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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8-12 04:01 编辑 <br /><br />她真的无法想象,他是如何用两条豌豆荚一样的腿支撑着番薯一样的身体煮出这样一锅沸腾的南瓜汤,她喝一口,眼泪便大颗大颗地掉进去,家里早就没有盐了,怎么他煮的汤还那么咸。
1.
马戏团来到的时候,桑离正在北阳台浇她的昙花,清脆的马蹄声嗒嗒地回响在南河下寂静的巷弄。表演还没有开始,是小丑穿着黑白格子的大袍子在沿街宣传,他可真是滑稽啊,顶着大波斯菊一样的红头发,两只眼睛画成两颗白色的四角星,还有他的红鼻头,多像是一个乒乓球,他一路做着鬼脸打马而过,一群孩子跟在后面,跑着、叫着。
桑离探出头去看,多少年了,居然还有马戏表演,她还是很小的时候曾看过。那时候,她还拔了小花圃的羊齿草去喂骑师的马,许多侏儒挽着手对她笑。他们唱:啦啦啦,今天是个大日子,啦啦啦,今天是个大日子……桑离想到这里,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可是她忘记手里的水壶了,水哗啦啦地洒下去,刚好小丑路过,他仰起头望啊望,桑离浇花的水弄脏了他脸上的油彩,那么狼狈,像是刚刚哭过一场。
小丑看见桑离了,他停下马来,对着窗子后面的桑离微笑,好像是在说,没关系。可是桑离却没有说对不起,她吓得赶紧缩回头,那个红鼻头的小丑,他有一双深邃的蓝眼睛,像是一面海,桑离怕自己不小心会跌下去。
小丑还是不想走,他的马在狭小的巷弄里转着圈,马蹄轻轻叩着古老的石板路,寂寞的声响。他看着窗台那一大盆繁茂的昙花,一个一个小小的蓓蕾躲在郁绿的叶子后面。不知道,它今天晚上会不会开。
哲生蜷在大躺椅上喊,桑离,你浇那么多的水,昙花又怎么会开,它会被你淹死的。桑离转过头,却不理他,一个人端着小水壶蹬蹬蹬地下楼。穿过天井,小丑已经走了,石板路上的青苔和小野花被马蹄踩得乱糟糟的。桑离又折回头,她对哲生说,今天晚上我要去看马戏表演。哲生点点头,他的幅度有点大,肥胖的身躯压得老躺椅咯吱咯吱地响。
2.
马戏团的大棚搭在教场,那里曾是常遇春屯兵十万的地方,彩色的灯泡已经亮起来了,五颜六色的流苏从帐篷的顶上一直垂到地面,因着风过,飘得那么空旷。
桑离进去的时候,里面黑压压一片,一个红头发的女郎正在表演喷火,每次火光蹿出来的时候,桑离便借着光亮四处望,她没有看见小丑。
喷火表演结束之后,舞台上响起了莫扎特的《快乐颂》,一群小丑骑着独轮车出来,有人往舞台上丢硬币,每丢一个,小丑便会骑着车来捡。桑离丢光了兜里所有的硬币,却没有看见那个蓝眼睛的小丑。他去哪里了呢,桑离沮丧地想。
抛墨西哥草帽,射头顶的红苹果,五个侏儒的啦啦歌,节目一个一个地表演完,到最后的时候,那个蓝眼睛的小丑终于出来了,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桑离也跟在后面跳着脚鼓掌,前面那个女人太强壮了,她的肩膀挡住了桑离的视线。
小丑还穿着白天的大袍子,他脸上的油彩已经补上了,依然是两只四角星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他要为大家表演“大变活人”了,原来他不是一个小丑,只是一个打扮成小丑模样的魔术师,他做着奇怪的表情,努力地想逗大家笑。偶尔的,他的眼睛会朝桑离看过来,他已经发现她了。
3.
音乐又响起来,悠扬而浪漫的小提琴,是艾加尔的《爱情万岁》。小丑推上来一个巨大的黑箱子。他说,下面我要请一位观众朋友来当我的助手,谁会愿意呢?许多人都举起了手,而小丑却径直朝桑离这边走过来,桑离前面那个强壮的女人激动得红了脸,小丑的手掌越过她,牵住桑离的手,他对人群说,我们就请这位漂亮的小姐好不好呢?掌声四起,人们一定发现了,桑离的确是人群里最最好看的那一个。
桑离被小丑装进了黑乎乎的箱子,关门的时候,小丑朝桑离看了一眼,蓝色的眼睛在微笑,他想鼓励和安慰她。小丑拔出一把匕首,在人们的尖叫声中刺进了黑箱子,他又拔出另一把匕首,人们的尖叫声更大了。小丑的表情也很惊恐,让人们觉得,他是不是表演失败了。
他手忙脚乱地拔出匕首,打开箱子,桑离在人群热烈的掌声和尖叫声中完好无缺地走出来,她涨红了脸,很害羞的模样,也许她还不知道,刚刚发生了怎样不可思议的一幕。她挽起裙角谢场。小丑吻着桑离的手背,轻轻对她说,谢谢。
散场了,所有的人都围着桑离询问着,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匕首会刺不穿你。桑离一脸茫然,因为她除了觉得箱子里面太黑之外,其他什么也没发现。人们又想问,怎么你会不怕黑。桑离不说话,但是她知道,是小丑蓝色的眼睛照亮了她的心房,让她变得无比勇敢。
4.
回到家,哲生蜷在大躺椅上问,桑离,怎么样,表演精彩吗?桑离说,精彩极了,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精彩的表演。哲生有些遗憾,他喃喃地说,可是我看不到。哲生已经很久没有站起来过了,他的身躯肥胖得像是一个巨大的番薯,而双腿却细得像是两根长长的豆荚。他的表情那么忧伤。
桑离去厨房帮哲生煮汤,可怜的胖子,他一定是饿坏了。厨房里的南瓜没有了,番茄也没有了,桑离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超市了。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坏妻子。她抱着膝盖蹲在炉子下面哭泣起来。
哲生还在喊,他说,桑离,你知道吗,就是你去看马戏团表演的时候,阳台上的昙花开了三朵。桑离跑过去看,可是昙花早已经谢了,它开得那么短暂。桑离问,什么颜色的。哲生说,白色的。桑离问,香吗?哲生说,香极了,整个房间里一片馥郁。桑离在房间里转着圈,她闻不到。为什么自己守了一个夏天,它都不肯开,而自己才离开一小会儿它却开了呢。桑离很惆怅。
哲生又问,马戏真的好看吗?桑离说,当然,小丑还拉小提琴呢。桑离撒谎。哲生问,什么曲子?桑离说,艾加尔的《爱情万岁》。桑离忍不住轻轻地哼起了旋律。哲生说,那个曲子很简单,我初学的时候就会了。
汤沸了,桑离去厨房。哲生看着窗外的月光,他想起了他和桑离初相识,他站在她的窗子下面拉琴。她被他的琴声打动了。只是现在,哲生的身材已经变成了一个倒立的大提琴了。他再也拉不了琴了。
5.
马戏团已经在南河下表演了许多天了,周围的人群几乎都去过了,而马戏团又没有什么新节目加入,渐渐的便没有人去看了。可是桑离依然每天都会去,有时候甚至忘记摘下做饭时候围的围裙。
小丑穿着他的大袍子,脸上涂满油彩,鼻子上粘着乒乓球一样的红鼻子,在艾加尔的琴声里日复一日地表演。他依然每次都会请站在观众里的桑离当他的助手,人们都觉得桑离其实就是马戏团的另一位演员,她只是装成观众让小丑来请。
那个狭小的箱子,桑离钻进去,转一个圈,打开,桑离不见了,里面装着小丑,再转一个圈,桑离又出现了。桑离觉得神奇极了,自己可以变成小丑,而小丑也可以变成自己,两个人像是一个人。
有一次表演的时候,小丑突然钻进了箱子,箱子里那么黑,但桑离还是能知道就是他,一定是他,他的眼睛在黑暗里星子一样闪亮。他对桑离说,喂,你知道,我觉得我喜欢上了你。桑离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吻落下来,温柔地覆盖在桑离的嘴唇上。箱子太狭小了,装着两个人,根本无法躲避。
从箱子里出来的时候,观众惊奇地发现,小丑脸上的油彩弄花了,而桑离的脸上蹭上了红色黄色的油彩。人群笑翻了,桑离觉得尴尬极了。她挽起裙角,弯一下膝盖,匆匆谢场。
桑离是一路跑出马戏团的,一边跑一边摸着自己的嘴唇,为什么小丑的嘴唇会是冰凉的,像是一粒芬芳的薄荷糖。
6.
回家的时候,哲生跌坐在地板上,躺椅翻在旁边,他努力想要站起来,想要拿到柜子顶上的小提琴。桑离惊讶地冲过去抱他,她责备他,天啊,你疯了吗,你要做什么?
哲生微笑着,他说,桑离,我很久都没有拉琴了,我想为你拉一曲《爱情万岁》。桑离费尽全身的力气才把哲生搬回躺椅。她还在喋喋地责备,要知道小提琴是要搁在下巴底下的,可是你现在胖得下巴都找不到了。
桑离是真的生气了,本来她是有一颗薄荷糖一样的美好心情的,可是全被哲生弄砸了。哲生也很委屈,他是想和她重温一下过往的岁月。哲生说,桑离,你变了。桑离说,我没有变,是你变了。哲生叹息,是啊,是我变了,我变成了你的负担。
桑离不理哲生,提着小水壶去北阳台浇她的昙花,探出头,却发现小丑站在下面,他在朝她的窗口张望。他已经洗去了脸上的油彩,穿着一件灰白的T恤,脚上的阿迪鞋不停地叩着幽暗的石板路。
哲生在喊,桑离,你知道吗,今天你走的时候,昙花又开过,整整五朵,可是你不在。桑离不搭理他,这盆破花,它总是欺负自己。桑离说,哲生,家里的南瓜和番茄都没有了,我要去一下超市。
桑离蹬蹬蹬地下楼,都跑过天井了,还听见哲生凄凉的声音,他问,桑离,怎么你的脸上会有油彩?
7.
午夜安静的南河下,小丑在前面走,桑离远远地跟着。小丑说:“我要走了,我们马戏团要去下一个地方表演。”桑离问,那你们以后还会再来扬州表演吗?小丑说,也许吧,我喜欢扬州的月光,很干净。他抬起头,月华如水,浸满他忧伤的脸。
“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桑离这样说的时候,自己都吓到了,她鼓起勇气,仰起脸看着小丑。小丑也在看着她,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都是深不见底的悲伤。
小丑问,那你的他,怎么办?
桑离低下头,是啊,哲生怎么办,他是因为救自己,才被车撞成了瘫痪。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在医院,他撕心裂肺地哭喊,桑离,你不要离开我,我只剩下你了。如果连你都不要我了,那么我自己也不要自己了。桑离说,如果我走了,他会死的。
小丑也不知道怎么办,他闪着智慧的眼睛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他转头问,桑离,你真的喜欢我吗?桑离说,真的。他又问,喜欢我什么?桑离说,喜欢你带给我的快乐,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这么快乐过了。
小丑没有想到桑离会这样说,他有点难过,他说,就因为我是一个小丑吗,小丑的工作就是逗别人笑。桑离说,不是啊,你不是小丑,你是魔术师,你给我的快乐都是变出来的。桑离摸摸小丑的鼻子,她又说,今晚的月光里,你像一个小王子。
南河下短短的巷弄,两个人来来回回地走,走得那样的缠绵和不舍。
8.
哲生终于拿到了他的小提琴,搁在膝盖上吱吱呀呀地拉,像是锯木头一样的声音。桑离说,哲生,你在做什么啊,这是小提琴,不是二胡。哲生仰起头,问,桑离,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桑离咆哮,我去哪里都要向你报告吗,我一点自由也没有了吗?哲生不知所措,他说,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昨天你走了之后,昙花又开过了,真的很奇怪呢,怎么会一天晚上开两次呢?
桑离说,宋哲生,你为什么要骗我,昙花明明只有四个蓓蕾,又怎么会开出五朵来,而且,它的蓓蕾早就枯萎了,你觉得骗我很有意思是吗,你要骗我一辈子是吗?
哲生哭了,他说,我不是要骗你,我是怕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我想你为了等昙花开,能留在我身边,自从马戏团来了之后,你已经很久没有陪过我了。
桑离把哲生膝盖上的琴放回柜子上面,然后去厨房煮汤,揭开锅,却发现里面是满满的南瓜汤。是你煮的吗?她转头问哲生。她真的无法想象,他是如何用两条豌豆荚一样的腿支撑着番薯一样的身体煮出这样一锅沸腾的南瓜汤,她喝一口,眼泪便大颗大颗的掉进去,家里早就没有盐了,怎么他煮的汤还那么咸。
9.
月光很好,桑离在北阳台浇她的昙花,小丑在窗子下面徘徊,哲生在躺椅上用二胡的姿势拉着艾加尔的《爱情万岁》。很久,哲生听到水壶跌落的声音。他喊,桑离。没有人答应。他挣扎着,滚落在地板上,努力朝北阳台爬过去。他看见桑离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闪亮的匕首,殷红的血在她的身后匍地而行。哲生尖叫着扑过去,咯噔一声响,他番薯一样巨大的身躯压断了他豌豆荚一样的双腿。他疼得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他问,桑离呢?邻居指指桌子上小小的陶瓷坛子说,在那个里面。哲生抱着桑离泪如雨下,他又一次哭到晕过去。
锅里的南瓜汤还在,北阳台的昙花还没有开,艾加尔的《爱情万岁》戛然而止,哲生看着小小的房子,第一次觉得,原来它是那样的空旷。
那以后,南河下日日夜夜流淌着锯木头一样的琴声,所有的人路过的时候,都会慢下脚步,轻声地叹息。那个男人,他终日趴在窗口,朝着滚滚而去的运河,凭吊他逝去的爱情。
10.
马戏团的大棚车轰隆隆地向前,桑离从黑箱子里钻出来,抱着小丑的脖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她问,车出扬州了吗,闷死我了。是的,刺进桑离胸口的只是一把道具匕首,而被火化的也是马戏团的道具人偶,它可以骗过亿万的观众,当然也一样能够骗过哲生,还有那些手忙脚乱的人群。桑离没有死,一切都只是一场完美的魔术表演。
桑离说,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小丑说,桑离,对不起,我没有家,我走到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家。桑离说,是啊,你走到哪里,哪里也是我的家,我一直向往漂泊的生活,无拘无束。
大棚车哐啷哐啷路过一个滨江小镇,桑离从油毡的缝隙看过去,它真的美极了,漫天的荻花,像是下了茫茫的大雪。小丑说,桑离,你知道吗,这个小镇有个美丽的名字,花荡。桑离兴奋地说,真的吗,那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停留,我喜欢这里。小丑有点犹豫,他说,我们不久之前,刚刚在这里表演过了。
桑离有点生气了,她扭过头,不搭理小丑,尽管他努力做着鬼脸,但桑离还是压抑着不笑。小丑终于妥协了,他说,那好吧。小丑掀开绿色的油毡,大声叫司机停车。阳光照进车里,真的是很美丽的小镇,连阳光都是有香味的。
马戏团的大棚搭在湖边的空地上,小丑忙着牵长长的流苏还有彩色的灯泡,另外几个可爱的侏儒打着马唱着歌沿街宣传。很快,空地上便聚满了来看稀奇的人群。桑离看到一个女孩,穿着长长的白裙子,头发卷卷的,她不停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偶尔还朝帐篷里张望,好像是在找谁,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愤怒。
11.
表演开始了,小丑预先让桑离站在人群里,等一下表演的时候装作观众的样子做自己的助手。艾加尔的《爱情万岁》响起来,音箱也许因为路途的颠簸出了点小毛病,音响师好几次把唱片倒回去,害得小丑好几次出场了,又不得不退回去。人群哄笑着,有个小孩子居然还把香蕉皮丢上了舞台。
大黑箱子推上来了,小丑在人们的掌声里朝桑离微笑着走过来,人们也全都扭过头去,所有的目光全都朝向桑离,桑离觉得自己幸福极了,她挽了一下裙摆,她就要出场了。可是小丑走到台边的时候却停住了,他愣在那里,好像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笑容僵在五彩斑斓的脸上。
顺着小丑的目光看过去,桑离看见那个穿白裙子的女人了,她正拼命挤过人群朝舞台走来,她的表情愤怒极了,眼睛里冒着火,卷卷的头发都爆炸了,一个头变两个大。桑离也是一个头变两个大,这个女人是谁,她也要做小丑的助手吗,这怎么可以。
小丑转身想要逃走,可是那个女人一步冲上舞台使劲拽住他黑白格子的大袍子,小丑努力挣扎。他的面容都扭曲了,像是一个彩色的皮球,红鼻头也滚到了舞台的角落里,他惊恐地问,你这个疯子,你究竟要做什么?
那个女人撕扯着小丑波斯菊一样火红的头发,她哭了,满脸的眼泪和鼻涕,她说,你这个骗子,你说过要娶我的,可是你为什么不说一句话就偷偷跑掉了,还拿走我的宝石戒指和所有的钱。
人群哗然,不知道是谁先扔的烂苹果,紧接着,汽水罐、香蕉皮、橘子皮全都下雨一样朝舞台砸过去,小丑狼狈地躲闪着,桑离看到他哭了。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小丑的情景,桑离喷洒昙花的水弄脏了他的脸,原来第一次见面,便注定了要泪流满面。
桑离悄悄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她坐在湖边,荻花飘过,她突然想起了南河下温暖的巷弄,想起了窗台上那盆总也不肯开放的昙花,想起了哲生锯木头一样的《爱情万岁》。
12.
小丑找到桑离的时候,桑离已经爬上了一辆装满番茄开往南河下的卡车,她趴在油毡上看见小丑追着卡车跑了很久,他流着泪,挥着手,卡车轰隆隆地响,桑离听不见小丑在喊什么,她不想知道了,她只想这货车快点驶离花荡,到达南河下。
车到教场,桑离便听到了悠扬的小提琴声,是艾加尔的《爱情万岁》,再也不是锯木头的声音,而是那样的美妙,那样的动听。桑离跑过长长的巷弄,穿过天井,蹬蹬蹬地穿过狭长的旧楼梯,哲生撑着豌豆荚一样的双腿靠在窗台上拉琴,窗台上的昙花都开放了,屋子里满满的芬芳。
桑离喊,哲生,我回来了。可是哲生却像是没听见,依然拉着他的琴。许久,他又沿着窗台一直挪到房间里,那个陶瓷坛子放在床上,盖着被子,哲生坐在旁边喃喃地说着,桑离,秋天了,冷吗?
桑离说,哲生,我不冷。哲生缓缓地转过头,奇怪地看向桑离,他说,我跟我的桑离说话呢,你是谁啊?桑离说,我就是你的桑离啊,你的妻子。哲生惊恐地后退,他说,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妻子已经死掉了,我亲眼看见匕首刺进了她的胸膛。
桑离冲过去,想要握住哲生的双手。可是哲生却惊叫起来,巨大的身体像是番薯一样从床上翻下来,顺着楼梯骨碌碌地滚下去。
在医院,哲生只要看见桑离就会尖声惊叫,抱着那个陶瓷坛子瑟瑟发抖。他是真的不认识桑离了,桑离难过极了,仿佛有人在用匕首一刀一刀地剜自己的心脏。
桑离沿着南河下不知所措地走,月光清冷,她抱紧双臂,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超市的灯还亮着,她走去,选了南瓜、番茄,还有土豆。她做了满满一锅沸腾的汤,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回喝汤的那个人。最近她的记性越来越差了,她又忘记买盐了,而那汤却一直咸到心底,眼泪才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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