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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8-12 04:07 编辑 <br /><br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段以乔可以看见那个男子把袖子挽起画设计图的优雅姿势,眉头微微地皱着,像个研究着新玩具的严肃的孩子。她看见他们的合影被放大以后慎重地搁置在小盆栽的旁边。
1、
段以乔29岁了。
想到这一点她不由得有点抓狂。闺中密友们纷纷都嫁了,连最胖的贝宝也嫁了。上个礼拜,她刚刚顺利地做完自己人生中的第四次伴娘。这次段以乔拼尽了全力,终于玩命地抢到了一次花球。可是事后贝宝悄悄地告诉她,其实抢花球没用,幸福这事,懂得妥协才是王道。
妥协?段以乔不明白。难道一生一次的事不就是应该精益求精吗?
贝宝微笑地向她摇动着一只肥硕的食指,颇有心得地说,爱情可以苛求,但幸福只能妥协。
段以乔迅速联想起她那些如烟花般早夭的恋情,想起让她印象最深的第三任和第七任男友。两次都以为好事将近,却无一不是惨死在她苛刻的手下。诸如自私邋遢的习惯,或者笑起来露出大牙肉的特征,不顺眼的地方一旦被发觉,就好像口头禅一样,源源不断地多了起来。再加上她总是无法说服自己和一个大腿松垮不做运动的男人过一辈子。于是渐渐地就生了厌,索性干脆再换一人。
其实后来想起来他们也有诸多好处,比如自私可以防婚后财产外流,肉多冬天可以用于取暖。尤其是当段以乔一个人在冬天停电又停气的房间里瑟瑟地独自蜷缩成一团的时候,她开始多多少少地后悔起自己的苛刻。也许就如同贝宝所说,爱情和幸福不能划等号,男朋友不一定是结婚对象,但一旦到了该妥协的时候,她还是应该妥协吧。
毕竟过完这个冬天,她就正式站在29岁的尾巴尖上了。
2
当结婚对象唐允诺空降到段以乔的生活里的时候,她正在一大堆木材墙纸里发脾气。新按揭的小房子位于城市的东区,段以乔听贝宝说装修房子能让人忘记其余一切烦心事,于是自告奋勇地请了假参与了工人的装修工作。殊不知贝宝那句话的真正含义是,因为装修房子就是全天下最烦心的事情。
此时的段以乔正在一堆杂乱的东西里忙得焦头烂额,只等着贝宝介绍的设计师前来救场。
唐允诺一进门,就认出她就是那天婚礼上,为抢花球差点摔个狗吃屎的伴娘。
他正暗自微笑,段以乔一回头,就看见这个清洁斯文的男人。
在了解唐允诺就是贝宝老公的设计师同学以后,段以乔顾不上自我介绍,一把将他拖到跟前,比比画画地跟他说,她要什么样的窗,什么样的门,什么样的玄关,什么样的卫生间。段以乔对于室内装修的要求之精细让唐允诺这个内行人也不禁啧啧感叹,忍不住顺口说了声,段小姐,你也太苛刻了。
当然了,房子可是一辈子的事情。说完这句话,段以乔却忽然哑了声,难道幸福不是一辈子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贝宝偏偏要说,要懂得妥协,才会有幸福。
唐允诺在段以乔发呆的时间里随手用废弃的木材边角做了一只小的荷兰风车,递到她面前的时候段以乔忽然兴奋得尖叫起来,她捧着那只风车狠狠地在唐允诺脸上响亮地吻了一口,激动地说她一直就想要一个这样的风车。那激动的劲儿,差点就声泪俱下。
摸了摸被她吻过的那一小块皮肤,唐允诺忽然觉得贝宝说得对,这女人的确还是个孩子,需要哄。
并且若他哄得得当,她其实很容易就感到快乐。
3
如贝宝所料,这一对大龄单身男青年和大龄单身女青年金风玉露一相逢的结果,就是房子还没装修完,两人就自说自话地走到一块儿了。当然,这本来也是她的用意所在。在她看来,唐允诺的沉默和稳妥,搭配段以乔的惊如小鹿刚刚好。
对于唐允诺来说,这是一次设计好的邂逅,但幸运的是,他碰巧遇见的是自己喜欢的那一类型。
而在段以乔而言,迅速找个男人简直就是形势所迫。
她不愿意在任何场所出入的时候,身边人渐渐由和贝宝一样整日做幸福状的小女人所占据。虽然她们和她一起做瑜伽,喝下午茶,逛街购物置新衣。但她们讨论的话题永远都围绕在唯一的单身女子段以乔身上,她们总说要给她找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仿佛比她自己还充满战斗力。
但段以乔打算由自己来选择自己的新生活。
比如PASS掉一个关系暧昧的旧男友,比如接纳眼前这个看上去尚可的新男人。
当挽着唐允诺的手走在黄昏的淮海路的时候,迎面走来的女人眼里不时对她流露出不动声色的犀利眼神,那眼神让段以乔陷在一种自得的情绪里,在这个上海女子相生相克的地方,她们总是以同类的眼神来分辨说明自己的存在意义,而现在,看着身边惹人注目的临风男子,段以乔感觉挺好的。
其实她知道,唐允诺是个认真的人。他的最终目的应该和她一样,是找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找一个一辈子躺在身边的能够安心的人,而不是什么情人恋人等等乱七八糟华而不实的玩意儿。
4
当唐允诺带段以乔看了他在郊外的别墅里那一方小小的玻璃花房时,她决定用实际行动来对幸福妥协。
这个男人,有不错的外貌,不错的收入,甚至还有一间她儿时梦想的玻璃花房,实在不该再挑剔。他带她来看自己的大房子,甚至开始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征求她的意见。两个人显然都目的明确,却又心照不宣。试试看,不就是试试看而已。
但问题往往出在这个时候。唐允诺的许多毛病如突然决堤般奔泻而出。
那天约会的时候,段以乔亲眼看见,唐允诺竟神态自若地把剩菜打包带回,于是异味长时间地氤氲在车里,坐在副驾驶座的以乔吃得太饱,不免有些犯恶心。不好直说,只好说胃疼,气闷。但唐允诺又不许她开窗,理由是这样会损坏空调,并且不安全。她一气之下要在转角下车,他竟也真的将她放在路口,理所当然地扬长而去。末了,还不忘添一句,也好,饭后散个步,有利于肠胃消化。
段以乔一边打车一边打电话给贝宝,声嘶力竭地吼,他到底是个什么男人。
贝宝匆忙地一路赶来,段以乔还在新装修的窝里生闷气。
贝宝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失去战斗力。不是说要妥协,再妥协嘛。
段以乔没好气地说,妥协不等于我可以容忍他婆妈小气不体谅女人。
可是你想,打包剩菜说明他节俭;不开车窗说明他谨慎,开车的人最重要的是安全第一;至于将你放在路口,那也算是尊重你的选择。怎么看,都不像是致命的死罪,你至于那么风风火火地和自己怄气吗?贝宝笑起来,脸上的肉还是被震得一抖一抖的,可是她看上去的确是滋润了不少,不愧是幸福的女人。
对,爱情可以苛刻,但幸福需要妥协。
段以乔不停安抚自己,别太苛刻,要坚定,要坚定。
5
要不是在去唐允诺的工作室时无意撞见了他的前任女友对他那副亲密的样子,也许段以乔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是真的爱上了唐允诺这个人。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段以乔可以看见那个男子把袖子挽起画设计图的优雅姿势,眉头微微地皱着,像个研究着新玩具的严肃的孩子。她看见他们的合影被放大以后慎重地搁置在小盆栽的旁边。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在游乐园,照片上的唐允诺和段以乔都笑得有一些拘谨。那亲密在当时看来,显得有些微的局促。但现在她不觉得了,她觉得这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段以乔正想走进去告诉他晚上在她家吃饭,那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就端着咖啡扭着屁股走过去,亲昵暧昧地将身子往唐允诺身上凑,不停地在设计图上比画着,他专心地看着图纸,心不在焉地讨论什么。段以乔忽然火大,嘭的一声推门进去,对着二人怒目圆睁。
唐允诺像是摸不着头脑,好奇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难道我不该来,她该来。段以乔声音有些失控,手指指着旁边的女人。
唐允诺一时没会过意来,他素来不喜欢工作时有人打扰,不由得怒斥了一句,段以乔,你别无理取闹。
好好好。段以乔连说了三个好字,随即转身夺门而出,同时夺门而出的还有她的眼泪。她觉得自己又难过又委屈。难过的是唐允诺似乎根本无视她的情绪,委屈的是自己竟然会真的爱上这个神经大条的男人。她替自己不值。
眼泪飞溅的时候,唐允诺却噔噔跟着她跑了出来,被她夸张的眼泪吓了一跳,直问缘由。
她也不管不顾了,憋在心里多日的对他种种的意见不满此时全部倾巢而出,真是痛快。她想,大不了再消耗一次,再失望一次,她绝对忍受不了这样的没有原则的妥协,说什么不能再这样委屈自己。说完正打算离开,唐允诺却伸手拉住了她。
艾美现在是工作伙伴,你才是我的爱人。他看着她的眼睛,第一次深情地说。
段以乔不管不顾地扑在他怀里,又哭又笑地,终于恋上了。
6
明确自己爱上了的唐允诺积极修正自己的缺点错误,偶尔复发的比如冷淡之类的小毛病,段以乔一律照单全收,不再斤斤计较。经过一番实战演练,她终于觉得自己的战斗力和忍耐力倍增,如果如贝宝所说,那么幸福,也应该不遥远了吧。
待嫁的女人就如同被点了火的老房子,一时间烧得火势蔓延,无可救药。段以乔感觉自己就处在坟墓的边缘,只要唐允诺一句话,她就准备死心塌地地步入围城了。那句话当然是唐允诺说——段以乔,请你嫁给我。
她不想单身到30岁,更不想被叫艾美的坏女人一语成谶。
那日她站在婚纱店的橱窗前,专心地看那件她看中已久的无肩婚纱,在心里暗暗设想着,假使有日她为唐允诺穿上,该是怎样的风情。正在她做梦的当下,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悠悠地响起,别做梦了,唐允诺不会娶你的。
一转头,看见艾美一副恶毒的巫婆表情继续诅咒。我等了他五年都嫁不成,你别妄想了。
段以乔试图摆出无所谓的姿态,却来不及掩饰眉间的盼望。于是只能看着艾美扭着小蛮腰得意地离去。
从那日起,她加倍地希望听到唐允诺的求婚,以至于紧张得随时都把神经绷得很紧。你嫁给我吧。嫁给我吧。她甚至在梦里都听到这句话。但左等右等,唐允诺却像是缄默上瘾。两个人之间像是憋着一股劲儿,谁也不肯松口。
碰巧在街上遇到贝宝夫妇,好事地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生子。
段以乔屏住呼吸,只等他开口,那厮却笑笑,言下之意一切还未定。她强颜欢笑地回答,女人昏了头才结婚呢,孩子更是魔星。这是她曾经拿来自我欺骗的口头禅,现在说着说着,却好像是真的。和贝宝疼惜的眼神不经意地交错了一下,段以乔强忍了眼泪,迅速地往喉头里倒吞。
她已经快30岁了。不想也不能再故作矜持地拖下去。
但她已经妥协了那么多,还要继续往下妥协吗?
灰心像一盆冷水,在12月的空气里兜头向段以乔浇下来。她顿时觉得刺骨的冷。
7、
段以乔对幸福原本高涨的热情随着唐允诺的过分拖延而开始迅速降温。慢慢地她也不再着急了。
她想,我能够对你所有的毛病妥协,但不能对你不足够爱我而妥协。
这不只是幸福与否的问题,还是爱与不爱的问题。
约会的时间开始大量地减少,约会的质量也一次不如一次。平淡的对白占据了两人生活的大半。段以乔开始怀疑,难道这就是她妥协换来的幸福感。她在纸上罗列出自己和唐允诺的种种是与不是,心惊胆战地问自己是不是非君不嫁,而对方又是不是非卿不娶。两相比对之下,她终于决定试探唐允诺的心意,若自己于对方来说真是可有可无之人,那她也不必强留,虚耗彼此的光阴。
当段以乔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假装不经意地出现在唐允诺视线里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可以很轻巧地面对唐允诺的镇定而视而不见。
终于下决心对他说分手,理由是她爱上了别人。
下意识里,段以乔仍在等着唐允诺说,你是我的爱人。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仍旧姿态绅士地目送她转身。
段以乔累极了。
幸福也许是可以妥协得到的,但因为期待所谓爱情,浪费一些貌似爱情的幸福可能也是难免的。
她没有回头,她不知道自己还将一个人走到什么时候。当然,她也就看不到唐允诺的失望,自然也无从知道,他始终的缄默,是因为他们其实是同一类人,不愿意做首先承诺的那个人。其实在无数的瞬间,下意识里,他何尝不曾期待她说,我爱你,我要嫁给你。
但她终于“爱”上了别人,所以他只能任由她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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