面。
  他在树上躲了好几个小时,想瞅机会跳下去,抢走他专程来取的箭。可是这一回却没有发生能把全村居民都从家里叫出去的事情。天越来越晚,人猿泰山还蹲在树上,那个一点儿也没有察觉的女人也还守在锅旁。
  不一会儿,田里干活儿的人都回来了。打猎的武士们也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等所有的人都回到栅栏里面之后,他们便关上栅门,而且从里面挡好。
  这时,村子里摆满了煮饭的锅。每一间茅屋前头都有一个女人守着一锅正煮着的炖肉。人们手里都拿着大蕉饼和番薯布丁。
  突然,林中空地传来一阵招呼声。
  泰山抬头张望。
  原来是从北边回来一群迟归的猎手。他们连拉带扯,着一个拼命挣扎的动物。
  走到村子跟前,栅门大开,把他们放了进去。等人们看清楚打回来的猎物之后,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来那是一个人。
  他虽然拼命挣扎,还是被拖到那条村街。妇女和儿童拿着棍棒、石头向他冲了过去。人猿泰山——这个丛林里长大的年轻、凶猛的野蛮人,很为他的同类这种残酷的暴行而惊讶。
  丛林里,只有席塔——豹子才折磨它捕获的猎物。别的野兽的“道德观”都是让它的猎物速死。
  泰山通过他的那些书,对人类的生活方式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了解。
  他跟在库隆加身后,在大森林里跋涉的时候,一心希望这个黑人能把他带到一座城市。那里有装了轮子的奇怪的房子,有一个房子还从房顶长出一株大树,喷吐着一团团黑烟。或者把他带到海洋,海面上漂浮着巨大的“建筑物”。他知道这些“建筑物”的名称各不相同。有的叫舰艇,有的叫轮船、汽船,或者小船。
  可是库隆加把他带到这样一个可怜巴巴的黑人居住的小村子里。这个村子隐蔽在他自个儿的丛林里,村子里的房子没有一间比他那间小木屋人。这情景,当时就让他十分失望。
  他看到这些人比猿还邪恶,像山宝一样残酷。泰山不再尊敬他的同类了。
  现在,他们已经把那个可怜的人儿绑在村子正中一根大柱子上,就在木本加那座茅屋前头。武士在柱子四周围成一圈,又跳又叫,手里拿着寒光闪闪的刀和锋利的长矛。
  妇女们蹲在外面,围成一个更大的圈子,一边打鼓一边叫喊。这情景使泰山想起 “达姆——达姆”狂欢节。因此,他心里很清楚等待这个猎物的将是什么。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要活吃他的肉。猿可不那样干。
  那个可怜的俘虏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围着他跳舞的武士踏着疯狂的鼓点,不顾一切地、极其野蛮地跳着。圈子越缩越小,不一会儿,有人向这牺牲者刺了一枪,这是对另外那五十名武士发出的信号。
  眼睛、耳朵、胳膊和腿,都已被长矛刺穿。那个可怜的在无限的痛苦中拼命扭动着的裸体,每一寸都成了残酷的“长枪手”刺杀的目标。
  妇女和儿童快乐地尖叫着。
  武士们舔着丑陋的嘴唇,等待筵席开始,互相比赛着野蛮和凶残,折磨那个还没有失去知觉的阶下之囚。
  这时,人猿泰山看到他的机会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绑在柱子上的俘虏那副让人毛骨悚然的惨相。暮色渐浓,天上连月亮也没有,只有这群狂欢喜旁边点起的一堆篝火,把明灭不定的光洒向这个焦躁不安的场面。
  身轻如燕的泰山轻轻跳到村街这头松软的泥土之上。很快就把箭收拢到一起。这次他是“连锅端”。因为他带来好几根挺长、挺结实的藤蔓,把箭捆成一捆。
  他毫不犹豫地把箭结结实实包裹起来,正要走开,一个想要恶作剧的念头又从心底升起。他向四周张望看,希望从哪儿受到启发,跟这群野蛮、古怪的家伙开个玩笑,让他们再一次感觉到他的存在。
  他把箭放到大树底下,在那条街朦朦胧胧的屋影下匍匐前进,一直摸到他第一次对这个村子“造访”时进过的那座茅屋。
  屋里一片漆黑,但他很快就摸到了他要找的那个东西,然后没再耽搁,转身向门口走去。
  可是刚迈出一步,他那双听觉十分敏锐的耳朵就听见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眨眼之间,一个女人的身影黑乎乎地堵住了茅屋的小门。
  泰山无声无息地抽回身,紧贴墙壁,一只手摸索着,握住了父亲留给他的那把锋利的猎刀。女人很快就走到茅屋中间,停下脚步,伸出一双手摸索着寻找什么。她显然对这间茅屋的摆设很不熟悉。她摸摸索索,瞎找一气,离泰山紧贴着的那堵墙越来越近。
  她已经离他那么近,泰山都感觉到了那个裸体的热气。紧握着的猎刀举了起来,女人却转身向另外一边摸过去。她“哦”了一声,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她立刻转身离开茅屋,从门口走出去的时候,泰山看见她手里拿着一口煮东西的锅。
  他紧跟在她的身后,向屋外走去,从门口的暗影里向外张望时,看见村里所有的女人都匆匆忙忙从各自的小屋拿来锅和壶。她们在里面盛满水,放在柱子旁边生起的一堆堆簧火上。那个濒于死亡的俘虏被吊了起来,他受尽折磨,已经血肉模糊,一动不动了。
  泰山看见周围没人,急忙向村街尽头那株大树跑去。他的那捆箭就在那儿搁着。像上次一样,他先踢翻那口锅,才纵身一跃,像一只猫,三下两下爬到“树中之王”比较低一点的枝叶中间。
  然后泰山无声无息地爬上一个很高的树杈,透过稠密的枝叶,看下面的情景。
  女人们正准备拿饭锅煮那个俘虏的肉吃。男人们则因为刚才疯狂的舞蹈,累得筋疲力竭,都站在那儿休息。一种相对的寂静笼罩着村庄。
  泰山高高举起从茅屋里偷来的东西,施展出多年来投掷野果、椰子练出来的百发百中的本领,向那群野蛮的土人扔了过去。
  那玩意儿在他们中间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一个武士头上。那家伙应声倒地,然后那个玩意儿滚到女人中间,在已经半死的俘虏前头停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睛惊慌地瞅着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然后惊呼一声,向他们的茅屋四散而逃。
  那玩意儿原来是人的头颅骨,正立在地上,龇牙咧嘴地看着他们。这样一个东西从天而降,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争情,越发增加了这群土人的迷信和恐惧。
  就这样,人猿泰山扬长而去,土人们却陷入一片恐慌。这桩怪事儿越发表明,他们村庄周围的森林里潜伏着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的力量。
  等到发现锅被踢翻,箭又被偷走时,他们开始想,一定是因为把村子建在这一带丛林,又没有为赎罪供奉什么东西而得罪了某位天神。从那以后,他们每天都要在那株丢箭的大树下放上一些食物,以博得那位法力无边的神的欢心。
  可是恐惧的种籽已经深深埋下,与此同时,人猿泰山也为自己和部落日后许多的磨难理下了祸根。只是他还不知道罢了。
  这天夜里,他在离村庄不远的森林里露宿。第二天一早就慢慢地沿着回家的路走去,边走边找食物。可是只找到浆果、蚯蚓之类的东西。他饿得够呛,又跑到一根圆木下翻来翻去,搜寻可吃的东西。正找着,听到一阵牺牺嗦嗦的声音,猛一抬头,看见母狮子山宝,站在离他二十步远的小路中间。
  他看见山宝蹲在那儿,一双很大的黄眼睛闪烁着邪恶的光,直盯盯地望着他。红红的舌头舔着饥渴的嘴唇,肚子贴地,偷偷摸摸地向他接近。
  泰山并没想逃跑。现在他已经不单单是用一根草绳武装了。他欢迎这场邂逅。事实上,这阵子他一直在找老山宝。
  他赶快拈弓搭箭,在山宝扑过来的一刹,毒箭在半空中射中了它。与此同时,人猿泰山猛一闪身,没等这个庞然大物落地站稳,第二支毒箭又深深地射进山宝的肌肤之中。
  那头巨兽大吼一声,回转身又猛扑过来。泰山放出第三支箭,正好射在它的一只眼上。不过这一次山宝离他太近,他已经来不及从这头猛扑过来的巨狮身下闪开。
  人猿泰山被山宝巨大的身躯压在下面。他抽出猎刀,用尽平生力气刺了过去。他们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泰山渐渐意识到,压在他身上的这个庞然大物已经再也没有力气伤害人或者猿了。
  他十分困难地从巨狮身下爬了出来,直起腰,看着地上的战利品,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他挺起胸膛,一只脚踩在这个力大无比的老对手的尸体上,漂亮的头颅往后一甩,发出巨猿在大获全胜时发出的可怕的呼喊,向大自然挑战。
  森林回荡着野蛮的、欢呼胜利的凯旋之歌。栖息枝头的小鸟屏住了歌喉,比较大的野兽也都溜之乎也。丛林里谁也不想找这种身高体壮的类人猿的麻烦。
  在伦敦,另外一个格雷斯托克勋爵在上议院对他的同僚们发表演说。没有一个人因他那软绵绵的声音而颤栗。
  山宝的肉淡而无味,就是对人猿泰山,也有点难以下咽。但是饥不择食,不一会儿,泰山便把肚子吃得滚瓜溜圆。他想好好地睡上一觉,不过首先要把山宝的皮剥下来。他早就练出一手绝技,因此眨眼之间便剥下了那张特大的狮子皮。然后把它挂到一棵大树的树杈上,自己便蜷缩着身子,睡起觉来。很快便沉沉入睡,连梦也没做一个。
  缺乏睡眠、筋疲力竭,再加上“肉足饭饱”,泰山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他从树上跳下来,径直去吃山宝的肉,结果懊恼地发现,森林里饥饿的动物,早把它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泰山在树林里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看见一只小鹿。没等那个小东西发现敌人已近在眼前,一支箭便射中它的脖子。
  箭上的毒药那么快就发作,小鹿没跑十步远,便一头栽到灌木丛里死了。泰山又饱餐一顿,不过这次没有睡觉。
  他急匆匆向前两天离开部落的地点走去,找到伙伴们之后,把母狮子山宝的皮十分骄傲地拿给他们看。
  “瞧,”他喊道,“柯察克部落的猿们,瞧瞧伟大的杀手泰山做了什么!你们当中谁杀死过努玛的臣民?泰山是你们之中最伟大的。因为泰山不是猿,泰山是……”他说到这里停下话头。因为猿语中没有“人”这个词汇,而泰山也只能用英语写这个字,并不知道如何发音。
  部落成员都围拢过来,边听他讲话,边看这张足以证明他英勇无畏的狮子皮。
  只有柯察克被仇恨和愤怒折磨着,在后面独自徘徊。
  突然什么东西从他那类人猿邪恶的小脑子里一闪而过,这只巨兽大喊一声,扑到猿群之中。
  他张开舞爪,又抓又咬,没等那些手足无措的猿逃到森林里较高一层的树技之上,已经咬死咬伤十几个。
  柯察克气得口吐白沫,发了疯似地高声尖叫,四处张望着,寻找他恨之入骨的泰山,终于看见小伙子正十分悠闲地坐在不太远的一根树枝上。
  “下来,泰山,伟大的杀手!”柯察克咆哮着,“下来,尝一尝比你还伟大的杀手的利齿!难道所向无敌的斗士一见危险就往树上逃吗?”然后,柯察克骂出一连串他们那个部落最恶毒的话,向泰山挑战。
  泰山一声不响跳到地上。所有的部落成员都屏住呼吸,从给他们以庇荫的高树枝上紧张地张望着。巨猿柯察克怒吼着,向似乎是“相形见绌”的小泰山猛扑过去。
  柯察克虽然腿短,站起来却有七英尺高。他肌肉发达,膀大腰圆,短脖子后面隆起一个铁一样坚硬的肉疙瘩,几乎遮住了整个脑壳。因此,他的脑袋看起来就像从一座巨大的“肉山”上长出来的一个小球。
  他咧开肥大的嘴唇,咆哮着,露出满嘴大潦牙,一双凶恶的充血的小眼睛闪闪发光,折射出他的恼怒和疯狂。
  泰山站在那儿等着。他虽然身强力壮,可是那隆起块块肌肉的六尺之躯,似乎还不足以应付眼前这场恶战。
  刚才给伙伴们看山宝的皮时,他把弓和箭扔在那儿没收起来。因此,现在只有靠那把猪刀和智慧来抵消敌手可怕的力气了。
  当敌人咆哮着冲过来的时候,格雷斯托克勋爵从刀鞘里抽出那把细长的刀,像迎面扑来的这只巨兽一样发出可怕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回答他的挑战,同时敏捷地跳跃着迎接他的攻击。他十分灵活,躲开那两条企图把他抱住的毛乎乎的胳膊,然后在两个身体撞到一起之前,人猿泰山抓住柯察克的两只手腕,一闪身,将刀捅进他的心脏下方。
  他还没来得及把刀拔出来,那只张开两条可怕的胳膊,猛冲过来想掐死他的巨猿从泰山手里夺过猎刀。
  柯察克张开大手,向“人猿”头顶猛拍过来。这一掌如果打中了,一定会把泰山半个脑壳砸扁了。
  泰山猛低头,躲过这可怕的一掌,然后紧握铁拳,照柯察克心窝打了过去。
  柯察克脚步踉跄,因为肚子上被扎了致命的一刀,几乎支撑不住了。但他还是拼命地挣扎着,坚持了一会儿,从泰山手里挣脱一条胳膊,和这位身体修长的敌手扭打起来。
  他紧抱泰山,张开血盆大口,想咬断他的喉咙,可是年轻的勋爵没等残忍的獠牙咬住他光滑、黝黑的皮肤,便用铁钳般的大手紧紧卡住柯察克的脖颈。
  他们就这样搏斗着,一个要用可怕的利齿咬死对方;一个用有力的手紧卡对方的气管,并且极力躲开那张咆哮着的血盆大口。
  巨猿终因力大渐渐占了上风,满嘴獠牙,离泰山的喉咙只有一英寸远了。可是,这个庞然大物突然一阵痉挛,然后身子一歪,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柯察克死了。
  人猿泰山拔出那把经常帮助他战胜远比自己强大的敌人的猎刀,一只脚踩在被他消灭的敌人的脖子上,丛林里又一次响起这个征服者凶狠、野蛮的叫声。
  就这样,年轻的格雷斯托克勋爵成了“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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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5:45:30 | 显示全部楼层
12、人的理性

  泰山部落里的一个成员对他的权威表示怀疑。这个家伙叫特冈兹,是塔布兰特的儿子。不过他那么害怕新主子的利刃和毒箭,只好忍气吞声,生闷气,发牢骚,在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情上表现出他的不服。但是泰山心里明白,他是等待时机,以求一逞。因此,他总是提高警惕,以防不测。
  好几个月过去了,这一小群猿的生活像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泰山发达的智慧和他作为一个猎人无可比拟的能力使大伙儿得到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富足的食物。因此,大多数的猿都为这种统治者的更替而高兴。
  夜里,泰山领他们到黑人种的田里偷东西哈。因为头领聪明,他们只是“各取所需”。泰山从来不让他们像猴子或是大多数猿那样,吃不了的东西也要糟塌。
  这样一来,黑人虽然因为这种无法杜绝的“小偷小摸”十分生气,但仍旧精心莳弄他们的土地,并不因此而失去信心。如果泰山允许他的部下肆意糟蹋他们的农田,那情形就大不一样了。
  这期间,泰山又昼伏夜出,到村子里多次造访,不断补充箭的来源。很快,他就注意到,他进入栅栏的“林荫道”——那株大树下面,总放着一堆食物。没多久,不管黑人放下什么好吃的,他都照吃不误。
  土人们看到献给神的东西过了一夜便不翼而飞,个个吓得目瞪口呆。因为为了赎罪,向某位天神或是某个魔鬼奉献贡品是一回事儿,那个幽灵真的进了村,而且吃了贡品就完全是另外一码事儿了。这种事儿闻所未闻。于是,各式各样的疑虑和恐惧又一次笼罩了他们本来就十分迷信的心灵。
  这还不算。箭周期性地丢失,有个看不见的精灵在冥冥之中跟他们捣乱,越发使刚安排的生活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负担。最后木本加和他的几位“重臣”开始议论遗弃这个村庄,深入到丛林腹部寻找营建新的村庄。
  没过多久,黑人武士们开始向南进发。他们在密林深处越走越远,一边打猎,一边寻找一块新的居留之地。
  泰山的部落经常受到这些四处漫游的猎人的袭扰。死一样寂静的原始森林不时被一种新的、陌生的叫喊声打破。飞禽走兽再也没有安宁的时候——人来了。
  平日里,那些勇猛的动物虽然也在密林里出现,不过诸如野兔、小鹿之类的“邻居” 只是在它们到来时才逃到附近什么地方暂避一时,一等灾难过去,又都“重归故里。”
  人就不同了。人一来,许多猛兽出于本能完全离开这个地区,很少再回来。巨猿也是这样。他们逃避人就像人逃避瘟疫一样。
  泰山的部落在海滩附近又徘徊游弋了很短一段时间,因为他们的新头领非常不愿意永远离开小木屋的宝藏。可是有一天,部落里一位成员发现他们世世代代饮水的那条小河旁边来了许多黑人。他们在丛林里开垦荒地,还盖起了许多茅屋。猿再也不能在这里停留了。泰山只好带领他们向内陆走了很远,来到一个人迹未至的地方。
  泰山每月一次荡着树枝“飞”回海滩,跟他的那些书呆上一整天,同时补充一下箭。要完成后面这项任务越来越困难了。因为一到夜晚,黑人总是把箭藏到谷仓和住人的茅屋里。
  这样一来,泰山就得白大汪意观察,弄清楚藏箭的地方。
  有两次,他夜里摸进茅屋,人们躺在席子上正熟睡,他就从武士身边偷箭。后来他意识到这个办法太危险了,便开始用那根长长的套索套单个儿出来打猎的人,把他们的武器和装饰品都据为己有,然后趁夜深人静,把他们的尸体从大树上送回到村子里。
  这种种恶作剧又使人们陷入极大的恐惧。要不是泰山只是一个月“造访”一次,因而有足够的时间萌发出新的希望,他们很快就又该抛弃这个村庄了。
  泰山的小屋坐落在遥远的海滩,黑人们还没有来过这里。可是他十分害怕在他跟随部落远离这一带的时候,他们会发现并且抢走他的财宝。因此,他在父亲这座小屋周围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跟部落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少。没过多久,这个小小的“群落”就因他的疏忽而受苦了。争抢、吵闹不时出现,而这一切只有猿王才能弹压、平息。
  最后,几只老公猿出面向泰山奏明此事,那以后有一个月,他一直和部落呆在一起。
  其实在类人猿中当“王”,要干的事情并不多,工作也不艰巨。
  下午,也许扎卡会来向他告状,抱怨芒戈拐走了他的新娘。泰山就得把大伙儿都召集到面前,评判是非。如果那位妻子情愿跟她的新主子过,他就发布命令,不准追究。或者让芒戈把自己的女儿送一个给扎卡,作为交换。
  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当事者都当作最后的裁决而接受,然后高高兴兴地去干自己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塔诺来了,一边尖叫,一边紧紧捂着鲜血直流的肚子。原来是她的丈夫冈图十分凶残地咬了她一口。冈图被传来,说塔诺太懒,不给他找胡桃和甲虫,也不给他搔后背。
  泰山就“各打五十大板”,威胁冈图再敢虐待塔诺,就让他尝尝毒箭的滋味。至于塔诺,也得保证更好地尽妻子的职责。
  这些矛盾虽然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家庭纠纷,但是如果不及时解决,就会造成更大的内讧,甚至引起整个部落的解体。
  泰山发现当猿王就意味着剥夺自己的自由之后,便开开始讨厌这个差事。他渴望回到那间小屋,渴望看见阳光亲切的大海。他喜欢坐在那间差得极好的小屋里所感觉到的舒爽和惬意,喜欢那众多的书所包含的永远无止境的奥秘和新奇。
  随着年龄增长,泰山发现他和他的“臣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他们的兴趣和他大相径庭。他们没法和他同步前进,也不能理解他作为一个人,灵敏的头脑中产生的奇异而美妙的梦幻。他们的词汇那么有限,泰山没法儿跟他们讨论他新弄明白的那些道理,也没法让他们明白震撼他灵魂的远大抱负。更不可能让他们一起涉足于书籍给他显示的充满渴望的广阔的思想领域。
  在部落里他再不像从前那样还有几个朋友。小孩儿可以在许多奇怪、简单的生物中找到友谊。可是对于一个大人,必须有大致相近的知识与智力作为基础,才能愉快地交往。
  如果卡拉还活着,泰山情愿牺牲一切,呆在她的身边。可是现在,她死了,童年时代的朋友也都长成些凶狠、粗暴的家伙。他便宁愿在那间安逸、孤寂的小屋里呆着,也不愿意担负起领导这群野兽的让人讨厌的责任。
  而塔布兰特的儿子——特冈兹对他的仇恨和嫉妒又偏偏抵消了泰山放弃“王位”的决心和愿望。因为作为一个固执的英国青年,他不能在这样一个凶恶的敌人面前打退堂鼓。
  他很清楚,只有选择特冈兹代替他称王才是上策。虽然有几个健壮如牛的公猿曾经对他的野蛮行为表示愤慨,可是结果都屈从了这个坏家伙的意志,因为他在体力上占了绝对优势。
  泰山愿意不用刀不用箭就征服这个凶恶的畜生。进入壮年,泰山的力气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灵活,因此,他相信如果特冈兹不是长了巨猿那种吃人的獠牙从而使自己处于劣势,即使徒手搏斗他也一定能赢这个坏蛋。
  可是有一天,命运的力量使得整个局势由不得泰山控制了。他的面前只有两种抉择,要么必须离开部落;要么留下来,不让自己作为一个野蛮人的名声受到半点玷污。
  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大伙儿分散在一片树林里,静静地吃东西。泰山趴在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边,想用那双黝黑的、灵巧的手抓来条倏忽即逝的鱼。突然从东面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部落成员立刻向传来这声尖叫的地方跑去。发现特冈兹正抓着一只老母猿的头发,举起硕大的拳头毫不留情地打她。
  泰山走过来,高举起一只手,让特冈兹住手。因为这只母猿不是他的。她属于一只可怜的老猿。那只老猿早已过了打架斗殴的年纪,因此,没法儿保护他的家庭。
  特冈兹知道,殴打别的母猿是违犯部落规矩的。可是这个无恶不作的家伙,因为这只母猿的丈夫年老体弱,便要责罚她——她拒绝把自己逮的一只小兔让给他吃。
  特冈兹看见泰山走过来的时候没有拿箭,就继续痛打这只可怜的母猿,故意当众冒犯这位他早已恨之入骨的“猿王”。
  泰山没有重复那个表示警告的手势,而是向正在等待的特冈兹猛冲过去。
  自从和猩猩大王波尔干尼以死相拼以来,泰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跟谁恶战过了。
  而眼下,泰山的猎刀只不过刚刚能够抵消特冈兹闪闪发光的獠牙的威力罢了。这只巨猿的蛮劲儿,也几乎足以和泰山的灵活、敏捷打个平局。
  总的来说,在这场搏斗中,巨猿特冈兹占着优势。如果会有个人品质影响最后结局的话,人猿泰山——年轻的格雷斯托克勋爵,将像一头不为人知的野兽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赤道非洲。
  可是,有一种东西使他远远超出丛林中的伙伴,表现出他与兽巨大的不同,那就是人的理智迸发出的火花。正是这种理智使泰山在特冈兹的铁掌和利齿下幸免一死。
  他们打了不到十几秒钟,就都倒在地上翻滚起来,两个野蛮的巨兽又打又咬又撕,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搏斗。
  特冈兹的脑袋和胸脯被扎了十几刀,泰山也被撕得鲜血直流——一块很大的头皮被扯下来,挡住了一只眼睛。
  不过到目前为止,这个英国小伙子还能扬着脖子,极力避开特冈兹满嘴可怕的僚牙。有一会儿,为了喘口气,他们打得不那么凶了,泰山趁机想出一个刻毒的计划。他要在敌手后背上做文章,先用牙齿和指甲纠缠住他,然后把刀捅到底,直到特冈兹的小命不复存在。
  这个花招要得比预想的还要成功。因为那个愚蠢的畜生不知道泰山的企图,没有特别提防。
  等到特冈兹意识到对手在他的牙齿和拳头难以发挥威力的后背捣鬼的时候,便在地上猛烈地翻滚起来。泰山只能紧紧抱住这个上下跳动,左右翻滚,扭来扭去的躯体,以免被他甩下去。他还没来得及给特冈兹一刀,手在地上猛地一撞,猎刀飞出老远,泰山一下子手无寸铁了。
  他的胳膊从后面拧着特冈兹的胳膊,手和前臂压着他的脖子,摆出一副现代摔跤中的“半尼尔逊”①架势。对于压根儿就没有受过这方面训练的泰山,这完全是碰巧了做出来的。可是超乎常人的聪颖立刻使他看清了这个架势的价值。对于他,这简直是个生死攸关的招式。
    ①“尼尔逊”:摔跤时在对方后颈部及臂部加压力的一种架势。
  他挣扎着腾出左手,摆出一个和右臂相似的架势,眨眼间,特冈兹粗壮的脖子就在一个“全尼尔逊”之下,吱吱咯咯响了起来。
  现在,特冈兹再不能左冲右突了。泰山压在他的身上,两位斗士躺在地上完全不动了。渐渐地特冈兹圆溜溜的脑袋被压得越来越低,一直耷拉到胸前。
  泰山心里很清楚后果会是怎样,眨眼间,这头巨猿的脖于就会被他压断。这时,人的理智又占了上风。这种理智的力量使特冈兹陷入困境,又使他死里逃生。
  “如果我杀死他,”泰山心里想,“对我能有什么好处呢?难道不是只能使部落少了一个了不起的斗士?如果特冈兹死了,他也就不晓得我的厉害了。要是让他活着,对于所有的猿,他便永远是“泰山不可侮”的活见证。”
  “Ka——goda?”泰山对着特冈兹的耳朵厉声问道。这是猿语,意思是:“你投降吗?”
  特冈兹没有回答,泰山又使劲压了一下他的脖子,巨猿痛得大声尖叫起来。
  “Ka——goda?”泰山又问了一次。
  “Ka——goda!”特冈兹叫喊着。
  “听着,”泰山把手臂往上抬了抬,但没有放开他的敌手。“我是猿王泰山,伟大的猎手,伟大的斗土。在整个丛林里没有谁比我更伟大。”
  “你已经对我说过‘ka——goda’了。整个部落的成员都听见了。不要再和你的王或者你的同伴们争吵。否则下次我一定杀死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特冈兹回答。
  “满意了吗?”
  “满意了。”猿说。
  泰山让他起来,不一会儿所有的猿都又回去各行其事。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就好像他们的生息之地——这片原始森林的宁静不曾被谁破坏。
  但是在猿的心底一种信念已经牢牢扎根,他们认为泰山是一个伟大的斗士,一个奇怪的动物,说他奇怪,是因为他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自己的敌人,却偏偏不肯加害于他,让他继续活在世上。
  这天下午,暮色笼罩丛林之前,整个部落的成员按照惯例聚集在一起。泰山已经用泉水洗过伤口,他把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公猿叫到身边,说道:
  “今天你们又一次看到,人猿泰山是你们之中最伟大的。”
  “是的。”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泰山伟大”。
  “泰山,”他继续说,“不是猿。他跟他的子民们不一样。他的生活方式、处世哲学跟他们全然不同。因此,泰山要回到他的同类住的房子里去了,那座房子在那个无边无沿的大湖旁边。你们必须再选一个王来统治你们,泰山不再回来了。”
  就这样,年轻的格雷斯托克勋爵向他已经确立的目标迈出了第一步——寻找像他一样的白人。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5:46:06 | 显示全部楼层
13、“天外”来客

  第二天早晨,泰山因和特冈兹恶斗受伤,浑身疼痛,一瘸一拐。但他还是忍着痛,向西朝海岸走去。
  他走得非常慢,夜里就在丛林里露宿,直到第二大早最大约九点多钟才到了那间小屋。
  好几天他没怎么行动,只是在饥饿难忍的时候才出去采集一点野果和胡桃。
  十天之后他便又十分健壮了,只是头上留下一道还没有完全愈合的可怕的伤疤。这条疤从左眼上方开始,穿过头顶,一直连到右耳。这是特冈兹扯下头皮留给他的“纪念”。
  恢复期间,泰山想用一直放在小屋里的那张狮子皮给自己做件披风。可是要做的时候才发现那张皮干了以后像木板一样坚硬。因为对鞣制皮革一窍不通,他只好放弃这个心里珍藏多时的计划。
  后来,他下决心要从木本加村庄里的黑人那儿偷几件衣服。因为人猿泰山已经拿定主意,尽一切可能将自己从低等动物的序列中区别出来。在他看来,人类最显著的标志莫过于装饰品与衣服。
  为此,他收集了戴在胳膊和腿上的各式各样的装饰品。这些玩意儿都是从不幸落入他那根飞快而又无声无息的套索中的黑人武士身上弄来的。然后,他就按照他们的样子戴了起来。
  他脖子上戴着一条金项链,上面吊着母亲——阿丽丝夫人那个镶满钻石的小金盒。背上斜挎一个拴在皮条上的箭袋,这是他从另外一个黑人身上弄来的“战利品”。
  他腰里系一根自个儿用牛皮条编成的带子,上面挂着也是他自个儿做的刀鞘,刀鞘里面是父亲的那把猎刀。库隆加那把漂亮的弓斜挎在左肩。
  年轻的格雷斯托克勋爵这身装束确实古怪,而且一副好斗的样子。他满头黑发技在肩上,为了不让前面的头发耷拉下来挡住视线,便用猎刀割成短短的刘海,覆盖着漂亮的脑门儿。
  他身材笔挺,完美无瑕,浑身发达的肌肉隆起着,就像最好的古罗马斗剑土,同时又具有希腊神话中天神柔和优美的曲线。一望而知,他是力量、柔韧、速度的结合。
  人猿泰山是原始人、猎手、斗士的一个典型。
  他那宽阔的肩膀上,漂亮的头颅总是镇定自若,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生命与智慧的光芒。在这片古老的丛林里,那已经成为过去的剽悍、好斗的人的始祖倘还存在,一定会把他奉若神明。
  泰山自然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种事情。他只是着急没有衣服能够向丛林里所有的居民表明自己是人而不是猿。而且他心里经常生出一种疑虑,生怕自己再变成一只猿。
  因为,他脸上不是也开始长毛了吗?所有的猿脸上都有毛,而黑人除了极个别的外,脸都是光溜溜的。
  不错,从画册上是看过嘴唇、脸颊、下巴都长毛的人。可泰山还是有点害怕。他几乎每天都要磨那把锋利的刀,到唇上刚生的胡子——铲除作为猿的象征。
  就这样他学会了刮脸,虽然刮得不太干净而且很痛,但总还是起到修面的作用了。
  和特冈兹血战之后,等到又觉得非常强壮了,泰山便在一天早晨,向木本加的村庄走去。他不像平常那样荡着树枝穿行,而是沿着弯弯曲曲的林中小路漫不经心地走着,突然面对面碰见一位黑人武士。
  这个黑人脸上那种惊恐的表情十分可笑。没等泰山取下弓,那家伙已经回转身沿着小路飞快地跑了,而且边跑边喊,好像前面还有别人。
  泰山跳上树跟踪追击,不一会儿就看见那几个拼命逃奔的人。
  他们一共是三个,排成单行在灌木丛中发疯似的奔跑。
  泰山轻而易举地追上他们。他们却没看见泰山就在自己头顶之上无声无息地穿行,也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蹲在前面一根不高的树枝上,那下面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泰山放过前面两个,等到第三个跑过米的时候,手臂轻扬,套索便不偏不倚套在了黑人的脖子上,然后猛地一揪,勒紧了绳套。
  黑人痛苦地大叫一声。两个伙伴一转脸,看见他那拼命挣扎的身体像是中了邪魔,慢慢地向枝叶稠密的树顶升去。
  他们害怕地尖叫着,回转身没命地奔跑起来。
  泰山一声不响,手麻脚利地放下那个黑人,取下他的武器和装饰品。哦,最让他高兴的是,那家伙系着一条漂亮的鹿皮腰围。他马上解下来,围在自己的身上。
  现在,他打扮得确实是个人的样子了。谁也不能怀疑他出身于高等动物了。他多么想回到部落里,在那一双双充满嫉妒的眼前,夸耀这种漂亮的“衣服”。
  他肩上扛着那具尸体,慢慢地向围着栅栏的小村庄走上。因为他又需要箭了。
  快到栅栏跟前时,他看见一伙激动不已的人,围着那两个逃回来的家伙。这两个人又吓又累,浑身颤抖,几乎说不出这场可怕遭遇的细节。
  他们说米兰多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走着,突然尖叫一声向他们跑过来,嘴里喊道,有一个可怕的、一丝不挂的白人武士在追他。于是三个人一起向村里拼命奔跑。
  米兰多又发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的惊叫,他们回转头,看见的情景非常可怕:米兰多向树上飞去,胳膊和腿在空中乱动,舌头从大张着的嘴巴里吐出来。只是他没再叫喊,周围也没看见有人或动物的影子。
  村民们都显得惊慌失措。可是聪明的老木本加对这十故事却持怀疑态度。他认为这是他们为自己“临阵逃脱”编出来的鬼话。
  “你们讲了一个了不起的故事。”他说,“你们不敢说实话,不敢承认狮子向米兰多扑过去的时候,你们扔下他不管,只顾自己逃命。你们这两个胆小鬼!”
  木本加话音儿未落,就听见头顶的大树上发出一阵吱吱咯咯的响声。黑人们惊慌地抬起头,眼前的情景就连聪明的老木本加也为之颤栗。原来是米兰多的尸体旋转着,扭动着,四仰八叉从半空中落下来,砰地一声,跌在他的脚下。
  黑人们一声惊呼,拔腿就跑,直到最后一个人消失在周围丛林稠密的树影里才停下脚步。
  泰山跑进村庄,拿了不少箭,还把黑人们为祈求天神息怒而供奉的祭品吃了个精光。
  离开村庄之前,他把米兰多的尸体搬到栅门跟前,靠栅栏立了起来,还摆出一副躲在门柱子后面向通往丛林的那条小路窥视的姿势。
  然后,泰山才一路打猎,回到海滩上的小屋。
  那些完全被吓坏了的黑人鼓了老半天勇气,才从米兰多可怕的、龇牙咧嘴的尸体旁边走过,抖抖索索回到村庄。等到发现贡品和箭又丢了之后,大伙立刻明白他们是“吓得其所”。米兰多显然是看见丛林里面那个鬼精灵了。
  现在,在他们看来这种解释就很合乎逻辑了:只有看见丛林里面这个可怕的幽灵的人才死。村儿里凡是见过他的人不都死了吗?因此,死在他手里的人一定都见过他,而且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只要供应他箭和食物,他就不会加害于他们,除非碰到他手心里。因此,木本加严令,除了祭奉食物外,再放一捆箭。从那以手,这个风俗一直流传下来。
  今天,如果你有机会路过非洲偏远地区的小村庄,还会看见村外有一座小小的茅屋,茅屋里放着一口小铁锅,锅里有些食物,旁边有个箭袋,袋子里装着做工粗糙的箭。
  那片仁立着小木屋的海滩已经遥遥在望。这时,一幅奇怪的。异乎寻常的景象映入泰山的眼帘。
  在那个陆地环抱的港湾军,一艘巨大的船漂浮在平静的水面上,海滩上还有一条正往岸上拖的小船。
  最让人惊奇的是,一群和他一样的白人正在海滩和他那间小屋之间来回走动着。
  泰山看见这些人在许多地方都和画册里面画的那些人一样.他穿枝过叶向他们爬去,一直爬到离他们很近的一株树上。
  他们一共十个人,都是些皮肤黝黑,满脸凶相的家伙。现在他们都集中到小船旁边,正怒气冲冲地大声说着什么,还不时比比划划,挥动着拳头。
  不一会儿他们中间一个个头矮小、神情猥琐、胡子很黑的家伙——他那副长相让泰山不由得想起耗子——把手放在紧挨他站着的一个大块头的肩膀上。刚才那些人就是跟他大吵大闹、争论不休。
  小个子男人朝海滩这边指了指,大块头被迫转过身,背朝另外那几个人,向指给他的方向张望着。就在他转身的当儿,那个满脸鄙俗的小个子从腰带上抽出一支左轮手枪,朝大块头背上放了一枪。
  大块头两只手猛地举过头顶,膝盖在身子下面晃了一下.一声没吭,倒在海滩上死了。
  泰山第一次听到枪声,心里十分惊奇。然而即使这种从未听到过的雷鸣般的响声也不会使他健全的神经受到震动而显出稍许的惊恐。
  倒是这些陌生白人的行动使他十分不安,他皱着眉头陷入深深的思索。他庆幸自己没有因一时冲动而跑过去像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一样欢迎这几个白人。
  他们显然和黑人没什么区别,不比猿更文明,也不比老山宝更善良。
  有一会儿大家都站在那儿看着那个满脸下贱相的小个子男人,和躺在海滩上已经死了的“大块头”。
  后来,有一个人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拍着小个子的脊背。他们指手划脚地大谈起来,不再争吵了。
  不一会儿他们便把小船推下水,然后都跳进去,向那艘大船划了过去。泰山看见大船的甲板上人影绰绰,晃来晃去。
  等他们都爬上那条大船,泰山从一株大树上跳下来,向小屋爬过去。
  他偷偷溜进小屋,发现屋子已经被他们翻了个遍。他的书、铅笔都扔在地板上,武器、盾牌和别的那些宝贝也都到处乱扔着。
  看见小屋遭到洗劫,一股愤怒的浪潮涌上泰山的心头,脑门儿那条伤疤突然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黄褐色的皮肤上印出一条红线。
  他急忙跑到橱柜跟前,在最下一层摸索着,直到取出那个小铁盒,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连忙打开铁盒,最要紧的宝物没有让人翻过。
  那张满面笑容、体格强壮的年轻人的照片和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小黑皮本都平平安安地放在里面。
  哦,这又是什么?
  他那听觉十分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一个微弱、但不熟悉的声音。
  泰山连忙跑到窗口,向港湾张望,看见一条小船正从那艘大船上吊下来,放到刚才那条小船旁边。不一会儿,他又看见许多人从大船上爬下来,跳进小船。看来他们要把大批人马送上岸来。
  泰山又看了一会儿。这当儿,不少箱笼包裹装进小船,然后,从大船旁边划了过来。泰山抓起一张纸,用一根铅笔写下几行工整、有力的字,而且用的都是非常正确的印刷体。
  他用一根尖木片把这张字条别到门上。然后,拿上他那个珍贵的铁盒,还有弓箭、长矛快步走出小屋,消失在丛林之中。
  两条小船被拉上银光闪闪的海滩。一群不可思议的、杂七杂八的人爬上岸来。
  他们一共二十个,有十五个是面目可憎、粗陋不堪的水手。
  其余五个则属于另外一种类型。
  一位是个老头,满头白发,戴副宽边眼镜。已显佝偻的背上披着一件不太合身但一尘不染的礼服大衣,头上戴一项亮闪闪的缎礼帽,越发使这身装束和非洲丛林木相协调。
  他们这几个人里第二个上岸的是个高个子年轻人,穿一身白帆布衣服。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另外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他脑门儿挺高,说话办事总是大惊小怪,容易激动。
  然后上岸的是一个块头很大的黑人妇女,她那身装束的颜色和所罗门①很有点相似之处。一双叽里骨碌直转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她先向丛林张望,然后又看看那伙骂骂咧咧的水手。他们正从船上搬那些箱子和包裹。
    ①所罗门(solomn):古以色列王国国王,大卫之子,以智慧著称。
  这几个人里最后一个上岸的是一位大约十九岁的姑娘。她是让那个站在船头上的年轻小伙子抱上来的,所以连鞋底也没湿就“登陆”了。她报之以一个勇敢的、漂亮的微笑,但相互间没有说话。
  这伙人默默地向小屋走去。很明显,不管他们各自想法如何,一切都已经在上岸之前就决定了。就这样,他们走到门口,水手们抬着箱子、包袱,那五个跟他们身份截然不同的人跟在后头。水手们放下行李什物,有一个人看见泰山别在那儿的那张纸条。
  “喂,伙计们!”他喊道,“这是什么?一个小时前可没这张纸,要有我就不是人!”
  大伙儿都围过来,伸长脖颈瞧着,可是因为没有谁识几个字,费了半天劲儿还是没弄明白那上面的意思。最后有位水手向那个戴礼帽穿礼服大衣的老头喊道:
  “喂,教授,过来,看看他妈的这是一张什么告示!”
  老头向水手们围着的那个地方慢慢走过去,别的那几个入也跟了过来。他正了正眼镜,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走,嘴里喃喃自语:“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
  “嗨!老家伙,”先前叫他过来认字的那个水手喊道,“你以为我们是叫你来给你自个儿看这张球玩意儿的?过来,大声念!你这个老混蛋。”
  老头停下脚步,回转身说道:“啊,是的,亲爱的先生。万分抱歉。我太自私了。是的,非常自私,这张纸可是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他面对那张纸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要不是那个水手十分粗暴地抓住他的衣领,又要转身走开。水手对着他的耳朵眼儿大声喊:
  “大声念出来,你这个头号老傻瓜!”
  “啊,是的,是的。”老教授轻声回答,又正了正眼镜大声念道:
  这是杀过许多野兽和黑人的杀手泰山的屋
  子。不要乱动泰山的东西,泰山在监视你们。
  人猿泰山
  “谁是这个鬼泰山?”先前嚷嚷的那个船员说。
  “他显然讲英语。”年轻人说。
  “可是‘人猿泰山’是什么意思呢?”姑娘大声问道。
  “这我可说不上了,波特小姐。”年轻人回答道,“也许是从伦敦动物园跑回一只猿猴,把欧洲文化带到了非洲丛林。您说呢,波特教授?”他转身问了老头一句。
  阿尔奇米迪斯·波特教授又正了正眼镜。
  “啊,是的,确实如此。是的,确实如此。这件事实在是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教授说,“简直难以理解。除了已经说的话,我无法作出更多的解释。”教授慢慢把头向丛林的方向转了过去。
  “可是,爸爸,”姑娘叫道,“你还什么也没说呢!”
  “啧啧,孩子,啧啧,”波特教授用一种和蔼可亲、纵容娇惯的声调回答道,“别为这种深奥、难懂的问题伤脑筋了。”他又慢慢地朝另夕卜一个方向走去,一双眼睛瞅着脚底,两只手在长礼服平滑的“燕尾”下面反剪着。
  “我看这个老傻瓜也不比我们懂多少。”那个长了一张耗子脸的水手恶狠狠地说。
  “请你说话文明点儿,”年轻人大声说。他因为这个水手张口骂人,气得脸色煞白。 “你杀了我们的船长和大、二、三副,抢了我们的财物,我们就在你的手心里捏着。可是对波特教授和波特小姐,你得放尊重点儿。要不然就是赤手空拳,我也能拧断你的脖子,不管你有枪还是没枪。”说着,向前紧逼几步。那个“耗子脸”虽然腰里别着两支手枪和一把怪吓人的刀,还是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你这个该死的胆小鬼!”年轻人叫喊着,“你永远不敢面对面地打死任何一个人。至于我,就是背朝着你,你也不敢!”他故意朝那个水手转过后背,若无其事地扬长而去,好象要试试水手的胆量。
  水手偷偷伸出一只手抓住一支左轮手枪的枪托。他那双邪恶的眼睛望着扬长而去的年轻的英国人,闪烁着要报复的凶光。他的同伙都直盯盯地望着他,可他还犹豫着。在内心深处,他比威廉·塞西尔·克莱顿想象得还要怯懦。
  这当儿,有一双眼睛正从附近一棵大树的枝叶间急切地望着这伙人的一举一动。泰山已经看到了他那张字条引起的惊慌。他虽然听不懂这些陌生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他们的手势和面部表情却使他明白了好多事情。
  那个鼠头鼠脑的小个子船员残杀自己同胞的行为在泰山心里引起了强烈的不满。现在看见他和那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儿争吵,越发搅动了他的憎恶之情。
  泰山以前从来没见识过火器的威力,尽管从书本上多少知道一点这方面的常识。可是看见“耗子脸”又握住手枪,他一下子想起今天亲眼看见的那可怕情景,而且立刻想到,这个年轻人会像几个小时前那个大块头船员一样,被他杀死。
  于是泰山在他的弓上搭上一支毒箭,瞄准了“耗子脸”。可是前面的枝叶太稠密,他立刻着出,射出去的箭会受到枝叶或者小树枝的阻挡向偏了方向。于是他从那株大树上投下一根长矛。
  这时,克莱顿大约走出十几步远。“耗子脸”的左轮手枪已经抽出一半。别的船员都站在那儿紧张地望着就要发生在眼前的悲剧。
  波特教授已经消失在丛林里,他的秘书兼助手——那位爱大惊小怪的塞谬尔·菲兰德也跟他一块儿去了。
  那位黑女人艾丝米拉达正蹲在小屋旁边,忙忙乎乎地从那一堆箱笼包裹中清理小姐的东西。波特小姐和克莱顿一起走着,不知怎么转过脸瞥了那个水手一眼。
  这时候,三件事几乎同时发生。“耗子脸”拔出手枪,瞄准了克莱顿的脊背,波特小姐惊叫一声,一支长矛犹如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穿透了“耗子脸”的右肩。
  左轮手枪朝天空发出一声巨响,谁也没伤着,倒是那个水手因为疼痛倒在地上,缩成一团。
  克莱顿回转身冲了过来。水手们都拔出手枪,惊恐地向密林深处张望。受伤的“耗子脸”尖叫着在地上打滚。
  克莱顿趁人不备拣起那支掉在地上的左轮手枪,悄悄揣进怀里,然后和水干们一起迷惑不解地凝望着那片密林。
  “这会是谁呢?”珍妮·波特轻声说道。年轻人转过脸,看见她正站在自己身边,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满脸惊疑的表情。
  “我想,一定是那位人猿泰山在监视我们。”年轻人不无疑虑地说,“我只是纳闷,这支长矛究竟是冲谁来的。如果是冲斯纳帕斯,那么,这位人猿就是我们真正的朋友了。”
  “唉,你父亲和菲兰德先生上哪儿去了?这片密林里藏着个什么人或什么东西。不管是谁,他有武器。哦,教授!菲兰德先生!”年轻的克莱顿喊了一声,可是没有人回答。
  “怎么办呢,波特小姐?”年轻人眉头紧皱,满脸焦急,却又犹豫不决。
  “我不能把你留给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你又不能跟我一起到密林里冒险,可是必须有人去找你的父亲。他肯定人密林里瞎走一气,不管危险,不辨方向。而菲兰德先生比他还顽固。请原谅,我这话似乎太直率了。可是,我们的生命都处于危险之中。等找回你的父亲,一定要让他明白,他总这样心不在焉,只能把你和他置于危险的境地。”
  “我很同意你的看法,”姑娘答道,“我一点儿也不生气。只要他把心思放在正经事儿上,哪怕只一会儿,我那可爱的老爸爸也会毫不犹豫地为我牺牲自己的一切。可是这个可怜的老头实在太固执了。除了把他绑在一棵树上,简直没有别的办法保证他的安全。”
  “我有办法了!”克莱顿突然大声说,“你会打枪吗?”
  “会。怎么?”
  “我有一支枪。有了这支枪,我去找你父亲和菲兰德先生的时候,你和艾丝米拉达呆在小屋里会相对安全一点儿。快行动吧。把那个女人叫回来,我得赶快走了。现在他们还不会走得太远。”
  珍妮只好按他的建议去办。克莱顿看见门已关好,便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
  有几个水手正从受伤的同事身上拔长矛。克莱顿走过去,想跟他们借支手枪,去找教授。
  “耗子脸”见自己没死,又镇定了几分。他把克莱顿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还不让他的伙伴们借枪给这个年轻人。
  自从杀了船长之后,斯纳帕斯一直以头儿自居。也许因为时间太短,他的同事们还没有谁来得及对他的权威产生疑问。
  克莱顿耸了耸肩,拣起那支曾经穿透斯纳帕斯肩膀的长矛。于是,这位当今格雷斯托克勋爵的儿子,按照最原始的方式武装着,向茂密的丛林走去。
  他大声呼唤着那个迷路人的名字。波特小姐和艾丝米拉达在海滩上那间小屋里听见那喊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最后被原始森林种种神秘的响声完全吞没。
  阿尔奇米迪斯·波特教授和他的助手塞谬尔·菲兰德争执半晌,终于踏上了和他们的“宿营地”方向完全相反的小路,在这座迷宫似的原始森林中完全迷路了,尽管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完全是凭运气,他们向非洲西海岸而不是向这块被黑暗笼罩的大陆对面的桑给巴尔岛①逶迤而行。
    ①桑给巴尔岛:坦桑尼亚一地区。
  没多久他们就到了海滩,可是哪有“宿营地”的影子!菲兰德一口咬定,他们走到目的地的北面了。实际上,这儿距离“宿营地”偏南二百码。
  这两位固执的“理论家”居然谁也没想到应当大喊几声,吸引朋友们的注意力。相反,他们从一个完全错误的前提出发,判断推理,还都自以为是。塞谬尔·菲兰德先生不顾阿尔奇米油斯·波特教授的反对,拉着老先生硬朝距离这里足有一千五百英里的开普敦的方向走去。
  珍妮和艾丝米拉达平平安安进了小屋之后,黑女人首先想到的是从里面把门顶住。于是,她四处张望想找一样可以顶门的乐西。这个块头老大的女人刚朝小屋瞥了一眼,便惊叫着,像一个受惊的孩子跑到女主人身边,把脸埋在她的肩头。
  珍妮转过脸,一眼看见惹得艾丝米拉达这样惊叫的东西就躺在她们眼前的地板上— —一具白森森的男人的骷髅,再细看,床上还躺着第二具骷髅。
  “我们这是到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呀!”这个心里充满恐惧的姑娘喃喃着。不过她虽然害怕,并没有显得惊慌失措。
  艾丝米拉达还在尖叫,紧抓住珍妮不放。过了一会儿,珍妮从她手里挣开,向摆在屋子那头的小摇篮走去。没等那个可怜的、凄凉的小骨架出现在眼前,她已经猜想到会看见什么了。
  这几具寂然无声的骨架向世人表明这里曾发生过多么悲惨的事情。想到莫测的苦难可能就隐伏在这间倒霉的小屋,随时可能出现在她和她的朋友眼前,姑娘不由得颤抖起来。哦,这间充满了神秘,也许还充满了敌意的小屋!
  她不耐烦地踩了几下娇小的脚,似乎为了抖落那令人沮丧的预感,然后快步走到艾丝米拉达跟前,求她不要嚎叫。
  “别叫了,艾丝米拉达,别叫了!”她喊道,“你这样只能越发把事情搞糟。”
  她停下话头,想到她所赖以保护的那三个人正在可怕的密林深处瞎走,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
  姑娘很快就发现,门里边有一根粗重的门闩。经过一番努力,两个女人终于插上了这根二十年没有人碰过的门闩。
  然后,她们互相搂抱着,坐在一张长凳上,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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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5:46:50 | 显示全部楼层
14、密林遇险

  克莱顿走进密林之后,船员们——“阿罗号”的反叛者——开始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有一点大家的意见都一致,那就是赶快回到停泊在港湾里的“阿罗号”上。在那儿至少不致于受到长矛的攻击。因此,就在珍妮·波特和艾丝米拉达在小屋里为自己顶门 “设防”的时候,这群胆小的亡命之徒便分乘那两条把他们送上岸的小船,匆匆忙忙向港湾驶去。
  泰山这天看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脑子里一直索绕盘桓着种种神奇瑰丽的色彩。但是对于他,最美妙的莫过于那个美丽的白人姑娘的面庞。
  这林莽之中,至少有他的同类了,这一点他已深信不疑。那个年轻人和那两个老头,也正是他想象之中“自己人”的样子。
  可是毫无疑问,他们一定也像他已经见到的另外那些人一样地凶残。大概仅仅因为没有武器才没能杀人。如果他们也武装起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泰山看见年轻人拣起受了伤的斯纳帕斯掉在地上的手枪,藏到怀里,还看见他在那个姑娘进小屋时,把枪偷偷塞到她手里。
  他不明白他看到的这一切背后包藏着什么样的动机。可是完全出于直觉,他喜欢这个年轻人和那两个老头。至于那个姑娘,他更怀着一种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奇怪的渴望之情。他也喜欢那个块头很大的黑女人,因为她显然和姑娘有某种联系。
  对那些水手,特别是斯纳帕斯,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仇恨。他从他们威胁的手势和脸上邪恶的表情看出他们是另外那几个人的敌人。他下定决心,要密切注意事态的发展。
  泰山奇怪为什么那几个人钻进了密林,而且他连做梦也不会想到人会在灌木丛里迷路。对于他,那曲径迷宫就像别人对家乡的条条大路一样一目了然。
  看见水手们已经划着桨向大船驶去,姑娘和她的同伴也都平平安安躲进小屋,泰山决定踉在那位年轻人后面到密林里走一趟,弄清楚他到底干什么去了。他荡着树枝向克莱顿消失的方向飞快穿行,不一会儿便隐隐约约听见这个英国人呼唤他的朋友的声音。
  眨眼之间,泰山便追上了克莱顿。这个白人已经累得筋疲力尽,正靠着一棵树擦额头的汗水。“人猿”将自己隐藏在稠密的枝叶后面,热切地望着这个新结识的“同类”。
  克莱顿不时大声呼喊,泰山终于明白,他是在找那个老头儿。
  泰山正要飞身而去,亲自出马,寻找他们,忽然看见密林中隐隐约约闪过一道黄色的光,一只皮毛光滑的野兽正小心翼翼地向克莱顿接近。
  原来是豹子席塔。泰山已经听见青草拂动的沙沙声,可是那个年轻人竟一点儿也没有察觉。泰山十分奇怪,他怎么会听不见这么大的响动呢?泰山也从来不曾想到席塔的动作会是这样“拖泥带水”。
  这个听觉无法和泰山相比的白人压根儿就没有听见什么响动。这时席塔已经蹲下来,准备向他扑过去。突然一声猿向敌人发出挑战时的可怕的尖叫划破丛林死一样的寂静。席塔掉转头,钻进灌木丛,落荒而逃。
  克莱顿吓得一下子站起来,浑身的血变得冰凉。他从来没听见过这么可怕的啸叫声。他不是一个胆小鬼,可是如果有人感觉过冰凉的手指抓挠自己的心是什么滋味儿的话,威廉·塞西尔·克莱顿——英国勋爵格雷斯托克的长子,这一天在非洲丛林深处,可算是有了深切的体会。
  一个庞然大物从身边的灌木丛猛然逃窜而去,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就在头顶响起,对克莱顿的勇气实在是一次最大的考验。但他绝对不会想到,正是这声尖叫救了他的命;更不会想到,发出这声尖叫的竟是他自己的堂兄弟——真正的格雷斯托克勋爵。
  天已黄昏,克莱顿又失望又害怕,陷入左右为难的窘境。他不知道该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在这茫茫夜色中继续寻找波特教授,还是该回到那间海滨小屋。在那儿,他至少可以保护处于“危机四伏”的珍妮。
  他不想空着两手回到“宿营地”,更不想把珍妮一个人留在“阿罗号”那些叛匪的手。心儿里,留在丛林那许许多多难以想象的危险之中。
  他又想,也许教授和菲兰德已经回“宿营地”了。是的,这倒十分可能。而且至少他应当在继续这场完全可能是毫无意义的寻找之前,先回去弄个明白。于是,他穿过枝叶稠密的灌林丛,跌跌绊绊地向他认为小屋座落的方向走去。
  泰山惊讶地发现,这个年轻人竟然朝密林深处木本加的村在走去。机灵的“人猿” 立刻意识到他迷路了。
  对于泰山这简直无法理解。他的判断力告诉他,谁也不会只拿一只长矛就冒险到那些凶狠的黑人的村庄。而且他那副笨手笨脚的样子,一眼就让人看出不大会用这件武器。他也不是沿着那两个老头儿走过的路走,他们俩早已穿过小路,离开这儿了。这一切,在泰山那双眼睛看来,真是一清二楚。
  泰山茫然不知所措。如果不赶快把这个没人保护的年轻人领回到海滩,用不了多久,凶残的林莽就会轻而易举地把他吞灭。
  是的,这密林中还有雄狮努玛。哦,此刻,它就在这个白人右边十几步远的地方偷偷摸摸地走着。
  克莱顿已经听见那个宠然大物跟他呈平行线潜行时发出的声音。然后,暮色中蓦地响起那只野兽雷鸣般的吼叫声,年轻人停下脚步,举起长矛,直盯盯地望着传来这可怕叫声的灌木丛。那里只有一片黑漆漆的树影,夜色越来越浓了。
  天哪!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这儿,被野兽的獠牙撕得粉碎,巨大的爪子踩在胸口,你的脸都能感觉到他们热乎乎的呼吸。
  一瞬间,周围死一样的寂静。克莱顿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手里举着那支长才。过了一会儿,灌木丛响起牺牺嗦嗦的声音,那只野兽正从他身后偷偷摸摸窜过来,已经准备纵身猛扑了。直到这时,克莱顿才看见离他不到二十尺,有一只肌肉柔软灵活而又十分强壮巨大的雄狮。它的脑袋呈黄褐色,披散着黑色的鬃毛。
  这只巨兽肚子贴地,非常缓慢地向前移动看。当它的目光和克莱顿相遇,它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收起两条后腿。
  年轻人望着它,感到极度痛苦。他既不敢把长矛扔过去,又没有拔腿逃跑的力气。
  这时,他听见头顶的大树上有什么在响动。寻思,一定又有了新的危险。但是他的目光不敢离开眼前那双闪着绿光的黄眼睛。突然,半空中响起宛若班卓琴弹拨的弦声,一支毒箭已经射到那头半蹲着的狮子黄色的皮上。
  巨兽因为疼痛和愤怒猛地扑了过来。克莱顿跌跌绊绊,总算闪到一边,再回过头看这头狂怒的兽中之王时,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就在这头狮子回转头重新发起进攻的一瞬间,一个半裸的巨人从他头顶那棵大树上跳下来,不偏不倚正好骑在狮子身上。
  然后,就像掠过一道闪电,一只肌肉像小山一样隆起的铁臂紧紧勒住了这头雄狮粗壮的脖子。眨眼之间,猛兽已经被提着后腿倒悬在空中。它咆哮着,抓挠着,“巨人” 却显得自在轻松。那样子,就像克莱顿提着一只小狗。
  在闪烁的星空下,在非洲丛林中亲眼目睹的这一幕将永远深深烙在这个英国人的脑海里。
  他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完美的形体与巨大的力量的化身。但是,他与这只巨兽的拼搏并不单靠力气。因为,他虽然身强力壮,肌肉发达,但是和雄狮努玛相比,还难以匹敌。是灵活的头脑和那把锋利的猎刀使他占了上风。
  他的右臂勒着狮子的脖颈,左手持刀对准它那没遮没拦的左肩后部猛刺数刀。那头狂怒的野兽上下突奔,奋力挣扎,终于直立后腿,站了起来,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无力地搏斗着。
  如果这场战斗再持续几秒钟,那后果也许完全不同。可是一切结束得那样快,狮子还没有从惊恐中完全清醒,便一动不动地摔倒在地上。
  然后,那个奇怪的身影从狮子的尸体上站起来,把充满野性的、漂亮的头颅望后一仰,发出刚才让克莱顿大惊失色的那种可怕的叫声。
  克莱顿看见,在他的面前矗立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他赤身裸体,只裹着一块缠腰布,腿和胳膊上都戴着一些野蛮人喜欢的装饰品,但紧贴胸前光滑、黝黑的皮肤,闪动着一个镶嵌珍贵钻石的小金盒。
  猎刀已经插进自制的刀鞘。那人正在拣弓和箭袋。那是他刚才从树上跳下来和狮子搏斗时掉在地上的。
  克莱顿用英语和这个陌生人说话。感谢他奋不顾身搭救自己,赞美他表现出来的力量和灵巧。那个人只是直盯盯地望着他,轻轻耸了耸结实的肩膀,那意思是这种事情不值一提,也可能是对克莱顿说的语言一无所知。
  把弓和箭袋挎到背上之后,这个野人——克莱顿这样认为——又拔出猎刀,十分敏捷地从狮子身上割下十几条肉。蹲在地上吃了起来,边吃边示意克莱顿也来一起受用。
  他那洁白有力的牙齿嚼着渗血的生肉,吃得很香。克莱顿却不能跟这位奇怪的“东道主”一起分享没煮过的生肉。他只是直盯盯地望着他,心里渐渐生出一个念头:这人一定就是那位“人猿泰山”。这大早晨,他见过他别在小屋门上的字条。
  如果这样,他一定会说英语。
  克莱顿又试着跟这个“人猿”讲了几句话。可是他的回答是一种类似猴子“说话” 的叽哩哇啦的声音,还混和着与别的野兽相似的啸叫。
  不,这不可能是人猿泰山。显然,他对英语一窍不通。
  泰山美餐之后,站起身,朝着克莱顿一直走着的这条路完全相反的方向指了指,然后甩开大步,穿过丛林向这个方向走去。
  克莱顿大惑不解,踟躇不前。他以为野人要把他带进这座“迷宫”深处。泰山见他没有跟上,又返回来,抓住他的上衣,拉着他朝前走。直到相信克莱顿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才放开手。
  英国人却认为,他已经成了阶下之囚,再无别的选择,只好跟在“捕获者”身后走这条凶险的路。就这样,他们在丛林中慢慢地走着。这时漆黑的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森林。黑暗中潜行的野兽,爪子落在草木间,发出牺牺嗦嗦的声音,混合着树枝被折断的喀嚓声、兽类充满野性的嗷叫声,紧紧地包围着、压迫着克莱顿。
  突然,克莱顿听见一声微弱的枪响,只有一声,然后又归于沉寂。
  夜色越来越浓,在那座靠近海滨的小屋里,两个完全吓坏了的女人紧紧抱在一起,坐在那条低矮的长凳上。
  黑人妇女歇斯底里地边哭边抱怨那个倒霉的鬼日子,让她离开了亲爱的马里兰①。白人姑娘虽然没哭,外表上也很平静,一颗心却因为种种不祥的预感和恐惧刀绞似的难受。她现在已经不再考虑自己,她更为那三个在茫茫林悔的无底深渊中瞎走的男人焦急。那凶猛、可怕的丛林居民觅食时发出的尖叫、咆哮、狂吠和长啸,几乎一刻也没有停止。
    ①马里兰(Mary land):美国州名。
  现在又传来一个巨大的身体蹭小屋墙壁的声音。她还听见那巨大的爪子在地上来回走动。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屏声敛息,就连森林的喧闹也变成喃喃细语。然后,她听得十分真切,外面那只野兽正在嗅那扇离她不到两尺的门。姑娘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越发紧紧地抱住黑人妇女。
  “嘘!”她轻声说,“别出声,艾丝米拉达。”因为看起来正是这个女人的呜咽和呻吟引末了这只正在薄薄的墙壁外面来回走动的野兽。
  门板上传未爪子抓挠的声音。野兽想破门而入。可是不一会儿那声音就消失了。她听见它又绕小屋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走动的声音在窗口停下,姑娘那双惊恐的眼睛盯着那儿一动不动。
  “天哪!”她喃喃着。月光下,花格窗上映出一个巨大的狮子头的剪影,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正凶狠地望着她。
  “瞧,艾丝米拉达!”她悄悄地说,“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们该怎么办?瞧!快!窗户!”
  艾丝米拉达抖抖嗦嗦,越发紧紧抱住女主人。她朝月光照耀的小方窗框偷偷瞥了一眼,母狮子正好发出一声低沉、凶残的嗷叫。
  这可怜的女人看到的情景,对于她本来就已经是超负荷的神经实在是无法承受了。
  “哦,天哪!”她尖叫着,身子一歪,倒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觉。
  似乎过了许久,巨兽那只前爪仍然搭在窗台上,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向屋里张望着。过了一会儿,它那双硕大的爪子抓住窗上的格栅,似乎要试一试它能经住多大力量。
  姑娘吓得差点没喘上气来。所幸那个脑袋恰在此时从窗前消失。她听见狮子离开窗口,又走到门前,门板上立刻又响起那双利爪抓挠的声音。只是这次它使出更大的力气,发疯似的摇晃着那块厚重的木板,恨不得立刻就冲进去,抓住这两个没人保护的牺牲品。
  如果珍妮姑娘知道这扇用许多层木板钉起来的门能经得住巨大的冲击,她也就用不着害怕母狮子从这儿进来了。
  当年,约翰·克莱顿在钉这扇粗糙但结实的门板时,做梦也不曾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它会保护一个那时候还没有诞生的漂亮的美国姑娘免遭吃人巨兽的獠牙与利爪的残杀。
  母狮子一会儿嗅嗅门板,一会儿抓抓门框,折腾了足足二十分钟。它因为被挡在门外,恼羞成怒,不时发出凶残、野蛮的嗷叫。最后它终于放弃了破门而入的企图,又回到窗口,先在窗下停了一会儿,然后纵身跃起,用尽全力朝已经被风雨剥蚀的格栅撞了过去。
  姑娘听见木头格栅虽然被撞得吱吱咯咯直响,可还是经住了这种猛烈的冲撞,那个庞然大物又跌回到窗户下面的泥地上。
  母狮子一次又一次重复它这套“战术”,吓呆了的波特小姐看见格栅上有几个地方终于被撞开。再细看时,狮子已经把脑袋和一只爪子伸进了小屋。
  母狮子有力的脖颈和肩胛骨慢慢地把窗上的木栅挤开,富有弹性的身子也挤了进来。
  姑娘神志恍懈地站起来,一只手捂着胸口,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睛,凝望着离她只有十英尺远的那只咆哮的狮子。她的脚边躺着吓昏过去的黑女人。如果能把她喊醒,两个人齐心协力,也许能打退这只凶猛的嗜血成性的“入侵者”。
  珍妮弯下腰,抓住黑女人的肩膀,使劲儿摇晃着。
  “艾丝米拉达!艾丝米拉达!”她喊道,“帮帮忙,要不然我们就都完了!”
  艾丝米拉达慢慢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只饥饿的母狮子垂涎欲滴的獠牙。
  这个可怜的女人吓得尖叫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双膝跪在地上,在屋子里乱爬起来,边爬边扯开嗓门儿大喊:“哦,天哪!哦,天哪!”
  艾丝米拉达足有二百八十磅重。因为极度恐惧,再加上极度肥胖,那副四肢着地东滚西爬的样子还真让人迷惑不解,捉摸不透。
  有一会儿,母狮子一动不动地趴在窗口,紧张地望着满地乱窜的艾丝米拉达。她似乎在找橱柜,并且想把自己肥胖的身子挤进去。可是橱柜隔板之间的距离只有九到十英寸,她只把脑袋挤了进去,然后尖叫一声,又昏了过去。她叫声凄惨、刺耳,丛林里的豺狼虎豹的叫声与之相比也都黯然失色。
  艾丝米拉达昏过去之后,母狮子又开始从越来越松的格栅往屋里硬挤。
  姑娘紧贴离窗口最远的那堵墙壁站着,脸色苍白,浑身僵直。恐惧的浪潮一阵紧似一阵向她袭来,她真想找个缝隙,逃条活命。突然,她那只紧贴胸口的手触到了克莱顿给他的那支手枪。
  她赶快抽出枪,对准狮子的脑袋平举着,扣动了扳机。
  伴着一道火光,爆发出一声巨响,那只野兽因为疼痛和愤怒也大吼一声。
  珍妮·波特看见那个巨大的身影从窗口消失,她也昏了过去,手枪掉在身边。
  可是狮子并没有被她打死,子弹只是伤着了它的腿,倒是那刺日的火光和雷鸣般的枪声让它吓了一跳,暂时停止了进攻。
  过了一会儿,它便重返窗口,又十分凶猛地抓挠起窗上的栅木。不过现在效果已经不佳,那条受伤的腿使不上多少劲儿了。
  狮子看见它的猎物——那两个女人,都躺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觉。现在已经没有需要克服的阻力了,美餐就在眼前,只要从栅栏中间慢慢地爬进去,就可以享用一番了。
  它慢慢地、一英寸一英寸地往里挤。不一会儿脑袋就钻了进去。又过了一会儿,一条粗壮的前腿和肩胛骨也挤了进去。
  它小心翼翼地抬起那条受伤的腿,从挤得很紧的栅木中间慢慢伸过去。
  用不了多久,两个肩膀就可以都钻进去了。那时,它那修长、柔软的身子,窄小的屁股便“畅通无阻”了。
  恰在此时,珍妮·波特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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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5:48:06 | 显示全部楼层
15、森林之神

  克莱顿听见这声枪响之后越发陷入深深的恐惧和忧虑之中。他想,这枪也许是哪个水手放的。可是他给过珍妮一支枪,过度紧张的神经总让他觉得珍妮正面临极大的危险。也许此刻,她正竭尽全力保卫自己免受野人或者野兽的袭击。
  这位奇怪的“捕获者”或称为他的向导,是怎样想的,克莱顿只能大致作一些推测。但是他听见枪声,行动受到了影响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他加快了脚步。克莱顿跟在后面跌跌撞撞,虽然想尽力赶上,但还是“望尘莫及”。
  他生怕再次迷路、便大声喊那位早已走在前头的“野人”。不一会儿,欣喜地看到,那人从头顶的一根树枝上十分轻捷地跳到他的面前。
  泰山细瞅着这个年轻人,好像拿不定主意该拿他怎么办。后来,他弯下腰,向克莱顿打着手势,让他搂住自己的脖子。等这个白人爬到他的脊背上,泰山一纵身,便跳进枝叶葱笼的树木之中。
  这以后的几分钟,年轻的英国人永生难忘。他觉得他和泰山正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在不停晃动的枝叶间穿行而泰山却因为觉得太慢显得焦躁不安。
  他背着克莱顿从一根极高的树枝腾空而起,划过一条弧线,稳稳当当落在另外一根树枝上。然后,就像走钢丝的演员一样,踩着相互交错的树枝,在漆黑的夜色中,足足走了一百码远。
  起初,克莱顿觉得十分害怕。可是等恐惧消除之后,便十分赞赏,甚至有点嫉妒这位“森林之神”浑身结实的肌肉和他在林莽之中显示出的奇妙的本能或是知识。
  这样漆黑的夜晚,他在密林中穿行,就像自己大白天在伦敦街头漫步一样自在轻松,平安无事。
  有时候,头顶的枝叶不太稠密,明亮的月光便在克莱顿惊奇的眼前,照亮了他们正在上面穿行的这条奇妙的“路”。这时,望着下面仿佛无底的深渊,他紧张得连气也喘不上来。因为泰山要走一条最近的路,所以经常是在距离地面一百英尺的高空穿行。
  克莱顿虽然觉得他们已经飞快如风,泰山却认为和他平常的速度相比是慢了一些。因为他不得不寻找能经得住两个人重量的粗树枝。
  不一会儿,他们便回到海滩前面那块空地。泰山听觉敏锐的耳朵已经听见狮子奋力挣扎,破窗而入的声音。他飞身一跃,克莱顿觉得似乎是从一百英尺的高空落到地面,但是那样轻捷,竟没有一点震动。克莱顿从“人猿”身上下来,看见他像一只松鼠向小屋猛冲过去。
  英国人也跟着他飞快地跑过云,刚好看见那只就要钻进小屋的巨兽卡在窗外的两条后腿。
  珍妮睁开一双眼睛,意识到危及生命的灾难就在眼前那颗勇敢的、年轻的心已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惊讶地看见那头巨兽被什么力量慢慢地向窗外拉去,借着明亮的月光,她还看见两个男人的脑袋和肩膀。
  克莱顿转过小屋的墙角,看见“人猿”正两只脚蹬着小屋的墙角。一双手抓着狮子的长尾巴,用尽全力从屋里往外揪那只野兽。
  克莱顿赶快跑过去帮忙。“人猿”用一种专横的口气吱吱喳喳地对他说着什么。克莱顿虽然明白那是对他下的什么命令,但并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终于,那个庞然大物被他们俩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拉了出来。“人猿”这种鲁莽但勇敢的行为使克莱顿肃然起敬。
  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白人姑娘,他敢赤手空拳,抓住尾巴,从窗口往出拖这个张牙舞爪、嗜血成性的“兽中之王”,这岂不是一种最了不起的英雄主义?
  对于克莱顿,就完全是两码事了,因为这个姑娘不但是他的同类、同胞,而且是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女人。
  尽管他知道,这只母狮子会三口两口就把他和“人猿”吃掉,也还是一定要把它拉出来,使珍妮·波特免受其害。后来,他想起刚才在丛林里亲眼看见这个怪人和那只鬃毛墨黑的巨狮搏斗的情景,便增加了战胜眼前这头野兽的信心。
  泰山还在向克莱顿发布他一点儿也听不懂的什么“命令”。
  他是想告诉这个傻头傻脑的白人,用他的毒箭刺母狮子的脊背和肚子,还让他拔出挂在自己身后的那把锋利的猎刀向它的心脏捅。泰山不敢放开狮子自己去做这些事情。他知道,这个没多大力气的白人,自个儿拉这个庞然大物,连一秒钟也支持不了。
  母狮子被慢慢地拉出窗口。最后两个肩膀也终于出来了。
  这时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场面出现在克莱顿的眼前。原来泰山一直绞尽脑汁想办法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赤手空拳对付这只狂怒的巨兽。突然,他想起和特冈兹进行的那场搏斗。因此,等狮子粗壮的肩膀离开窗户,全靠搭在窗台上的两只爪子支撑身体的时候,泰山突然放开猛兽。
  接着,他像一道闪电,骑到母狮子的背上,一双铁臂按照那天和特冈兹血战获胜的办法在这头野兽身上摆出一个“全尼尔森”的架势。
  母狮子大吼一声,身子完全翻转过来,被敌手压在下面。黑发巨人没有丝毫的惊慌,只是用一双铁臂把它的脖子越勒越紧。
  母狮子伸出爪于在空中抓烧着,在地上来回翻滚着,想把这个奇怪的对手从背手甩下去。但是那仿佛是两道铁箍似的手臂越勒越紧,它的脑袋在黄褐色的胸前越垂越低,
  “人猿”紧勒母狮子的手臂使劲往高抬,狮子的挣扎越来越不起作用了。
  克莱顿看见泰山两个肩膀发达的肌肉和胳膊上的二头肌在银色的月光下,绷得像一块块铁疙瘩。他坚持着,作着极大的努力,母狮子的颈椎骨喀嚓一声终于断成两截。
  泰山立刻站起身来。克莱顿在这一天里,第二次听见巨猿在欢呼胜利时发出的野蛮的咆哮。然后,他听见珍妮极度痛苦的呼喊声。
  “塞西尔——克莱顿先生!哦,这是怎么回事儿?这是怎么回事儿?”
  克莱顿赶快跑到小屋门口,大声喊着,告诉她已经平安无事,让她把门打开。她赶快尽力抬起那根粗重的门闩,打开门,把克莱顿一把拉了进来。
  “这可怕的声青是从哪儿传来的?”她紧紧偎依着他,轻声问。
  “这是从刚才救你性命的那个人胸膛里迸发而出的凯旋之歌,波特小姐。等一下,我去把他领来,你好谢谢他。”
  这个已经吓坏了的姑娘不肯自己一个人留在屋里,便跟克莱顿一起走出小屋,走到那头死狮子躺着的窗口下面。
  人猿泰山已经走了。
  克莱顿喊了几声,没有人回答。两个人便又回到小屋,这里毕竟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这声音太可怕了!”珍妮说,“我连想起来都会浑身发抖。我不相信,人的喉咙能发出这种可怕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可是这是真的,波特小姐。”克莱顿回答道,“也可以说,如果不是出自于人的喉咙,至少也是‘森林之神’的欢呼。”
  接着,他把自己和这个怪人邂逅的事情讲了一遍。告诉她,这个野人怎样两次救了他的性命;告诉她,他多么有劲儿,多么灵活,多么勇敢。还说,他虽然皮肤黝黑,一张脸却很英俊。
  “我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最后说,“起初我以为他一定就是那位‘人猿泰山’,可他既不会说英语,也听不懂英语。这种推论就站不住脚了。”
  “好了,不管他到底是什么人,”姑娘说道,“反正我们的性命他救的。愿上帝保佑他在这野兽出没的原始森林里平平安安!”
  “阿门!”克莱顿也非常动情地说。
  “哦,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还活着吗?”
  克莱顿和珍妮回过头,看见艾丝米拉达坐在地板上,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似乎不相信眼前这一对年轻人的存在足可以证明她是否还活着。
  现在,轮到珍妮·波特小姐对这一幕悲喜剧作出反应了。她一屁股坐在长凳上,一边呜咽,一边歇斯底里地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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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5:49:07 | 显示全部楼层
16、“太奇怪了!”

  小屋以南几英里,狭长的沙滩上,站着两个老头,正在喋喋不休地争论。
  他们眼前是浩渺无际的大西洋。背后是非洲大陆,周围是原始森林那种穿不透的、浓浓的夜色。
  野兽在咆哮、嚎叫,各种神秘、可怕的响声不绝于耳。为了找“宿营地”,他们已经逛游了好几英里,可方向总是不对。他们简直连一点“迷途知返”的希望也没有,就好像突然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这样的时候,他们的聪明才智都必须运用到解决眼下这个生死攸关的大问题上,以便踏上重回营地的“老路”。
  塞谬尔·菲兰德在发表高论。
  “可是,亲爱的教授,”他说,“我仍然认为,要不是十五世纪斐迪南①和伊莎伯拉②在西班牙战胜摩尔人③,世界会比我们今天的样子进步一千年。”
    ①斐迪南(Ferdinand):亚拉冈王。亚拉冈是西班牙东北部之一地区,从前为一国。
  ②伊莎伯拉(Lsabella,1451—1504):斐迪南五世之妻,1474—1504为西班牙北部的王国Gas tile女王,1479—1504为Gastile及Leou女王。
  ③摩尔人(Moor):非洲西北部伊斯兰教民族。
  “摩尔人是一个善于容忍、心胸开阔、崇尚自由的民族,他们有发达的农业、手工业和商业。正是他们这个类型的人使得我们今天在美洲和欧洲看到的现代文明成为可能。而西班牙……”
  “啧啧,亲爱的菲兰德先生,”波特教授打断他的话,“我们信仰的宗教确确实实阻碍了你刚才所说的种种行业的发展。伊斯兰教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只能永远是科学进步的绊脚石。它标志着……”
  “天哪,教授,”菲兰德先生突然打断波特先生的话头,他的目光正注视着丛林, “好像有什么东西向我们走了过来。”
  阿尔奇米迪斯·波特教授朝近视眼菲兰德先生指的方向张望着。
  “啧啧,菲兰德先生,”他不无责备地说,“难道我必须经常提醒你集中精力吗?须知,只有精力集中,专心致志,在即兴提出某个问题时,才能灵感顿生,爆发出思想的火花。而对于一个伟大的思想家,这种事情是常有的。现在我又发现你竟敢不顾礼仪,打断我的思路,奢谈什么猫科四足动物。我刚才止说,菲兰德先生……”
  “天哪,教授!那可是一头狮子?”菲兰德先生惊叫道。他眯细一双视力很差的眼睛,紧张地瞅着黑漆漆的热带灌木丛中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是的,是的,菲兰德先生。如果你一定要在说话的时候使用俚语,那就随你的便,说什么lion①去吧。可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①lion:原意为上文菲兰德所说之“狮子”,此处是波特教授所指“俚语”中的某一个词汇。
  “哎哟,天哪!教授,”菲兰德又打断他的话,“请允许我说出自己的看法:毫无疑问,即使我们先把您那个迷人的‘猫科食肉动物’的话题说完,再讨论世界性的灾难,那些十五世纪被征服的摩尔人现在也还得继续生活在灾难之中。”
  这当儿,狮子已经无声无息地、不失尊严地走了过来。它站在那儿好奇地望着这两个离它只有十步远的老头。
  月光如水,洒在海滩上。这个奇怪的组合——两个老头。一只狮子——在黄沙映衬之下,轮廓那么鲜明,对比那么强烈。
  “太应该受到指责了,太不像话了。”波特教授大声说,声音里还有一丝愤怒, “菲尔德先生,我这辈子还从来没听说过允许这种动物在笼子外面自在逍遥地乱走。当然我一定要把这种对道德规范不能容忍的肆意践踏,报告给这附近的动物园管理人员。”
  “非常正确,教授,”菲兰德先生说,“越快越好,马上就走!”
  菲兰德先生抓住教授的胳膊,朝可能在他们和狮子中间拉开最大限度距离的方向拔腿就走。
  没走多远,菲兰德先生回转头瞥了一眼,十分害怕地看见狮子正跟在他们身后。他紧紧抓住大声抗议的教授,走得更快了。
  “哦刚才说过,菲兰德先生……”波特教授又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菲兰德先生又朝身后飞快地瞥了一眼。狮子也加快了步子,和他们一直保持一个不变的距离。
  “它跟着我们呢!”菲兰德先生吓得连气也喘不过来,撒腿就跑。
  “啧啧,菲兰德无生,”教授责备道,“一个有身份的人这样张慌失措可是太有失体统了。朋友们要是在大街上看见我们这副轻薄相,该怎么想?哦,让我们的行为举止更得体一点吧!”
  菲兰德先生又偷偷朝身后瞥了一眼。
  狮子步履轻松,一蹦一跳,离他们只剩下五步远了。
  菲兰德先生放开教授的胳膊,发疯似的跑了起米,那速度会给任何一个田径代表队增添光彩。
  “我说过,菲兰德先生……”波特教授尖叫着——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他自己也 “粗喉咙大嗓子”起来。他飞快地向后瞥了一眼,看见一双凶残的黄眼睛和半张着的嘴。而且真正是近在咫尺!
  月光下,阿尔奇米迪斯·波特教授身着燕尾服,头戴缎礼帽,紧跟在塞谬尔·菲兰德先生身后跑了起来。
  他们前面不远,丛林向一条狭窄的海岬延伸过去。他看见塞谬尔·菲兰德先生连蹦带跳,飞快地向那儿跑去,大概是希望在树林里找到一个避难的地方。就在那绰绰树影里,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正饶有兴味地观看这场“比赛”。
  原来是人猿泰山。他正咧着嘴嘻嘻嘻地笑着,看这场古怪的游戏——“猴子学样”。
  他心里清楚,眼下,这两个人还不会遭到这头狮子的袭击。因为熟知森林里动物那套鬼把戏的泰山看出,雄狮努玛之所以让这两个本来可以一口吃掉的猎物在前头这样跳跳跳跳地跑,是因为它吃饱了肚子。
  狮子可能就这样跟在他们后面,一直到它的肚子饿了。但是,只要不惹恼它,它很快就会玩腻这套把戏,放过他们回到自己的巢穴。
  当然,也还有一种最大的危险,那就是如果他们俩谁不小心绊倒了,这个“黄皮魔鬼”就一定会扑过去咬死他。因为它经不住这种快乐的诱惑。
  因此泰山赶快荡到一根比较低的树枝上,这根树枝跟那两位越来越近的逃命人正好在一条线上。塞谬尔·菲兰德先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他已经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爬上树找一个安全的所在了。泰山一个“海底捞月”,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让他坐到自己身边的树杈上。
  等教授跑过来,他又弯腰把他提起来。困惑不解的雄狮努玛咆哮着跳起来,想抓住正在消失的猎物。
  两个老头紧紧抱着粗壮的树枝喘着粗气。泰山背靠树干蹲在那儿,直盯盯地望着他们,觉得又好奇又好玩儿。
  还是教授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太痛心了,菲兰德先生,你在一个低等动物面前居然表现得这样没有男子汉气魄。由于你的胆小,害得我竭尽全力追你,好继续我们刚才的谈话。如我所说,菲兰德先生,那阵儿你打断了我的话,摩尔人……”
  “阿尔奇米迪斯·波特教授,”菲兰德先生插话说,声音显得冷冰冰的,“有时候,忍耐会变成罪过,而罪过又可以披上美丽的外衣,把自己装扮得漂漂亮亮。你谴责我胆小。你说你疯跑仅仅是为了追上我,而不是为了逃脱那只狮子的利爪。请你注意,阿尔奇米迪斯·波特教授!我可是个敢拼命的人。忍耐得太久,就是一条虫子也要动一动的!”
  “啧啧!菲兰德先生,啧啧!”波特教授告诫道,“你太忘乎所以了。”
  “我什么也没忘!阿尔奇米迪斯·波特教授。相信我,先生,我仅仅是因为尊重您在科学界崇高的地位和您满头的白发,才尽力约束自己。”
  教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但是全都罩在浓浓的夜色里。过了一会儿他说:
  “听我说,斯凯尼·菲兰德,”他一副挑战的样子,“如果你想打架,脱了外套到地上打。我会像六十年前在胖子伊文思的谷仓后头那条小胡同一样,打你个鼻青脸肿。”
  “阿尔克!①”菲兰德先生惊讶得连气都喘不过来,“这话听起来可真妙呀!当你通情达理的时候,阿尔奇,我崇敬你。可是这二十年来,你好像完全忘记什么叫人情世故。”
    ①阿尔克:阿尔奇米迪斯的呢称。
  教授颤巍巍地伸出一只瘦骨鳞峋的、苍老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老朋友的肩膀。
  “原谅我,斯凯尼。”他轻声说,“还不到二十年呢。只有上帝知道,自从他把我的另一个珍妮夺走之后,为了女儿,也为了你,我是怎样努力使自己通情达理啊!”
  菲兰德也悄悄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握住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再没有别的话语比这个举动更能使两位老人息息相通,心心相印了。
  他们半晌没有说话。狮子在树下紧张地走来走去。泰山默默地蹲在靠近树干的稠密的枝叶里,就像一尊塑像,一动不动。
  “当然是你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我拉上树的。”教授终于说,“我要谢谢你,你救了我的命。”
  “可我没拉你呀,教授。”菲兰德先生说:“天哪!这阵子光顾了斗嘴,竟然忘了我自己也是被一种外界的力量拉上树的。这棵树上一定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跟我们呆在一起。”
  “是吗?”波特教授突然喊道,“你能肯定吗?菲兰德先生?”
  “绝对肯定,教授。”菲兰德先生回答道,“我想,我们该谢谢这个人。他也许就坐在您那儿呢,教授。”
  “什么?这是什么话?啧啧!菲兰德先生,啧啧!”波特教授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向菲兰德先生这边挤过来。
  恰在这时,人猿泰山觉得努玛在树下徘徊的时间够长的了,便仰面朝天发出类人猿向敌人警告或者挑战时发出的那种可怕的叫声。这声音在两个老头的耳边回荡。
  两个朋友浑身颤抖,紧紧抱在一起,蜡缩在那棵不十分稳当的树枝上。他们看见狮子听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声之后,停下脚步,然后向丛林飞快地跑去,眨眼之间便没了踪影。
  “连狮子也吓得发抖。”菲兰德先生轻声说。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波特教授喃喃着,发疯似的抓往菲兰德先生,因为刚才突然吓了一跳,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倒霉的是,菲兰德先生现在身体的重心也已经不稳,只要波特先生稍给他加一点力,这位忠心耿耿的秘书便会从树上倒栽下去。
  他们俩在树枝上晃荡了几下,便紧紧抱在一起从树上跌了下来,同时发出几声全无学者风度的尖叫。
  好长时间这两个人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因为他们都确信,只要发现自己皮开肉绽,骨头折断,再想有所动作就绝对不可能了。
  后来,还是波特教授先试着动了动一条腿。他惊讶地发现,这条腿和以前一样的好使。他又抬起另外一条腿,伸了一下。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他喃喃着。
  “谢谢上帝,教授。”菲兰德先生压低嗓门儿热烈地说,“这么说,您还活着?”
  “啧啧,菲兰德先生,啧啧。”波特教授说,“我还不十分清楚呢!”
  波特教授十分焦急地扭动了几下右臂,太妙了!这条胳膊完好无缺。他又屏着呼吸,平躺在地下甩了几下左臂,也活动自如。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他说。
  “您这是给谁发信号呢,教授?”菲兰德兴高采烈地问。
  波特教授对这个充满稚气的问题不屑一答。他从地上轻轻抬起头,前后活动了六七次。
  “太妙了!”他说,“我的脖子还能动。”
  菲兰德先生一直没有动窝。他也不敢作这种尝试。如果一个人的胳膊、腿、脊梁骨都摔断的话,他还怎么能动弹得了?
  他的一只眼睛被绵软的沙土埋住了,另一只眼斜睨着还躺在地上的波特教授。
  “多惨呀!”菲兰德先生感叹道,“脑震荡,外加全身性心理失常。这可真是太惨了!可怜我还这么年轻!”
  波特教授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弓起腰,活像与一只狺狺吠叫的狗对峙的公猫。他坐起来,浑身上下摸了一遍。
  “都在这儿呢,一件也没少,”他快活地喊道。“太奇怪了!”
  于是他站起身来,朝还躺在地上的塞谬尔·菲兰德先生轻蔑地瞥了一眼,说道:
  “啧啧!菲兰德先生。这可不是躺在地上舒舒服服睡懒觉的时候。我们必须赶快起来干正事儿呢!”
  菲兰德先生扒开沙土,睁开另外一只眼睛,直盯盯地望着波特教授,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后,他试着往起爬,万分惊呀地发现,居然一举成功!
  波特教授刻薄的不公正的讽刺,把他气得要命。他刚想报之以同样尖酸的挖苦,突然看见几步开外,有一个奇怪的身影,正直盯盯地看着他们。
  波特教授用外套袖子仔仔细细擦了半晌那顶亮闪闪的缎子礼帽,刚戴到头上,看见菲兰德先生向他身后指着什么。他转过脸,看见一个巨人一动不动站在他的面前。那个人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只围了一块缠腰布,戴几件金属装饰品。
  “晚上好,先生!”教授摘下帽子说道。
  巨人没有答话,只是打手势让他们跟他走,同时在海滩上甩外大步,朝他们刚才来的那个方向走去。
  “我想,我们还是跟他走为妙。”菲兰德先生说。
  “啧啧,菲兰德先生,”教授回答道,“刚才你还跟我来了一场逻辑性极强的辩论,证明你的理论完全正确,硬说宿营地在正南。我当时虽然不同意,最后还是被你说服了。现在我坚信,必须向南走,才能找到我们的朋友。因此,我要继续朝南走。”
  “可是,波特教授,这个人可能比我们俩都更熟悉这儿。他看起来就是这地方长大的。我们至少跟他走上一小段。”
  “啧啧,菲兰德先生,”敬授又说,“我是个很难被人说服的人,可是一旦被人说服了,又决不改变主意。因此即使要在非洲大陆兜个大圈子才能到达目的地,我也过是要朝正南的方向走。”
  泰山看见这两个怪人没跟他走,便又返了回来,打断了他们这种没完没了的争论。
  他朝他们比比划划打手势,可两个老头还站在那儿争论不休。
  泰山被他们这种无知和固执搞得不耐烦了。他一把抓住吓坏了的菲兰德先生的肩膀,没等这位可尊敬的先生弄清楚是要他死,还是留他一条活命,脖颈已经被泰山那根绳子结结实实地套住了。
  “啧啧,菲兰德先生,”波特教授告诫道,“你屈从于这种侮辱,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可是他话音儿未落,脖子也被同一条绳子结结实实地绑上了。泰山拉着教授和他的秘书径自向北走去。
  两个老头又累又失望,在死一样的寂静中似乎走了好长时间。实际上不一会儿,他们就爬上一道小山梁,小屋就在前面不到一百码的地方,两个老头看了十分高兴。
  泰山在这儿放开他们,朝小屋指了指,便消失在旁边的丛林里了。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教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瞧,菲兰德先生,跟平常一样,我这个人总错不了!要不是你固执己见,我们用不着受这么多的屈辱,也不会差一点送了性命。以后需要聪明的劝告时,就要敢于允许自己听从更成熟、更有实践经验的。心灵的引导。”
  这场历险记快乐的结局太让塞谬尔·菲兰德先生感到宽慰了,也顾不得教授的话多么尖酸刻薄,挽起他的胳膊便向小屋匆匆走去。
  大团圆自然给这几个劫后余生的人带来极大的快乐和慰籍。直到黎明,他们还在兴致勃勃地讲述各自遭遇的凶险,推测他们在这片荒蛮的海岸上发现的这位奇怪的保护人的身份。
  艾丝米拉达一口咬定这是上帝特意派天使来保护他们的。
  克莱顿笑着说:“你要是看见他怎样狼吞虎咽,大吃生狮子肉,艾丝米拉达,你就会觉得,他可决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
  “他的声音也没有半点来自天国的味道。”珍妮,波特说。想起杀了那头母狮子之后,“人猿”发出的可怕的叫声,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的行为举止和我想象中的神的使者的端庄也大相径庭。”波特教授说,“这位……哦,这位先生,怎么可以拴着两位受人尊敬、造诣甚高的学者的脖子,就像牵牛似的,拉着他们走过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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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5:50:04 | 显示全部楼层
17、葬礼

  天已大亮,从前天早晨起,他们几个谁也没吃一口东西,谁也没合一眼,直到现在才打起精神准备吃点东西。
  “阿罗号”的叛匪们给这五个被他们放逐到原始丛林里的人留下一点肉干儿、罐头汤和蔬菜、饼干、面粉、茶,还有咖啡。他们早已饥肠辘辘,忙把这些东西拿来,胡乱填饱了肚子。
  下一件事情是把这间小屋收拾得可以住人。大伙儿决定先把若干年前发生在这间小屋里的那幕悲剧留下的可怕的尸骨清理出去。
  波特教授和菲兰德先生对那几具骷髅颇感兴趣,很仔细地察看了一番。他们说,那两具成人的骷髅一具是男性,一具是女性,而且都是白人。
  至于那具极小的骨架,他们没怎么注意。从它躺在摇篮里面这样一个事实看,毫无疑问,是这一对不幸夫妇的婴儿。
  收拾那具男人尸骨准备埋葬时,克莱顿发现一枚显然是这个男人临死时戴在手上的很重的戒指。因为有一根细细的手指骨还套在那个小金圈儿里。
  克莱顿捡起戒指仔细察看着,突然惊讶地喊叫起来。原来那枚戒指上面刻着格雷斯托克家族的徽号。
  与此同时,珍妮发现了橱柜里面的那些书。她打开一本,看见扉页上写着“约翰· 克莱顿,伦敦”这样几个字。她又打开一个,急急忙忙察看着,发现书里只签着一个姓:格雷斯托克。
  “啊,克莱顿先生,”她喊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些书上签的是你的族人的名字。”
  “还有这个,”克莱顿神情严肃地说,“这是格雷斯托克家族的戒指,自从我的叔父约翰·克莱顿——前格雷斯托克勋爵被认为在大海里失踪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它。”
  “可是这些东西在这儿!在非洲原始丛林里!这一切你该怎么解释呢?”姑娘激动地叫喊着。
  “只能有一种解释,波特小姐。”克莱顿说,“已故的格雷斯托克勋爵并非葬身大海,他就死在这间小屋里,地板上这具惨不忍睹的骷髅便是他的遗骨!”
  “那么,这位就一定是格雷斯托克夫人了。”珍妮指着床上那堆白骨,恭恭敬敬地说。
  “美丽的阿丽丝夫人,”克莱顿说,“我经常听家父和家母讲起她的美貌和她那崇高的品德。可怜的女人。”他悲伤地喃喃着。
  怀着一种深深的崇敬,他们把格雷斯托克勋爵和格雷斯托克夫人的遗骨十分庄重地埋在这间非洲小屋旁边,在他们中间放着母猿卡拉的婴儿的遗骨。
  菲兰德先生放那堆包在一块帆布里的细碎的婴儿的骨头时,仔细察看那个小小的头骨,然后把波特教授叫到身边,两个人压低嗓门儿又争论了几分钟: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波特教授说。
  “天哪!”菲兰德先生说,“我们一定要立刻把这个发现告诉克莱顿先生。”
  “啧啧,菲兰德先生。啧啧!”阿尔奇米迪斯·波特教授反对道,“让已经死亡的过去把过去的死亡埋葬吧。”
  就这样,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对这座奇异的坟墓重复着这句“悼词”。
  四个同伴站在他的周围弯腰鞠躬,脱帽致敬。
  人猿泰山在树上看着这庄严肃穆的葬礼。不过他的目光更多的时候却是在珍妮·波特漂亮的面庞和优美的身材上瞟来瞟去。
  在他那质朴的、未曾开化的胸膛里,一种新的激情在涌动。他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他奇怪自己为什么对这些人有这么大的兴趣?为什么这样不遗余力地救这三个男人?可是他一点也不奇怪自己为什么要从这个皮肉娇嫩的姑娘身边拉走那头狮子。
  这几个男人肯定又蠢,又可笑,又胆小。甚至狮子努玛也比他们机灵。如果他们都是他的同类,他便怀疑自己过去那种因血统高尚而生的骄傲是否有道理。
  可是这个姑娘,就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了。他说不清为什么,只知道,她生来就是受保护的,而他就是为保护她而生的。
  他奇怪,他们为什么要挖个大坑埋那些骨头。在他看来这毫无意义,谁也不会偷这种干骨头的。
  如果骨头上还有肉,他就能理解了,因为这是他们防备鬣狗或者别的“丛林强盗” 偷吃猎物的办法。
  坟坑填好之后,这几位参加过葬礼的人向小屋走去。艾丝米拉达还在为那个就在今天之前她连听也不曾听说过、而且死了足足二十年的人痛哭流涕。后来,她偶然向港湾瞥了一眼,立刻止住了眼泪。
  “瞧那些坏蛋!”她指着“阿罗号”尖声叫道,“他们太欺侮我们了。他们要从这个鬼岛溜走了!”
  确实,“阿罗号”已经启锚,正慢慢穿过港湾的出入口,向大海驶去。
  “他们答应给我们留些武器和弹药。”克莱顿说,“这些没有心肝的畜牲!”
  “我敢肯定,这父是那个叫斯纳帕斯的家伙出的鬼主意。”珍妮说,“全是无赖,可他多少还有点比人性。如果他们没杀死他,他会把我们安顿好再走的。”
  “真遗憾,他们没有在启航之前再来看我们一次。”波特教授说,“我曾经建议,请求他们把那些财宝留给我们。因为,要是那些东西丢了,我就全毁了。”
  珍妮很伤心地望着父亲。
  “没关系,亲爱的爸爸,”她说,“您求他们也没有用处。他们正是为了那些财宝才杀了他们的头儿,又把我们扔到这可怕的海滩。”
  “啧啧,孩子,啧啧!”波特教授说,“你是个好孩子,可是在实际生活中没有经验。”波特教授又回转身慢慢地向丛林走去,两只手在长礼服的“燕尾”之下反剪着,一双眼睛瞅着脚下那块土地。
  女儿望着他惨然一笑,然后转过脸对菲兰德先生悄声说:“千万别让他再像昨天一样走丢了,您知道一全靠您了,要把他看得紧一点儿。”
  “他变得越来越难控制了。”菲兰德先生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我想他大概是去找动物园的管理员,向他们报告昨天夜里有头狮子在笼子外头逍遥呢!唉,珍妮小姐,你不知道,他多难对付!”
  “不,我知道,菲兰德先生。我们俩虽然都爱他,只有您才能对付得了他。因为不管他对您说啥,他还是尊重您渊博的知识的,对您的判断也很相信。这可怜的人儿,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博学、什么是聪明。”
  菲兰德先生的脸上是一副宽容而又迷惑不解的表情。他转身去追波特教授,心里想,对于波特小姐这种颇有点讽刺挖苦的恭维话,他究竟应当受宠若惊,还是应当忿忿不平?
  泰山看见“阿罗号”高开海岸线的时候,那几个人脸上都现出惊恐的表情。再加卜船对他是个颇为奇妙的新鲜玩意儿,便决定赶到海湾入口处北侧一条突出的海岬,离得近一点儿看看这条船。如果可能,再弄清它的去向。
  他荡着树枝在树林里飞快穿行,到达那条海岬的时候,船刚刚驶出港湾。因此,他把这座奇妙的、能在水上漂浮的“房子”看了个一清二楚。
  甲板上大约有二十多个人,跑来跑去忙着拉船上的绳子。
  风儿徐徐地吹。那条船驶过港湾时,升起的帆并不多。但是一出港口,所有的帆都升了起来,这样便可以尽可能灵巧地驶向大海。
  这条船优美的动作把泰山看得简直入了迷。他真想跑到船上看一看。不一会儿,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看见北边遥远的海面上升起一缕淡淡的青烟。他很纳闷,茫茫大诲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这时,“阿岁号”的了望台上一定也有人发现了这缕青烟。因为没过几分钟,泰山就看见,船上的帆往下落,而且掉转了船头,不一会儿,他就看出它要靠岸。
  船头有个人不停地往大海里送一根绳子,绳子上挂着一个铁玩意儿。泰山弄不清楚这是干什么。
  船终于顶着风驶进海港,抛了锚,落了帆,甲板上一片混乱。
  他们放下一条小船,船里放着一个很大的箱子。小船下水之后,十二个水手划着桨,飞也似的向海岬驶来。泰山就蹲在那儿的一株树上。
  小船渐渐驶近,泰山看见“耗子脸”站在船尾。
  没走几分钟,小船便在海滩搁浅。船员们从船上跳下来,把大箱子抬出来放在沙滩上。他们在海岬的北面,因此,小屋里那些人一点儿也看不见这儿的情形。
  船员们怒气冲冲地争吵了一会儿,“耗子脸”和几个伙伴爬上泰山隐藏着的那道徒岸,向四周张望了一会儿。
  “这儿是个好地方。”“耗子脸”指了指泰山藏身的那株大树。
  “哪儿都一个样。”他的一个伙伴说,“如果他们在船上发现这箱子财宝,就得充公。所以,必须赶快埋在这儿,日后,谁能逃脱绞刑架的惩罚,谁就可以再来这儿找回财宝,受用一番。”
  “耗子脸”朝还在船上站着的那几个人喊了几声,他们才扛着铁锨、镐头慢吞吞地向岸上走了过来。
  “快点儿干!你们这帮家伙。”斯纳帕斯——“耗子脸”大声呵斥着。
  “别说了!”有一个人反驳道,“你又不是舰队司令官,你这个该死的矬子!”
  “我是船长。我得让你们明白,你是船员。”斯纳帕斯尖叫着,骂出一大串难听的话来。
  “当心点儿,小伙子们!”先前一直没说话的一个水手说,“我们自个儿打起来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说得对。”哪位对斯纳帕斯那种飞扬拔扈大为不满的水手说,“不过我们由着这个爱摆架子的家伙折腾,也吃不上好果子!”
  “你们在这儿挖,”斯纳帕斯指着树下一个地方说,“你们挖的时候,彼得,你画一张标明这个位置的地图。这样,以后我们就能再找着它,你,汤姆,还有比尔,带两个弟兄把箱子抬上来。”
  “你干啥?”先前那个水手问道,“光站在那儿监工?”
  “快干!”斯纳帕斯恶狠狠地说,“你指望你们的船长也拿把铁锨挖土,是吗?”
  水手们都忿忿不平地抬起头。谁都不喜欢斯纳帕斯自从杀了这伙叛匪真正的头儿金以后,他总摆出一副与大伙儿格格不入的臭架子,越发惹得大伙儿恨他。
  “你是说,不想拿铁锨和大伙儿一块儿把活干完?你肩膀上的伤还不至于重到这个地步吧。”塔兰特——一直和他过不去的那个水手说。
  “绝对不是!”斯纳帕斯回答道,手指紧张地握着左轮手枪的枪把。
  “那么,是上帝不让你干活儿了?”塔兰特说,“你要是不想抡锨,就拿镐吧!”
  说着,他抡起一把镐狠狠砸了过去,一下子刨塌了斯纳帕斯的脑门儿。
  水手们默默站了一会儿,看着塔兰特这种冷酷的“幽默”造成的后果。后来一位水手打破了沉默。
  “这个混蛋是罪有应得!”他说。
  另外一个水手举起镐刨土,土很松,便扔下那把镐,拿起一把铁锨。别人也都动手挖了起来。谁也没再提起这场凶杀。不过干活儿的时候,大伙儿的心情比斯纳帕斯发号施令那阵好多了。
  不一会儿,他们就挖好一个足可以放那个箱子的坑。塔兰特建议应当挖得再大一点儿,把斯纳帕斯的尸体放在箱子上面。
  “如果有什么人碰巧挖到这儿,可以迷惑他们一下。”他解释说。
  大伙儿都觉得这个建议很妙,便把坑往长挖了挖,好盛那具尸体。然后又往下挖了一个坑,放那个箱子。箱子用船帆的篷布包着,放进坑里。放下去之后,箱顶距离墓穴还有一英尺,大伙儿便往里添土,直到和墓穴一样平;而且搞得“天衣无缝”。
  两名水手把斯纳帕斯的尸体随随便便扔进坑里,扔下去之前,先取下他的枪和别的几件小玩意儿,这些东西部门了挖坑的人。
  他们把坟坑添满土,上去踩了又踩,直到把它完完全全“夷为平地”。
  然后把剩下的士四处扬洒开,又找来些干枯的树枝、灌木乱扔在“坟地”上,做得尽量自然,完全掩盖了这块土地曾经被人践踏的痕迹。
  干完之后,船员们回到小船上,飞快地向“阿罗号”划去。
  海风徐徐、水天相接之处那一缕青烟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显得浓重而潇洒。那一群叛乱的船员不失时机地升起所有的风帆,向西南逃奔而去。
  泰山把所有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些人难得一见,他们古怪的行为引起泰山深深的思索。
  他想,人确实比丛林里的野兽还要愚蠢、凶狠。自己能生活在安逸恬静的大森林里,该是多么幸运!
  泰山纳闷他们埋的那口箱子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如果不想要,干嘛不把它扔进大海?那不是更容易吗?
  哦,他想,他们一定要这箱子东西。他们把它藏在这儿,是为了有朝一日再把它拿到手。
  泰山从树上跳下来,开始在他们挖过的那块地上搜寻,想看看这些家伙有没有丢下他喜欢的东西。不一会儿,就从他们扔在坟上的一团灌木下面找到一把铁锨。
  他提起那把铁锨,想学水手们的样儿挖几掀土,可是用起来那么别扭,还碰破了光脚丫。不过他还是一口气干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挖到那具尸体。他把它拖了出来,扔到一边。
  他继续挖。一直挖出那口箱子,也拿出来,放到尸体旁边。然后填平墓穴下面那个小坑,把尸体扔进去,又填上上,盖上灌木和柏枝,这才又走到箱子跟前。
  这只箱子四个水手抬着还累得汗流泱背。可是对于人猿泰山却轻得像一只空箱子。他在那把铁锨上拴了根绳子,斜挎到背上,然后提着箱子向密林深处走去。
  带着这些“累赘”,他没法儿荡着树枝穿过密林,只能沿着小路走,因此花了好长时间。
  他朝东稍稍偏北走了好几个小时,才走到一堵密不透风的树木、藤蔓、匍匐植物交织而成的“高墙”。他只好在比较低的树枝上吃力地攀援。又过了十五分钟,便出现在猿举行“会议”共商大事,或者庆祝“达姆——达姆”狂欢节的那个“小戏台”上。
  他在靠近林中空地中间,离泥鼓或者说祭坛不远的地方挖了起来。这比翻起刚填进坟坑的松土费劲多了。可是人猿泰山硬是坚持着挖了下去,直到挖出一个能把箱于严严实实藏起来的深坑。
  既然不知道这口箱子里面装的东西的价值,他为什么要不辞辛苦干这桩事情呢?
  人猿泰山有一个人的形体,也有一副人的头脑,而周围的环境和长期的训练又同时把他造就成一只猿。脑子告诉他,这口箱子里装着珍贵的东西,要不然那些水手不会把它藏起来。长期的训练又教他模仿那些新奇而少见的动作。现在对于人和对于猿都同样具备的好奇心促使他打开箱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可是那把沉重的锁子和结实的铁箍使他的狡黠和力气都难以奏效,虽然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也只得先把箱子埋了起来。
  泰山一路走一路寻找食物,等回到那座小屋附近,天已经完全黑了。
  小屋射出一缕灯光,原来是克莱顿找到一听二十年没有人动过的油。这还是布莱克 ·迈克尔当年留给克莱顿夫妇的。那几盏灯也仍然很好用,泰山惊讶地看见小屋里像白天一样明亮。
  他以前一直纳闷这些灯到底有什么用处。通过阅读和看图画,他知道那是灯,可是一直不明白,它们怎么就能放射出奇妙的“阳光”?因为有些画儿把它们画得能照亮所有的东西。
  他走近靠近屋门的那个小窗,看见小屋用树枝和帆的篷布临时隔成两个部分。
  三个男人住在前面那个小间。两人老头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什么。年轻小伙儿脊背靠墙,坐在临时搭成的一只长凳上,正在全神贯注读一本属于泰山的书。
  泰山对这几个男人没有特殊的兴趣,便去找另外两个窗户。姑娘在那儿,她的容貌多么漂亮!她那雪白的皮肤多么娇嫩!
  她正在窗户下面泰山那张书桌前写什么东西。屋子尽里头的一堆干草上躺着那个黑人妇女,正呼呼大锤。
  泰山在她写字的时候,盯着她整整看了一个小时,他多么想和她说点什么,但是不敢。他相信,跟那个年轻的小伙儿一样,她听不懂他说的猿语。而且他生怕吓着了她。
  她终于把写下的东西放在桌上,站起身,走到床前。床上已经铺了几层松软的草,她又重新整理了一下。
  然后,她解开盘在头顶的柔软的金发。泰山蓦地觉得仿佛有一条微微闪光的瀑布飞泻而下。定睛细看,原来是满头的秀发飘洒而下,在灯光下闪烁着纯金般的光彩,映衬着她那张椭圆形的脸,闪动着波浪型的曲线。那秀发一直长及腰部。
  泰山完全被这情景迷住了。她熄灭那盏灯,小屋立刻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泰山还在那儿张望。他趴在窗户下面等待着、谛听着,足足过了半个小时。后来,终于听见她已入睡的均匀的呼吸声。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从格栅中间伸进去,直到两条胳膊都伸进小屋。他在桌子上慢慢地摸索,终于摸到了珍妮写的那几张纸。然后拿着那珍贵的东西,十分谨慎地抽出胳膊和手。
  泰山把这几张纸折成一个小方块儿,塞进箭袋,像影子似的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丛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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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5:51:03 | 显示全部楼层
18、珍妮被劫

  第二天,泰山早早地醒来。新的一天他想到的第一样东西和昨天夜里入睡前最后想的一样东西都是藏在箭袋里面的那几张奇妙之纸。
  他赶快掏出来,心里忐忑不安,希望能看懂这个美丽的姑娘头天晚上写的那些东西。
  可是只瞥了一眼,他便感到万分失望。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中充满渴望。他热切的希望能够看懂,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中的金发仙女写下的东西。至于是不是写给他的,没有关系。反正它表达了她的思想感情,对于人猿泰山这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他被这些奇妙的、潦草的字难住了。这种字迹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真怪,它们和书里的印刷体以及他找到的那几封信难以辨认的手写体都不一样,而是一种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倾斜的字体。
  就连那个黑皮本儿里的小“甲虫”也都是熟悉的老朋友,只不过因为排列次序不同,他才不懂得其中的含义。而这些“甲虫”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他盯着那几页纸足足看了二十分钟,突然那些“甲虫”似乎是从被扭曲了的“躯壳” 里爬出来,又变得那样熟悉。啊,原来还是他的老朋友,只是写得太潦草了。
  渐渐地,他一会儿认出一个字,过一会儿又认出一个。他的心快乐地跳动着。啊,他能读懂,他一定要读懂!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便完全掌握了姑娘书法的规律。除了个别字不认识外,他已经可以很流畅地读下去了。
  下面就是他读懂的那封信:
  非洲西海岸,大约南纬十度(克莱顿先生这样说)一九零九年二月三日
  亲爱的海泽尔:
    给你写这封你永远都不会读到的信一定很愚蠢。可是我好像非得把从打坐上倒霉的“阿罗号” 离开欧洲以后经历过的凶险告诉什么人,心里才痛快。
    如果我们永远回不到文明社会——现在看起来很有可能——这封信至少会把导致我们最后结局(不管什么样的结局)的这些事情记录下来。
    正如你所知道的,大家都认为我们是为了到刚果做一次科学考察才出门旅行的。爸爸似乎抱住一个奇怪的理论不放,认为有一种无法想象的史前文化,其遗址埋在刚果河河谷的什么地方。可是,等我们扬帆出海,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有一个老书呆子在巴尔的摩①开了一家古书、古玩店。他在一本非常古老的西班牙手稿里发现了一封一五五零年写的信。这封信说有一艘西班牙大帆船,从西班牙驶往南美洲,船上有一笔 ①巴尔的摩(Baltimore):美国城市。巨大的财富,我想,大概都是西班牙古金币和古银币。因为这件事听起来既荒诞不经,又充满了海盗故事的色彩。后来这艘船发生了叛乱,船员们经历了一场危险。
    写信的人就是船员中的一个。收信人是他的儿子。写这封信的时候,他已经是一艘西班牙商船的船长了。
    好多年过去了,老头已经变成一位可尊敬的市民,住在西班牙一座偏僻的小城。可是爱财心切,他还是冒险把得到这笔巨大财富的办法全告诉了儿子。
    写信的人说,那艘大帆船离开西班牙大约一个星期,船上就发生了叛乱。叛匪杀死了船长,大、二、三副,以及所有反对他们的人。可是他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因为剩下的这帮人谁也不懂得在大海里驾驶船舶的技术。
    他们只得任凭风儿摆布,在大海里漂了整整一两个月。因为饥饿和坏血病,他们死的死,病的病,后来漂到一座小岛。
    大帆船被冲到海滩上面的时候,撞得稀烂。可是那十位幸存者还是设法抢出一箱子财宝。他们把这个箱子埋在小岛,在那儿住了整整三年,一直希望有人能把他们救走。
    这十个人接二连三地都病死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就是这个写信的人。这几个人曾经用那艘西班牙大帆船的残骸做了一条小船,可是因为不知这座小岛的位置,一直不敢出海。
    那九个人死了之后,荒岛上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幸存者。他再也无法忍受可怕的寂寞,宁愿拿生命到海上冒险,也不愿在这座荒凉的孤岛上寂寞而死。在难熬的孤寂之中又过了将近一年之后,他终于坐着那条小船驶向茫茫大海。
    很幸运,他一直朝北航行,不到一个星期便进入西班牙商船从西印度到西班牙的航线,一艘向西班牙开的船搭救了他。
    他只跟他们讲了船在海上失事,除了少数几个人外全部遇难。等到了一座小岛之后,别人慢慢地也都死了,最后只剩下他自己。至于反叛和埋藏那箱财宅的事,他当然只字未提。
    那条商船的船长对他说,从他们搭救他的位置和过去一个星期的风向判断,他一定是从绿角群岛①中的某一座小岛漂来的。这座群岛在非洲的西海岸,大约北纬十六度到十七度。
    那封信,详细描述了那座小岛和藏宝的地方,还附了一张你不曾见过的最粗糙、最可笑的老式地图。地图上画了些树木、岩石,还乱涂着些十字交叉的记号,表明埋那箱子财富的准确地方。
    爸爸给我讲了这次“考察”的目的之后,我的心立刻凉了半载。因为我知道可怜的父亲总爱虚
  无缥缈地幻想,我怕他这一次又被人捉弄。你知道,为了弄到这封信和这张地图,他竟然花了一千美元。
    ①绿角群岛(Cape verde Lslands):在非洲之西大西洋中,属葡。
    更让我担心的是,他又和罗伯特·坎勒借了一万美元,还立下了字据。
    坎勒先生没有要求拿什么做抵押品。你知道,亲爱的,如果爸爸还不了这笔钱,对我这将意味着什么。啊,我多恨那个坎勒先生!
    我们都尽量往好的一面去想。可是菲兰德先生和克莱顿先生——他是在伦敦跟我们搭伙的,只是为了冒险——都像我一样,疑虑重重。
    好了,长话短说,我们居然找到了那个小岛和那箱子财宝。那是一个很大的橡木箱子,外面有好几道铁箍,包了好几层浸了油的帆布。跟三百年前埋下去的时候一样完好无损。
    箱子里面装满了金币,那么重,四个人抬也会压弯了腰。
    这箱子财宝似乎只能给跟它沾边儿的人带来死亡和不幸。因为离开绿角群岛不到三天,我们自己的船员也起来叛乱,杀了船上所有的头儿。
    哦,那真是难以想象的、最可怕的经历!我简直无法把那一切都写出来。
    他们还想把我们也都杀了。可是这伙叛匪的头儿金没让他们这样干。于是他们沿着海岸向南航行,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发现一个很好的港湾,便强迫我们在这儿登陆,最后干脆把我们扔在这片荒凉的海滩上不管了。
    今天,他们带着那箱财宝扬帆远航了。可是克莱顿先生说,他们不会逃脱三百年前那艘西班牙大帆船的叛匪们的恶运,因为这条船上唯一懂航海的金在我们登陆的那天,也被一个家伙杀死在海滩上。
    我真希望你能认识克莱顿先生。有朝一日,他会继承勋爵的封号和财产。此外,他自己就十分富有。可是一想起他将成为一个英国勋爵,我就十分难过。你知道,平常我是多么小瞧那些和有爵位的外国人联姻的美国姑娘!唉,要是他只是位普通的美国人多好。
    可是,这并不是他的过错,可怜的人儿。除了出身,他可以带给我们国家种种光荣。而我以为,对于任何一个男人,这都是可以得到的最高奖赏了。
    自从踏上这块神奇的土地,我们经历了种种可怕的事情。爸爸和菲兰德先生在密林里迷了路,差点儿被一头狮子吃了。
    克莱顿先生也迷了路,两次受到野兽的袭击。艾丝米拉达和我被一头十分可怕的吃人的狮子堵在一间破旧的小屋里。哦,正如艾丝米拉达说的: “怕死人了!”
    可是最奇怪的是救我们的那个极其神秘的人。我没有看见他,可是克莱顿先生、爸爸还有菲兰德先生都见过他。他们说,他是个皮肤黝黑的白人,简直是一个完美的神!他有大象的力气,猴的灵敏,狮子的勇敢。
    他不会说英语。做了什么勇敢之举之后,就立刻十分神秘地消失,就好像一个幽灵。
    我们还有一个奇怪的邻居,他能写一手好字,还在这间小屋的门上给我们留了个条,意思是不让我们损坏他的东西。署名是“人猿泰山”。
    我们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尽管相信他就在附近。因为有个水手准备从背后向克莱顿开抢的时候,被密林里扔出的一支长矛刺穿了肩膀。
    那些水手只给我们留下少得可怜的食物,而我们只有一支手枪,三粒子弹,真不知道该怎样弄到肉吃。尽管菲兰德先生说,光靠森林里随处可见的野果和坚果就能活命。
    现在我非常累了。我得到那张古怪的床上睡觉了。克莱顿先生给我铺了些草。以后随着事态反展,我会接下去给你写这封信的。
     爱你的珍妮·波特
  读完这封信,泰山坐在那儿思索了好长时间。这封信卫说到那么多新奇的事情,一下子搞得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把它们一件件地“消化”。
  从这封信看,他们还不知道他就是人猿泰山。他要把这个事实告诉他们。
  他在那棵树上用树叶和树枝搭了一个小棚子,可以挡风遮雨。他把从小屋带来的几样“宝物”藏在椰子里。“宝物”中有几支铅笔。
  他拿出一支在珍妮的签名下写道:
  我就是人猿泰山。
  他以为这就足够了。过一会儿,他就把这封信再送回到那间小屋。
  关于食物的问题,泰山想,他们不必发愁,他会保证供应。
  第三天早晨,珍妮发现她前天夜里丢的那封信又搁到了原先的地方。珍妮大惑不解。可是等她看见她的签名下那一行印刷体时,一股凉气流遍全身。她把那封信,或者说只把有她签名的最后一页拿给克莱顿看。
  “想想看,”她说,“也许我写信的时候这个神秘的家伙一直躲在那儿偷看。哦,我连想一想都会浑身发抖!”
  “不过,他一定很友好。”克莱顿安慰道,“他还了你的信,也没有给你任何损害。而且,昨天夜里他在小屋门外放了一样足以证明他的友谊的实实在在的东西——我刚才出去的时候看见门口放着一只野熊。”
  从那以后,几乎每天,泰山都要给他们送些野味,或者别的食物。有时候是一只小鹿,有时候是一只熊,一只豹子,有一回甚至送来一只狮子。有时候也会送来些奇怪的熟食,从木本加的村子里偷来的木薯饼。
  泰山因为给这几个陌生人打野味吃,觉得生活充满了欢乐。在他看来,世界上再没有比为这个白人姑娘的幸福和安全而劳动更快乐的事情。
  他真想有一天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走进他们的“宿营地”,通过他们和他都熟悉的小甲虫谈话。
  可是他发现自己很难克服那种森林里长大的野兽所共有的羞怯和胆小。因此,一天天过去了,他还是没能满足自己的心愿。
  住在小屋里的这几个人因为渐渐熟悉了周围的环境,胆子越来越大,到密林里找胡桃、野果时也越走越远了。
  波特教授因为心事重重,几乎没有一天不到丛林里瞎转,没有一天不在死神的血盆大口之下徘徊。塞谬尔·菲兰德先生,从来谈不上健壮,现在越发瘦得不成样子。为了保护教授的安全,他处于一种无休止的焦躁与烦乱之中,作出了极大的努力。
  一个月过去了。泰山终于下定决心白天里去造访“宿营地”。
  那是一天下午,克莱顿又到港湾人口处那个海岬,向大海眺望,看有没有过往的船只。他在那儿准备了一大堆木头。一旦有轮船或者帆船在水天相接处出现,就立刻点燃,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波特教授沿海滩向“宿营地”南面溜达,菲兰德先生挽着他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他在成为什么野兽娱乐的对象之前,赶快转身回“家”。
  珍妮和艾丝米拉达到森林里采野果去了。为了找果子,她们离小屋越来越远。
  泰山在小屋门口默默地等待,一心想着那个美丽的白人姑娘。现在,他一天到晚只想着她。他不知道她是否怕他。而正是这种怀疑,使得他几次改变了访问他们的计划。
  他很快就等得不耐烦了。他盼望她赶快回来,一睹芳容,大饱眼福,他希望能够挨近她,甚至抚摸她。这位人猿不知道有神,但是他对这位“仙女”的崇拜决不亚于任何凡人对神的崇拜。
  为了消磨时间,他在等她的时候给她写了一封信。是否想把这封信给她,他自个儿也说不清楚。但是,看到自己的思想用文字表达出来,他感到无限的快乐。因为在这封信里,他毕竟不是那样野蛮,那样愚昧了。他写道:
    我是人猿泰山。我想念你。你是我的,我也
  是你的。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在我的小屋里。
  我会给你采来最鲜美的野果,打来最鲜嫩的鹿肉,
  还有森林里最美的野味。我将为你打猎。我是丛
  林里最伟大的斗士。我将为你而战斗。你叫珍
  妮·波特。我是从你的信里知道的。当你看到这
  封信,你会明白,这是写给你的。人猿泰山爱你。
  写完这张纸条之后,他像个年轻的印度人直挺挺地站在门口,等待着。突然,他那听觉敏锐的耳朵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听出有一只巨猿正在树林里荡着比较低的树枝穿行。
  他全神贯注地听着,暮地丛林里响起一声女人的尖叫。人猿泰山把他第一次写的情书扔在地上,像一只豹子,飞也似的问森林里跑去。
  克莱顿也听见了这声尖叫。不一会儿,波特教授和菲兰德先生也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回来。快到小屋的时候,他们大声招呼着,互相焦急地询问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只朝屋里瞥一眼,便证实了最坏的预想。
  珍妮和艾丝米拉达不在屋里。
  克莱顿马上向密林跑去,后面跑着两个老头,大声喊着姑娘的名字。他们在森林里跌跌撞撞找了半个小时,后来,完全是碰巧了,克莱顿看见艾丝米拉达躺在地上。
  他在她的身边停下,摸了摸她的脉搏,听了听她的心脏、她还活着。他使劲儿摇着她。
  “艾丝米拉达!”他朝她的耳朵大声喊,“艾丝米拉达,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波特小姐在哪儿?出什么事了,艾丝米拉达?”
  艾丝米拉达慢慢睁开双眼,看看克莱顿,又看看周围密密的丛林。
  “啊,天啊!”她尖叫一声.又昏了过去。
  “我们该怎么办,克莱顿先生?”老教授问,“这让我们上哪儿去找她?上帝不会这样残酷,从我身边夺走心爱的女儿吧!”
  “我们必须首先喊醒艾丝米拉达。”克莱顿回答道,“她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艾丝米拉达!”他一边大喊,一边抓着黑女人的两只肩膀,使劲儿摇晃着。
  “啊,大啊!找真想死!”可怜的女人紧闭着一双眼睛说,“让找死吧,亲爱的主,不要让我再看见那张可怕的脸。”
  “喂!喂!艾丝米拉达!”克莱顿大声喊着。
  “主不在这儿,是克莱顿先生。睁开眼看看。”
  艾丝米拉达睁开眼睛。
  “啊,天哪!谢谢上帝。”她说。
  “波特小姐上哪儿去了?出了什么事儿?”克莱顿焦急地问。
  “珍妮小姐不在这儿?”艾丝米拉达大声问。一骨碌爬起来,那股麻利劲儿和她的大块头很不相称。“啊,上帝!现在我想起来了!一定是那个家伙把她抓走了。”黑女人号啕大哭,诉说她心中的悲哀。
  “什么家伙把他抓走了?”波特教授焦急地问。
  “一个浑身长毛的巨人。”
  “大猩猩,是吗,艾丝米拉达?”菲兰德先生问。这个可怕的想法一出口,三个男人不寒而栗,吓得连气也喘不过来。
  “我想,是那个鬼东西。不过我猜,一定是一只公猩猩。啊,我可怜的宝贝,我的心肝儿!”艾丝米拉达又捶胸顿足,大哭起来。
  克莱顿向四周张望着,希望找到一点大猩猩的踪迹,可是除了附近的青草似乎被人践踏过而显得杂乱外,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他的森林知识少得可怜,连一点蛛丝马迹也看不出来。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他们一直在丛林里寻找珍妮,直到夜幕降临,才不得不无可奈何地、绝望地放弃这场徒劳无益的寻找。因为他们甚至连那个劫持珍妮的怪物是从哪个方向走的都不知道。
  天黑了很久,他们才回到“宿营地”。这几个悲伤的、充满痛苦的人默默地坐在小屋里。
  最后还是波特教授打破了沉默。他说话的腔调已经没有那种夸夸其谈抽象、不可知的理论时的迂腐之气了,而是斩钉截铁,有一股立刻付诸行动的英武劲儿。不过语气中仍然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失望。克莱顿听了不禁生起一股悲凉之情。
  “我现在就躺下来睡觉,”老头说,“明天一早,天一亮,我就尽可能多带点食物继续去找珍妮。不找到她,我决不回来。”
  伙伴们没有马上答话,都沉湎于自己痛苦的思索中。谁都知道——老头自己也知道 ——最后这句话的含义,那就是:波特教授再也不会从丛林回到他们身边了。
  后来,克莱顿站起来,把手轻轻放在波特教授苍老、弯曲的脊背上。
  “我当然跟你一起去找。”他说。
  “我知道你愿意……不,你希望眼找一起去,克莱顿先生。可是你一定不能去。珍妮现在已经不是凭人的力量就能解救的了。现在的问题是,决不能让我亲爱的小女儿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可怕的丛林里,没有一个朋友在他的身边。
  “让同样的葡萄藤和树叶覆盖我们吧,让同样的冷雨抽打我们吧。当她母亲的在天之灵来寻找我们的时候,她会发现,就像我们活着的时候在一起一样,我们死后也在一起。
  “是的,我一个人去找她。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爱!”
  “我跟你一起去。”克莱顿不容置疑地说。
  老头抬起头,出神地望着眼前这位健壮、漂亮的威廉·塞西尔·克莱顿。也许他看到了埋藏在这个年轻人心底的爱——对他的女儿的钟爱。
  以前,他太沉湎于自己那些“学术问题”的研究,很少注意到表明这两个年轻人互相吸引、日渐亲近的细枝末节,只言片语。直到现在,那些细心人早该注意到的细节,才一个接一个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就随你的便吧!”他说。
  “你得把我也算上。”菲兰德先生说。
  “不,亲爱的老朋友,”波特先生说,“我们不能都去找她。把可怜的艾丝米拉达一个人留在这儿未免太残酷了。再说我们三个人都在,效果不一定就比一个人好。
  “严酷的森林里,被吞噬的生命已经够多的了。好了,我们都睡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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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5:52:27 | 显示全部楼层
19、密林深处救珍妮

  从打泰山离开抚育他成长的部落,巨猿们相互之间的倾轧、争斗一直没一有断过。事实证明,特冈兹是个凶残的、反复无常的家伙。他特别喜欢在年老体弱的猿身上肆虐。渐渐地那些不堪忍受猿王欺凌的猿都带着自己的家庭成员,到更深的丛林里,找个平静、安宁的地方过活去了。
  最后,那些留在部落里的成员被特冈兹的暴行逼得忍无可忍,有一个猿猛然想起泰山留给他们的“临别赠言”。
  “加果你们的王很残酷,不要像其他部落的猿那样,凭自己的力量去和他斗。要两个,或者三个,甚至四个猿一起和他斗。这样干,便没有一个王再敢欺侮你们。因为四个猿总可以杀死任何一个比你们厉喜的王。”
  那只猿想起泰山聪明的劝告之后,便又讲给他的几个伙伴。因此,这天特冈兹回到部落之后,发现一个“热烈欢迎”的场面正等待着他。
  没有寒喧,也没有客套,特冈兹刚到家,五个毛乎乎的巨猿便向他扑了过去。
  特冈兹在内心深处是个地地道道的胆小鬼。这一点,欺软怕硬的猿和欺软怕硬的人颇有点共同之处。他不敢恋战,更不想送死,而是设法从造反的“臣民”手里逃脱,飞也似的跑到密林深处的树枝上躲了起来。
  他两次想再回部落,都被那几只猿扑上来揍了一顿,吓跑了。最后,他只好放弃回部落的念头,怀着满腔的仇恨和愤怒,掉转头,到森林里独自漂泊去了,
  他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好几天,一心想找个弱小的动物,发泄心里的愤怒和怨恨。
  这只可怕的、外形像人的野兽正怀着这样的心情在树上荡来荡去,突然遇到向个正在丛林里采集野果的女人。
  他发现她们的时候,止好在她们的头顶之上。因此,珍妮·波特刚觉得有什么动静,一个巨大的、浑身是毛的东西已经跳到她的身边,一张可怕的脸和发出声声咆哮的血盆大口离她只剩下一英尺远了。
  野兽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珍妮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眨眼间,特冈兹已经把她拖到脸前,龇开满嘴獠牙,要咬断她的喉咙。可是锐利的牙齿还没有碰到姑娘白晰的皮肤,巨猿心里又升起另外一个念头。
  部落扣留了他的几个妻子,他必须找别的猿代替她们。这个浑身无毛的“白猿”就可以当他的第一个“新娘”。想到这里,他把珍妮拦腰抱起,扛到毛乎乎的宽肩膀上,纵身一跃。窜到树上,扬长而去。
  艾丝米拉达也跟着珍妮惊叫一声,然后便犯了一遇危险就犯的老毛病——昏了过去。
  珍妮并没有马上失去知觉。那张紧挨她的可怕的脸和那个畜牲呼出来的刺鼻的臭气,确实把她吓得目瞪口呆。可是她的头脑很清楚,还能想一想如何应付眼前危险的处境。
  巨猿扛着她在森林里穿行的时候,珍妮感觉到速度非常之快。但她既没有叫喊,也没有挣扎。特冈兹的突然出现把她完全搞懵了,以为他正扛着她朝海滩的方向走。因此,她“养精蓄锐”,准备快到宿营地时再大喊大叫,吸引她急切盼望的救星们的注意力。
  她万万没有想到,已经被这只巨猿扛着向密林深处越走越远。
  克莱顿和两个老头听见珍妮的惨叫之后,跌跌撞撞穿过灌木丛,向出事地点跑来。人猿泰山则是顺着叫声,径直来到艾丝米拉达躺着的地方。不过,他的兴趣并不在她的身上,见她没有受伤,也就没再管她。
  他仔细察看了一会儿脚下那片草地和头顶一棵棵大树。长期训练、周围的环境赋予他猿的机敏,再加上从父母身上遗传下来的聪慧使他很快就弄清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就如亲眼目睹了一样。
  然后他又纵身跳进摇动看的树木之中,循看人的肉眼难以辨认的蛛丝马迹,追踪而去。
  类人猿抓着树枝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树。这些树枝靠近树梢留下的痕迹,大多数能让你看清追踪对象是否从这里经过,但很难看清它的去向。因为不管他是离开一棵树,还是攀上一棵树,树技承受的压力总是向下,朝树梢的方向,而靠近树干的地方,虽然经过的痕迹不明显,方向则能比较清楚地显示出来。
  这根树枝上就有被那个“逃亡者”踩死的一条毛毛虫。泰山根据这点儿线索工刻就能猜出他的下一脚踩在哪儿。他又去找被踩死的幼虫,经常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湿点儿。
  有时候会发现被手抓下来的一小块树皮。树皮翘起来的方向就是猎物逃跑的方向。有时候粗壮的树枝、树干被毛乎乎的身体擦过,在树皮上留下一缕毛。泰山就可以从这缕毛是从哪面挂上去的,来判断追踪是否正确。
  他也不需要加快速度,以便跟上那只正在逃亡的野兽留下来的极难分辨的踪迹。
  对于泰山,他所追寻的那只野兽在这条枝叶稠密的“小路”上留下的蛛丝马迹,可以在别的野兽留下来的难以计数的踪迹中变得“栩栩如生”。而最难逃脱泰山注意的是它留下来的气味。因为泰山正顶着风追,他那受过长期训练的鼻子像猪犬一样灵敏。
  有的人认为,低等动物嗅觉器官发达是天生的。其实这种能力也是可以培养的。
  人类的生存已经不大依赖于感觉器官的发达与完善。思维能力使他们免除了许多体力上的责任。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人的器官退化了。比如牵动头皮和耳朵的肌肉,就因为不用,几乎完全丧失了它先前的功能。
  耳朵周围起头皮下面生长着肌肉,也布满了向大脑输送种种感觉的神经。仅仅因为不怎么用得着它们,才没有得到充分发展。
  人猿泰山的情况就不同了。从刚刚出生不久,他的生存就完全依赖于敏锐的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和味觉,而不大依靠本来发展就比较迟缓的思维能力。
  在各种感觉器官中,泰山最没有得到充分发展的大概就是味觉。他以同样的兴趣,品尝新鲜的或者不新鲜的野果、兽肉。不过这一点似乎和更为文明的“美食家”相比儿没有太大的区别。
  就这样,泰山宛若一股清风,无声无息地跟在特冈兹和他的猎物后面。可是他已经接近他们的声音还是被那头正在逃跑的野兽听到了。特冈兹立刻加快了速度。
  泰山又追了三英里才追上特冈兹。特冈兹看见跑也无用,便在一块林间空地跳了下来。这样便可以回转身,为保护他的猎物不被人抢走而搏斗。如果看到自己不是追踪者的对手,也可以放下抢到手的“白猿”,逃之夭夭。
  泰山像一只豹子跳到仿佛是大自然特意为这场搏斗提供的竞技场的时候,特冈兹那只粗壮的胳膊还挟着珍妮。
  特冈兹看见追地的是泰山之后,立刻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白猿”是泰山的妻子。囚为他们是同类——都是白皮肤。没长毛。他非常高兴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对他早已恨之入骨的仇人加倍地报复。
  对于珍妮,这位神一样的男人的突然出现,无异于一杯使她精神大振的烈酒。
  通过克莱顿、她的父亲,以及菲兰德先生的描绘,她已经明白,他一定是那个救过他们的怪人.因此,他自然也是她的保护人和朋友。
  特冈兹把她粗暴地推到一边,去迎战泰山。他浑身铁一样的肌肉,满嘴可怕的獠牙,和泰山形成强烈的对比。珍妮的心不由得一沉:他怎么能打败一个这样强大的对手?
  他们像两头斗架的公牛冲到了一起,像两条狼,伺机咬断对方的喉咙。与猿的獠牙相匹敌的是人类创造的利刃。
  苗条秀美的珍妮靠在一棵大树上,两只手紧紧按着急促起伏的胸脯,一双眼睛注视着原始森林中一只雄猿和一个原始人为争夺她——一个女人而进行的殊死搏斗,目光中混和着惊恐、迷恋和赞美。
  当这个男人肩背上的肌肉由于用力而像一块块生铁一样隆起的时候,当他筋键发达的前臂和小山一样的二头肌勒着巨猿的脖子,并且极力避开那锯齿僚牙的时候,那块几千年的岁月编织成的文明与文化的轻纱,从这位巴尔的摩姑娘视野模糊的眼前消失了。
  泰山举起长长的猎刀对准特冈兹的心脏,连刺十几刀,那个巨大的身躯一动不动倒在地上。这时,珍妮仿佛是一个原始女人,张开双臂,向那个为她而战并且赢得了她的原始男人扑了过去。
  泰山呢?
  他把他的女人紧紧抱在怀里,吻着她那充满渴望的、红润的唇。他毕竟是个无师自通的血肉之躯!
  珍妮半闭着眼睛偎依在泰山怀里。一刹间,这位年轻姑娘似乎第一次明白了爱情的含义。
  可是那块文明与文化的轻纱就像突然从她眼前消失一样,又突然遮挡了她的视线。于是,她又还原为那个为现代文明所束缚的女人,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从泰山怀里挣脱,把脸理在一双纤纤细手里。
  发现这位他以一种模糊不清的、抽象的方式恋爱着的姑娘,居然会服服贴贴地偎依在自己的怀里,泰山着实吃了一惊。现在她又突然变得如此冷淡,更让他大惑不解。
  他又走到她的身边,挽起她的胳膊。她却像一只雌老虎,举起两只纤纤素手打他那宽阔的胸膛。
  泰山无法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刚才他还想把珍妮赶快送回到她的亲人那儿去。现在,经历厂那朦胧、遥远而且好像不会再发生的一瞬之后,他打消了这个本意。与此同时,他的好意也已经成为不会再发生的事情了。
  从那一刹,人猿泰山便一直觉得有一个温暖、绵软的身体紧贴着他。温馨、甜蜜的呼吸撩拨着他的面颊和双唇。于是,姑娘在他心中燃起一团新的生命之火。她那丰润的唇热烈地吻着他,在他的灵魂深处打下深深的印记——标志着一个新泰山已经诞生的印记!
  他又伸出手去挽她的胳膊,又被她冷淡地拒绝。于是,人猿泰山只好学着老祖宗的样儿办事了。
  他抱起他的女人,向丛林深处走去。
  第二天一早,海滩上小屋里的四个人被一声大炮的巨响凉醒。克莱顿第一个冲出小屋,看见港湾外面停着两艘已经抛了锚的大船。
  一艘是“阿罗号”,另外一艘是法国小型巡洋舰。巡洋舰上站了许多人,都向海滩这边张望着。克莱顿和已经跑过来的另外几个伙伴都明白,这炮显然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而放的。
  两条船离海岸都很远,因此很难设想他们的望远镜一定就能看见纵横交错的海呷上站着的这几个人和他们手里挥动着的帽子。
  艾丝米拉达解下她的红围裙,在头顶上拼命挥动。克莱顿生怕对方看不见这个信号,急忙向北边那条海岬跑去。他在那儿早就准备了一个发信号的柴堆。
  克莱顿和那几位屏着呼吸在后面焦急等待的伙伴都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他才跑到那一大堆干树枝和灌木跟前。
  当他冲出密林又看见那两条船的时候,万分惊恐地发现,“阿罗号”正在升帆,巡洋舰已经启航。
  他赶快在十几处同时点着那堆柴,又急急忙忙爬上海哪最高的一块礁石,把衬衫绑在一根树枝上,在头顶拼命摇晃。
  可是那两条船继续向大海驶去。就在克莱顿完会失望的时候,烟柱从森林上空笔直地升起,引起巡洋舰了望塔的注意。立刻,十几个望远镜都对准了海滩。
  不一会儿,克莱顿看见两条船都掉转船头。“阿罗号”静静地停在海面上,巡洋舰冒着烟,向海岸慢慢驶来。
  舰艇在离海岸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们放下一只小船,径直向海滩划了过来。
  小船靠岸,走过来一位青年军官。
  “我想,您就是克莱顿先生吧。”他说。
  “谢谢上帝,你们总算来了!”克莱顿说,“也许现在还不算太晚。”
  “您这是什么意思,先生?”军官问道。
  克莱顿把珍妮·波特被劫持和需要全副武装的士兵帮助寻找的事说了一遍。
  “我的天!”军官很难过地惊叫道,“要是昨天,也许还不算太晚。今天恐怕就很难再找到这位可怜的小姐了。太可怕了,先生,太可怕了!”
  巡洋舰上又放下几条小船。克莱顿把港湾的进出口指给那位青年军官之后,跳上船,掉转船头向那个山石封锁的小港湾驶去。刚放下来的几条小船也都络绎而来。
  很快,所有的人都上了岸,见到了波特教授、菲兰德先生和独自饮泣的艾丝米拉达。
  乘最后那条小船登陆的军官里,有一位是巡洋舰的舰长。他听了珍妮被劫持的事情之后,立刻慷慨陈词,号召士兵们自愿报告,协助波特教授和克莱顿去找珍妮。
  这些勇敢的、富于同情心的法国人,无论军官还是士兵,都积极要求作为“探险队” 的一员而留下来。
  舰长选了二十个士兵、两名军官——迪阿诺特中尉和卡彭特中尉,又派了一条船到巡洋舰上取粮食、弹药和卡宾枪。除此而外,他们每人还都配备着手枪。
  克莱顿问他们怎么正好在这附近抛锚放炮的时候,舰长达弗林说,一个月以前,他们看见“阿罗号”挂着许多张帆,向西南方向航行。巡洋舰发信号让他们把船开过来,可是他们不但不予理睬,反而升起所有的帆,飞快逃窜。
  巡洋舰一直追到日落,因为天黑,只得胡乱放几炮,暂且作罢。可是第二天早晨却不见了它的踪影。他们沿海岸又来来回回巡逻了几个星期,渐渐地大伙儿把这桩事情忘到了脑后。可是前几天的一个早晨,了望哨突然报告说,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有一条船上下颠簸,看样子完全失去了控制。
  巡洋舰驶近这条无主的弃船,惊讶地发现,正是几个星期前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的帆船。这条船前支索上的三角帆和后墙纵帆还都挂着。看样子,它曾经设法顶风而行。可是狂风把帆脚索都吹断了,帆也撕成了破布条。
  在公海上,把自己的船员送上一条无主的船是一桩困难、同时也很危险的事情。因此,鉴于那条船的甲板上没有任何动静,巡洋舰决定先停在那儿,等风和浪小了以后再说。正在这时,有一个人趴在栏杆上有气无力地挥动着信号旗,向他们发出紧急求援的信号。
  舰长立刻命令水兵乘一条小船去救援,而且成功地登上了“阿罗号”。
  这些法国人上了这条船之后,看到的景象惨不忍睹。
  前后晃荡的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已经死了和快要死了的人。活的和死的混杂在一起。有两具尸体看起来像是被狼啃了似的血肉模糊。
  巡洋舰的水兵很快就把船上的帆调整好,把这伙倒霉蛋儿里那几个还活着的家伙抬进船舱,放到他们的吊床上面。
  死尸用油市包了起来,停放在甲板上,等同伴替他们“验明正身”之后,扔进大悔。
  法国人登上“阿罗号”的时候,活着的船员都昏迷个醒。就连那个打信号旗的可怜人没等看到他发出的信号是否起了作用,也失去了知觉。
  法国军官很快就弄明白了造成船上这副惨相的原因。他们去找水和白兰地给那些昏迷不醒的人喝时,发现别说饮料,就连可以称之为食物的任何东西都没有。
  他们立刻向巡洋舰发出信号,要水、药和粮食。风大浪急,但巡洋舰还是放下一条小船,冒着危险去援救“阿罗号”。
  喂过“营养品”之后,有几个船员恢复了知觉,向法国人讲了他们的遭遇。前面那部分我们已经知道:“阿罗号”在杀死斯纳帕斯,并且把他的尸体放在那箱子财富上面掩埋之后,便启航了。
  巡洋舰的追踪引起这伙叛匪极大的恐惧。因此,甩掉这条尾巴以后,他们又横渡大西洋,走了好几天。后来发现船上的水和粮食已经不多,才又掉转头向东航行。
  因为船上没有人懂得航海,他们一直为船的位置争论不休。他们向东航行了三天也没看见陆地的影子,便又掉转头向北航行,以为一定是前几大的北风把他们吹到了非洲大陆的最南端。
  他们向北偏东又航行了两天,碰上了连一丝风也没有的响晴天,整整耽搁了大约一个星期的航程。水喝光了。第二天,连吃的也没有了。
  情况变得越来越糟,有一个船员发疯,跳了海。没多久,另一个家伙切开血管,喝自己的血。
  他死了以后,人们把他扔进大海,尽管有人想把他的尸首留在船上。饥饿把他们从人变成了兽。
  碰到巡洋舰的前两天,他们已经无力摆弄这条船了。同一天,死了三个人。第二天早晨,人们发现有一具尸体被谁割着吃了。
  整整一天,船员们躺在甲板上,像捕食猎物的野兽一样,相互盯着。第三天早晨,另外那两具尸体上的肉也被一条一条地割光了。
  这种食尸鬼的“宴饮”稍稍恢复了一下他们的体力。至于对水的需要当然也是最大的痛苦。就在这时,巡洋舰来了。
  就这样,那几个恢复了体力的船员把他们可怕的经历都讲给了法国舰长。可是他们太无知了,没法儿告诉他到底把教授和他的随行人员扔在哪儿了。因此,巡洋舰只得沿着海岸线慢慢行驶,不时放几声炮,并且用望远镜搜索每一寸海滩。
  他们到了夜晚就抛锚停航,这样便不至于放过海岸线任何一个目标。前一天晚上,正好来到他们要寻找的这片海滩。
  其实那天下午,他们就放了好几响枪,可是海岸上的人没有听见。估计那时候他们正在丛林里忙着找珍妮·波特,她们自己在灌木丛里走动的声音淹没了远处传来的枪声。
  等他们双方都讲完备自的“历险记”之后,巡洋舰的小船载着为这次探险准备的给养和武器回来了。
  没过几分钟,这支由二十名水兵和两位军官组成的小部队便和波特教授、克莱顿一起,向人迹未至的丛林进发,开始了这场毫无希望的、不走运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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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18 15:55:58 | 显示全部楼层
20、人性的回复

  当珍妮意识到,这个林中怪物把她从大猩猩的魔掌下救出来,又像抓俘虏一样把她抓走时,便拼命挣扎,想从他手里逃脱。可是在那两条铁臂的控制之下,她像一个才出生一天的婴儿,软弱无力,挣扎的结果只能把她抱得更紧。
  因此,过了一会儿,她就放弃了这种徒劳无益的努力,眯细一双眼睛,看这个抱着她在盘根错节的灌木丛中如履平地的怪人。
  她看到的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
  一张典型的、具有阳刚之美的脸,不曾受放荡、凶残,以及其地堕落的感情与欲望的污染。因为尽管人猿泰山杀野兽也杀人,但他完全以猎人的方式进行这种杀戮,并不带感情色彩。除非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因仇恨而开杀戒。而且泰山的仇恨并非蓄谋已久,含有恶意。因为那样的仇恨本身就是一种邪恶和残忍。
  泰山杀戮经常面带微笑,而不是满脸怒容。向微笑是美的基础。
  泰山向特冈兹扑过去的时候,姑娘特别注意到,他前额上有一道特别显眼的、红颜色的伤疤,从左眼一直延伸到头皮。可是现在,那条疤消失了,只留下一条细细的、隐约可见的白线。
  因为她不再挣扎,泰山的两条胳膊便稍稍放松了一点。
  有一次,他垂下目光望着她的一双眼睛微笑。姑娘忙闭上眼,好像为了把这张漂亮的、可爱的脸“拒之门外”。
  不一会儿,泰山便攀上大树。珍妮纳闷,她怎么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她开始意识到,在自己短短的一生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躺在这个身强力壮的“野人”怀里,更能获得一种安全感。尽管只有上帝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泰山抱着她向那神秘的原始森林深处越走越远。
  闭着一双眼睛,她开始预测未来。丰富的想象力变幻出那么多的恐惧。她不由得抬起眼帘,凝视那张离她的脸这样近的、高贵的面孔,驱散最后一片阴影。
  不,他永远不会加害于她。他那英俊的面孔、坦率勇敢的眼睛洋溢着一种骑士的风度和气概。
  他们走啊,走啊。在珍妮看来,眼前好像总是青葱草木筑成的铜墙铁壁。可是这位 “森林之神”好像使了什么魔法,在他的面前,总是“柳暗花明”,一待他们过去,稠密的枝叶又都合拢起来。
  几乎没有一根树枝碰到她的身上。可是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全都是缠结在一起的树枝和藤萝。
  当泰山这样步伐稳健地在丛林里穿行的时候,心里产生了许多新奇的感觉。现在他遇到了一个从未遇到过的问题。通过直觉,而不是通过理智,他认识到应该以人的标准而不是猿的水平,来面对这个问题。
  现在,他在树木的“中间地带”穿行。这是他常走的一条路。因为走得更加轻松,帮助他冷却了他新发现的爱情第一阵炽热与凶猛的冲动。
  他暗自思索,如果不从特冈兹手里救出这个姑娘,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他知道为什么那只巨猿没有杀死她。他开始比较自己救她的目的和特冈兹抢她的目的有什么不同。
  丛林里的规矩是雄性可以以暴力寻求配偶。这倒是真的。可是难道泰山能以首的道德规范指导自己的行为吗?难道泰山不是人吗?而人怎样处理这种事情呢?他觉得迷惑不解。因为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想问问这个姑娘,可又觉得她其实已经回答了他。她不是挣扎着想从他的怀抱中逃走吗?她不是在极力表现她的憎恶吗?
  现在他们来到了目的地。人猿泰山抱着珍妮十分轻捷地跳到“竞技场”的草坪上— —也就是巨猿们议事和欢度“达姆——达姆”狂欢节的“小戏台”。
  尽管池们已经走了许多英里,现在也才是下午三点钟左右。阳光透过葱笼的枝叶组成的迷宫,洒在“小戏台”上,显得十分柔和。
  碧绿的草地看起来松软、清凉、诱人。丛林里种种神秘的响声似乎都变得辽远而空阔,只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回声,就像从遥远的海岸传来的涛声,时起时伏。
  珍妮在草地上坐下,一种梦幻般的安逸与恬静悄悄地从她心头流过。她抬起头看着那个高踞于她之上的魁梧健壮的男人,又增加了几分奇怪的、似乎十分完美的安全感。
  她这样眯细一双眼睛看他的时候,泰山跨过这块圆形的空地,向对向几株参天大树走去。他举止端庄,身材极其匀称,简直无隙可击。宽阔的肩膀上,线条优美的头颅泰然自若,充满自信。
  一个多么完美的男人,在他宛若美神的外形之下,决不会有凶残与卑鄙。她想,自从上帝按照他自己的模样创造出第一个人,还从来没有这样一个美的化身涉足于这个世界。
  泰山一纵身,跳到树上消失了。珍妮纳闷他上哪儿去了?难道他把她扔在这荒僻的丛林里就不管了?
  她紧张地四处张望着,似乎每一片藤蔓、每一丛灌木都是可怕的巨兽的藏身之地,它们正准备用亮闪闪的利齿咬她那温馨的软玉。而每一点响动都是那些凶残狠毒的野兽偷偷爬过来的声音。
  没有他,一切的一切竟是这样不同!
  泰山走了才几分钟,这个吓坏了的姑娘却觉得过了好几个小时。她神经紧张地坐在那儿,等待正蹲在灌木丛里的什么野兽扑过来结束她的恐惧与不幸。
  她甚至祈祷快让自己在那利齿之下失去知觉,从难捱的恐惧中得以解脱。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她大叫一声,跳起来回转身,准备迎接死神。
  泰山站在面前,怀里抱着一堆熟透了的鲜美的野果。
  珍妮觉得天旋地转,差点儿倒在地上。泰山扔下手里的野果,急忙抱住她。她没有晕过去,但是紧紧抓着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浑身颤抖。
  人猿泰山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安慰着她。就像小时候他被母狮子山宝,或者毒蛇黑斯塔吓着了,卡拉安慰他一样。
  有一次,他把唇轻轻地贴在她的脑门儿上。她没有动,而是闭上一双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没法儿解释自己的感情,她也不想作这种努力。在这两条有力的臂膀里获得一种安全感,她就满足了,至于将来的事情,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刚才这几个小时的经验已经使她懂得,她可以像信任熟人中为数很少的那几个男人一样,信任这个林中怪人。
  一切竟是如此奇妙。她突然朦朦胧胧意识到,这大概就是自己以前从来没有真正体味过的爱情。她感到十分惊讶,不由得微笑起来。
  微笑着,她轻轻推开泰山,脸上是一副探询的表情,越发显得楚楚动人。她倚在巨猿的泥鼓边儿上坐了下来,指了指撒在地上的野果,因为她的肚子已经饿了。
  泰山赶快把果子都拣起来,放到她的脚边,然后自己也挨着她在泥鼓上坐下,用刀子切开各种野果,为她准备午餐。
  他们默默地吃着,不时偷看对方一眼。直到后来珍妮爆发出一阵快活的大笑,泰山也跟着笑了起来。
  “真希望你会说英语。”姑娘说。
  泰山摇了摇头,一双笑眼漾起混和着渴望与悲哀的表情。
  珍妮试着和他说法语,又说德语。后来竟为自己结结巴巴、错误百出的德语大笑起来。
  “不管怎么说,”她用英语对他说,“你踉柏林的德国人一样,听不懂我这种蹩脚的德语。”
  泰山对下一步怎么办,早已拿定了主意。他已经仔仔细细想过小屋里那些书上所描述的男人、女人的行为举止。他设想书上那些男人们如果处在现在的情形之下,会怎样对待珍妮,并且要求自己按照他们的样子行事。
  他又站起来,跳到树上。不过走以前打手势告诉珍妮,他很快就回来。他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那么好,珍妮一下子就理解了,他走了之后,也并不觉得害怕。
  只是有一种孤独的感觉袭上心头,充满渴望的目光射向他消失的地方,等待他回来。像上次一样,她从背后那声轻微的响动听出他回来了。她转过脸,看见他抱着一大捆树枝,从草地那边走了过来。
  然后他又钻进丛林,过了几分钟便抱回一大捆柔软④茅草和蕨。他又走了两趟,弄回许多柴草。
  他把蕨和茅草铺到地上,做成一张松软、平整的“床”。然后在这张“床”几英尺之上,十字交叉搭了许多树枝,上面盖上很大的象耳树的叶子,又用树枝树叶将一头堵上,这样便搭成一个窝棚。
  搭完窝棚,他们又紧挨着坐在泥鼓边儿上,试着用手势交谈。
  泰山脖子上戴的那个十分精巧的、镶嵌着钻石的小金盒使珍妮惊叹不已。她朝它指了指,泰山取下来递给了她。
  她看出这条项链出自相当高明的工匠之手,小金盒上的钻石放射着绚丽的光彩,排列得极其漂亮。但是钻石切削的方法说明这是过去时代的工艺品。
  她还注意到小金盒可以打开。她按了一下藏在暗处的小钮,金盒啪地一声弹开,每一面有一幅刻在象牙上的袖珍小画像。
  一幅是一位漂亮的女人,另一幅除了表情不一样外,长相和她身边坐着的这个男人十分相像。
  她抬起头,看见泰山弯了腰,直盯盯地望着小金盒里的画像,满脸吃惊的表情。他从她手里拿过项链,仔细察看金盒里的画像,那样子清楚地表明,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两幅画像,也压根儿没想到这个小金盒还能打开。
  珍妮大惑不解。她那丰富的想象力开始在心底描绘这样一件漂亮的装饰品怎么会落入非洲原始森林里的一个野人之手。
  更神奇的是为什么小金盒里的袖珍画像完全可能是这位“森林之神”的兄长,或者更像父亲,而他连小金盒能够打开也不知道。
  泰山仍然直盯盯地望着那两幅画像。过了一会儿他从肩上取下箭袋,把箭倒在地上,从最里面掏出一个用许多层柔软的树叶包着,又用一根长长的茅草系着的小包。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小包,打开一层又一层的树叶,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
  他指了指小金盆里那幅男人的袖珍画像,把照片递给珍妮,自己捧着小金盆放在照片旁边比较着。
  这张照片越发使姑娘惊奇万分,因为他显然和袖珍画像上的男人是一个人。
  她抬起头瞥了泰山一眼,看见他正望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惊奇和迷惑。他的嘴唇翕动着,像是要问什么问题。
  姑娘指了指照片,又指了指画像,然后指了指他,像是说,她以为这是他的相片。泰山摇摇头,耸了耸宽厚的肩膀,从她手里拿回照片又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放到箭袋最底层。
  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一双眼睛瞅着草地。珍妮手里拿着那个小金盒,翻来覆去地看着,希望找到可以证明它先前主人的线索。
  后来她突然想到,这个小金盒的主人一定是格雷斯托克勋爵,里面的画像是他和阿丽丝夫人。
  这个野人不过是在那间小屋里偶然发现它罢了。她多傻,先前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但是格雷斯托克勋爵为什么和这位“森林之神”如此相似,她就很难想象了。当然,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位几乎全裸的野人正是一位英国贵族。
  泰山终于始起头,凝视着珍妮。她正仔细察看那个小金盒。他无法揣测小金盒里那两幅画像的含义,可是他能够理解他身边这个充满活力的年轻姑娘脸上表现出的兴趣和欢喜。
  她见他直盯盯地望着自己,以为要这条项链,便还给了他,他接过项链,两手撑开,戴在她的脖子上,微笑着看她因为这件意料之外的礼物而表现出的惊讶。
  珍妮使劲儿摇着头,想把这条金链子从脖子上取下来。可是泰山不允许。她坚持要取的时候,便紧紧抓住她的一双手,不让她那样做。
  珍妮不再坚持,轻声笑着,捧起小金盒吻了一下。
  泰山不知道她这个举动明确的含义,但是猜出这是她对这件礼物认可的表示。于是他站起来,捧起小金盒,像古时候的大臣一样,很严肃地弯下腰,在她吻过的地方也吻了一下。
  天黑了,他们又吃了些野果。对于他们,这又是饭又是水。然后,泰山站起身来,把珍妮领到他搭的那个小窝棚跟前,打手势让她进去。
  好几个小时以来,珍妮第一次感觉到一股恐惧掠过心头。泰山也看出她直往后退,好像要从他身边躲开。
  和这个姑娘一起呆了半天,泰山已经和今天早晨迎着朝阳站起来的那个泰山全然不同了。
  现在,在他的每一个细胞里,从人类遗传而来的禀性都比兽所给予他的训练,发挥了更大的作用。
  他当然不可能在瞬息之间从一个野蛮人变成一个文明人。可是最终,人的本能占了上风。他首先想博得他所爱着的这个女人的欢心,希望在她的眼里表现得好一点。
  于是,人猿泰山从刀鞘里抽出猎刀,先把刀柄递给她,然后打手势让她钻进窝棚。这是他所知道的能让珍妮觉得自己并无歹意的唯一的一件事情。
  姑娘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那把长长的猎刀钻进窝棚,在松软的草堆上躺下。人猿泰山则横躺在外面,用身子挡住窝棚的出入口。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还这样躺着。
  珍妮醒来之后,一下子没有想起头一天发生的那些奇怪的事情,对周围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很觉惊讶——树叶盖顶的小窝棚,“床”上柔软的茅草,“门”口躺在她脚跟前那个不熟悉的保护人。
  慢慢地,昨天的事一件一件从脑海里闪过,她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奇,翻腾起一般无限感激的浪潮。身陷如此险恶的环境之中,她竟没受到半点伤害。
  她从窝棚爬出去找泰山。他不在。不过这一次她没觉得害怕,心里明白他很快就会回来。
  窝棚前头那堆草上还留下他在那儿睡过的印迹。他就这样整夜躺在那儿守护着她。她知道,正是因为有他保护,她才能一直安安稳稳睡到天亮。
  有他在身边,谁会感到害怕?她想,如果另外一个男人和一个姑娘呆在非洲丛林深处,一定没有安全可言。现在,她甚至连狮子、豹子都不怕了。
  她抬起头,看见他那矫健的身影从旁边一棵树上十分轻捷地跳下。他看见她正望着自己,脸上又现出坦诚、明朗的微笑。昨天,正是这种微笑赢得了她的信任。
  他向她走了过来,珍妮的。已不由得激烈地跳荡起来。别的男人走过来的时候,她的眼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亮。
  他又采来了野果。他把果子放在窝棚外面,两个人又坐在一块儿吃了起来。
  珍妮在心里捉摸他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是想把她送回到海滩上那座小屋,还是要继续留她在这儿?突然间她意识到,无论在哪儿,对她都无关紧要。然而,这样大的事情,她真能不在乎吗?
  她觉得,在这遥远的非洲丛林的“伊甸园”,和这个微笑着的“森林之神”坐在一起吃鲜美的野果是一种极大的愉快和幸福。
  她无法理解这一切。理智告诉她,她本来应当心急如焚,怕得要命,而且因为前途未卜万分沮丧。可是相反,她的心在歌唱,她向坐在身边的这个男人那张充满理解的脸微笑。
  吃完早餐之后,泰山钻进窝棚取出他的猎刀。姑娘早把它忘到了脑后。她意识到这是因为那种时时提醒她用以防身的恐惧已经荡然无存。
  泰山向“竞技场”边儿上的大树走过去,打手势让她跟在后面。他用一只铁臂搂住她的腰肢,飞身跃起,抓住一根树枝。
  姑娘明白,他要把她送回到她的亲人那儿去了,不知怎地,心里升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情。
  他们慢慢地荡着树枝,走了好几个小时。
  人猿泰山并不着急。他想尽可能延长时间,极力体会那两条可爱的胳膊搂着他的脖颈旅行时巨大的甜蜜和快乐。因此,他绕过直通海滩的路,从南边迂回过去,送珍妮回那间小屋。
  路上,他们停下几次,稍事休息。对于泰山这本来并不需要。中午,他们在小溪边又休息了一个小时,喝了泉水,吃了野果。
  将近黄昏,他们才回到海滩。泰山在一棵大村旁边跳了下来,分开丛林里茂密的青草,向珍妮指着那间小屋。
  她拉着他的手要带他一起回那座小屋,告诉父亲正是这个人把她从死亡,以及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恶运中救了出来,而且像母亲一样无微不至地照料她。
  可是那种兽类在人群居住的地方所固有的恐惧又一次掠过人猿泰山的心头。他倒退几步,摇了摇头。
  姑娘走到他的身边,抬起头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他。不知怎地,一想到他要一个人再回到可怕的丛林,她的心里就升起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
  他又摇了摇头。最后,他把她非常温柔地拉到身边,深情地吻着她。但他首先望着她的一双眼睛,等弄明白她是同意还是拒绝,才付诸行动。
  姑娘犹豫了一下,意识到他是征求她的意见,使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紧贴他的脸,热烈地亲吻着,没有一点儿羞涩。
  “我爱你……我爱你!”她喃喃着。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密集的枪声。泰山和珍妮都抬起头。
  菲兰德先生和艾丝米拉达走出小屋。
  从泰山和姑娘站着的那棵大树下面,看不见海湾里那两条抛锚的船。
  泰山朝传来枪声的方向指了指,拍了拍胸口,又朝那儿指了一下。她明白他要走了。他的神情告诉她,他要去救他的同胞。
  他又吻了吻她。
  “回来看我,”她轻声说,“我等着你……永远!”
  他走了。珍妮转过脸穿过那一片空地,向小屋走去。
  菲兰德先生看见有什么东西走了过来,没有认出是珍妮。因为天已黄昏,他又是个近视眼。
  “快!艾丝米拉达!”他喊道,“赶快回屋躲起来。狮子来了!天哪!”
  艾丝米拉达并不想证实他的话是否正确,他的语气就足以吓得她灵魂出窍。她连忙跑进小屋,没等“艾丝米拉达”五个字从老头儿嘴里都喊出来,便砰地一声关上门,而且从里面插上了门闩。因此,这“天哪!”两个字是菲兰德先生发现仓惶之中,艾丝米拉达把他关在小屋门外,而喊出来的。
  他发疯似地敲那扇沉重的门。
  “艾丝米拉达!艾丝米拉达!”他尖叫着,“让我进去!我要被狮子吃掉了!”
  艾丝米拉达以为这咯咯咯的敲门声是狮子追她,又习惯性地晕倒了。
  菲兰德先生回过头,惊恐地瞥了一眼。
  真可怕!那家伙离他已经很近了。他想爬上房顶,而且成功地抓住了茅草屋顶上的一个什么东西。
  他吊在半空中像一只吊在晒衣绳上的猫,不停地蹬着两条腿。不一会儿那房顶上的东西便被他揪扯下来,菲兰德先生仰面朝天跌在地上。
  就在他跌下去的一刹,自然历史教科书中异常醒目的一条内容跃上心头。依照菲兰德先生经常发生错误的记忆,这一条的意思是:如果人装死,公狮子或者母狮子便“弃之不食”。
  因此,菲兰德先生一落地便开始装死。他背朝下跌下去的时候,两条胳膊和两条腿自然直挺挺地朝上。现在既然已“死”,不敢再动,只要硬挺着,那样子确实叫人难忘。
  珍妮一直惊讶地望着他那套滑稽的表演,现在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足以从“死亡”中解放菲兰德先生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向四周张望着,终于发现了珍妮。
  “珍妮!”他大声喊着,“珍妮·波特!我的天哪!”
  他立刻站起来,向她跑过去。他无法相信真是珍妮,无法相信她还活着。
  “我的天哪!你是从哪儿回来的?你是上哪儿去了?你怎样……”
  “哎哟,菲兰德先生。”姑娘打断他的话,“我一下子可回答不了这么多的问题。”
  “是呀,是呀,”菲兰德先生说,“我的天!看见你平平安安回来,我可真是太高兴也太惊奇了。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的!来,快给我讲讲,你都碰到些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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