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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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风云祭司

歌剧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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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28: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子爵和波斯人

  拉乌尔记得在某晚看演出的时候,大哥曾经提到这个神秘人物。关于此人的生平,无人知晓。人们都叫他波斯人,他住在利沃里街的一套小公寓里。
  这位肤色暗黑,眼珠碧绿,头戴羔皮帽的怪人靠近拉玛尔,对他说:
  “子爵先生,我希望您刚才没有泄漏埃利克的秘密。”
  “我为什么不能背叛这个魔鬼?”拉乌尔傲慢地反驳道,并试图摆脱令他讨厌的波斯人,“他是您的朋友吗?”
  “我希望您没有对他们说埃利克的事,什么也没说。先生,埃利克的秘密就是克里斯汀娜的秘密,供出其一,就等于供出其二!”
  “哦!先生!”拉乌尔越来越不耐烦,“您似乎知道很多我感兴趣的事,只可惜我没时间听您讲!”
  “夏尼先生,让我再问您一次,您要去哪儿?”
  “您猜不到吗?当然是去救克里斯汀娜……”
  “那么,先生,哪儿也别去!……克里斯汀娜就在这里!
  “和埃利克在一起?”
  “和埃利克在一起!”
  “您怎么知道?”
  “我刚才也在看演出。世界上只有埃利克一个人才会使用这种劫持的方式!……”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哦!我认得魔鬼惯用的手法!
  “这么说,您认识他?”
  波斯人没有回答,但拉乌尔听见他又叹了口气。
  “先生!”拉乌尔说,“我不知道您到底有什么意图,但是,您能否帮帮我,帮帮克里斯汀娜?”
  “我想可以,夏尼先生,因此我才会拦住您。”
  “您能帮我什么呢?”
  “试着带您找到克里斯汀娜……栽到埃利克!”
  “先生!今晚,我已经努力地找过,但徒劳无获……如果您能帮我这个忙,我会用自己的性命来报答您!……先生,另外还有件事,刚才有位警官告诉我克里斯汀娜·达阿埃是被我大哥——菲利浦伯爵劫走的……”
  “哦?令兄?我根本不相信……”
  “这不可能,对吧?”
  “我不敢肯定,但是,据我所知,菲利浦伯爵决不会使用这种劫人的方法。”
  “您说得很有道理,先生,我真是急昏了头脑!……哦!先生!我们快走吧!快点!我全听您的吩咐!……世界上唯有您才相信我的话,只有您听到埃利克的名字,不会感到可笑!我怎能不相信您呢?”
  说着,年轻人那双烧得滚烫的手,一下子握住波斯人的手,那双手竞是冷冰冰的。
  “别出声!”波斯人停下脚步,仔细地聆听着从远处传来的嘈杂声,以及墙壁里面轻微的动静,“不要再在这个地方说他的名字,改称‘他’。这样,我们才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您觉得他就在我们附近吗?”
  “如果他此刻没和克里斯汀娜呆在湖边的话,那么,先生,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啊!您也知道他在湖边有座房子?”
  “如果他不在那里,他就有可能在这堵墙里面,在这地板底下,在这天花板里!谁知道呢?……也许他的眼睛正对着这个锁孔,他的耳朵正贴在那根横梁上!……”波斯人让拉乌尔放轻脚步,然后带他走进一些连克里斯汀娜领他漫游这座迷宫时也没到过的回廊。
  “但愿达里乌斯已经到了!”波斯人说。
  “达里乌斯是谁?”拉乌尔问。
  “达里乌斯是我的仆人……”
  这时,他们来到一间宽敞空旷的房间,里面仅有一盏昏黄的小灯。波斯人让拉乌尔停下来,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
  “您刚才对警官都说了些什么?”
  “我对他说劫走克里斯汀娜的是音乐大使,就是人们传说的剧院幽灵。他的真名叫……”
  “嘘!……那位警官相信您的话吗?”
  “不。
  “他有没有留心您的话?”
  “一点没有!”
  “他是不是以为您有些神经失常了?”
  “是的。”
  “幸好如此!”波斯人叹了口气。
  然后,他们继续赶路。
  走过几道拉乌尔完全陌生的楼梯之后,两人来到一扇门前,波斯人从西装背心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万能钥匙。他和拉乌尔一样都穿着礼服,但拉乌尔戴的是高高的礼帽,而波斯人戴的是羔皮小圆帽。在歌剧院这种地方,高礼帽是名流绅士凸显优雅风度的必备装束。但外国人在法国却可以随心所欲地穿着:英国人旅行用的鸭舌帽,波斯人的羔皮小圆帽随处可见。
  “先生,”波斯人说,“您的高礼帽可能不太方便我们行走……您最好把它留在化妆室里……”
  “谁的化妆室?”
  “当然是克里斯汀娜的!”
  波斯人打开门,让拉乌尔进去,里面果真是她的化妆室。
  拉乌尔不知道除了自己经常走的那条路外,居然还有别的路到克里斯汀娜的房间。此刻,他正站在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
  “哦!先生,您对剧院可真熟悉!”
  “比他差远了!”波斯人谦虚地回答,并把拉乌尔推进了房间。
  房间还和拉乌尔离开时一模一样。
  波斯人重新关上门,走到隔在房间中央的薄墙板前,仔细地听了听,而后咳嗽了两声。
  墙板那面的更衣室里立刻有了动静,几秒钟后,有人敲化妆室的门。
  “进来!”波斯人说。
  一个头戴羔皮帽,身穿长袍的男子走进来。
  他行过礼之后,从衣服底下取出一个雕刻得非常精致的盒子,放在梳妆台上,又行了个礼,然后退到门边。
  “没人看见你进来吧,达里乌斯?”
  “没有,主人。”
  “出去的时候,也别让人看见,”
  仆人探出头去,朝走廊里看了一眼,然后迅速消失了。
  “先生,”拉乌尔说,“我想到一件事,我们在这里很容易被人发现,警察可能很快会来检查这个房间。”
  “没事!该怕的不是警察。”
  波斯人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两把装饰精美的手枪。
  “克里斯汀娜失踪后,我立刻派我的仆人回去拿来这些武器。先生,这两把枪,我已经用过很久了,世界上没有比它们打得更准的枪。”
  “您想和他决斗吗?”拉乌尔看着这些枪,惊讶不已地问。
  “我们确实是去和他决斗,”波斯人一面说着,一面检查弹药,“一场残酷的决斗!”
  接着,他把其中一把递给拉乌尔,并对他说:
  “在这场决斗中,我们虽是二对一,但是,先生,我们一定要小心谨慎,作好一切准备。不瞒您说,我们的对手,远比您想象的恐怖。您爱克里斯汀娜,不是吗?”
  “我爱她,先生!但是,您呢?先生,您又不爱她,为何也要为她冒生命的危险?……您一定非常恨埃利克!”
  “不,先生,”波斯人忧伤地说,“我并不恨他。否则,他也不会作恶这么久。”
  “他害过您吗?……”
  “我已经原谅他了。”
  “这实在太奇怪了,”拉乌尔接着说,“您把他视为魔鬼,您了解他的罪行,而且他伤害过您。可是,您和克里斯汀挪一样,却对他满怀同情!”
  波斯人没有回答。他拿来一把凳子,放在大镜子对面的墙边。他站在凳子上,脸贴墙壁,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先生!”拉乌尔不耐烦地叫道,“我在等您呢,快走吧!”
  “去哪儿?”波斯人头也不回地问。
  “去找魔鬼算帐啊!我们应该到地底下去!您不是说您有办法吗?”
  “我正在找。”
  波斯人仍然脸贴着墙壁搜索。
  “啊!”他突然叫道,“就在这儿!”他的手指按在墙壁的一角上。
  他转身跳下凳子。
  “再过半分钟,我们就在去往他家的路上了!”
  而后,他走过去,轻轻地敲动那面大镜子。
  “还不动……”他低声地说。
  “哦!我们要从镜子里出去!就像克里斯汀娜一样!”拉乌尔终于明白过来。
  “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看见的,先生!……我躲在浴室的帘子后面,亲眼看见她消失在镜子里面!”
  “当时,您的反应如何呢?”
  “我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疯了!或者是在做梦广
  “还可能是幽灵的魔法。”波斯人笑道,“啊!夏尼先生,”他的手仍然在镜子上摸来摸去,“但愿我们的对手是个幽灵,那我们就用不着这两把手枪了!……请您摘下帽子,放在那儿。然后,把衣服尽量扣紧……像我这样……衣领竖起来……尽可能地掩饰自己……”
  沉默片刻之后,他对拉乌尔说:
  “如果是从房间这头对弹簧施力,杠杆不太容易启动,而在那头,只要直接操作杠杆就可以使镜子顷刻之间迅速转动……”
  “什么杠杆?”拉玛尔问。
  “就是能使整个墙面的镜子从支撑轴上弹起来的杠杆!您想想,这面墙总不可能真地中了魔法,自己就能转动吧!”
  波斯人一手把子爵拉到自己身旁,另一只手则始终推着镜子。
  “再过一会儿,如果您留心的话,您会看到镜子向上抬起几毫米,然后自左向右旋转几毫米,那就表示支撑轴在起作用,镜子会立刻转动。杠杆的威力就是这样神奇!一个小孩利用杠杆也能抬起一座房屋……至于一道墙,尽管非常庞大,只要放在杠杆的支撑轴上,并保持平衡,它就会轻得像个小陀螺。”
  “它怎么不转!”拉乌尔不耐烦地喊。
  “喂!再等等!先生,我们要耐心一点!显然,机关生锈了,或者就是弹簧坏了。”
  波斯人皱着眉头。
  “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他说。
  “是什么,先生?”
  “启动杠杆的绳子被割断了,整套系统陷入瘫痪状态
  “为什么?他并不知道我们会从这里下去啊!”
  “他或许料到了,因为他知道我会使用这套机关。”
  “是他教您的吗?”
  “不是!我曾经跟踪过他,发现他每一次都能从我眼前莫名其妙地消失。后来,我终于找到了这道暗门。其实,这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一类暗门,使用的是一种很古老的机关,就像泰贝的百门宫殿,埃克巴塔纳的皇室,以及德尔夫的三角殿等等。”
  “它还是不转!……克里斯汀娜,先生!……克里斯汀娜!……”
  波斯人冷静地说:
  “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难道只有他才能控制这些墙壁吗?”
  “他控制所有的墙壁、门和暗道。我们私下里叫他‘机关专家’。”
  “克里斯汀娜说起他来也一样神秘兮兮的,她认定他有某种超人的能力。可是,这一切太奇怪了!……这些墙为什么只服从他的意志?难道都是他修建的吗?”
  “正是如此,先生!”
  拉乌尔看着他,愣住了。波斯人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用手指着镜子,让他看……两人的影子不停地抖动,像水波一样。而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您看,它还是不动!找另外一条路吧!”
  “今天晚上,没有别的路可走!”波斯人的声音显得很阴郁,“现在,注意!准备开枪!”
  他用手枪对准镜子,拉乌尔也跟着他做同样的动作。波斯人用那只空手把子爵拉到胸前,突然,镜子开始转动,就像如今大饭店的旋转门一样……这一转,以巨大的力量把拉乌尔和波斯人一起带动,一瞬之间就将他们从灯火明亮的房间带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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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28: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剧院迷官

  “把手举起来,准备射击!”拉乌尔的同伴在匆忙之中重复了一句。
  在他们身后,那面墙继续转动,转完一圈,自动关上。
  两人屏住呼吸,呆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四周静得出奇。
  最后,波斯人决定采取行动。他蹲下身子,用手在地面上摸索。
  突然,拉乌尔觉得眼前一亮,黑暗之中仿佛有一盏光线微弱的灯,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想躲开敌人出其不意的袭击。但是,他马上就明白过来,这灯是波斯人点燃的,他顺着波斯人的手势四处打量。红色的光圈忽上忽下地跳跃,拉乌尔发现通道右侧是一面墙,左侧是木板,上下都是楼板。他想,那天,克里斯汀娜跟随音乐天使的声音就是从这条暗道经过的。埃利克应该经常利用这条暗道,透过板壁,博取她的信任,欺骗她的单纯。他还想起波斯人曾经说过,这条通道是幽灵自己秘密营造的。然而,他不久就会知道,埃利克其实只是发现这条通道的人,而且长期以来,他也是唯一知道它们存在的人,仿佛这地道是为他专门准备的。事实上,这些秘道建于巴黎公社时期,当时是为了使狱卒能直接把囚犯押人地窖里的黑牢。一七九一年三月十八日武装起义之后,公社战士立刻占领了剧院的整座建筑,地面部分作为战士们的指挥部,地下则是国家监狱。
  波斯人蹲下身子,把灯笼放在地上,似乎忙着在地板上拨弄什么机关。突然,他掩熄灯笼。
  拉乌尔只听见咔嚓一声,声音很轻,通道的地板上亮出一块方形,仿佛头顶上的天花板突然打开了一扇窗,灯光从上面洒了下来。波斯人突然不见了,但是拉乌尔很快又感觉他回到自己身边,他能听见波斯人呼吸的声音。
  “跟我来,还有,照着我的动作做。”
  拉乌尔跟着他走向有亮光的那个方块。他看见波斯人双脚跪地,然后用双手攀地,顺势滑进了地下室,手枪则一直叼在嘴里。
  奇怪的是,拉玛尔竟然对波斯人十二分地相信。虽然对此人的底细,他一无所知,而且波斯人说话的口气总是神秘莫测,他依然认为,在这关键的时刻,波斯人是站在他一边,与他共同对付埃利克的。因为,他的言谈举止间无不透露着真诚,并无可疑之处。再说,如果波斯人真是要加害拉乌尔,又怎会把自己的手枪给他。更何况,只要能找到克里斯汀娜,拉乌尔会不惜任何代价。在这种时候,他别无选择。所以,他不容许自己对波斯人有半点戒心,哪怕是一点犹豫,他不愿自己成为懦夫。
  拉乌尔也学着波斯人的样子跪下来,然后双手撑地。“放手!”一听到叫喊,他立刻把手松开,波斯人在下面用手接住了他,而后命令他立即趴下。波斯人迅速地关上了暗门,拉乌尔甚至来不及看清他是怎么关上的,他已经趴在自己身边了。拉乌尔想开口问他,但嘴被他的手蒙住。这时,他听见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他听出是刚才审问过他的警官。
  拉乌尔和波斯人的位置是在一道将他们完全隐藏住的木板隔墙后面,旁边有座狭窄的楼梯,与上面的一间小屋相通。警官应该就在这间屋里踱来踱去,嘴里还发着问。耳朵不仅能听见他的脚步声,还有他说话的声音。
  四周的光线非常微弱,但刚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里出来,拉乌尔已经习惯了黑暗,毫不费力地就分辨出眼前的景象。
  而他却忍不住暗叫一声,他看见的竟是三具尸体。
  第一具平躺在通往那间小屋的楼梯平台上,另外两具则蜷缩在楼梯底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拉玛尔只要把手伸过那道隔板,就能摸到其中一具尸体的手。
  “别出声!”波斯人显然也有些喘息。
  他也看见了尸体,并且道出了原委:
  “是他!”
  警官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正在要求舞台监督对照明系统作出解释。所以,警官应该是在“键盘控制室”或者相关的地方。与其字面上的意思相反,在歌剧院里,“键盘控制室”和音乐毫不相关。
  在那个时代,电力还只限于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使用,比如营造某些舞台气氛或者电铃等。整座剧院则一直使用煤气照明,而且是用加氢煤气来控制舞台上的灯光效果。其操控的复杂程度不亚于演奏大型的管风琴,因此而得名“键盘控制室”,其实是灯光控制。
  在提台词人员的工作间旁边另有一间小屋,那是专供灯控组组长发号施令,监视灯光效果的地方。莫克雷正是在这里工作。
  然而,莫克雷却不见踪影,他的组员也都没有坚守其职。
  “莫克雷!莫克雷!”
  舞台监督的声音如洪钟般响亮,可是却没听到莫克雷答应。
  我们刚才已经交代过,通往地下室二层的小楼梯口有扇门。米华警官推了推门,却没推开:“怎么回事?监督员先生,”他说,“您看,这扇门居然打不开……它一直都这么难开吗?”
  监督员用肩使劲一撞,门开了,这才发现自己项开的不只是一扇门,还有具尸体。他不禁叫了起来,死者正是莫克雷!
  跟在警官后面的人一拥而上。
  “可怜的人!他死了。”监督员心情沉痛地说。
  然而,米华警官依然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受到惊吓,他偏下身来检查尸体。
  “不”他说,“他只是喝醉了,还没死。”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事。”监督员说。
  “或许,有人给他下了迷药,这很有可能。”
  米华警官站起来,下了几步台阶,突然大叫:
  “你们看!”
  透过微红的灯光,他们看见楼梯底下还有两具尸体,舞台监督认出死者是莫克雷的助手……米华走过去检查尸体。
  “他们睡得很沉。”他说,“真是怪事!毫无疑问,一定有人擅自闯入灯控室……为绑架克里斯汀娜做准备……可是,此人怎么会有在舞台上绑架一个女演员的念头呢?这简直是故弄玄虚,让人费解!还是先把剧院医生叫来再说吧。”
  米华不由地反复念叨着:
  “奇怪!真是奇怪!”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几个拉乌尔和波斯人看不清面孔的人说话。
  “先生们,你们对这件事怎么解释?”他问,“只有你们还没发表意见,你们总该有你们自己的一点看法吧……”
  这时,拉乌尔和波斯人在楼梯平台下面看见两位经理神情惶恐——由于光线不足,他们只看得见两位经理的脸部——蒙夏曼激动地说:
  “警官先生,对于这里发生的事,我们确实也无从解释。”
  说完,他们的脸部也消失在黑暗中。
  “谢谢指教,先生们。’警官不悦地说。
  一旁的舞台监督员右手托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他说:
  “莫克雷在剧院里睡觉,这可不是第一次。我记得有天晚上,我看见他在工作室里打呼噜,烟斗扔在一旁。”
  “这件事有很久了吗?”米华警官一边问,一边细心地擦拭着眼镜片,他的眼睛有些近视。
  “上帝!……”监督员说,“不,这没多久……对了!……就在那天晚上……天啊!没错!就在卡尔罗塔,您知道的,像癞蛤蟆一样乱叫的那天晚上!……”
  “真的吗?确实是在那天晚上吗?”
  米华警官重新将透明的镜片架上鼻梁,盯着监督员,仿佛想看穿他的心思。
  “这么说,莫克雷吸鼻烟,是吗?”
  “是的,警官先生……地板上的那支烟斗就是他的……哦!对了,他的烟瘾还很大。”
  “我也是!”米华说着便把那支烟斗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拉乌尔和波斯人看着机械工们把三具“尸体”抬了上去。警官和他的随从也跟着走上楼梯。不一会儿,拉乌尔和波斯人就听见他们的脚步震得舞台吱嘎作响。
  黑暗之中又只剩下他们两人。波斯人示意拉乌尔站起来,后者照办了,不过却忘了该把手举到与眼睛平齐的高度,做出准备射击的姿态。然而,波斯人却完全没有疏忽这一点,他要求拉乌尔重新摆好姿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移动。
  “这简直是白费力气!”拉玛尔嘟嚷着,“等到真要开枪的时候,我的手已经不听使唤了!”
  “那就换只手吧!”波斯人妥协了。
  “我的左手不会开枪!”
  波斯人的回答十分奇怪,拉乌尔听得糊里糊涂。
  “用哪只手开枪都无所谓,关键是一定要摆出可以随时扣动扳机的姿势。至于手枪本身并无大用,您尽可以把它放进口袋。”
  而后,他又接着说:
  “您必须这样做,否则我不会再回答您的任何问题。记住,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现在,不要说话,动作轻点,跟我来。”
  他们来到地下第二层。几盏烛火透过玻璃罩散发着诡异的光芒,拉乌尔发现这竟是一个精致有趣而且充满了魔幻色彩的地方,古怪得像是吉约尔的百宝箱,却又可怕得像一座坟墓。巴黎歌剧院的地下室正是这样一副模样。
  五个复杂却又唯妙唯肖的舞台布景,运用了几乎所有的机关和活板门原理。不过,布景槽改成了滑轮道,机关和活门是用横木架支撑着,直立的支柱则安顿在铁墩、石墩、沙槽或者帽形槽里,中间有一条可安置其他道具的通道。依照演出的需要,这些道具会用铁钉接在一起,以加强它们的稳定性。在这间地下室里,转盘、绞轮和拱杆是制作大型布景必不可少的工具,它们能帮助营造视觉上的特殊效果,或者帮助某些人物在剧情需要的情况下魔术般地消失。
  在卡尔尼设计的雄伟建筑的地下室里,一些无名之辈从事着这么一件有趣的工作:把懦夫变成英勇的骑士,把丑陋的老巫婆变成年轻美貌的仙女。撒旦从这里出现,也从这里消失。地狱的火光从这里放出,魔鬼的嚎叫从这里传出……幽灵在这里漫步,像在自己家一样……
  拉乌尔跟在波斯人的后面,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奉为圣旨,却完全不了解他的这些命令为何而下。他只是一再地自慰:波斯人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在这座恐怖的迷宫里,没了同伴,他该何去何从?
  或许,他每走一步,就会被那些复杂交错的横梁和绳索绊倒,永远地陷在这片布景的丛林之中,再也走出不去。
  就算他能够顺利地穿过这片绳网,也难保不会掉进脚下那些深不可测的暗门里。
  他们一直往下走……
  远处传来的烛光照亮了他们的脚步……
  越往下走,波斯人显得越加小心。他不断地回头看看拉乌尔,嘱咐他虽然手里没枪,也务必保持射击的姿势,和手里拿着枪一样。
  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止住了他们的脚步。在他们的上方,有人在高喊:
  “警官下令,全体暗门开关的负责人到舞台上集合!”
  顿时,杂乱的脚步声四起,人影浮动。波斯人把年轻人拉到一根梁柱后。就在他们头上的位置,一群团长期工作劳累而驼背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走过。不知是否出于习惯,他们的腰弯得很深,双手前伸,仿佛仍在摸索着那些暗门。
  他们正是所谓的关门员。他们以前都曾是剧院的机械工,年老体衰之后,获某位经理的恩准,从事整座剧院,包括地面建筑和地下室的关门员。他们不停地奔波于舞台上下,将敞开的门关好。当时——我想,他们后来应该全都过世了——他们被称作“驱赶过堂风的人”。
  过堂风对歌者的声音危害很大。
  波斯人和拉乌尔暗自庆幸,一场小意外反倒帮他们解了围。一些无事可做,却又无家可归的关门员,出于懒惰,也迫于需要,就留在剧院过夜。于是,警官少不了让人把他们叫醒,而后是一番盘问。这样,我们的两位主人公便不会碰上这些关门员。
  然而,这份窃喜不消多久又要被粉碎了。另一群人此刻正循着关门员离开时的路走下来,每人都提着一盏小灯笼,在他们面前不停地摇晃,忽上忽下。他们好像是来找人,或是找什么东西。
  “见鬼!”波斯人低声地嘟嚷道,“我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但是我们很有可能被发现。我们逃吧!……快点!先生,手的姿势摆好,随时准备开枪!手臂往里再弯一点,就这样!手举到与眼睛平齐的高度,就像您正在与人决斗,一声令下,便立刻开枪。手枪还是放在口袋里吧。快!往下跑!(他把拉乌尔带到地下第四层!……手举起来,您的性命就在您的手上!……从这里下去,这个楼梯!(他们跑到第五层)……啊!先生,这可是一场苦战啊!”
  波斯人跑得气喘吁吁,脸上的表情似乎比方才在第三层时舒展,但他手臂的姿势依然没有放松!
  拉乌尔终于有了片刻思考的时间——尽管他没再提出什么异议,事实上,现在说什么也都是废话——他只是觉得自己这种弄虚作假的防御姿势实在奇怪。
  拉乌尔继而又想到波斯人曾经说过这是他最信任的两把枪。
  这么一想,他不禁生疑:“既然这把枪全无用处,他信任它又有何意义呢?”
  然而,波斯人把他从这团疑云中拉回到现实,示意他呆在原地,自己却爬上方才跑下来的楼梯,稍作停留,而后又回到拉乌尔身旁。
  “我们真笨,”他轻轻地说,“这些提灯笼的人是消防员,在做例行检查。我们很快就能甩掉他们。”
  于是,他俩静静地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大约五分钟后,波斯人带着拉玛尔重新爬上楼梯。突然,一个手势又命令拉乌尔立即停止前行。
  在他们的前方,仿佛有人影晃动。
  “趴下片波斯人轻声命令。
  两人同时扑倒在地。
  四周是一片死寂。
  一个没有提灯笼的人影……穿过黑暗,从两人伸手可及的地方走过。
  他俩甚至感觉到脸上拂过一阵大衣带动的微风。
  这时,他们清楚地看到,此人从头到脚裹在一件大衣里,头戴一顶软皮帽。
  他紧贴着墙根渐渐走远,不时地在墙角处踢上几脚。
  “天啊!我们总算躲过去了!”波斯人说,“这个人认识我,还曾经两次把我捉到经理办公室。”
  “他是剧院保安部的人吗?”拉乌尔问。
  “比这还糟!”波斯人没有做更多的解释。
  “不会是……他吧?”
  “他?如果他不是从我们身后出现,我们一定会先看到他那双金子一样闪光的眼睛!……这是我们在黑暗中的优势。不过,他可能从后面突袭,无声无息的……那时,如果我们没有做好开枪的姿势,就死定了!”
  波斯人话音未落,两人的眼前又出现了一张怪异的脸。
  一张完完整整的脸,不单是眼睛发亮,整张脸都放着光,像着了火一样!
  这张被火燃烧的脸,以人的高度向前移动,下面却没有身体!
  黑暗之中,它更像是一团酷似人脸的火焰在燃烧。
  “哦!”波斯人咬牙说道,“这可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怪物!……消防队长没说疯话!他也看见了这个火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不是他!但或许是他派来的手下!……注意!注意!把手放好!举起来!”
  火头可能来自地狱——它是头燃烧的魔鬼——依然以人的高度向惊慌失措的拉乌尔和波斯人逼近……
  “或许,这真是他派来的,从前面进攻我们,他再从后面或侧面对我们加以袭击。这真可谓足智多谋!他的花招,我知之甚多,可从没见过这套把戏!……我们还是逃吧!……小心点!……把手举起来!”
  沿着面前的一条地道,两人拔腿就跑。
  才跑了几分钟,两人就感觉好像已经跑过了万重山一样,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他很少到这边来,”波斯人说,“这边与湖滨不相通,不是他的地盘!……但是,他或许已经知道我们在找他。我曾经答应过,从今以后,不再打扰他,也不再干涉他的事。”
  说着,他回过头去,拉玛尔也跟着做同样的动作。
  然而,他们看见那颗火头仍然跟在后面……它方才也一定在跑,而且跑得比他们快,因为它似乎离他们更近了。
  这时,他们逐渐听清那阵一时无法辨认的声音,他们只是感觉它一直跟随着那颗火头移动和靠近,仿佛是一种磨擦声,或尖锐的嘎吱声,就像是用千万根指甲刮着黑板,那声音令人发指。有时,它又像是用夹带小石块的粉笔划过黑板时发出的噪音。
  他们接连后退,但是火头紧追不舍,终于赶上了他们。这时,两人已可以看清他的五官:眼睛又大又圆,鼻子有些扁平,大嘴巴上挂着两片半圆形的嘴唇,就像一轮红色的满月。
  这颗火头何以能够在没有任何支撑的情况下,以与人平齐的高度随意飘荡呢?又怎么能跑得如此快,如此准确呢?而随之而来的磨擦声、碎裂声和嘎吱声又是怎么回事?
  波斯人和拉乌尔已经无路可退,只好贴在墙壁上,不知自己的命运落在这颗火头手里会怎样。杂音仿佛是由千百个细小的噪音组成的,此时,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杂乱,简直快让人发疯了。
  火头不断往前,距离越来越近……那巨大的杂音也跟着传到了耳根!……
  他俩紧紧地贴在墙壁上,大气也不敢出,吓得连头发都竖了起来。他们终于弄明白那令人不堪忍受的噪音从何而来,它们成群结队像是无数条汹涌奔腾的细流在黑暗之中滚滚而过,速度比后者更快。
  细流从他们的腿下穿过,并且爬上他们的小腿,两人再也无法忍耐,放声大喊,喊声中充满了恐惧和痛苦。
  两人再也无法保持备战状态,把手举到与眼睛平齐的高度。他们的手全移到小腿上,想把那些长着尖牙利爪,浑身发亮的小东西赶跑。
  他们也快跟消防队长帕潘一样,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昏死过去。这时,火头突然转过身来对尖叫不止的波斯人和拉乌尔说:
  “别动!别动!……千万不要跟着我!……我是捕鼠人!……让我赶着老鼠过去!……”
  说完,火头消失在黑暗之中。然而,它前方的通道却豁然一亮。这都是捕鼠人玩的把戏。刚才为了避免吓到跑在前面的老鼠,他把烛光都转向自己,把自己的头部照亮,所以拉乌尔和波斯人只看见了一具火头。现在为了加速追赶,他转而要照亮前面的通道。于是,他们连蹦带跳地把那群爬上爬下,叽叽乱叫的老鼠全部赶走了。
  波斯人和拉乌尔终于松了一口气,尽管心有余悸。
  “刚才,我怎么忘了埃利克曾经对我讲过那个捕鼠人,但是他从没说过会是这样的情景……奇怪的是,我以前从未碰到过。哈!我还以为又是那个老魔鬼玩的花招呢!……”他叹口气说,“确实不应该是他,他从不到这边来!”
  “这么说,我们离湖很远,是吗?”拉乌尔问,“我们什么时候才会到呢?先生!……到湖边去吧!到湖边去吧!……一到那里,我们就大声喊,摇撞那些墙壁,叫他们的名字!……克里斯汀娜一定会听见!……他也会听见!……燃后,既然您认识他,我们可以跟他谈谈!”
  “您太幼稚了!”波斯人说,“湖边的那幢房子,我们根本就进不去!”
  “为什么?”
  “因为,那里的戒备极其森严……就连我自己也从未成功地由湖岸渡船进入那幢房子。首先说渡船,他就做了万全的防备!剧院的那些老关门员中,可能木止一人曾试图渡船过湖,却无一生还!……太可怕了……而我自己,如果那怪物没有及时认出我,我可能也只有一命呜呼了!……所以,先生,我给您一个忠告,千万别靠近湖岸……尤其是当您听到湖底有歌声传出,水妖在吟唱时,要立刻塞住耳朵!”
  “既然如此,’唯乌尔又急又气地说,“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如果您没有办法救克里斯汀娜,那至少让我一个人去为她送死。”
  波斯人试着安慰年轻人。
  “我们只有一个办法能救克里斯汀娜,相信我!那就是趁他不备之时,潜入他的住所。”
  “这能做到吗,先生?”
  “如果我没有这点把握,就不会把您带来!”
  “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进入他的住所呢?”
  “就在我们刚才被赶下来的地下第三层…··优生,我们现在就回那里去……我告诉您确切的位置……就在《拉瓦尔王》的;日布景和农庄布景之间,正好是约瑟夫·布盖上吊的地方
  “啊!就是那个机械组组长?”
  “没错,先生,”波斯人的语调显得十分奇怪,“而且,人们在事后没有找到他上吊用的那根绳子!……我们走吧!勇敢点!……上路吧!……不过,先生,注意手的姿势……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呢?”
  波斯人重新点燃他的灯笼,朝前面的地道交叉口走去,那里有座喷泉。
  “我们应该是在……”波斯人说,“水源特别保留区……我完全看不见暖风炉的火光。”
  他走在拉乌尔前面探路。每当他怀疑有水利工程师经过时,就停下脚步,然后躲在刚熄灭的地下冶炼炉旁边。拉乌尔仿佛看到了克里斯汀娜在第一次被劫的途中,所见的那些鬼怪精灵。
  就这样,他们慢慢地回到了舞台底下的地下室。
  他们现在正处于一条非常深的凹槽底部。当初修建剧院时,曾经在此挖了比地下层低十五米的凹槽,以抽光地下水。当时用水泵夜以继日抽出来的地下水,足以装满一座面积等于卢浮宫中庭,高度相当于巴黎圣母院顶塔1.5倍的蓄水池。尽管如此,地底下还是保留了一座湖。
  这时,波斯人摸着一块石壁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道墙与那幢房子是相连的。”
  于是,他敲了敲槽底的石壁。在此,我觉得有必要向诸位读者解释槽底和糟壁是如何建造而成的,这或许对了解地下环境有所帮助。
  当时,顾及剧院的机械装置、梁柱结构、锁匙及染绘的布景皆须保持干燥,为了避免让水源与支撑这些设施的墙壁直接接触,建筑师们认为有必要修建双层护墙。
  这道护墙的修建耗时一年。而波斯人刚才敲的正是第一层护墙的内壁。对一个懂得剧院建筑结构的人而言,波斯人的举动意味着埃利克的住所建在第二层护墙的里面。这层护墙由一道方形大砖墙,一层厚水泥以及另外一道几米厚的墙共同组成的。
  听完波斯人说的话,拉乌尔不禁走上前,紧贴着石壁,渴望从里面能听到些什么。
  然而,除了从头顶上传来的脚步声外,他什么也听不见。
  这时,波斯人再次熄灭了烛光。
  “注意!”他说,“把手举起来!从现在开始要保持安静!我们正在闯入他的地盘。”
  而后,他带着拉乌尔,走向他们方才经过的那座小楼梯。他们每走一步就停下来四处打探。
  就这样,他们终于来到了地下第三层。
  波斯人示意拉乌尔跪在地上,用膝盖和一只手爬行,另一只手仍保持举枪的姿态。他们一直爬到了墙根。
  废弃的《拉瓦尔王》布景贴墙搁着,旁边立着一根大柱子。这两者之间的空隙刚好容得下一个人。约瑟夫布盖正是在这里上吊自杀的。
  跪在地上爬行的波斯人突然停下来,似乎在仔细地听什么动静。
  他有些迟疑地看着拉乌尔,而后,他望着头顶上的第二层地下室,一道微弱的光芒从地板间的缝隙处透射下来。
  显然,这灯光让波斯人很为难。
  终于,他点了点头,做了决定。
  他迅速地溜进《拉瓦尔王》布景和那根大柱子之间的空隙处。
  拉乌尔紧跟不舍。
  波斯人用不拿枪的那只手敲着墙壁,拉乌尔看见他用力地推了一下,就像他在克里斯汀娜的化妆室里推那面镜子一样。
  突然,有一块石头被推动了……
  墙壁上出现了一个空洞……
  波斯人掏出手枪,示意拉乌尔也照着做,然后把子弹上了膛。
  他依然双膝跪地,爬进洞口。拉乌尔本想冲在他前面,此时,也只能跟在后头。
  洞口非常狭窄,波斯人一进去就被迫停止脚步。拉乌尔听见他敲打四周的石壁,然后取出灯笼,趴在地上,看了着脚底下的东西,接着立刻又将灯笼熄灭。拉乌尔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声地说:
  “我们必须向下滑行几米,而且不能出声,把您的靴子脱掉。”
  波斯人说着便脱了自己的靴子,然后把它递给拉乌尔:
  “把靴子摆在墙边……我们出来时才找得到。”
  说着,波斯人又往前爬了几步,刚一转身,两人的头顶在了一起。他对拉乌尔说:
  “现在,我用手抓住石壁的外沿,然后滑进他的屋子。您也跟着我做,别害怕,我会在下面用手接住您。”
  波斯人说完便开始动身。不久,拉乌尔就听见从底下传来一声沉重的撞击,显然是波斯人着地时发出的声音。拉乌尔担心这响声会引人注意,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然而,这一声响动之后,便没了任何回应,拉乌尔更加担心害怕。怎么会这样?根据波斯人的判断,他们进去的地方正是那座房子的内壁。可是,却听不到克里斯汀娜的声音!……没有叫喊!……没有求救!……没有哭泣!……天啊!莫非他们来迟了一步?……
  拉乌尔爬进洞口,紧张地抓着石壁的内沿,往下滑。
  突然,他感觉到一股阻力。
  “是我!”波斯人说,“别出声!”
  两人一动不动地卡在洞内,仔细地听着……
  周围寂静的黑暗从未如此的恐怖、沉重……
  拉乌尔用指甲捏住自己的嘴唇,怕自己忍不住大叫:“克里斯汀娜!……如果您还活着,就回答我,克里斯汀娜!”
  这时,灯笼再次点亮,烛光沿着石壁搜索着方才那个洞口。
  波斯人突然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一根绳子,他仔细地看了看,又惊慌失色地将它扔掉。
  “邦扎布绳套!”他喃喃自语。
  “那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波斯人颤抖着说,“人们怎么找都没找到的,约瑟夫·布盖上吊自杀用的那根绳子!……”
  烛光突然照到一颗奇怪的树上,它的枝叶似乎还是活的……树枝沿着墙壁向上攀升……消失在天花板中。
  烛光照亮的范围有限,一开始,他们很难看清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两人首先看到的是树枝一角,然后是一片树叶,再旁边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有,只有灯笼微弱的光束悄然地吞噬着黑暗……拉乌尔伸出手一摸……
  “天啊!”他不由地大叫,“这墙是面镜子!”
  “对!它是面镜子!”波斯人也显得激动不已。他用举枪的手掠过额头的冷汗,接着说:
  “我们掉进了酷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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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28: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剧院迷官

  “把手举起来,准备射击!”拉乌尔的同伴在匆忙之中重复了一句。
  在他们身后,那面墙继续转动,转完一圈,自动关上。
  两人屏住呼吸,呆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四周静得出奇。
  最后,波斯人决定采取行动。他蹲下身子,用手在地面上摸索。
  突然,拉乌尔觉得眼前一亮,黑暗之中仿佛有一盏光线微弱的灯,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想躲开敌人出其不意的袭击。但是,他马上就明白过来,这灯是波斯人点燃的,他顺着波斯人的手势四处打量。红色的光圈忽上忽下地跳跃,拉乌尔发现通道右侧是一面墙,左侧是木板,上下都是楼板。他想,那天,克里斯汀娜跟随音乐天使的声音就是从这条暗道经过的。埃利克应该经常利用这条暗道,透过板壁,博取她的信任,欺骗她的单纯。他还想起波斯人曾经说过,这条通道是幽灵自己秘密营造的。然而,他不久就会知道,埃利克其实只是发现这条通道的人,而且长期以来,他也是唯一知道它们存在的人,仿佛这地道是为他专门准备的。事实上,这些秘道建于巴黎公社时期,当时是为了使狱卒能直接把囚犯押人地窖里的黑牢。一七九一年三月十八日武装起义之后,公社战士立刻占领了剧院的整座建筑,地面部分作为战士们的指挥部,地下则是国家监狱。
  波斯人蹲下身子,把灯笼放在地上,似乎忙着在地板上拨弄什么机关。突然,他掩熄灯笼。
  拉乌尔只听见咔嚓一声,声音很轻,通道的地板上亮出一块方形,仿佛头顶上的天花板突然打开了一扇窗,灯光从上面洒了下来。波斯人突然不见了,但是拉乌尔很快又感觉他回到自己身边,他能听见波斯人呼吸的声音。
  “跟我来,还有,照着我的动作做。”
  拉乌尔跟着他走向有亮光的那个方块。他看见波斯人双脚跪地,然后用双手攀地,顺势滑进了地下室,手枪则一直叼在嘴里。
  奇怪的是,拉玛尔竟然对波斯人十二分地相信。虽然对此人的底细,他一无所知,而且波斯人说话的口气总是神秘莫测,他依然认为,在这关键的时刻,波斯人是站在他一边,与他共同对付埃利克的。因为,他的言谈举止间无不透露着真诚,并无可疑之处。再说,如果波斯人真是要加害拉乌尔,又怎会把自己的手枪给他。更何况,只要能找到克里斯汀娜,拉乌尔会不惜任何代价。在这种时候,他别无选择。所以,他不容许自己对波斯人有半点戒心,哪怕是一点犹豫,他不愿自己成为懦夫。
  拉乌尔也学着波斯人的样子跪下来,然后双手撑地。“放手!”一听到叫喊,他立刻把手松开,波斯人在下面用手接住了他,而后命令他立即趴下。波斯人迅速地关上了暗门,拉乌尔甚至来不及看清他是怎么关上的,他已经趴在自己身边了。拉乌尔想开口问他,但嘴被他的手蒙住。这时,他听见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他听出是刚才审问过他的警官。
  拉乌尔和波斯人的位置是在一道将他们完全隐藏住的木板隔墙后面,旁边有座狭窄的楼梯,与上面的一间小屋相通。警官应该就在这间屋里踱来踱去,嘴里还发着问。耳朵不仅能听见他的脚步声,还有他说话的声音。
  四周的光线非常微弱,但刚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里出来,拉乌尔已经习惯了黑暗,毫不费力地就分辨出眼前的景象。
  而他却忍不住暗叫一声,他看见的竟是三具尸体。
  第一具平躺在通往那间小屋的楼梯平台上,另外两具则蜷缩在楼梯底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拉玛尔只要把手伸过那道隔板,就能摸到其中一具尸体的手。
  “别出声!”波斯人显然也有些喘息。
  他也看见了尸体,并且道出了原委:
  “是他!”
  警官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正在要求舞台监督对照明系统作出解释。所以,警官应该是在“键盘控制室”或者相关的地方。与其字面上的意思相反,在歌剧院里,“键盘控制室”和音乐毫不相关。
  在那个时代,电力还只限于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使用,比如营造某些舞台气氛或者电铃等。整座剧院则一直使用煤气照明,而且是用加氢煤气来控制舞台上的灯光效果。其操控的复杂程度不亚于演奏大型的管风琴,因此而得名“键盘控制室”,其实是灯光控制。
  在提台词人员的工作间旁边另有一间小屋,那是专供灯控组组长发号施令,监视灯光效果的地方。莫克雷正是在这里工作。
  然而,莫克雷却不见踪影,他的组员也都没有坚守其职。
  “莫克雷!莫克雷!”
  舞台监督的声音如洪钟般响亮,可是却没听到莫克雷答应。
  我们刚才已经交代过,通往地下室二层的小楼梯口有扇门。米华警官推了推门,却没推开:“怎么回事?监督员先生,”他说,“您看,这扇门居然打不开……它一直都这么难开吗?”
  监督员用肩使劲一撞,门开了,这才发现自己项开的不只是一扇门,还有具尸体。他不禁叫了起来,死者正是莫克雷!
  跟在警官后面的人一拥而上。
  “可怜的人!他死了。”监督员心情沉痛地说。
  然而,米华警官依然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受到惊吓,他偏下身来检查尸体。
  “不”他说,“他只是喝醉了,还没死。”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事。”监督员说。
  “或许,有人给他下了迷药,这很有可能。”
  米华警官站起来,下了几步台阶,突然大叫:
  “你们看!”
  透过微红的灯光,他们看见楼梯底下还有两具尸体,舞台监督认出死者是莫克雷的助手……米华走过去检查尸体。
  “他们睡得很沉。”他说,“真是怪事!毫无疑问,一定有人擅自闯入灯控室……为绑架克里斯汀娜做准备……可是,此人怎么会有在舞台上绑架一个女演员的念头呢?这简直是故弄玄虚,让人费解!还是先把剧院医生叫来再说吧。”
  米华不由地反复念叨着:
  “奇怪!真是奇怪!”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几个拉乌尔和波斯人看不清面孔的人说话。
  “先生们,你们对这件事怎么解释?”他问,“只有你们还没发表意见,你们总该有你们自己的一点看法吧……”
  这时,拉乌尔和波斯人在楼梯平台下面看见两位经理神情惶恐——由于光线不足,他们只看得见两位经理的脸部——蒙夏曼激动地说:
  “警官先生,对于这里发生的事,我们确实也无从解释。”
  说完,他们的脸部也消失在黑暗中。
  “谢谢指教,先生们。’警官不悦地说。
  一旁的舞台监督员右手托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他说:
  “莫克雷在剧院里睡觉,这可不是第一次。我记得有天晚上,我看见他在工作室里打呼噜,烟斗扔在一旁。”
  “这件事有很久了吗?”米华警官一边问,一边细心地擦拭着眼镜片,他的眼睛有些近视。
  “上帝!……”监督员说,“不,这没多久……对了!……就在那天晚上……天啊!没错!就在卡尔罗塔,您知道的,像癞蛤蟆一样乱叫的那天晚上!……”
  “真的吗?确实是在那天晚上吗?”
  米华警官重新将透明的镜片架上鼻梁,盯着监督员,仿佛想看穿他的心思。
  “这么说,莫克雷吸鼻烟,是吗?”
  “是的,警官先生……地板上的那支烟斗就是他的……哦!对了,他的烟瘾还很大。”
  “我也是!”米华说着便把那支烟斗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拉乌尔和波斯人看着机械工们把三具“尸体”抬了上去。警官和他的随从也跟着走上楼梯。不一会儿,拉乌尔和波斯人就听见他们的脚步震得舞台吱嘎作响。
  黑暗之中又只剩下他们两人。波斯人示意拉乌尔站起来,后者照办了,不过却忘了该把手举到与眼睛平齐的高度,做出准备射击的姿态。然而,波斯人却完全没有疏忽这一点,他要求拉乌尔重新摆好姿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移动。
  “这简直是白费力气!”拉玛尔嘟嚷着,“等到真要开枪的时候,我的手已经不听使唤了!”
  “那就换只手吧!”波斯人妥协了。
  “我的左手不会开枪!”
  波斯人的回答十分奇怪,拉乌尔听得糊里糊涂。
  “用哪只手开枪都无所谓,关键是一定要摆出可以随时扣动扳机的姿势。至于手枪本身并无大用,您尽可以把它放进口袋。”
  而后,他又接着说:
  “您必须这样做,否则我不会再回答您的任何问题。记住,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现在,不要说话,动作轻点,跟我来。”
  他们来到地下第二层。几盏烛火透过玻璃罩散发着诡异的光芒,拉乌尔发现这竟是一个精致有趣而且充满了魔幻色彩的地方,古怪得像是吉约尔的百宝箱,却又可怕得像一座坟墓。巴黎歌剧院的地下室正是这样一副模样。
  五个复杂却又唯妙唯肖的舞台布景,运用了几乎所有的机关和活板门原理。不过,布景槽改成了滑轮道,机关和活门是用横木架支撑着,直立的支柱则安顿在铁墩、石墩、沙槽或者帽形槽里,中间有一条可安置其他道具的通道。依照演出的需要,这些道具会用铁钉接在一起,以加强它们的稳定性。在这间地下室里,转盘、绞轮和拱杆是制作大型布景必不可少的工具,它们能帮助营造视觉上的特殊效果,或者帮助某些人物在剧情需要的情况下魔术般地消失。
  在卡尔尼设计的雄伟建筑的地下室里,一些无名之辈从事着这么一件有趣的工作:把懦夫变成英勇的骑士,把丑陋的老巫婆变成年轻美貌的仙女。撒旦从这里出现,也从这里消失。地狱的火光从这里放出,魔鬼的嚎叫从这里传出……幽灵在这里漫步,像在自己家一样……
  拉乌尔跟在波斯人的后面,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奉为圣旨,却完全不了解他的这些命令为何而下。他只是一再地自慰:波斯人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在这座恐怖的迷宫里,没了同伴,他该何去何从?
  或许,他每走一步,就会被那些复杂交错的横梁和绳索绊倒,永远地陷在这片布景的丛林之中,再也走出不去。
  就算他能够顺利地穿过这片绳网,也难保不会掉进脚下那些深不可测的暗门里。
  他们一直往下走……
  远处传来的烛光照亮了他们的脚步……
  越往下走,波斯人显得越加小心。他不断地回头看看拉乌尔,嘱咐他虽然手里没枪,也务必保持射击的姿势,和手里拿着枪一样。
  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止住了他们的脚步。在他们的上方,有人在高喊:
  “警官下令,全体暗门开关的负责人到舞台上集合!”
  顿时,杂乱的脚步声四起,人影浮动。波斯人把年轻人拉到一根梁柱后。就在他们头上的位置,一群团长期工作劳累而驼背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走过。不知是否出于习惯,他们的腰弯得很深,双手前伸,仿佛仍在摸索着那些暗门。
  他们正是所谓的关门员。他们以前都曾是剧院的机械工,年老体衰之后,获某位经理的恩准,从事整座剧院,包括地面建筑和地下室的关门员。他们不停地奔波于舞台上下,将敞开的门关好。当时——我想,他们后来应该全都过世了——他们被称作“驱赶过堂风的人”。
  过堂风对歌者的声音危害很大。
  波斯人和拉乌尔暗自庆幸,一场小意外反倒帮他们解了围。一些无事可做,却又无家可归的关门员,出于懒惰,也迫于需要,就留在剧院过夜。于是,警官少不了让人把他们叫醒,而后是一番盘问。这样,我们的两位主人公便不会碰上这些关门员。
  然而,这份窃喜不消多久又要被粉碎了。另一群人此刻正循着关门员离开时的路走下来,每人都提着一盏小灯笼,在他们面前不停地摇晃,忽上忽下。他们好像是来找人,或是找什么东西。
  “见鬼!”波斯人低声地嘟嚷道,“我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但是我们很有可能被发现。我们逃吧!……快点!先生,手的姿势摆好,随时准备开枪!手臂往里再弯一点,就这样!手举到与眼睛平齐的高度,就像您正在与人决斗,一声令下,便立刻开枪。手枪还是放在口袋里吧。快!往下跑!(他把拉乌尔带到地下第四层!……手举起来,您的性命就在您的手上!……从这里下去,这个楼梯!(他们跑到第五层)……啊!先生,这可是一场苦战啊!”
  波斯人跑得气喘吁吁,脸上的表情似乎比方才在第三层时舒展,但他手臂的姿势依然没有放松!
  拉乌尔终于有了片刻思考的时间——尽管他没再提出什么异议,事实上,现在说什么也都是废话——他只是觉得自己这种弄虚作假的防御姿势实在奇怪。
  拉乌尔继而又想到波斯人曾经说过这是他最信任的两把枪。
  这么一想,他不禁生疑:“既然这把枪全无用处,他信任它又有何意义呢?”
  然而,波斯人把他从这团疑云中拉回到现实,示意他呆在原地,自己却爬上方才跑下来的楼梯,稍作停留,而后又回到拉乌尔身旁。
  “我们真笨,”他轻轻地说,“这些提灯笼的人是消防员,在做例行检查。我们很快就能甩掉他们。”
  于是,他俩静静地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大约五分钟后,波斯人带着拉玛尔重新爬上楼梯。突然,一个手势又命令拉乌尔立即停止前行。
  在他们的前方,仿佛有人影晃动。
  “趴下片波斯人轻声命令。
  两人同时扑倒在地。
  四周是一片死寂。
  一个没有提灯笼的人影……穿过黑暗,从两人伸手可及的地方走过。
  他俩甚至感觉到脸上拂过一阵大衣带动的微风。
  这时,他们清楚地看到,此人从头到脚裹在一件大衣里,头戴一顶软皮帽。
  他紧贴着墙根渐渐走远,不时地在墙角处踢上几脚。
  “天啊!我们总算躲过去了!”波斯人说,“这个人认识我,还曾经两次把我捉到经理办公室。”
  “他是剧院保安部的人吗?”拉乌尔问。
  “比这还糟!”波斯人没有做更多的解释。
  “不会是……他吧?”
  “他?如果他不是从我们身后出现,我们一定会先看到他那双金子一样闪光的眼睛!……这是我们在黑暗中的优势。不过,他可能从后面突袭,无声无息的……那时,如果我们没有做好开枪的姿势,就死定了!”
  波斯人话音未落,两人的眼前又出现了一张怪异的脸。
  一张完完整整的脸,不单是眼睛发亮,整张脸都放着光,像着了火一样!
  这张被火燃烧的脸,以人的高度向前移动,下面却没有身体!
  黑暗之中,它更像是一团酷似人脸的火焰在燃烧。
  “哦!”波斯人咬牙说道,“这可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怪物!……消防队长没说疯话!他也看见了这个火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不是他!但或许是他派来的手下!……注意!注意!把手放好!举起来!”
  火头可能来自地狱——它是头燃烧的魔鬼——依然以人的高度向惊慌失措的拉乌尔和波斯人逼近……
  “或许,这真是他派来的,从前面进攻我们,他再从后面或侧面对我们加以袭击。这真可谓足智多谋!他的花招,我知之甚多,可从没见过这套把戏!……我们还是逃吧!……小心点!……把手举起来!”
  沿着面前的一条地道,两人拔腿就跑。
  才跑了几分钟,两人就感觉好像已经跑过了万重山一样,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他很少到这边来,”波斯人说,“这边与湖滨不相通,不是他的地盘!……但是,他或许已经知道我们在找他。我曾经答应过,从今以后,不再打扰他,也不再干涉他的事。”
  说着,他回过头去,拉玛尔也跟着做同样的动作。
  然而,他们看见那颗火头仍然跟在后面……它方才也一定在跑,而且跑得比他们快,因为它似乎离他们更近了。
  这时,他们逐渐听清那阵一时无法辨认的声音,他们只是感觉它一直跟随着那颗火头移动和靠近,仿佛是一种磨擦声,或尖锐的嘎吱声,就像是用千万根指甲刮着黑板,那声音令人发指。有时,它又像是用夹带小石块的粉笔划过黑板时发出的噪音。
  他们接连后退,但是火头紧追不舍,终于赶上了他们。这时,两人已可以看清他的五官:眼睛又大又圆,鼻子有些扁平,大嘴巴上挂着两片半圆形的嘴唇,就像一轮红色的满月。
  这颗火头何以能够在没有任何支撑的情况下,以与人平齐的高度随意飘荡呢?又怎么能跑得如此快,如此准确呢?而随之而来的磨擦声、碎裂声和嘎吱声又是怎么回事?
  波斯人和拉乌尔已经无路可退,只好贴在墙壁上,不知自己的命运落在这颗火头手里会怎样。杂音仿佛是由千百个细小的噪音组成的,此时,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杂乱,简直快让人发疯了。
  火头不断往前,距离越来越近……那巨大的杂音也跟着传到了耳根!……
  他俩紧紧地贴在墙壁上,大气也不敢出,吓得连头发都竖了起来。他们终于弄明白那令人不堪忍受的噪音从何而来,它们成群结队像是无数条汹涌奔腾的细流在黑暗之中滚滚而过,速度比后者更快。
  细流从他们的腿下穿过,并且爬上他们的小腿,两人再也无法忍耐,放声大喊,喊声中充满了恐惧和痛苦。
  两人再也无法保持备战状态,把手举到与眼睛平齐的高度。他们的手全移到小腿上,想把那些长着尖牙利爪,浑身发亮的小东西赶跑。
  他们也快跟消防队长帕潘一样,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昏死过去。这时,火头突然转过身来对尖叫不止的波斯人和拉乌尔说:
  “别动!别动!……千万不要跟着我!……我是捕鼠人!……让我赶着老鼠过去!……”
  说完,火头消失在黑暗之中。然而,它前方的通道却豁然一亮。这都是捕鼠人玩的把戏。刚才为了避免吓到跑在前面的老鼠,他把烛光都转向自己,把自己的头部照亮,所以拉乌尔和波斯人只看见了一具火头。现在为了加速追赶,他转而要照亮前面的通道。于是,他们连蹦带跳地把那群爬上爬下,叽叽乱叫的老鼠全部赶走了。
  波斯人和拉乌尔终于松了一口气,尽管心有余悸。
  “刚才,我怎么忘了埃利克曾经对我讲过那个捕鼠人,但是他从没说过会是这样的情景……奇怪的是,我以前从未碰到过。哈!我还以为又是那个老魔鬼玩的花招呢!……”他叹口气说,“确实不应该是他,他从不到这边来!”
  “这么说,我们离湖很远,是吗?”拉乌尔问,“我们什么时候才会到呢?先生!……到湖边去吧!到湖边去吧!……一到那里,我们就大声喊,摇撞那些墙壁,叫他们的名字!……克里斯汀娜一定会听见!……他也会听见!……燃后,既然您认识他,我们可以跟他谈谈!”
  “您太幼稚了!”波斯人说,“湖边的那幢房子,我们根本就进不去!”
  “为什么?”
  “因为,那里的戒备极其森严……就连我自己也从未成功地由湖岸渡船进入那幢房子。首先说渡船,他就做了万全的防备!剧院的那些老关门员中,可能木止一人曾试图渡船过湖,却无一生还!……太可怕了……而我自己,如果那怪物没有及时认出我,我可能也只有一命呜呼了!……所以,先生,我给您一个忠告,千万别靠近湖岸……尤其是当您听到湖底有歌声传出,水妖在吟唱时,要立刻塞住耳朵!”
  “既然如此,’唯乌尔又急又气地说,“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如果您没有办法救克里斯汀娜,那至少让我一个人去为她送死。”
  波斯人试着安慰年轻人。
  “我们只有一个办法能救克里斯汀娜,相信我!那就是趁他不备之时,潜入他的住所。”
  “这能做到吗,先生?”
  “如果我没有这点把握,就不会把您带来!”
  “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进入他的住所呢?”
  “就在我们刚才被赶下来的地下第三层…··优生,我们现在就回那里去……我告诉您确切的位置……就在《拉瓦尔王》的;日布景和农庄布景之间,正好是约瑟夫·布盖上吊的地方
  “啊!就是那个机械组组长?”
  “没错,先生,”波斯人的语调显得十分奇怪,“而且,人们在事后没有找到他上吊用的那根绳子!……我们走吧!勇敢点!……上路吧!……不过,先生,注意手的姿势……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呢?”
  波斯人重新点燃他的灯笼,朝前面的地道交叉口走去,那里有座喷泉。
  “我们应该是在……”波斯人说,“水源特别保留区……我完全看不见暖风炉的火光。”
  他走在拉乌尔前面探路。每当他怀疑有水利工程师经过时,就停下脚步,然后躲在刚熄灭的地下冶炼炉旁边。拉乌尔仿佛看到了克里斯汀娜在第一次被劫的途中,所见的那些鬼怪精灵。
  就这样,他们慢慢地回到了舞台底下的地下室。
  他们现在正处于一条非常深的凹槽底部。当初修建剧院时,曾经在此挖了比地下层低十五米的凹槽,以抽光地下水。当时用水泵夜以继日抽出来的地下水,足以装满一座面积等于卢浮宫中庭,高度相当于巴黎圣母院顶塔1.5倍的蓄水池。尽管如此,地底下还是保留了一座湖。
  这时,波斯人摸着一块石壁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道墙与那幢房子是相连的。”
  于是,他敲了敲槽底的石壁。在此,我觉得有必要向诸位读者解释槽底和糟壁是如何建造而成的,这或许对了解地下环境有所帮助。
  当时,顾及剧院的机械装置、梁柱结构、锁匙及染绘的布景皆须保持干燥,为了避免让水源与支撑这些设施的墙壁直接接触,建筑师们认为有必要修建双层护墙。
  这道护墙的修建耗时一年。而波斯人刚才敲的正是第一层护墙的内壁。对一个懂得剧院建筑结构的人而言,波斯人的举动意味着埃利克的住所建在第二层护墙的里面。这层护墙由一道方形大砖墙,一层厚水泥以及另外一道几米厚的墙共同组成的。
  听完波斯人说的话,拉乌尔不禁走上前,紧贴着石壁,渴望从里面能听到些什么。
  然而,除了从头顶上传来的脚步声外,他什么也听不见。
  这时,波斯人再次熄灭了烛光。
  “注意!”他说,“把手举起来!从现在开始要保持安静!我们正在闯入他的地盘。”
  而后,他带着拉乌尔,走向他们方才经过的那座小楼梯。他们每走一步就停下来四处打探。
  就这样,他们终于来到了地下第三层。
  波斯人示意拉乌尔跪在地上,用膝盖和一只手爬行,另一只手仍保持举枪的姿态。他们一直爬到了墙根。
  废弃的《拉瓦尔王》布景贴墙搁着,旁边立着一根大柱子。这两者之间的空隙刚好容得下一个人。约瑟夫布盖正是在这里上吊自杀的。
  跪在地上爬行的波斯人突然停下来,似乎在仔细地听什么动静。
  他有些迟疑地看着拉乌尔,而后,他望着头顶上的第二层地下室,一道微弱的光芒从地板间的缝隙处透射下来。
  显然,这灯光让波斯人很为难。
  终于,他点了点头,做了决定。
  他迅速地溜进《拉瓦尔王》布景和那根大柱子之间的空隙处。
  拉乌尔紧跟不舍。
  波斯人用不拿枪的那只手敲着墙壁,拉乌尔看见他用力地推了一下,就像他在克里斯汀娜的化妆室里推那面镜子一样。
  突然,有一块石头被推动了……
  墙壁上出现了一个空洞……
  波斯人掏出手枪,示意拉乌尔也照着做,然后把子弹上了膛。
  他依然双膝跪地,爬进洞口。拉乌尔本想冲在他前面,此时,也只能跟在后头。
  洞口非常狭窄,波斯人一进去就被迫停止脚步。拉乌尔听见他敲打四周的石壁,然后取出灯笼,趴在地上,看了着脚底下的东西,接着立刻又将灯笼熄灭。拉乌尔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声地说:
  “我们必须向下滑行几米,而且不能出声,把您的靴子脱掉。”
  波斯人说着便脱了自己的靴子,然后把它递给拉乌尔:
  “把靴子摆在墙边……我们出来时才找得到。”
  说着,波斯人又往前爬了几步,刚一转身,两人的头顶在了一起。他对拉乌尔说:
  “现在,我用手抓住石壁的外沿,然后滑进他的屋子。您也跟着我做,别害怕,我会在下面用手接住您。”
  波斯人说完便开始动身。不久,拉乌尔就听见从底下传来一声沉重的撞击,显然是波斯人着地时发出的声音。拉乌尔担心这响声会引人注意,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然而,这一声响动之后,便没了任何回应,拉乌尔更加担心害怕。怎么会这样?根据波斯人的判断,他们进去的地方正是那座房子的内壁。可是,却听不到克里斯汀娜的声音!……没有叫喊!……没有求救!……没有哭泣!……天啊!莫非他们来迟了一步?……
  拉乌尔爬进洞口,紧张地抓着石壁的内沿,往下滑。
  突然,他感觉到一股阻力。
  “是我!”波斯人说,“别出声!”
  两人一动不动地卡在洞内,仔细地听着……
  周围寂静的黑暗从未如此的恐怖、沉重……
  拉乌尔用指甲捏住自己的嘴唇,怕自己忍不住大叫:“克里斯汀娜!……如果您还活着,就回答我,克里斯汀娜!”
  这时,灯笼再次点亮,烛光沿着石壁搜索着方才那个洞口。
  波斯人突然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一根绳子,他仔细地看了看,又惊慌失色地将它扔掉。
  “邦扎布绳套!”他喃喃自语。
  “那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波斯人颤抖着说,“人们怎么找都没找到的,约瑟夫·布盖上吊自杀用的那根绳子!……”
  烛光突然照到一颗奇怪的树上,它的枝叶似乎还是活的……树枝沿着墙壁向上攀升……消失在天花板中。
  烛光照亮的范围有限,一开始,他们很难看清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两人首先看到的是树枝一角,然后是一片树叶,再旁边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有,只有灯笼微弱的光束悄然地吞噬着黑暗……拉乌尔伸出手一摸……
  “天啊!”他不由地大叫,“这墙是面镜子!”
  “对!它是面镜子!”波斯人也显得激动不已。他用举枪的手掠过额头的冷汗,接着说:
  “我们掉进了酷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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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酷刑室

  这是一个六角形的小房间,六面墙的内壁全部镶着镜子,由上至下没有一丝缝隙。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镜子里装有机关……用来旋转的小转盘……没错,没错,我都认得……在其中一个小转盘的后面……有一棵铁树……铁制的树干,铁制的树枝……正是用来上吊的。
  我紧紧地拽着子爵的手臂,他不停地颤抖着,随时都有可能向他的未婚妻发出呼叫……我真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突然,我们听见左边有声音。
  一扇门打开后,随即又合上了。接着,从隔壁的房间传来一阵抽泣声。我更加用力地拉住子爵,而后,我们清楚地听到这样两句话:
  “同意还是不同意!婚礼弥撒曲还是送葬曲!”
  我听出是埃利克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阵抽泣。
  然后,一切又重新陷入漫长的沉寂。
  这时,我已确定他还不知道我们的到来。否则,他决不会让我们听见一点声音,这只须把原本供死刑执行者监视用的小窗关紧即可。而且,如果他知道我们在里面,早就开始对我们施加酷刑了。如此看来,我们至少还占了一条优势,那就是他尚无防备。
  此刻,最重要的是,千万别让他有所觉察,而且,我不得不提防子爵,他可能会克制不住见克里斯汀娜的冲动。因为,我们再次听见她断断续续的抽泣。
  “送葬曲,可不好听啊!”埃利克说,“婚礼弥撒曲,就不同了!它美妙极了!你必须做个决定,让我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我不可能再这样继续生活下去,像老鼠一样生活在地洞里!《胜利的唐璜》已经完成,现在,我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我想和他们一样有一个妻子,星期天一起出去散步。我已经发明了一种面具,戴上去和正常人相差无几,再也不会有人回头对我指指点点。你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们终日为自己歌唱,直到老死。你哭了!你怕我?可是,我一点也不凶恶啊!爱我吧!我现在唯一缺乏的就是被爱!如果你爱我,我会像绵羊一样柔顺,我会为你去做一切你想要的事!”
  然而,伴随着这般柔情的絮语,抽泣的声音却越来越大。我从未听过如此绝望的声音。最后,子爵和我听出这般悲恸的人却是埃利克。而克里斯汀娜,她应该躲在某个墙角,因恐惧而瑟瑟发抖,或许就在靠近我们的这面墙后,已经无力再哭泣、叫喊,沉默而恐惧地面对着跪在地上的埃利克。
  沉重的哭泣像是大海在悲叹。
  “你不爱我!你不爱我!你不爱我!”
  接着,他的声音缓和下来:
  “你为什么哭了?你知道这让我有多难过。”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每一次的沉默都燃起我们的一线希望:
  他或许把克里斯汀娜单独留下,自己已经离开了。
  当时,我们唯一想的就是如何能通知克里斯汀娜我们就在墙后,而又不让埃利克知道。此刻,除非克里斯汀娜为我们打开门,先将我们救出,我们不可能出得去,更别想救她。我们连周围的六面镜子中哪一面是门都不知道。
  突然,一阵电铃声打破了沉寂。
  隔壁房间里,似乎有人一跃而起。
  “铃响了!想进来?等着受罪吧!”埃利克说话的声音十分洪亮。
  接着,又传来一阵阴沉的冷笑。
  “还有谁会来打扰我们呢?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通知水怪。”
  脚步声渐渐远去,门关上了。我来不及考虑即将发生什么悲剧,那个魔鬼一出门便会制造谋杀。那一刻,我能意识到的只有一件事:克里斯汀娜独自呆在墙后!
  夏尼子爵已迫不及待地开始呼唤她的名字。
  “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
  我们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回答从隔壁房间里传来,然而,我们什么也没听到。她不可能听不见子爵的声音啊!子爵只得一再呼唤她的名字。
  终于,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到我们的耳边。
  “我在做梦吗?”她自问道。
  “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我是拉乌尔!”
  沉寂。
  “回答我啊,克里斯汀娜!……如果您的房间里没有别人,看在上帝的份上,您回答我啊!”
  克里斯汀娜在墙那边轻轻地念着拉玛尔的名字。
  “是的!是的!是我!这不是梦!……克里斯汀娜,相信我!……我们是来救您的……但不能出任何差错!……您听见魔鬼的声音后,立刻通知我们。”
  “拉乌尔!……拉乌尔!”
  她连续喊了好几声,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拉乌尔·夏尼已跟随一位忠实的同伴,来到她身旁。
  然而,这份短暂的喜悦立刻就被恐惧的心情取代了。她要求拉乌尔立刻离开,她害怕埃利克发现后,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她迅速而简短地告诉我们,埃利克已经爱得丧失了理智,他扬言,如果克里斯汀娜不同意在市长和玛德莱娜大教堂的神父面前宣布他们的婚礼,他就会与全世界同归于尽。他让她考虑到明晚十一点,那是最后的期限。她必须如他所言,在婚礼和葬礼之间做出选择!“
  埃利克还说了一句让她似懂非懂的话:
  “同意还是不同意?如果是不同意,所有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我却十分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它正是我所担心的。
  “您能告诉我们埃利克在哪儿吗?”我问。
  克里斯汀娜回答说,他应该不在房子里。
  “您能确定吗?”
  “不!……我被绑住了……没办法移动。”
  一听此言,子爵和我不禁怒不可遏地叫了一声,三个人的命运全系在她身上。
  “我要救她!我要救她!”
  “可是,你们到底在哪里?”克里斯汀娜问,“我的房间里只有两扇门,拉乌尔,就是那间路易·菲利浦式的房间,我给您讲过的!……一扇是埃利克进出的门,至于另外一扇,他从未在我面前打开过,而且还禁止我进去。他说,那是最危险的一扇门……死刑门……”
  “克里斯汀娜,我们正是在这扇门里面!……”
  “你们在‘酷刑室’里?”
  “是的,我们找不到门。”
  “啊!如果我能爬到那儿就好了!……我敲敲门,你们就知道门在什么地方了。”
  “门上有锁孔吗?”我问。
  “有,有个锁孔。”
  我推断,这扇门的那一面,和所有的门一样,可用钥匙开启。但是,从我们所在的这一面,却必须使用弹簧和杠杆。如此一来,想将此门打开,并非易事。
  “小姐!”我说,“只能由您来开这扇门。”
  “可是,怎么开呢?”可怜的姑娘焦急地回答。我们听见她在拼命地挣扎着,试图挣脱身上的绳索……
  “我们只能运用巧计,才能逃脱,”我说,“必须找到开门的钥匙……”
  “我知道钥匙在什么地方,”克里斯汀娜回答,刚才的那番挣扎似乎已让她筋疲力尽,“可是,我被绑得太紧了!……可恶!……”
  她痛哭起来。
  “钥匙在什么地方?”我问道,同时命令子爵闭嘴,让我独自处理这件事,我们一分钟的时间都不能浪费。
  “就在管风琴旁边的那个房间里,和一把铜制的小钥匙放在一起。他从不许我碰这两把钥匙。他把它们放在一个皮袋子里,叫作‘生死袋’……拉乌尔!拉乌尔!……你们赶快逃吧!……这个地方太神秘、太可怕了……埃利克完全丧失了理智……而你们又被关在酷刑室里!……快从你们来的地方逃走吧!那个房间既然有这样的称呼,肯定有它的道理!”
  “克里斯汀娜!”子爵喊着,“我们要么一起从这里出去,要么就一起死在这里!”
  “能否安全地逃出这个地方,全看我们自己。”我小声地说,“首先,我们必须保持冷静。小姐,他为什么要把您绑起来呢?他十分清楚,您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因为他怕我会自杀!今天晚上,我在昏迷之中被他拖到这里,然后,他就出去了,好像是去找他的银行家,这是他告诉我的……等他回来时,发现我满脸都是血……我想撞墙自杀!”
  “克里斯汀娜!”拉乌尔哽咽着,泪水夺眶而出。
  “于是,他就把我绑了起来……在明晚十一点之前,我连寻死的权利都没有!……”
  其实,我们之间的谈话并非如我在此所描述的这样流畅和坦然,而是断断续续,提心吊胆。一句话通常说到一半就被迫停止,只因为我们似乎听到“咔嚓”的一声脚步,或者一点微弱的动静……而克里斯汀娜则一再告诉我们:“不!不!不是他!……他出去了!他真的出去了!我听见他刚才关门的声音。”
  “小姐!”我郑重地对她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所以,你必须假戏真做!……别忘了,他是爱您的!”
  “可悲的正是我无法忘记这一点!”她说。
  “记住,要对他微笑……请求他……告诉他,绳子勒疼您了。”
  “嘘!……我听到湖边有动静!……他回来了!……你们快走!……快走!快走!”克里斯汀娜催促着。
  “就算我们想走,也不可能了!”我语气沉重地说,“我们走不出去!我们被困在酷刑室了!”
  “别出声!”克里斯汀娜小声地说。
  我们三个人全安静下来。
  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从墙外传来,暂时停了一会儿,接着又震得四壁抖动。
  克里斯汀娜尖叫了一声,而后又发出一阵惹人怜爱的呻吟。这时,埃利克说话了:
  “请原谅我的丑陋!不过,我的精神状态很好,是不是?这都是那个人的错!他为什么要按铃呢?真是自找麻烦!他再也不会了!这都是水怪惹的祸!”
  这时,克里斯汀娜发出一声更痛苦的呻吟。
  “克里斯汀娜,你怎么了?”
  “埃利克,这绳子勒得我好痛。”
  “我还以为是我让你害怕呢……”
  “埃利克,放了我吧……我已经是你的俘虏了,不是吗?”
  “你还想寻死吗?”
  “你给我的最后期限是明晚十一点,埃利克……”
  地板在埃利克沉重而缓慢的脚步下再次抖动。
  “不管怎样,我们都必须死在一起……其实,我和你一样焦急……是的,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我恨不能马上就结束它!你明白吗?……等等,你别动,让我为你解开绳子……你只要说出一个不字,那么,一切都将结束,整个世界都将灰飞烟灭……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明晚十一点呢?啊!因为那会使我们的爱情更加壮观!……我就是这样热衷于形式……喜欢壮观……简直是幼稚!……生命中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生死存亡才是真实的东西……其余的一切都是过眼烟云……你看我浑身湿透了是吗?……啊!亲爱的,我刚才真不该出门……应该放条狗在外面才对!……克里斯汀娜,我觉得自己常常有幻觉……你知道刚刚是谁按了水怪的门铃吗?他看起来好像是……现在,你转一下身……满意吗?你自由了……上帝!你的手腕,克里斯汀娜!疼吗?……我真该死!说到死,我倒想起来了,现在,我应该去给他唱首弥撒曲!”
  听到这番话,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自己也曾在不知不觉中按响了门铃……直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从墨汁般浓黑的湖水中突然伸出来的那两只手……而今,不幸的遇难者又会是谁呢?
  一想到这个不幸的人,我几乎忘了为克里斯汀娜成功的表演而庆幸,而夏尼子爵已经在我耳边轻轻地念着那个神奇的字眼:自由啦!……那个人是谁?究竟会是谁呢?此刻的安魂曲究竟为谁而鸣呢?
  歌声庄严,却充满了愤怒!响彻了整座房子……地面的每一块砖都在震动……我们的耳朵紧紧地贴着玻璃墙,希望能听清克里斯汀娜的一举一动,却仍然只能听见安魂曲,仿佛是从深渊传来的魔鬼的怒吼。
  我至今依然记得,埃利克的歌声,暴风骤雨般地将我们包围,顿时雷电交加。我以前也听过他唱歌,在波斯王宫,他的歌声曾经使墙上的人面牛身像都为之动容……然而,我却从未听过他如此的吟唱,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他的歌声居然能兴风作雨……
  突然,歌声和琴声都戛然而止。我和夏尼子爵一时不知所措,退到墙根……我们听见一个愤怒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质问:
  你——拿——我——的——袋——子——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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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29: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酷刑煎熬

  那个声音怒不可遏地重复:
  “你拿我的袋子做什么?”
  我们可能比克里斯汀娜更觉惊慌。
  “你要我解开绳子,就是为了去拿我的袋子,是不是?你说!……”
  我们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朝我们的方向传来,克里斯汀娜跑回路易·菲利浦式的房间,仿佛是想从我们这里寻求一点庇护。
  “你为什么要跑开?”愤怒的声音紧跟其后,“把袋子还给我!难道你不知道它是我的‘生死袋吗’?”
  “埃利克,你听我说,”姑娘苦苦地哀求着,“既然从此以后,我们必须永远地生活在一起……我为什么不可以拿你的袋子呢?……你所有的东西不也属于我吗?……”
  这番话说得战战兢兢,令人同情。她该是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和勇气来战胜内心的恐惧。然而,在这种时候,魔鬼岂能为这番幼稚而矫媚的话动心?
  “你很清楚,那里面只有两把钥匙!你拿它们来干什么?”他问。
  “我只是想,”她回答,“那个你不许我进去的房间,我一直很想进去看看……我只是好奇!”最后补充的这句话,原是想轻松气氛,岂知画蛇添足、适得其反,使埃利克疑心更重。
  “我讨厌好奇的女人广他说,“从《蓝胡子》的故事中,你就应该知道,好奇的女人会有什么下场……算了,把袋子还给我!……把袋子还给我!……还有里面的钥匙!……好奇的小女人!”
  接着,在他的冷笑声中,传来克里斯汀娜痛苦的尖叫……埃利克夺回了袋子。
  这时,子爵再也忍无可忍,愤怒而绝望地大叫了一声,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所以没能及时捂住他的嘴。
  “啊!”魔鬼听见了他的叫声,“那是什么声音,克里斯汀娜?”
  “没有啊!”可怜的姑娘回答,“我什么也没听见!”
  “我好像听见有人大叫了一声!”
  “大叫?……你疯了吗,埃利克?……你以为,在这栋房子里,还有别的人吗?大叫的人就是我,因为你让我感到痛苦!……我,什么也没听见!
  “那你为什么发抖?……这么激动?……你在撒谎!……是别的人在叫!是别的人,不是你!……‘酷刑室’里有人!……啊!我现在明白了!
  “埃利克!里面没人……”“我明白了……”
  “没人…”
  “你的未婚夫……或许……”
  “我没有未婚夫!……你不是不知道!……”
  又是一阵可怕的冷笑。
  “其实,要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容易得很!我的小克里斯汀娜,我亲爱的……我们根本不需要把门打开,就可以知道酷刑室里的任何动静……你想看看吗?你想看看吗?……里面如果有人……确实有人的话,你可以从靠近天花板的隐形窗户,看见里面的亮光……只要拉开黑色的幕帘,关掉这边的灯……就行了……咱们关灯吧!有你的丈夫作陪,你总该不会怕黑吧!……”
  我们听见克里斯汀娜虚弱的声音:
  “不!……我怕黑!……我告诉你,我怕黑!……我对这个房间不感兴趣了,你总是拿这间‘酷刑室’像吓唬小孩一样吓唬我。刚才,我确实很好奇,可是现在,我对它一点兴趣都没有了……真的!”
  然而,我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突然间,我们的四周一片光亮。子爵完全没有防备,又惊又吓,踉跄着接连往后退。这时,隔壁房间里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
  “果然有人!……现在,你看那扇窗户……上面那扇发亮的窗户!……墙里面的人是看不见的……你现在爬到双层梯上去看!你不是常问我,这个梯子是做什么用的吗?现在,你知道了!它就是用来观看‘酷刑室’的……好奇的小女人!……”
  “什么酷刑?……里面会有酷刑?……埃利克!埃利克!告诉我吧,别吓我!……如果你真的爱我,埃利克,你就告诉我……不会有什么酷刑的,是吗?那只是编来吓小孩子的故事,是不是?”
  “你自己上去看看就知道了,亲爱的,爬到那扇窗户上去看看!……”
  我不知道身旁的子爵此时此刻是否还听得见姑娘微弱的声音,他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亮光吓呆了。至于我,早在波斯王宫时,我就已经见识过这些手法,所以,我倒是可以聚精会神地听隔壁的对话,设法找出有机可乘的破绽。
  “上去看看,去吧!……然后告诉我……那个人的鼻子长得怎么样!”
  我们听见推动梯子和梯子靠上墙的声音……
  “爬上去!……唤不愿意!……那么,我自己上去……亲爱的!……”
  “哦!我上去……你让我上去!”
  “啊!亲爱的!……亲爱的!……你太可爱了,……还顾念到我这把年纪,帮我省去这个麻烦,真是对我太好了!…··你告诉我那个人的鼻子长什么样!……如果一个人长着自己的鼻子,还嫌自己不够幸福……那他真是咎由自取!
  这时,我们清楚地听到克里斯汀娜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可是,里面并没有人啊!……”
  “没人?……你看清楚了吗?……”
  “我发誓,没有……里面没人……”
  “很好!你怎么了,克里斯汀娜?……你觉得不舒服吗?既然里面没人,你就下来吧!……下来吧!……里面怎么样?…·”
  “哦!好极了!……”
  “是吗?这真是座奇怪的房子,是不是?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景致!”
  “没错,简直像是在格雷文博物馆!……不过,埃利克,你告诉我,里面真的没什么酷刑吧?……你知道,我被你吓坏了!……”
  “为什么?里面又没有人……”
  “这个房间是你设计的吗,埃利克?你知道吗?它确实美极了!你真是个伟大的艺术家,埃利克……”
  “是的,”属于‘我那一类型’的艺术家。”
  “可是,埃利克,你为什么把它叫做‘酷刑室’呢?”
  “哈!这很简单。你先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一座森林!……”
  “森林里有什么?”
  “许多的树!……”
  “树上有什么呢?”
  “小鸟!……,”
  “你看到小鸟……”
  “哦!不!我没看见小鸟。”
  “那么,你看见的是什么?仔细找找!……你看见一些树枝!树枝上有什么呢?”可怕的声音继续追问,“有一台绞刑架!这就是我把它叫做‘酷刑室’的原因。你看,这只是个称谓而已!只是个说笑!……我从不人云亦云!……也从不做别人做过的事!……但是,我真地感觉累了!……太累了!……你知道,我受够了房子里的森林和‘酷刑室’!…………受够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我无法再忍受!无法再这样生活下去!……我想拥有一座安静的公寓,普普通通的门,普普通通的窗户,还要有一位忠贞的妻子,我们一起生活在里面,就像所有的人一样。克里斯汀娜,你应该理解的,我没有必要每次都对你重复一遍我的想法……可是,我要像所有的人一样,有一个妻子,一个我深爱的妻子,一个在星期天可以带着她散步,每天都逗得她开开心心的妻子!
  和我在一起,你永远不会觉得无聊,我会玩很多的把戏。对啦,我给你玩扑克牌游戏,好吗?在明晚十一点到来之前,我们可以这样消磨消磨时间。克里斯汀娜……我亲爱断……你在听我说话吗?你还会拒绝我吗?……你爱我!……不,你不爱我!……没关系!你终究会爱我的!以前,你根本不敢看我的面具一眼,因为你知道它的背后是什么……可是,现在,你看着它,你忘了它背后的样子,而且,你不再拒绝我了。如果我们愿意,一切都是可以慢慢习惯的!许多人婚前并不相爱,婚后却生活得非常幸福……
  天啊!我在说些什么!真的,跟我在一起,你会很快乐的!全世界没有第二个人像我这样,比如说,我可以向上帝发誓,世界上没人比我更精通腹语,我是世界上第一号腹语专家!……你笑了!……你或许不相信!……你听!”
  可怜的人(其实,他的确是头号腹语大师)企图转移克里斯汀娜对‘酷刑室’的注意力(我猜中了他的用意)。痴心妄想!……克里斯汀娜一心想着我们!……她不断地用最温柔的声音,大胆地请求他:
  “关掉小窗上的灯吧!……埃利克!关了它吧!……”
  她深信,这盏突然点亮的灯一定有它的道理。此刻,唯一能使她安心的,就是看见我们安然无羌地站在墙后的灯光里!可是,如果灯光能够熄灭,她当然会更加放心!
  而埃利克已开始表演腹语。
  他说:“你看!我把面具往上拉一点,就一点……看见我的嘴唇了吗?它们一动也没动……我的嘴是紧闭的…··确是指那个长得像嘴巴的地方……可是,你却能听见我在说话!我是用腹部在说话……这就叫腹语!……听我的声音,你想要它在哪儿呢?在你的左耳?还是右耳?在桌子里?在壁炉旁的小木盒里?哈!你吓坏了吧!我的声音就在小木盒里!你想要它远一点,还是近一点?洪亮一点,还是尖细一点?要听鼻音吗?我的声音可以到处游动……到处……
  你听,亲爱的!听听壁炉旁的小盒子里在说些什么:把蝎子转过来吗?再听听左边的小木盒怎么说:该把蚱猛转过来吧!……现在,再听小皮袋子里的声音……在说什么呢?‘我是生死袋!’……然后,听!在卡尔罗塔的金嗓子里,在她晶莹透彻的喉咙里!……她在说什么?‘我是蛤蟆先生’!是我在唱:‘我听见孤独的声音……叭!’……低吟在我的……呱!……现在,它来到幽灵的包厢座椅上……它说:‘卡尔罗塔女士,今晚,您的歌唱会使剧院的吊灯坠落!……’哈!哈!哈!……埃利克的声音在哪里呢?……碗里斯汀娜,亲爱的,你听!……它就在‘酷刑室’的门后!……我在‘酷刑室’里面!……我说些什么呢?我说:‘有鼻子的人多么幸福!可是,一旦掉进‘酷刑室’,他们就该遭受不幸了!’……哈!哈!哈!”
  可怕的腹语,它几乎无处不在!它穿过隐形的窗户……穿过墙壁……在我们周围,在我们之间游荡……埃利克就在这里!……他在对我们说话!……我们探出双手,想捉住他,可是他的声音刹时已穿回墙壁!……
  接着,我们什么也听不见了。克里斯汀娜的声音传过来:
  “埃利克!埃利克!……我听累了……埃利克,你停止吧!……你不觉得这个地方很热吗?……”
  “没错!没错卢埃利克回答,“热得让人难以忍受!
  接着,又是克里斯汀娜忧心而无力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墙壁热得发烫!……”
  ‘让我告诉你吧,克里斯汀娜,亲爱的,这都是因为旁边的那座森林!……”
  “什么?你说什么?……森林?”
  “难道你没发现,这是座刚果的热带森林吗?”
  说完,魔鬼发出恐怖的笑声,我们听不清克里斯汀娜是如何向他哀求的。这时,子爵严然已经崩溃,像疯子似地一面狂叫,一面撞着墙壁,我无法拦住他。我们依然只听得见魔鬼在狂笑,或许他自己也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而后,传来一阵打斗声,有人摔在地板上,被拖走了……门猛地关上……接着,一切都恢复了静止!我们的周围只剩下一片寂静的非洲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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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29: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 章酒桶的秘密

  我在前文中已经说过,我和子爵所在的地方是一个镶满镜子的正六角形房间。类似这样的房间,如今已可在某些展览中见到。通常,人们称之为:“幻影屋”或“迷宫”。然而,它们的发明应该归属于埃利克。在波斯,我曾亲眼目睹他建造起世界上第一座这类迷宫。只须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搁置一件物品,例如一根柱子,房间立刻就会变成一座拥有千万根柱子的宫殿。由于镜子的反射作用,一个普通的房间就幻化成六个六边形的房间,而且,每个房间都显得无限的宽阔。当年,为了取悦小王妃,他筑造了这座迷宫。而小王妃很快就对此类简单的幻影感到厌烦,于是,埃利克又将这个发明改造成“酷刑室”,而且,在原先摆放装饰物的位置搁了一株铁树。这株简直能以假乱真的树,为什么会是铁制的呢?原因只有一个:它必须十分坚硬,才能抵抗来自受刑者的反击。
  我们不久将看到,房间里的装饰景象如何在瞬间千变万化,变成两种不同的景观,这归因于滚筒的自动旋转。这些滚筒分成三部分,安置在房间的角落,与镜子的边缘相接。每个滚筒上都镶嵌着美丽的装饰。
  除了这些牢固的景观装饰外,这六道墙还镶了一层又一层的厚镜子。手无寸铁的死刑犯被关进来,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机可乘。
  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天花板会自动发光,另外还有一套天才的发明——电热器系统(此后的模仿者多将它当作室内暖气使用),它能随心所欲地调节墙内的温度。
  我之所以如此不厌其烦地—一描述这些细节,是因为我希望读者在读到这些段落时,不会说:“这是个疯子”,“这个人在撒谎”或者说:“这个人简直把我们当成白痴!”
  试想,如果我只是简单地作如下描述:
  “掉进地下室的底部后,我们发现自己恍若置身于一片热带丛林。”这样的描述可能会让读者惊呆,但是,我写此书的目的根本不在于制造什么惊人的效果,而只是想讲述一件发生在我和夏尼子爵身上的真实故事,它曾经引起法国司法界的轰动。
  现在,我言归正传。
  当天花板和四周的森林先后亮起来时,拉乌尔子爵完全惊呆了。这座没有尽头,无法穿越的森林,使他感到极度的惶恐。他用手猛烈地敲打着自己的额头,仿佛想驱走这一场恶梦。他的双眼不停地眨动着,似乎怀疑自己看不清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处于不清醒的状态,自然记不得去听隔壁的动静。
  我说过,在波斯的时候,我曾经见识过这种奇特的森林,所以并没有太多的震惊和好奇。我始终留意着隔壁房间,里面的一步一动,我全都听得十分清楚。最后,我的注意力还是回到自己所在的房间,我发现镜子上面有一些明显的痕迹。
  是的,尽管它如此坚固,仍然有人在上面留下了记录。这足以证明,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在酷刑室里受过酷刑!
  这个不幸的人,在掉进这个致命的迷宫时,势必又愤怒又绝望,不断地敲打撞击这些镜子。结果,只在上面留下了轻微的痕迹,镜子中仍是千万个自己的影子,那颗树依旧巍然不动,等着自己去上吊。看着眼前的树,他可能会谈然一笑,因为他最后的所见,竟是千千万万个与他同归于尽的自己,这或许能算作安慰。
  没错!我的推断没错!约瑟夫·布盖正是这个可怜的人!……
  难道我们也将面临和他如出一辙的命运吗?
  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我知道,我们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利用,而且我比约瑟夫更懂得如何妥善地安排这生死攸关的几个小时。
  对于埃利克设计建造的大部分机关,我都曾作过深入的研究,而现在正好可以让我一试身手。
  首先,我根本不考虑从我们掉进来的那个通道口出去,也不白费心思去想如何从里面打开通道口的那道石门。理由非常简单:我根本办不到!我们从很高的地方直接掉下来,而现在,又没有任何工具可以帮助我们攀上通道,爬上铁树。即使我和子爵采用叠罗汉的方法,也无法办到。
  唯一可能的出口,就是路易·菲利浦式房间里的那扇门。然而,这扇门在我们这一面却是隐形的,我们必须在完全不知道它的确切位置的情况下,试着打开它,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听到埃利克将克里斯汀娜拖出房间,大概是担心她妨碍我们受酷刑,我心里明白依靠她的希望已经彻底落空。所以,我决定立刻开始寻找那道暗门。
  但是,我的首要任务是先让子爵安静下来。此刻的他,像梦游病人似地踱来踱去,语无伦次地嘶吼,呐喊。其实,克里斯汀娜和埃利克方才那一番对话,尽管令他情绪激动,却并未让他丧失理智,濒临崩溃。然而,诸位读者,如果您在饱受情绪煎熬的同时,又面临这突如其来的奇迹景象,以及让人汗如雨下的酷热,您或许能理解子爵内心的感受。所以,无论我怎样劝慰,他仍然对我不理不睬。
  他不停地来回走动,突然急速地往前冲,可是他的前方什么也没有,他以为自己进了一条无尽头的通道,刚走了几步,他就一头撞在反射出森林幻影的镜子上。
  他就这样像无头苍蝇似地跌跌撞撞,目中还不停地喊着:“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接着,他举起手枪,声嘶力竭地叫着魔鬼的名字,扬言要与音乐天使决一死战,悲愤地诅咒着这片幻影中的森林。酷刑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开始了!
  我竭尽全力地控制他,试着让他恢复清醒。我抓住他的双手,让他用指尖去感受真实的镜子、铁树以及滚筒上的枝叶,我告诉他,从光学角度讲,笼罩在我们周围的一切,不过只是灯光下的影子而已。但是,我们决不能像那些莽撞无知的人一样,成为影子的牺牲品!
  “我们是在一个房间里,一个小小的房间里,你必须不断地提醒自己……而且,如果我们能找到暗门,就完全能够从这里出去。现在,我们一起来找那扇门!”
  我答应他,如果他能让我安静地工作,不再满屋乱撞,我一定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内找到出口。
  于是,他果真像在森林里一样,躺在一棵树旁,还对我说,既然无事可做,倒不如就地而安,好好休息一下,等我找到出口。最后,他还自以为是地评论了一句:“景色确实迷人!”
  至于我自己,已完全将这座森林置之度外,全神贯注地敲打着每一面镜子,苦苦地寻找那关键的一点。根据我的所知,对付这种旋转式的暗门系统,只要找准那个点,使劲一掼,就可将门打开。而这个关键点,有时只作了豌豆大小的记号,但背面却正是旋转暗门的弹簧。
  我不停地找着,敲打着伸手可及的每一寸镜面。埃利克与我的身高相仿,我想,他不会把弹簧键安置在他够不到的地方——尽管这只是个假设,却是我唯一的希望。于是,我决心以自己的身高为标准仔细地检查六面镜子,然后,再检查地板。与此同时,我必须加紧时间,因为一阵阵热浪不断地向我们袭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把我们烤焦。半小时后,我已经查完了三面镜子。然而,命运总是与我作对,子爵干裂的嘶吼不时打断我的工作。
  “我闷死了!”他叫道,“这些该死的镜子全部在散发热气!……你快找到了吗?……再找不到,我们可就被烤熟了!”
  我对他的抱怨并无不满,至少,他没再用“森林”这个词。我希望他的理智还能继续与残酷的幻觉抗争下去。但是,他接着又说:
  “唯一值得安慰的,可能是那个魔鬼留给克里斯汀娜的最后期限是明晚十一点,如果我们没能出去,无法救她,至少,我们可以死在她的前面!埃利克的安魂曲,正好人人用得上!”
  说完,他深深地吸了口热气,差点没昏过去……
  他的绝望情绪没有使我放弃努力。我安慰了他几句,又重新开始寻找。然而,我却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在回头对子爵说话的时候,我无意之中挪动了脚步。现在,面对一望无际丛林幻景,我不知自己方才在哪些地方找过,又是在哪一处停下来的。眼看一切的努力化为泡影,我再也按纳不住内心的不悦。子爵很快就意识到了,这对他无疑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我们永远都走不出这座森林!”他痛苦地说。
  他的绝望越来越深,又忘了自己的周围是六面镜子。
  而我,只好重新开始工作……我敲着敲着……终于,我也感到酷热难熬……因为我什么也没找到……什么也没找到……隔壁的房间仍是一片寂静。我们果真迷失在这座热带丛林中……没有出路……也没有方向,什么都没有!哦!我知道,如果没人前来救援,或者我没能找到弹簧键的位置,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可是,虽然我已经耗尽了心力,眼前却只有无限延伸的枝叶,在我的头顶上交叉成绝妙的拱弧,然而,它们却没有提供一丝一毫的阴凉。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因为这是一座位于赤道的丛林,炙热的太阳垂直照在我们的头顶上。
  我和子爵把身上的衣服脱了又穿,穿了又脱,反反复复好几回。一会儿觉得穿衣服更热,一会儿又觉得它们至少可以保护身体不受热气的伤害。
  我勉强能够控制住自己,但子爵似乎已经完全崩溃。他感觉自己在丛林里已经走了三天三夜,不停地寻找着克里斯汀娜的踪影。有时,他以为自己看见姑娘躲在某棵树后,或者树丛里,失声大叫。那泣不成声的呼唤,连我听了也不禁潸然泪下。
  “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你为什么要逃避我呢?难道你不再爱我了吗?你忘了,我们曾经订了婚约?克里斯汀娜,停下脚步看看我啊!看看身心俱疲的我!克里斯汀娜!可怜可怜我!我快死了,与你永别了……”
  “哦!我渴死了!”最后,他痛苦地呻吟着。
  我也渴得嗓子冒烟,口干舌燥。
  我仍然没有停止我的寻找,但是,夜色降临了,丛林变得更加阴森可怖。刹那间,夜幕已笼罩在我们四周,来得如此迅速,就像在赤道国家一样,根本没有黄昏的时间。
  在热带丛林里过夜是非常危险的事,何况我们没有点火的工具,无法用火驱赶猛兽。我一度想放弃寻找,试着摘下一根树枝,用我灯笼里的火点亮,却猛地一头撞在镜子上。我这才醒觉自己也和子爵一样忘了这是一片虚幻的丛林。
  然而,炎热并未随着白昼的逝去而消退。相反,在蓝色的月光下,我们更觉闷热。我要求子爵摆好射击的姿势,一步也不能离开我们所在的墙角,而我自己则继续寻找弹簧键。
  突然,从几步远的地方,传来狮子的吼叫,震得我们耳膜都快破了。
  “哦!”子爵轻声地说,“它就在不远的地方!……你没看见吗!……在那儿……在树丛里!如果它再叫一声,我就开枪!……”
  这一次,狮子的吼声更近了,子爵开了一枪。但我并不认为他真能射中狮子,等到第二天天亮时,我们会发现镜面上只多了一个弹孔而已。
  这一夜,我们应该起了很长的一段路,因为才一转眼的光景,我发现我们竟已来到沙漠的边缘,眼前是连绵无尽的沙丘。早知如此,何必费心要走出丛林呢?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来到沙漠了吗?这真是一场不眠不休的苦战啊!我的寻找依然徒劳无获,我沮丧地躺在子爵身旁。我告诉他,这一夜居然没再遇上其它猛兽,我感到非常奇怪。通常,在狮子过后,会有豹子,有时还会有毒蚁的嗡鸣。
  其实,这些只是简单的音响效果而已,我向子爵解释。在尚未进入沙漠之前,正当我们躺着休息的时候,埃利克便取出一面长鼓,模仿狮子的叫声。鼓面蒙着驴皮,一条用肠皮搓成的绳子贯穿其中。他只需戴上涂有松香油的手套,轻轻地磨擦绳子,就能随心所欲地模仿出他所想要的狮吼、豹哮以及蚊子的嗡鸣。
  此时,埃利克应该就在隔壁房间,我如此推断着。突然,我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那就是去和他谈伴u。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无法再攻其不备,只能让他知道关在“酷刑室”里的人想见他。
  我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埃利克!埃利克!……”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希望自己的声音能顺利地穿过沙漠。可是,没有一点回音,我们的周围依然是一片死寂的沙漠。我们的命运究竟作了什么样的安排?我们似乎已经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那是饥饿,那是干渴……
  突然,我看见子爵挣扎着站起来,用手指着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啊!他发现了一片沙漠中的绿洲!是的,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片水面像玻璃一样晶莹剔透,里面是铁树的倒影!啊!那是……那是海市蜃楼……虽然,我马上就意识到了它的不存在,然而,最可怕的是,没有人能够抗拒它的诱惑……没有人!我极力地保持镇定,控制自己对水的欲望。我知道,无尽的欲望只能把自己送上铁树的绞刑架。我冲着子爵大喊:
  “这是幻觉!……这是幻觉!……根本没有水!……那只是镜子反射出来的影子!……”然而,他根本不理睬我,狠狠地咒骂着我口口声称的镜子、弹簧键、旋转门以及迷宫……他非常愤怒,断定我不是疯子就是瞎子,不然,我怎会将那涓涓细流当成幻觉?这片沙漠是真实的!森林也是存在的!他曾经周游世界,拥有丰富的旅行经验,他可不是那么容易受骗的人!
  他拖动着疲惫的脚步,不停地念着:
  “水!水’……”
  他的嘴张得大大的,好像正在喝水似的……
  我也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
  这时,水不仅映入了我们的眼底,而且还传入了我们的耳中!我们听见它流动的声音……咕咚咕咚……
  你们能理解咕咚一词的真正含义吗?这是个必须用舌头来体会的词!……把舌头伸得长长的,才能品出它的美妙!
  最难以忍受的酷刑终于登场了!我们明明听见雨水沙沙地落下,却看不见雨滴!这是何等恶毒的伎俩!我知道埃利克是如何制造的假声。他在一个细长的罐子里,间隔着装上木质和铁质的阀口,然后再往其中灌入细石。当这些细石下落时,撞上阀口,反弹互撞,便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听来会令人误以为是僻里啪拉的雨声。但是,子爵和我都控制不住自己,我们伸长舌头,一步一步地走向咕咚流淌的水源。我们走到镜子跟前,子爵用舌头贪婪地舔着镜面,我也一样。
  镜子是火烫烫的!
  我们疲倦而绝望地瘫倒在地上。子爵举起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的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而我,则盯着地上的邦扎布绳套。
  现在,我终于明白在第三幕幻影上场时,铁树为什么会再度出现!
  它在等着我们!
  然而,正当我绝望地把头探向邦扎布绳套时,我突然看见了一个让我顿时惊呆的东西。我剧烈地颤抖着,连子爵也不禁停止了自杀的动作。方才,他已轻声地念道:“永别了,克里斯汀娜!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夺过他的手枪,然后跪在地上,爬向我刚才发现的东西。那是一只就算我化成灰也认得的黑头针。
  我终于找到弹簧键了!……可以转动暗门的弹簧键!……
  可以放我们自由的弹簧键!……可以让我们逃脱埃利克的弹簧键!
  我敲了敲钉子……转过头来欣喜若狂地看着夏尼子爵……黑头钉被我压下去了……
  接下来……
  我们打开的竟不是墙上的暗门,而是地板上的机关。
  冰凉的空气迎面扑来,我们趴在四方形的黑洞边,如同在痛饮清泉一般,贪婪地呼吸着清凉的气息。
  然后,我们屈身向下,逐渐贴近机关的人口,里面会有什么呢?
  或许有水呢?……
  可以喝的水……
  我伸长手臂,在里面摸到一块石头……又摸到一块……是条石梯,一条通往地窖底部的石梯。
  子爵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跳进去。
  即使找不到水,至少也能躲过酷刑室的炙热。然而,我却制止了子爵,因为我担心这又是埃利克设的诡计。所以,我点燃灯笼,自己先下去。
  石梯在黑暗之中无止境地延伸、旋转。啊!那沁人心脾的清凉!……这股清凉应该不是来自埃利克基于需要而建立的通风系统,而是来自地窖湿源流的墙壁和地面,如此看来,湖应该高我们当时所在的位置不远。
  我们很快走到楼梯底,在黑暗之中努力地分辨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啊!我看到一些圆形的东西,我把灯笼对准它们……
  啊!酒桶!
  这里原来是埃利克的酒窖!
  我知道他一向嗜酒如命。
  既然这里是他放酒的地方,我们大概可以找到水喝。
  子爵恋恋不舍地摸着圆圆的酒桶,嘴里喃喃自语着:
  “酒桶!酒桶!……这么多的酒桶!……”
  此话不假,这些酒桶分成两排,整齐地码放在我们两旁,数量的确惊人。不过,它们都是小酒桶。我猜想,埃利克大概是出于方便搬运的缘故才选择了这样小的酒桶。
  我们逐一地检查,看看能否找出一两桶没拴紧的,那么,我们至少可以喝上几口解渴。
  但是,所有的酒桶全都被紧紧地控死了。
  所以,我们随便拿起其中的一桶,确信里面装满了美酒。我们跪在地上,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准备撬开它。
  就在这时,我仿佛听见一声遥远而熟悉的低吟,那是在巴黎街头经常可以听到的步喝:
  “酒桶!………酒桶!……有酒桶卖吗?”
  我的手抓着桶塞,没有动。子爵也听到了刚才那阵奇怪的声音,他对我说:
  “简直不可思议!酒桶会唱歌吗?”
  低吟的声音再次传来,听上去更觉遥远。
  “酒桶!酒桶!有酒桶卖吗?”
  “哦!我敢肯定,”子爵说,“声音就在酒桶里面!”
  我们站起来,看看酒桶的背后。
  “确实在里面!”子爵叫道,“是在里面!……”
  接着,我们什么也听不见了……我们开始责怪自己精神恍惚,产生了幻觉……
  最后,我们还是决定打开酒桶。子爵用手紧紧抱住桶身,而我则撬开桶塞。
  “这是什么?”子爵大叫,“这不是水!”
  子爵把他的双手放在灯笼底下……我凑近一看,立刻扔开灯笼,它在远处跌得粉碎,然后熄灭了。
  子爵手里的东西,竟是火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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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29: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章 蝎子和蚱蜢

  这时,我才真正地证实了长久以来积聚在心头的恐惧。那个可怜的人,果真没有欺骗我。他曾扬言要毁灭整座城市,这竟然是真的!他早已失去了人性,离群索居,如禽兽般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洞穴,并下定决心,只要有人闯进了他用来隐藏自己丑陋的堡垒,他就会与这座城市同归于尽。
  这个突然的发现使我们想起他对克里斯汀娜说的那句话:答不答应?如果你不答应,所有的人都会死,都会被埋葬!
  是的!与风光一世的巴黎歌剧院一同埋葬!这比在极度的恐惧中等待死亡更难以容忍!他为自己细心地安排了一场悲剧,作为自己最终的结局,作为报复爱情的手段。
  “明晚十一点是最后的期限!”
  啊!他可真会选时间!明晚十一点,无数的人会到剧院来观看演出。他所梦想的死亡方式真是独一无二!带着全世界最亮丽的名流淑女一起共赴不归路!
  如果克里斯汀娜说个不字,明晚十一点,剧院将在演出中被炸得粉碎。明晚十一点!可是,克里斯汀娜怎么可能答应呢?她怎么可能愿意和一个活死人结婚呢?而且,她或许并不知道,无数人的性命全指望她最后的答复。
  明晚十一点!
  我们在黑暗中摸索着,试图离炸药尽可能地远一些,并找到方才的石梯。我们抬起头来一望,发现头顶上的酷刑室已经是一片漆黑。我们在心中默默地念着:明晚十一点!
  我终于摸到了石梯。然而,一个可怕的念头倏地闪人脑中,使我颓然地跪倒在石梯前。
  “现在几点了?”
  啊!现在几点了?几点?明晚十一点,也许就是今天!也许就在此刻!谁能告诉我们现在的确切时间?我们仿佛已经被囚禁了几天、几年、几个世纪,或许,一切的一切就在此刻化成乌有!……啊!有声音!……咔嚓的一声!您听见了吗,先生?在那儿!……就在那个角落……上帝!或许是引爆装置发出的响动!……立刻就会把一切炸个粉碎!您没听见咔嚓的声音吗?难道您耳朵聋了吗?
  我和子爵疯狂地大叫,无法再掩饰内心的恐惧,我们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可是,头顶上那块活动的地板或许已经关上了,四周没有一点亮光,我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啊!从黑暗中逃出去!从黑暗中逃出去!我们宁可回到酷刑室去忍受酷刑的折磨,但是我们需要光亮!……
  我们终于爬完石梯……活板并没有关上。只是,此刻的酷刑室也变得和地窖一样漆黑。我们重新踏在酷刑室的地板上,和那些炸药暂时分开。
  现在到底几点了?我们大声地喊叫、呼唤……子爵歇斯底里地喊着克里斯汀娜的名字,我也不停地喊着埃利克的名字,不管怎样,我曾经救过他一命啊!可是,没有一丝回音……除了我们自己绝望的嘶吼,我们听不见其它的声音……
  现在到底几点了?我们试图计算出在此度过了多少时间,然而,我们根本理不出一点头绪!如果能让我们看一眼手表,该有多好!我的手表早就停了。不过,子爵的还在走。他说自己在来歌剧院之前上过发条。由此推算,现在应该还没到最后的关头。
  但是,只要从那扇无法再关上的暗门里,再传来一点点响动,我们又会陷入无边的恐惧……到底几点了?我们身上连半根火柴都没有,然而,我们必须知道现在的时间!
  子爵摸索着剥下表面,用指尖摸着长短针,但是,表环上没有任何时间的标记,他只能依靠长短针交叉口的大小来判断时间。
  或许,现在正是十一点……
  或许,那个令我们恐惧不安的十一点已经过去了……
  或许,现在还是第一天晚上的十一点十分,我们还有将近二十四个小时可以利用。
  突然,我叫了一声:
  “别出声!”
  我仿佛听到隔壁房间有脚步声。
  我没听错!耳边又传来开门的声音和一阵急促的脚步。有人在敲我们的墙。啊!是克里斯汀娜的声音:
  “拉乌尔!拉乌尔!”
  啊!我和子爵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克里斯汀娜在另一边泣不成声,她完全不知道,今生今世是否还能与子爵重逢!埃利克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在等待她答复的这一段时间,他几乎一直在胡言乱语。
  然而,当克里斯汀娜表示,如果他同意打开酷刑室的门,她就答应嫁给他时,他却愤怒地拒绝了,并且还拿许多人的性命威胁她。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在这个地狱般的地方痛苦地逝去!
  就在刚才,他决定给克里斯汀娜最后一次单独考虑的机会。
  时间依旧在流逝……
  “现在几点了?到底几点了,克里斯汀娜?”
  “十一点!十一点差五分!他刚才离开的时候告诉我的!”
  “哪天的十一点?”
  “决定生死存亡的那个十一点!”
  那是一个充满痛苦和绝望的声音。
  “他实在太可怕了!他完全疯了!他摘掉自己的面具,两只眼睛冒着金色的火光。他像醉鬼一样,大笑着对我说:‘我再给你五分钟的时间!我知道你是个害羞的姑娘!我可不希望你在答应嫁给我的时候,像那些怯生生的未婚妻一样,满脸通红。那太没趣了!谁不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
  他把手伸进生死袋,然后对我说:‘这把铜制的小钥匙,是用来开路易·菲利浦式房间里的那些小乌木盒的。在其中的一个盒子里,你会看见一只蝎子,还有一个盒子里放着一只锌锰,它们全是日式铜雕动物,而且分别代表“同意”和“不同意”。也就是说,你只要把蝎子转到另一边,当我走进路易·菲利浦式的房间时,那就是我们的新房,在我眼里,它就代表着你同意了!如果你转动锌锰,就表示你不同意!我走过路易·菲利浦式房间时,它就成了我们的坟墓!……
  接着,他又像魔鬼似地哈哈大笑。而我,我只有跪在他的脚下,苦苦地哀求他,只要他肯给我“酷刑室”的钥匙,我愿意永远成为他的妻子。可是,他却对我说,那把钥匙已经全然无用,他要把它扔进湖底!他大笑着离开了我,他说他五分钟后再回来,身为一名绅士,他知道该如何尊重女士。
  啊!对了!他还对我大喊:“那只蚱蜢!可得小心那只锌锰!它不仅会转,还会跳!它的动作漂亮极了!”
  在此,我尽量忠实地把克里斯汀娜的原话记载下来。当时,她和我们一样,在痛苦和绝望中煎熬着。甚至,她所忍受的比我们更多!她每说一两句话,就会停下来,伤心地问子爵:
  “拉乌尔,你难过吗?……”
  她的手接触到已经冷却下来的墙壁,问我们为什么刚才墙会那么烫。
  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我的脑中只剩下到处乱爬乱跳的蝎子和锌锰。然而,我至少还保留了一点清醒。我知道,假如转动锌锰,它会蹦地跳起来,和无数的生命一起化为灰烬!毫无疑问,它控制着引爆系统。
  子爵听到克里斯汀娜的声音后,冷静了许多。此刻,他正在向克里斯汀娜解释我们三人以及整座剧院的处境究竟有多危险。
  她别无选择,她必须转动蝎子……
  这只蝎子,既然对埃利克而言,代表着他期待已久的答案,它应该控制着某个阻止炸药爆炸的装置。
  “去吧!去吧!克里斯汀娜,我心爱的妻子!”拉玛尔命令道。
  一阵沉默。
  “克里斯汀娜!”我大声叫道,”你在哪儿?”
  “我就在蝎子旁边!”
  “不要碰它!”
  突然,我的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太了解埃利克了,他也许又在欺骗这个可怜的姑娘。或许,那只蝎子才是真正的引爆按纽。
  他为何还不出现呢?五分钟早就过去了,可是他还没回来。或许,他已经躲在一个安全的角落,或许,他正等待着那一壮烈时刻的到来。他所期待的,不正是如此吗?
  其实,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得到克里斯汀娜的心。
  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千万不能碰那只蝎子!
  “是他!”克里斯汀娜叫道,“我听见了!他回来了!”
  果然,他又回来了。我们听到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克里斯汀娜所在的房间,然而,他一句话也没说。
  这时,我放开声音,大喊道:
  “埃利克!是我!你还认得我吗?”
  听到我的这声叫喊,他的回答平静得出奇:
  ‘看来,你还没死在里面!……那就尽量安静一点!”
  我想打断地的话,但是他冰冷的语气使我隔着墙壁也能感觉到他的冷酷无情,我欲言又止。
  “达洛加,你要是再废话一句,我就开炸!”
  接着,他又说道:
  “不过,这份荣幸应该留给我们的小姐!……小姐既没动蝎子(他说话的口吻真是从容不迫!),也没碰炸猛(他是个多么可怕的冷血动物!),还有机会!你看!我根本不用这把钥匙,就可以打开这些木盒。我是机关专家,我可以随心所欲,想打开哪个盒子,就打开哪个。小姐,在这些盒子里,有两只漂亮可爱的小动物,它们看上去是那么地逼真,那么地无辜……可是,穿僧服的人不一定就是和尚!如果转动蚱蜢,小姐,我们全都会被炸死。在我们的脚下,藏有足以炸掉四分之一巴黎的炸药。然而,如果我们转动的是蝎子,那些炸药就会全部被水淹没!如此一来,你就可以籍婚礼之际,为成百上千名正在剧场内观赏梅耶比尔名作的巴黎人献一份厚礼……那就是他们弥足珍贵的生命!小姐,你只需用你的纤纤细手轻轻一转,他们就可幸免于难!……而我们则愉快地结为夫妻!”
  接着,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又说:
  “如果两分钟后,小姐,你还没有转动蝎子……我的手表可是从来都不出差错的。到时,就轮到我来转动炸脏了!”
  我知道,埃利克此刻的沉默比任何时候更可怕。每当他用如此平静、冷漠而倦怠的口吻说话时,就预示他已经把一切都抛诸脑后,或者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或者付出最疯狂的牺牲。
  此刻,他只要听到一句不顺耳的话,就会大发雷霆。子爵也有所觉察,意识到自己眼前唯一能做的只有祷告。所以,他跪在地上,开始祈祷。而我,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我用手使劲地按住自己的心脏,唯恐它会爆破……我们已经预感到,在这关键性的时刻,克里斯汀娜是如何地惊惶失措。让她转动蝎子,是如何强人所难,更何况,如果蝎子才是真正地引爆按扭……如果埃利克决心要与我们一起被炸得粉身碎骨……
  时间到了。
  然而,埃利克这时的语气却显得格外地温柔亲切:
  ‘两分钟过去了……永别了,小姐!蚱蜢,开炸吧!
  “埃利克汀克里斯汀娜惊叫一声,她可能急急忙忙地抓住了他的手,“你向我发誓,以你对我的爱发誓,我应该转动蝎子……”
  “是的,为了我们的婚礼……”
  “啊!可是我一转动蝎子,我们就会被炸死!”
  “怎么会呢?傻孩子!……够了!你不想转动蝎子了,是吗?那好,让我来转动锌锰吧!”
  “埃利克’……”
  “我等得够久了!……”
  我也不由地跟着克里斯汀娜大叫起来,而子爵依然跪在地上,默默地祈祷……
  “埃利克!我转动蝎子了!……”
  啊!可怕的等待!
  等待我们在刹那间化成灰烬,在爆炸声中散落在断壁残垣之间。
  我们感到脚下的地窖里有响动。
  那声音……或许正是悲剧的前奏曲。因为,它仿佛就是引火绳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可是,爆炸声并未随即而来,那声音听来又像是咕噜噜的水声。
  从暗门下去!去听个究竟!
  听!
  果真是沽咯咯的水声!
  多么清凉的水啊!我们的饥渴感顿时烟消云散。
  水!水!水在不断地上升……
  水淹进地窖,淹过装炸药的酒桶(酒桶!酒桶!……有酒桶卖吗?)。水!……我们伸长脖子去够水,清凉的感觉漫过我们的下额,我们的嘴唇……
  我们畅饮着……
  而后,我们重新摸黑爬上石梯,水竟和我们一起越升越高。
  埃利克果然没有撒谎,地窖里的炸药全部被水淹没!……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整座湖的水全会灌进地窖,到时候,埃利克自己的房子也将自身难保!
  我们不知道这水涨到何种程度才会停止。我们爬出地窖,水仍在上涨,已经淹过地窖,溢出地面……如果再继续下去,我们全部会被水淹死。“酷刑室”严然也成了一座小湖,我们像在水中划船一样。水太多了!必须让埃利克关掉水龙头!埃利克!埃利克!水已经淹没了炸药!关掉水龙头!把蝎子转回来!
  然而,他没有回答。除了水不断上涨的声音外,我们什么也听不见。水已经没过我们的小腿。
  “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水还在往上涨,已经淹过膝盖了!”子爵大叫。
  然而,克里斯汀娜也没有回答。水仍然涨个不停。
  没有回答!隔壁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
  他们走了!没有人来关掉水龙头!没有人把蝎子再转回去!
  黑暗中,只有墨汁般浓黑的水在蔓延,源源不断地向我们涌来!
  埃利克!埃利克!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
  这时,我们的脚已经漂离了地面,水流把我们冲来冲去,把我们推到黑色的墙面,又反弹回来……
  我们在翻滚的水流里拼命地伸长脖子,想苟延残喘……
  难道我们就这样淹死在“酷刑室”里吗?在波斯王宫的那段时间,我从没见埃利克用这种方法致人于死地啊!
  埃利克!埃利克!我救过你一命啊!你还记得吗?……你被判了死刑……就快被处死了……是我救了你!埃利克!
  我和子爵这时已经像大海里的两个漂泊物,只能随波逐流!
  突然,我抓住了铁树的枝干,我赶紧叫子爵游过来。于是,我们就这样悬挂在树上。
  可是,水还在继续上升……
  啊!啊!还记得吗?铁树的枝干和酷刑室的圆拱形天花板之间,到底有多大的距离?
  想起来了吗?但是,水也许就快停了……不管怎样,湖水总会有一定的水平线吧!
  啊!水好像停了!……不!不!太可怕了!……快游泳!赶快游!我们分开的双手又纠缠在一起,我们快窒息了!我们在浓黑的水中挣扎,几乎再也呼吸不到一点空气!空气在消失!我们听到头顶上似乎有一个抽风机轰隆隆地响着……啊!任水流带着我们转动吧!直到我们只剩最后一口气!……可是,我已经筋疲力尽,只能艰难地让自己贴着墙面。啊!这墙怎么变得如此地滑呢?我的手指挣扎着……我们不停地旋转……我们就快沉下去了……最后一次努力!最后再叫一声:
  “埃利克!克里斯汀娜!”
  咕噜,咕噜,咕噜……沉下去了!我们只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
  然而,在意志完全丧失之前,我似乎又听到那熟悉的低吟:
  “酒桶!酒桶!……有酒桶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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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29: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章 埃利克

  波斯人留给作者的亲笔记事写到这里便没了下文。
  尽管当时,他和夏尼子爵的处境十分险恶,但在克里斯汀娜的帮助下,他们最终死里逃生。在此,我还是希望由波斯人把这个故事继续讲完。
  我去见波斯人的时候,他仍住在图勒里花园对面,里沃利街的一套小公寓。当时,他已是重病在身的老人。他或许为我的真诚所动,终于决定旧事重提。
  引我去见他的人正是他的仆人达里乌斯。波斯人坐在窗前一张宽大的沙发里,窗口正对着花园。见到我时,他尽力地挺直胸膛,双眼依旧炯炯有神,只是,历经沧桑的脸上流露出倦怠的意味。他的头发理得很短,平时总戴顶羔皮小帽,身穿一件式样非常简单的长袍,宽大的衣袖底下,露出他在无意间不停转动的大拇指。不过,他的精神状态很好,头脑也非常清醒。
  回想起过去所受的种种煎熬,他不由地露出激动的神色。有时,我提出问题后,他沉思良久方才回答;有时,他又思绪如潮,滔滔不绝,难以自制地讲述他和夏尼子爵的遭遇,以及埃利克处心积虑的报复。
  而就在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们有了整个故事的结尾。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时,波斯人发现自己躺在路易·菲利浦式房间的一张床上,子爵睡在镶镜衣橱旁边的长沙发里。天使和魔鬼一起守护着他们……
  经历过“酷刑室”的幻觉和假象之后,眼前这间舒适而安静的小房间也变得不那么真实,莫非这又是一场骗局,想再次迷惑他们。吊床、柚木椅、五斗橱、铜器,还有沙发椅背上钉得仔仔细细的小饰钉、挂钟、壁炉旁的小木盒……在壁炉的另一边,放着一台镶满贝壳的搁板架,上面摆放着红色的针线包、木雕模型船,以及一颗巨大的鸵鸟蛋……旁边的小茶几上有一盏套着灯罩的小台灯,房间的摆设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朦胧,散发着一种温馨的情调,也更令人觉得这一切都不可信。
  埃利克戴着面具,在这个老式、简陋而一尘不染的房间里,他显得更加阴森可怖。他弯下腰来,靠在波斯人的耳边,低声地说:
  “达洛加,你好点了吗?你在看房间里的家具,是吗?这都是我可怜的母亲留给我的……”
  他还说了一句话,但波斯人已经记不起来了。然而,有一件事一直令他不解。当时,只有埃利克一个人在说话,而克里斯汀娜却始终不曾开口。她无声无息地来回走动,像默不出声的修女。她端来一杯药茶……或许是热茶,戴着面具的埃利克迎上去,接过茶杯,递给波斯人。
  至于拉乌尔,他一直沉睡不醒……
  埃利克倒了几滴朗姆酒在波斯人的杯子里,然后指着沙发上的子爵说:
  “他早就醒了。当时,我们还在担心你是否能活过来呢!达洛加,你不用担心,他只是睡着了。别吵醒他!”
  过了一会儿,埃利克离开了房间。波斯人撑着手肘,抬起__〔半身,环顾四周,他发现克里斯汀娜就在壁炉旁边。他叫她的名字,想对她说话,可是,他的身体十分虚弱,一下子又倒在枕头上。
  克里斯汀娜向他走过来,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又转身走开了。波斯人至今还记得,当她转身离去的时候,甚至没有看一眼睡在沙发上的子爵。她默默地回到壁炉旁边的椅子上,和修女一模一样。
  埃利克带回几个瓶子放在壁炉上面。然后,他坐在波斯人的床沿上,摸着他的脉搏。接着,他轻声地说:
  “我总算把你们两个都救活了。现在,我会尽量把你们送回地面,好让我的妻子开心。”
  说完,他又站起身,再次走出房间。
  这时,波斯人注视着壁炉旁的克里斯汀娜,她正在台灯下读一本薄薄的烫着金边的书,似乎是一本宗教书籍。她的神态十分安祥。波斯人仍然回想着埃利克刚才说的话:
  “好让我的妻子开心……”
  波斯人用尽所有的力气,再次呼喊克里斯汀娜的名字。可是,她大概离得太远,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埃利克回来了。他让波斯人喝了一点场,并且嘱咐他不要再和克里丝汀娜讲话,否则,所有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此后,波斯人只恍惚记得埃利克和克里斯汀娜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房间里来回穿梭,他们低头俯视着子爵,一句话也没说。波斯人仍然相当虚弱,哪怕一点点声音,比如镶镜衣橱吱吱嘎嘎的开门声,都会让他头痛欲裂。没过多久,他也像子爵一样昏然入睡。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的家中,达里乌斯在一旁侍候着。仆人告诉他,前天夜里,一位好心人把他送到家门口,按了门铃之后就离开了。
  波斯人等自己的体力和精神状况都稍微恢复以后,立刻前往菲利浦伯爵家去探问子爵的消息。然而,他得到的答复却是:夏尼子爵至今下落不明,而菲利浦伯爵已经死了,有人在靠近斯克里布街的湖畔发现了他的尸体。
  波斯人回想起他和子爵在酷刑室里听到的那声电铃,以及埃利克的安魂曲。伯爵是如何被害的?凶手是谁?一切都不言而喻。
  啊!又是埃利克!他又杀了人!
  当时,伯爵一定以为他弟弟劫走了克里斯汀娜,所以匆匆赶往布鲁塞尔大道,他知道拉乌尔打算从这条路逃出巴黎。然而,他并未追上这对有情人,只好返回歌剧院。这时,他回想起拉乌尔在前一夜提到的那个住在剧院地下的神秘情敌,于是,急忙赶到克里斯汀娜的化妆室,结果,他发现了拉乌尔留在那里的帽子,以及装手枪的木盒。
  一切都已真相大白,此刻,他不再怀疑拉乌尔只是胡言乱语,他的所言确实有凭有据。于是,他决心亲自探入地下迷宫。而他却不知道想渡过那座湖的人从来都是有去无还!
  波斯人不再犹豫,伯爵的死令他感到深深的恐惧。他意识到自己不能看着子爵和克里斯汀娜生死不明。而袖手旁观。他决定把一切都告诉法院,由法院立案审理这件事。
  这时,整个案件已交给福尔法官处理。波斯人只好登门拜访此人,而这位法官对波斯人的陈述却表示怀疑,以为这只是一个疯子在胡言乱语。
  波斯人绝望了,他发现根本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话,他只能把一切都付诸笔端。
  既然司法部门不愿采纳他的证词,新闻界或许会对他感兴趣。
  就在他写完记事的那一天晚上,达里乌斯进来通报说,一名不肯透露姓名的陌生人求见。那人只是说,如果见不到达洛加,他决不离开。
  波斯人立即猜到这个神秘来客是谁,于是让仆人马上请他送来。
  他没有猜错。
  此人正是剧院幽灵埃利克!
  他虚弱地靠着墙壁,仿佛害怕自己会倒地不起似的。他摘掉帽子,露出惨白如纸的额头,其它部位则完全被面具遮住。
  波斯人站到他面前:
  “杀害菲利浦伯爵的凶手,你到底要把子爵和克里斯汀娜怎样?”
  这么一问,让埃利克踉踉跄跄地接连往后退。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拖着虚弱的步伐,走向一张躺椅,长叹了一声,然后倒在椅子里。
  他喘着粗气,逐字逐句地说:
  “达洛加,别再提伯爵的事……当我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那是场意外……一场让人痛心的意外……就那么凑巧……他那么不小心……掉进了湖里……”
  “你撒谎!”波斯人冷冷地回答。
  埃利克低下头,语气沉重地说:
  “我不想和你在这里谈伯爵的事,我想告诉你……我快死了……”
  “拉乌尔·夏尼和克里斯汀娜现在在哪里?”
  “我快死了。”
  “拉乌尔和克里斯汀娜呢?”
  “爱情……达洛加……我为情而死……我她爱得不能自拔!……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我依然爱她!达洛加,既然我快死了,告诉你也无妨……你知道吗?当她允许我吻她的时候,她是那么地美丽!那竟是永别的吻!……也是我的初吻……达洛加,第一次,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吻一个女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他是那么地美丽,却又是那么地冰冷I……”
  波斯人站起身,抓住埃利克的双肩,使劲地摇晃着,急切地问:
  “告诉我,她死了吗?”
  “你为什么这样使劲地摇我?”埃利克费力地说,“我不是说了吗?快死的人是我……”
  “那么她呢?她死了吗?”
  “我告诉你,我就是这样在她的前额上亲吻了一下……她没有移开……至于死,我想她不会,尽管这已与我无关……不会的!不会的!她不会死的!谁也休想动她一根汗毛!
  达洛加,正是这位勇敢而坚贞的姑娘救了你的性命!若非是她,我根本不会同情任何人!也不会在乎你的死活!你为什么要和那个小伙子一起来送命呢?
  一开始,她苦苦地哀求我放过你们,被我一口拒绝。我对她说,既然她转动了蝎子,我就成了她的未婚夫,至于你们俩,对我而言,你们早就不存在了。但是,达洛加,当你们在水中发疯似地大声求救时,克里斯汀娜跑过来跪在我的面前,那一双美丽的蓝眼睛闪动着泪花,她对我发誓,她愿意成为我的妻子。那一刻,她的眼神是那么他诚恳,我相信了她,我们之间的交易达成。半分钟后,水全部退回湖里。达洛加,我把你的舌头拉出来,我相信你一定会活过来的!……最后,按照约定,我把你送回了家。”
  “拉乌尔子爵呢?”波斯人急迫地打断了他的话。
  “啊!你知道……该个人,达洛加,我不能就这样把他放走……他是人质。不过,由于克里斯汀娜的缘故,我也不能把他继续留在我湖边的住宅。所以,我把他关了起来,当然我并没有亏待他(波斯王宫的香水可以使他全身软得像头绵羊),我把他关在公社时期的地窖里,在整座剧院最偏远。最僻静的角落。那里比地下第五层还低,从来没人去过那个地方,就算他呼救,也没人能听见。这样,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到克里斯汀娜的身边,她正等着我呢……”
  说完,剧院幽灵一脸严肃地站起来,坐在沙发上的波斯人见状也跟着站起来,似乎遵循着某种仪式。波斯人觉得在如此庄严的时刻他不应该独自坐着,他甚至不顾自己的秃顶,摘下羔皮小帽以表敬意,(这是他后来亲口告诉我的)。
  “是的!她在等我!”埃利克继续说道,全身像一片桔黄的落叶在残风中抖动,但却是为真情所动。
  ‘地站在那儿,真实地站在那儿,像个真正的未婚妻在等待她的未婚夫。而当我像小孩一般走到她面前时,她并不躲开……她始终站在那儿,甚至,达洛加……她的额头有那么一点点……哦!不多……可是,有那么一点点略微的抬起……然后……然后,我吻了她!我……我……而她没有逃避,依然自若地站在我身旁。
  啊!吻一个人,达洛加,是何等美妙的感觉!你是无法体会的。我……我的母亲,达洛加,我那可怜的母亲,她从不让我吻她……她总是转身跑开,把面具扔在我的手上!其他的女人,我从来没吻过她们!从来没有!啊!那是一种何等幸福的感觉!我不停地流着眼泪,跪在她的脚下,亲吻着她那一双纤小的脚,一任泪水滚滚而下……你怎么也哭了,达洛加?当时,她也哭了……”
  说到这里,埃利克已经泣不成声。而波斯人面对这个戴着面具,双肩因抽泣而颤动,双手紧紧地按住胸口,时而痛哭涕零,时而黯然神伤的男子,再也忍不住积压在心头的泪水。
  “哦!达洛加,我感觉到她的泪水滴在我的额头上,那么地温暖,那么地轻柔,流进我的面具。她的泪水和我的泪水在我的眼里融合,流进我的嘴里,咸咸的滋味……
  达洛加,我不愿失去她的每一滴泪水,我摘掉了面具,而她没有被我的丑陋吓跑,她依然留在我的身旁,扑在我的身上,和我一样泪眼迷朦……上帝啊!您把世间所有的幸福都赐予了我!……”
  说完,埃利克颓然地倒在沙发上,眼里依然淌着泪。
  “啊!现在,我还不会马上死……让我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他说。
  沉默良久之后,他又继续对波斯人说:
  “达洛加,当我跪在她的面前时,她对我说:‘可怜而不幸的埃利克!’而后,她牵着我的手……我……我只不过是……你明白吗?我只不过是一条愿意为她献出生命的狗,仅此而已,达洛加!
  当时,我的手里拿着一枚戒指,那是我送给她的,后来被她弄丢了,我又把戒指找了回来。那是一枚结婚戒指啊!我把戒指塞到她手里,对她说:送给你,也送给他……算是给你们的结婚礼物。可怜不幸的埃利克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我知道你爱的人是他,而不是我。别哭了,克里斯汀娜!”
  她温柔地问我这是为什么,于是,我把自己的心思都告诉她,我对她而言,不过是一条随意摆布的狗。可是,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都可以与她所爱的人结婚,不管怎样,她曾经为我哭过,流过眼泪……
  啊!达洛加……你明白吗?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宛如刀割,可是,她为我哭过啊!她还说我是:可怜而不幸的埃利克!这就足够了……”
  埃利克的情绪显得非常激动,他让波斯人转过头去,因为他就快窒息了。
  波斯人告诉我,一听到这个请求,他立刻走到窗前。尽管他为埃利克感到难过,同情他,但他还是把视线放在窗外图勒里花园的树丛,竭力避免看见埃利克的脸。
  “我已经到地窖去把那个小伙子放了,”埃利克继续说,“并且让他跟着我去见克里斯汀娜。他们当着我的面,在路易·菲利浦式的房间里深情相拥,克里斯汀娜的手指上还戴着我送的戒指。我让她发誓,在我死后,她一定会从斯克里布街的入口处回来,把我和戒指埋在一起。我已向她交代过如何能找到我的尸体,以及该如何处理这一切……
  于是,她第一次主动地吻了我的额头,在这儿……(不要看,达洛加!不要看!)而后,他们就一起离开了。克里斯汀娜没再流泪,只剩下我……在孤独中饮泣。达洛加,达洛加,如果克里斯汀娜遵守诺言,她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而后,埃利克不再说话。波斯人也没再问任何问题,他对克里斯汀娜和拉玛尔已经完全放心。无论是谁,都无法不相信埃利克那如泣如诉的话语。
  他重新戴上面具,艰难地与波斯人告别。他说,为了感谢达洛加的救命之思,他在临死前,一定会将他这一生中珍贵的东西寄给达洛加,包括克里斯汀娜在被劫持以后写给拉乌尔,后来却留给埃利克本人的全部信件,以及克里斯汀娜的几件贴身物品:三条手帕、一双手套和鞋上系的蝴蝶结。为了让波斯人彻底放心,他还说,这对年轻的情侣在获得自由后,立刻决定到一个最偏远的地方,找一位乡村神父,将他们的幸福永远珍藏起来。依照他们的计划,他们此刻已经踏上北去的征途。
  最后,埃利克托付给波斯人一个临终的请求,那就是在收到埃利克寄来的信件和物品时,立刻将他的死讯告诉两位年轻人,届时还要劳他破费在《时代新闻》上刊登一则讣告。
  谈话就此结束。
  波斯人把埃利克送到公寓门口,而他的仆人达里乌斯则一路搀扶着他,把他送到人行道上。一辆轻便马车已等在那里。波斯人回到窗口,听到埃利克对车夫说:
  “去歌剧院!”
  然后,马车在茫茫的夜色中渐渐地消失了。
  这是波斯人最后一次见到埃利克。
  三个星期后,《时代新闻》上登出一则讣告:
  “埃利克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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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16:30:27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歌剧幽灵的故事讲到这里应该结束了。正如我在本书的开头所说的,现在,没有人再怀疑埃利克其人的真实存在。有关他的故事实在太多了,关于他的种种传闻曾一度轰动整个巴黎,女歌唱家的被劫,菲利浦伯爵的意外死亡,以及拉乌尔子爵的失踪,还有剧院三名无故昏迷不醒的灯光师……太多的悬念萦绕在人们的心中!这位红极一时的神秘女歌唱家,她从此以后便消声匿迹,她的命运究竟如何呢?
  她始终被误认为是兄弟俩争风吃醋的牺牲品,然而,却无人想象得出事情的真相,无人能了解,拉乌尔和克里斯汀娜的失踪,竟是因为伯爵原因不明的死亡让他们不愿再去面对凡尘俗世,宁愿隐居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充分享受这份得来不易的幸福。
  他们就这样搭上北去的列车,一去不复返了。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沿着他们的足迹,搭上北去的列车,前往那个湖泊众多的国度。啊!挪威!静默无语的斯堪的那维亚!我要去寻找那对年轻的情侣!
  或许,他们还活着,瓦雷里老妈妈也安在,当年,她也随他们一起远走高飞。或许,有一天,在这个世界上最北的国家,我们会听见一个孤独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音乐天使那熟悉的旋律。
  经过首席法官福尔先生一番草草地审理之后,这桩案件就被束之高阁。只有新闻界偶尔还会有兴趣继续探讨其中的疑点,那个神秘的凶手到底是谁?他在哪里?记得在一份街头叫卖的小报上,出现过这样的文字:“这个幕后凶手正是歌剧幽灵厂据说,办这份报纸的人对剧院后台的轶闻趣事颇有了解。
  波斯人被大家视为疯子,没人相信他的所言。在埃利克到访之后,他改变了诉诸法庭的初衷。但他却是唯一掌握证据、了解真相的人,而他的证据来源,主要是埃利克寄给他的那些信件和物品。在他的大力帮助下,我的调查才得以顺利进行。尽管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来过剧院,却依然保存着非常清晰的记忆,对剧院的角角落落十分熟悉。在他的带领下,我领略了剧院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而当我感到没有头绪,束手无策的时候,又是他指点我,应该找谁询问。
  他曾催促我去找剧院前任经理伯里尼先生,当时的他已经是日薄西山的老人。我不知道他竟然变得如此落魄潦倒。我永远都无法忘记,当我问及歌剧幽灵的事情时,他是怎样地惊慌。他像遇见了魔鬼似地盯着我,回答我的问题时显得语无伦次,但他承认歌剧幽灵的存在确实改变了他的一生。
  我把走访伯里尼的经过—一告诉了波斯人,他淡淡地一笑,对我说:
  “伯里尼永远都不会知道,埃利克这个大混蛋(波斯人时而把他当神,时而又视他为无赖)是如何在戏弄他。伯里尼过于迷信,埃利克正是抓住了这点。
  当伯里尼在五号包厢里,听到一个神秘的声音说出他日常的作息时间,以及他对合伙人所抱持的信任态度时,他并没有把一切都告诉德比思。一开始,他以为是上帝在感召自己,后来,那个声音伸手向他要钱,他又以为自己被合伙人德比思玩弄,却没想到德比恩也同样是受害者。
  于是,早已因各种原因萌生去意的两位经理,决定就此辞职,甚至不想对幽灵作任何深入的追查,尽管他们还和幽灵签署了一份《责任规章》。他们把一切都留给了自己的继任者,感觉如释重负,以为终于摆脱了幽灵绵绵不休的纠缠。”
  波斯人如此说明了德比恩和伯里尼当时的心态。说到这里,我顺带聊起了他们的继任者。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蒙夏曼在〈一位剧院经理的回忆录〉的第一部中,他非常详尽地叙述了幽灵的所作所为,而在第二部中,却只字未提。波斯人对此书可谓倒背如流,他让我仔细回想,蒙夏曼在第二部中有一段文字,仍与幽灵有关。如果细心推敲,就不难发现其中的奥妙。
  以下这段文字,我们之所以对它感兴趣,正是因为它直接关系到两万法郎事件的最终结果。
  “关于剧院传说中的幽灵,我在本书的第一部分已作过详尽的叙述。在以下部分中,我只想再补充一件事。或许,他最终有所觉悟,玩笑也应该有个限度,特别是如此‘昂贵’的玩笑。当然,有可能是因为米华警官最后也受到了牵连。
  在克里斯汀娜失踪后,我们决定把勒索案的事情都告诉米华警官,所以约他来里夏的办公室。正在这时,我们发现在里夏的办公桌上,有一个十分漂亮的信封,上面仍用红色的墨水写道:‘剧院幽灵缄’,里面装着他从我们手里骗取的巨款。
  里夏当即表示,既然已经完壁归赵,所有的事就到此为止,不宜再过分张扬。”
  显然,在如数收回巨款之后,蒙夏曼更是怀疑自己的合伙人里夏,以为他开自己的玩笑。而里夏也一直认为,蒙夏曼为了报复他以前开过的几个出格的玩笑,才放意用幽灵的名义来吓唬他,寻他的开心。
  我不无好奇地问波斯人,埃利克如何能将用别针别在里夏口袋里的两万法郎取走,而波斯人却回答说他从未深人研究过这些细节问题。不过,如果我真想知道,不妨亲自去那个地方看看。只要记住埃利克“机关专家”的封号可不是自封的,应该不难找到答案。于是,我答应他,一定抽时间把这件事查清楚。
  现在,我可以告诉读者,调查的结果尽如人意。其实,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居然可以找到这么多的有力证据,来证实幽灵的确切存在。这真是一种美妙无比的感觉!波斯人的记事、克里斯汀娜的信件以及蒙夏曼、里夏、小梅格(可怜的吉里太太已经过世)所提供的证词,另外还有目前已隐居卢维西安的索尔莉所提供的说明,我准备把所有的这些资料文件全部收入巴黎歌剧院的文献,有时,回想起在收录证据的过程中,那种把子虚乌有的东西逐一验证的感觉,真是让人难忘!我甚至为自己的工作感到几分骄傲。
  虽然我没能找到湖边的那栋房子,因为埃利克已封死了所有的人口(不过,我相信,只要把湖水抽干,一定可以进去,这件事,我已经和有关部门商量过多次)。但我至少还是找到了公社时期的秘道,那里已是一片废墟。而且我还打开了拉乌尔和波斯人滑进地下室的暗门。
  在公社时期的黑牢里,我发现墙壁上刻了许多缩写的名字,我想应该是那些不幸的囚犯留下来的。其中有一个R和一个C,R.C?拉乌尔·夏尼(RAOULDECHAGNY)的法文缩写!这两个字母至今仍清晰可辨。在地下第一层和第三层,我还发现了两道旋转门,剧院的机械师们对这些旋转门可是一无所知。
  最后,我还想告诉读者,如果你们有机会亲临巴黎歌剧院,切不要一味跟着愚蠢的导游,一定要自己安静地走一走。然后记住,走进二楼五号包厢的时候,敲敲隔在包厢和前舞台中间的大理石柱,用拐杖或者拳头敲一敲,注意听里面发出的声音,那根大理石柱是空心的!所以,你不必再为剧院幽灵何处藏身而冥思苦想了!柱子大得足以容下两个人!
  或许,你还会怀疑,为什么在五号包厢发生过那么多的怪事之后,居然没人注意这根柱子呢?可是,你别忘了,那根柱子的表皮是大理石,从里面发出的声音听来更像是从相反的方向传来的。而且,埃利克精通腹语术,他能随心所欲地变幻声音的出处。再者,这根柱子的外表精雕细琢,很难让人联想到其中还藏有机关。
  不过,有一天,我偶然发现柱子上有一个地方是活动的,可以抬高放下,正好留出一条通道,以便埃利克和吉里太太互通讯息。但是,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的发现在巴黎歌剧院这个充满奇迹的地方,实在是微不足道!据说,埃利克在此布下的机关多如牛毛。不过,话说回来,窥一斑而见全豹,这个简单的机关就足以证实他的才华的确非同小可!
  还有一天,我在经理室的办公桌旁,距离座椅不过几公分的地方,又发现了一道暗门。它的宽度相当于一把短刀,长度相当于前臂,看上去就像一只木盒的盖子。当时,剧院的行政主任也在场。我几乎可以感觉,有一只手从暗门里伸出来,插入礼服的口袋,神不知鬼不觉地掏空了里面的东西。四万法郎就是这样被偷走,又这样被送了回来。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波斯人,我说:
  “看来,埃利克只是单纯地想寻开心,只是想证实他的《责任规章》是何等地权威。否则,他怎会把钱又还回去了呢?”
  而波斯人却回答说:
  “千万别这样以为!其实,埃利克很需要钱。他从不觉得自己属于人类,所以他也从不受任何伦理道德的约束。为了实现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他挥金如土,从不吝啬。并将这种奢侈的快乐视为对自己丑陋外表的一种补偿。他不断地追求对人类极限的突破,试图以最具艺术品位的手法来创造他的世界,完成一件作品,常常耗资惊人。而他之所以会把四万法郎重新归还给里夏和蒙夏曼,则是因为他认为自己从今以后再也不需要金钱了!他已经放弃了克里斯汀娜,放弃了世间的一切。”
  根据波斯人的讲述,埃利克出生在卢旺附近的一个小镇,是个土木匠的儿子。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丑陋让父母既恐惧又伤心。后来,他跟着马戏班到各地的集市巡回演出,班主将他打扮成僵尸。就这样,他走过一个又一个的集市,走遍了整个欧洲,最后在波西米亚接受了一定的艺术和魔术训练。
  关于他此后的一段经历,我们一无所知。我们只知道,当他在尼吉尼·诺维格罗德集市上重新出现时,已是才华横溢。他的歌声只有天使的吟唱才可以媲美,他的腹语术和各种稀奇古怪的杂耍技艺,无不令人叫绝。那些从西方返回亚洲的车队,一路上仍有人不断地谈起这位奇人。他的声名由此传入波斯的王宫。
  当时,波斯国王的宠妾苏丹小王妃正在王宫里闷得发慌,闲得无聊。一位从尼吉尼·诺维格罗德集市回来的皮货商,向人谈起埃利克其人。于是,商人被召进王宫,由波斯国王的达洛加亲自询问。然后,达洛加即奉命出发寻找埃利克,并顺利地把他带回波斯王宫。
  接下来的数月,埃利克过得时好时坏。他似乎不辨是非,居然用他的邪术发明帮助那些政治犯。但是,国王依然视他为知己。正是在这段时间,他在波斯王宫布置了许多骇人听闻的机关。波斯人在他的记事中已对这些作过略微的叙述。
  在建筑方面,埃利克向来见解独到。在他的眼里,王宫就是一个可供魔术师自由想象和创作的大魔盒。于是,国王命令他建造一座这样的宫殿。果然,他的建筑极其成功,他的天才得到了空前的发挥。国王在宫殿里四处游走,却可以不被人发现;人在其中可以随意消失,别人却不知他是从何处离开的。
  而当国王突然醒觉埃利克竟是位无所不能的天才时,他决定采取沙皇对付莫斯科红场旁某位教堂建筑大师的方法,那就是挖出埃利克的那双金眼睛。可是,他转念一想,埃利克即便是眼睛瞎了,他仍然能建造出另一座魔幻般的宫殿。只要他活着,就表示有人知道这座宫殿的全部秘密。所以,埃利克必须死!所有和他一起工作过的人都必须死!达洛加奉命执行这项极其残忍的任务。然而,埃利克和达洛加自从相识以来,一直情投意合,而且埃利克还给过达洛加不少帮助。因此,达洛加决心救他,设法帮他逃过此难。
  不料,达洛加的仁义之举险些让他搭上自己的性命。当时,幸好在卡斯比安海岸发现了一具被海鸟咬掉一半的尸体。在达洛加一位朋友的帮助下,这具尸体被当成是埃利克交了差。然而,达洛加仍未免被革职,财产被没收,然后被放逐海外。不过,他身为贵族,波斯国库每月仍继续给他颁发几百法郎的生活费。于是,他来到了巴黎。
  至于埃利克,他越过小亚细亚,来到君主坦丁堡为苏丹国王效命。
  十九世纪末,土耳其在经历革命之后,伊尔兹·基沃斯克王宫内拥有颇负盛名的暗门、密室以及各种神秘的保险箱。各位读者不难猜到这些东西都是出自埃利克之手,也就能了解这位暴君利用这些机关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埃利克还发明了几乎能以假乱真的木偶王子,这样,在宗教领袖苏丹王子退避休息的时候,木偶可以代替他,让人以为王子还在座位上端坐着。
  最后,当初迫使他离开波斯的原因,再度逼他离开了苏丹。这时,埃利克已经极度厌倦自己漂泊冒险的生活,决心让自己成为一个平凡普通的正常人,过正常人的生活。他当起了土木匠,替普通百姓盖房子。而就在这时,他承包了巴黎歌剧院的地基工程。
  当他看见剧院底下有一大片可供利用的天地时,他的艺术天性再次萌动。而且,尽管他一心向往凡人的生活,可是他的丑陋使他的愿望永远无法实现,于是,他决定在地下建造一处世外桃源,永远逃避人们异样的眼光。
  此后的事情,大家已可想而知。这便是埃利克离奇而真实的一生。
  可怜而不幸的埃利克!难道他不该和我们一样埋怨、诅咒吗?他所希求的,不过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只是,他的丑陋改变了他的一生!如果他拥有一张最普通的脸孔,也许他会埋藏自己的天份,也许他早已功成名就,成为备受敬重的大师!可是,他却只能把自己封闭在狭小的地窖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幽灵也有埋怨的权利!
  所以,无论他犯下了多少的罪行,我都要为他的亡魂祷告,相信上帝也一定会怜悯他!
  上帝为什么要造出如此丑陋的面容?让他只能在面具后面过完一生!
  那天,当工人们从准备掩埋录音带的地方挖出他的尸体时,我为他做了两次祷告。我可以确定,他就是埃利克。但我并非是从那张丑陋的脸认出是他的,所有的人死后都同样丑陋。他手上戴的那枚金戒指让我认出他来。克里斯汀娜一定是在埋葬他之前,遵照对埃利克的承诺,为他戴上了戒指。
  他的尸体是在小喷泉旁被发现的,那是他将克里斯汀娜带入地窖时,第一次将自己心爱的女子拥在怀中的地方。
  现在,该如何处理这具尸体呢?
  将他扔进无名的公墓吗?
  我认为歌剧幽灵的遗体,应该被纳入巴黎歌剧院的文献中。
  这毕竟不是一具普通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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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8 22:13:13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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