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镜の恶魔城

楼主: 上杉左月

十 日 谈 作者卜伽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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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10:43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九

贝纳卜受了恶徒的骗,输去赌金,叫人杀害他无辜的妻子。她幸而逃脱,女扮男装,在
苏丹手下做了官。后来她遇见那个恶徒,派人把丈夫从热那亚带了来,三面对质。结果真相
大白,恶徒受到惩罚,她恢复女装,载着一船财货,和丈夫同回家乡。

    爱莉莎讲完了她那哀感动人的故事,就由女王菲罗美娜来接替。女王长得十分娇艳苗
条,而且笑靥迎人,可说是群芳之冠;只听她不慌不忙地说道:

    我们应该对第奥纽守信,现在既然只剩他和我还没讲故事,那么我先来讲吧,因为他早
就要求,特许他留在最后一个讲。

    我们有一句常常提到的俗话:“害人就是害自己。”如果不是有事实证明,这句话也许
不大会使人相信;各位好姐姐,我现在打算讲一个故事,也好向你们证明这句话并非虚文,
一方面又并不超出我们指定的题材范围,想来你们不至于不爱听吧——听了这样的故事也好
教我们对于坏人有所戒备。

    在巴黎的一家客店内,有一回来了几个意大利的极有钱的大商贾;他们到巴黎来就是各
有各的事务。一天晚上,他们一块儿吃晚饭,吃得十分欢乐,大家就你一句我一句,把话谈
开了,终于谈起各人留在自己家里的老婆来;内中有一个人打趣说:

    “我不知道我的老婆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在干些什么,可是我敢说,要是我碰到了一个可
人意的小妞儿,不去跟她乐一下子,倒还把自己的老婆记挂在心里头,那才怪呢。”

    “我也是打的这样的主意,”另一个说,“因为我放心也罢,不放心也罢,我的太太在
我出门的当儿,有得快乐总是要快乐的。所以这叫做半斤对八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接着又有一个人表示了同样的看法,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总而言之,大家差不多一致认
为,家里的老婆只要有机会,决不会独守空房的。

    其中只有一个热那亚人,名叫贝纳卜·伦美里尼的,极力否认他们这种说法,说是感谢
天主的恩宠,他娶了一个全意大利少有的贤慧媳妇,不但女性的美德,集中在她一身,就连
那属于骑士和绅士大爷的品德,也多半可以在她身上找得到。她正当青春妙龄,又漂亮,又
丰满结实,论起绣龙描凤的本领,女人中要数她第一。此外,她照料酒席的本领,哪怕贵族
家里的总管都比不上她——这一切都因为她系出名门、天资聪明、做人稳重的缘故。接着,
他又夸她会骑马放鹰,能写会念,精通账目,不比哪个商人差。这样赞美了一通之后,他归
结到方才他们谈论的题目上来,发誓说走遍天下,再找不到比他的妻子更贤慧、更贞洁的女
人了。他深信,即使他十年不归,或是终生在外,她也不会对别的男人有半点儿轻佻行为
的。

    在这一堆谈得起劲的商人中,有一个年纪还轻的人,叫做安勃洛乔·达·皮亚桑扎的,
听到贝纳卜夸说他的妻子是天下最贞洁的女人,失声笑了出来,还带着十分尖刻的嘲弄的口
气问他:他这么大的福气敢情是王上赐给他的吧?

    贝纳卜有些儿恼了,回说这福气不是王上赐给他的,而是天主——比王上更有权力的全
能的天主赐给他的。

   




    安勃洛乔就说:“贝纳卜,你说的当然是真心话,这我没有丝毫怀疑,不过我觉得你对
于事物的本性似乎没有研究个透彻;要是你果真在这方面多留意一下,我想你也不是一个糊
涂人,一定会明白许多事理。那么你谈到这个题目时,也不至于信口开河了。我不妨跟你谈
一下,免得你还道我们这么毫无顾忌地谈起自己的女人,大概她们跟你的老婆是截然不同的
料子做成的吧。其实我们是摸熟了女人的心理,才说这样的话的。

    “在这个问题上,我打算再开导你几句。我一向认为,男人是天空所创造的万物之灵;
女人呢,是仿照男人造出来的,我们通常都认为男人要比女人完美得多,从男人顶天立地的
事业上看来,也是如此,正因为这样,男人势必要比女人有毅力、有恒心,而天下的女人总
是水性杨花的多。这一层道理可以用许多天然的原因来说明,不过我暂且不谈这个。假定
说,性格坚定的男人,尚且不能自持,会屈服在娘们儿面前——尤其是当一个可爱的娘们儿
向他有所表示的时候,他更是拚着命要去跟她亲近了。象这一类事不是一个月里有一回,而
是每天里都有一千回——那么你想,本来是意志薄弱的娘们儿,怎么能够经得起一个男子的
花言巧语、巴结奉承、送礼献媚,以及千方百计的追求呢?你以为她能够抵挡得住吗?不管
你口头上说得多么动听,我总不相信你会把自己的话当真的。你自己说过,你的太太也是个
娘们儿,象别的娘们儿一样,是个血肉之躯,既然这样,她也会跟别的娘们儿一样,有着同
样的欲望;别的娘们儿对于生理上的要求能够节制到什么程度,她也只能做到这一点;所以
尽管她多么规矩,她还是会做出别的娘们儿所做过的事来。既然有这可能,那你就不该死不
承认会有这回事,或者坚持相反的论调。”

    贝纳卜回他道:“我是一个商人,不是哲学家,只能拿商人的见解来答复你。我承认,
一个不知羞耻的蠢女人是会干出你所说的那种事来的,但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可十分看重自己
的名誉,她们保护自己的名誉比男人更有决心——男人在这方面是随便得很的。我的妻子正
是这么一个女人。”

    “说真的,”安勃洛乔回答道,“要是娘们儿跟别的男人勾结一次,头上就要长出一只
角来,表明他们干的好事,那么我相信娘们儿就很少会去尝试这种事了。但是事实上不但不
会长出角来,如果是一个聪明的娘们儿。还会做得干干净净,不落一点痕迹。耻辱和丧失名
誉,只是私情败露以后才遭遇到的。所以,她们只要能够偷偷摸摸去干,就决不肯错过一个
机会,如果她们不敢下手,那倒是愚蠢了。这一点你倒可以信得过,要是真有这么一个贞洁
的娘们儿,那只是因为没有人来追求她罢了,或者是她追求别人而遭到了拒绝。这不但是常
情,也是真理,但要不是跟不少的娘们儿有过不少的经验,也不敢把话说得这样肯定。我跟
你说吧,如果我能够接近你那位最圣洁的好太太,那我要不了多少时间,就一定能够勾搭上
她,就象我勾搭上旁的娘们儿一样。”

    贝纳卜生气了,回答道:“口头上辩论是永远也得不到解决的,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
理,结果都是空话。你既然认为,一切女人都是容易摆布的,而你又是个风月场中的老手,
我为了表明我的太太是一个贞洁的女人,那么这样吧,如果你能够叫她依从了你,我甘愿把
自己的头颅割下来。如果你失败了,那么你只消输给我一千块金币就算数。”

    “贝纳卜,”安勃洛乔回答道,也动了肝火,“我跟你打赌,如果我赢了,我不知道拿
了你的性命有什么好处。你要是真要我把我所说的话证实一下,那么请你拿出五千块金币来
——这总比你的头颅便宜得多了吧——来跟我的一千块金币赌个输赢;你并没有限定时间,
现在我自己提出,从我离开此地,到热那亚去的那天算起,要在三个月之内收服你的太太,
并且要把她所最珍贵的东西、以及其他的物证带回来,好使你相信当真有这么回事。不过你
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就是在这一段时期内,你不能回热那亚。也不能写信告诉她有这么回
事。”

    贝纳卜一口答应下来,在场的那许多商人,觉得这不是儿戏,唯恐将来会闹出乱子来,
就尽力劝阻,只是那两个人正在火头上,哪儿肯听,当场各自亲笔签订了契约,把一切条件
写得明明白白。

    订好契约之后,贝纳卜仍旧留在原来的场所;安勃洛乔呢,立刻动身前往热那亚。他在
那儿住了几天,小心谨慎地把那位太太的住址、品行打听清楚,才知道贝纳卜说她是个规矩
女人,其实单说“规矩”还不够赞美她呢,这时候他心虚了,觉得自己真不该冒冒失失的赶
到这儿来。不过,他不久就认识了一个穷苦的女人,她经常在那位太太家里走动,很得到她
的信任。只是安勃洛乔怎么也没法叫那个女人替他出力,他就用金钱贿赂她,求她把他装在
一只他定做的大箱子里。运到那位太太家里,并且要直抬进她的卧房。那妇人受了贿赂,就
依着他的话,假意寻贝纳卜的太太说,她要出门去一次,有一只箱子想在她家寄存几天。

    那箱子就这样放进了闺房。到了夜里,安勃洛乔料想这位太太该是入睡了,就运用机
关,移开箱盖,悄悄地爬了出来。房里正点着一盏灯火,他借着灯光,观察房里的陈设,墙
上的绘画,把每样东西都牢记在心里。他又走近床前,看见贝纳卜的太太和一个小女孩子睡
得正熟,他轻轻把罗被揭开,只见她赤身露体,就跟她穿着打扮的时候一样美丽,细看她的
身上,并没有特殊的印记可以回去报告,只有左边乳头底下有一颗黑痣,四周长着几根金黄
色的茸毛。他看个清楚之后,又轻轻地把罗被盖上。她的美艳强烈地引诱着他,叫他恨不得
命都不要,爬上床去和她睡觉,可是他已听说她冷若冰霜,对于这类事情绝不苟且,所以不
敢轻易尝试。那一夜,他在闺房里逗留了大半夜,从她的衣厨里偷窃了一个钱袋。一件睡
衣,几只戒指,以及几条腰带等等。他把这些东西藏在箱里,自己重又躲进箱里。关好箱
盖,一切跟原来一样。他这样活动了两夜,贝纳卜的太太在睡梦里一点也不知情。

    第三天,那个穷苦的女人来了,把箱子要了回去,运到原来的地方——一切都照着他预
嘱的话做去。安勃洛乔从箱里爬了出来,一文不少地酬谢了她一笔金钱,就带着赃物,赶回
巴黎。到得那里,果然还没误了契约规定的期限。

    他把当初争辩、订约时在场的商人都请了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向贝纳卜宣布,他们中
间打的赌已经给他赢了,因为他先前怎样把话许下,现在就怎样做到了。为了证实这话,他
先把闺房里的陈设和墙壁上的图画形容了一番,接着拿出带回来的东西。说这些都是贝纳卜
的太太送给他做纪念的。

    贝纳卜承认他所说的确是闺房里的情景,也承认这些东西确是他太太的,不过他又说,
安勃洛乔所说的闺房里的情景,可能是从他家的仆人那儿打听得来的,他这些东西也可能是
从他仆人那儿弄来的。所以,如果安勃洛乔再拿不出旁的证据来,那么单凭眼前这点儿材料
是不能作数的,不能就算赢了东道。

    安勃洛乔于是说道:“老实说,这些证据已经相当充足了,不过既然你要我再说一点
儿,我说就是了。告诉你吧,你的太太齐纳芙拉夫人,在左边的乳头底下,有一颗很大的黑
痣,黑痣周围长了六七根金黄色的茸毛。”

    贝纳卜听到这话,就象有一把刀子直刺进心窝,痛苦极了。尽管他一句话也没说,但看
他那面色骤变的神态,也显然可以看出,他已经相信安勃洛乔所说的都是真话了。过了一会
儿,贝纳卜才说道:

    “各位先生,安勃洛乔说的不假,他赢了,请他随便什么时候到我那儿去,我就把钱付
给他。”

    第二天,贝纳卜把五千块金币如数交给安勃洛乔,自己怀着一肚子怒火,离开巴黎,赶
回热那亚,要去惩罚他的太太。他快到热那亚,离城还有六七十里路的时候,就不再前进,
他在自己的一座别墅里停留下来,却派了一个心腹仆人带着两匹马、一封信,到热那亚去通
知他夫人,说是他回来了,请她到别墅里来相见。但是他私下嘱咐那仆人,在半路上找一个
下手的机会,把她杀了,再来回话。

    仆人奉命来到热那亚,交了这信,贝纳卜太太满心欢喜,第二天早晨,就和仆人各骑着
一匹马,赶到别墅去。他们一路行来,谈了不少话,不觉来到一个幽深的山谷,周围只见削
壁和树林,仆人觉得这样隐蔽的所在,正好下手、回去复主人的命,就抽出匕首,一手抓住
女主人的胳膊,说道:

    “夫人,快向天主祷告吧,你也不必再往前走了,因为死亡就在你眼前啦!”

    贝纳卜太太看见他扬着匕首,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万分惊恐,嚷道:

    “天哪,做做好事吧!你要杀死我,总得告诉我,我什么地方冒犯了你,叫你下这毒
手!”

    “夫人,”那人回答道,“你并没得罪我,但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事得罪了你的丈夫;我
只知道是他命令我在半路上杀死你,不许对你存一丝怜悯;还说如果我不照着他的吩咐做
到,他就要拿我吊死。你知道我是他手下的人,不管他有什么命令,我怎么能不服从呢。天
主知道,我是同情你的,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呀。”

    贝纳卜的太太哭着求道:“哎呀,看在天主面上,千万不要为了服从别人的命令,杀死
一个从没得罪过你的女人吧!那洞悉一切的天主,知道我从没做下什么错事,不应该受到我
丈夫这样的处分。但是现在说也没用了。只要你听我一句话,你就可以在天主面前,在你的
主人和在我面前,都交代得过去。我看你还是这样吧——你把我这一身衣裳拿去,把你的紧
身衣和外套给我,你凭我这身衣裳,回去见你的主人,说是已经把我杀死了。我全靠你保全
了性命,愿意对你起誓,立即离开这儿,逃亡他乡,从此以后,无论是他是你,或是这一带
地方的任何人,再也不会听到我的消息了。”

    那仆人要杀她,本是出于无奈,所以经不起她这番恳求,果然动了恻隐之心。他拿了她
的衣裳,又把自己破旧的紧身衣和外套脱给了她,她随身带着的一点零钱,也仍让她留着,
只是求她快快离开这里;于是就放她在山谷里徒步走去,自己回去向主人复命,只说已经把
她杀死,而且把她的尸体抛给一群野狼吃掉了。

    贝纳卜这才回热那亚。他杀害自己妻子的事,传了开来,当地的人,都谴责他不是。

    再说贝纳卜的太太,可怜她独自一人,十分凄楚,直到天色黑了,才敢走近附近的一个
村子,凭着乔装改扮,在一个老婆子那儿讨得了针线等物,把那件紧身衣照着自己的身材,
裁短了,用自己的衬衣改做了一条短裤,又剪短了头发,把自己完全打扮成一个水手摸样,
向海岸走去。也是凑巧,她在那里遇见一位西班牙卡达鲁尼亚的绅士,叫做恩卡拉的,因为
阿尔巴地方有清泉,所以他把船泊在附近,自己上了岸,想去休息一会。她改名西柯朗,和
他交谈起来,为他收容了,就跟着他上了船,换了一套整齐的号服,从此在船上做一个侍
从,悉心侍候绅士,颇得他的欢心。

    不久,那位绅士航行到亚历山德利亚,他带了几头猎鹰上岸献给苏丹。苏丹几次设宴款
待他,他都带了西柯朗前去,因此苏丹看见他|1~侍候主人十分伶俐殷勤,很是欢喜,就向
绅士开口,要把西柯朗留下来。他的主人没法推托,只得把他留下。西柯朗进了宫,一举一
动都非常得体,所以不多几时,就得到了苏丹的宠爱,正象从前在绅士跟前的光景一样。

    时光不断过去。阿克地方举行一年一度的盛大的集市,许多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商人都
要到那里去贸易;这地方也属于苏丹管辖,苏丹为了保护商人和货物的安全,一向派遣大
臣,率领着官员和军队,去维持治安。这一回,苏丹决定派西柯朗去。

    西柯朗这时已学会了当地的语言,奉命到阿克赴任,负责地方上商民的治安事宜。上任
之后,他勤谨办理公事,十分称职。他经常来回巡视,接触了许多从西西里、比萨、热那
亚、威尼斯以及从意大利各地来的商人。因为他们是从祖国来的,所以他乐于跟他们结识。
有一天,他走进一家威尼斯人开的铺子,在许多小玩意儿中间,看见一个钱袋,和一条腰
带,他立即认出这些分明是自己的东西,不觉大为惊奇。但是他并不多说什么,只问这些东
西是哪儿来的,是不是卖的,口气十分平常。正在这时候,刚好安勃洛乔从威尼斯装了一船
货,来到这儿,他听见长官问起这些东西,就走上一步,笑着说:

    “先生,这是我的东西,不是出卖的,倘使你欢喜的话,可以奉送给你。”

    西柯朗看见他笑起来,倒怔了一下,心想:莫非我有什么破绽,已让他看出我的底细
了?但表面上依然十分镇静。说道:

    “你是因为看到象我这样一个军人忽然问起娘们儿的玩意儿来,觉得好笑吧?”

    “大爷,”安勃洛乔说,“我不是笑你,我是笑自个儿当初把这些东西弄到手的情
景。”

    “呃,想必运气很不错吧,”西柯朗说,“如果这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那么讲出来
大家听听吧。”

    “大爷,”安勃洛乔说,“热那亚有一位太太,叫做齐纳芙拉,是贝纳卜·伦梅里尼的
妻子,有一天晚上,她跟我睡觉,把这些东西,和另外一些东西,都送给了我,要我永远留
着作为爱情的纪念品。我现在发笑,是想起了天下竟有象贝纳卜这样的傻瓜,说是我怎么也
没法儿把他的老婆勾搭上,跟我打这赌来,拿五千块金币来对我一千块金币,结果是我玩了
他的老婆,又赢了他的钱,把他气个半死。实际上,那只能怪他自己为什么这样愚蠢,不能
责备那个太太干下了每个女人都干的事,可是他却从巴黎赶回热那亚,听说就此把自己的太
太杀了。”

    西柯朗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贝纳卜要把自己的爱妻置于死地。是谁害得她受
了这许多折磨,就私下决定,万不能便宜了这个坏人。他于是装作把这故事听得律津有味,
此后又常去和他亲近,十分密切,那安勃洛乔信以为真,把他看成了一个知己,所以市集结
束之后,就依着他的话。带了所有的货物来到亚历山德利亚。西柯朗替他造了一座货栈,又
拿出一笔钱来给他当作资金。安勃洛乔觉得交了这样一个好朋友,真是大有前途,还有什么
不乐意住下来的道理!

    西柯朗一心要在丈夫面前表白自己的贞节,无时无刻不在留意这样的机会,后来终于通
过城内几个热那亚的大商贾,设法使贝纳卜来到了亚历山德利亚。不料他这时候已经穷困潦
倒,西柯朗又托一个朋友照顾他一切,却并不声张,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说。这时候,西
柯朗已经把安勃洛乔带进宫里去过,叫他在苏丹面前讲述自己的故事、给苏丹解闷。贝纳卜
来到之后,他觉得无需多等了,就趁一个机会,请求国王把安勃洛乔和贝纳卜两个召了来,
命令安勃洛乔在贝纳卜面前交代出来,到底跟贝纳卜的妻子有没有关系,如果他不肯实说,
就用刑罚强迫他说出来。

    两人都来到宫中,苏丹当着众人,厉声命令安勃洛乔把他当初怎样跟贝纳卜打赌、怎样
赢得这五千块金币的经过老实讲出来。在这许多人中间,安勃洛乔最信赖的就是西柯朗,不
料只见他满面怒容,比旁人还要无情,只是叫他赶快招认,否则就用严刑来对付他。安勃洛
乔经不起这样一再威逼,只得在贝纳卜和众人跟前把当初的情况说了出来,暗中还在希望除
了退还五千块金币,交出偷来的一些物件以外,可以逃过其他的刑罚。安勃洛乔说完之后,
这件案子的主审官就回头问贝纳卜道:

    “你听信了他的谎话,怎样对付你的妻子呢?”

    贝纳卜回答说:“我输了钱,又出了丑,我认为都因为妻子不贞,一时气愤,回到家
里,就命令一个仆人把我的妻子杀了,据仆人的回报,她的尸体当时就给狼吃掉了。”

    双方的供词苏丹都已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他还不明白西柯朗查究这件案子的用意何在。
只听得西柯朗向他说道:

    “陛下,现在你不难看出,那个可怜的女人有着这样一位‘相好’,和这样一位丈夫,
是多么值得自负。她的‘相好’只是说了几句谎话,就一下子把她的名誉和清白摧毁了,把
她丈夫的金钱骗来了;而她那位丈夫呢,跟她做了几年夫妻,却不相信她的忠贞,宁可轻信
别人的谎话,把她杀了去喂狼。更叫人佩服的是,这‘相好’和丈夫两个人,这样爱她、敬
她、经常亲近她,却竟然认不得她了。现在为了使陛下彻底明白案情,以便判决起见,只求
陛下给我一个恩典,惩罚那个骗子,赦免了那个受骗的人——我就把那位夫人带上来当庭对
质。”

    苏丹对这件案子,完全听从西柯朗的主意,就允许了他的请求,要他把那个女人带上
来。贝纳卜一向以为自己的妻子早已死了,听了不免十分惊奇,安勃洛乔听了这番话,觉得
事情不妙,恐怕不仅是退出五千块金币就能了事,也不知道那夫人一出庭,对他是凶是吉,
只是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苏丹答应了西柯朗的请求之后,只见他立即跪在他跟前,哭泣起
来,那男性的声气和气派一下子都消失了,只听得他哭着说:

    “陛下,我就是那个苦命的齐纳芙拉,这六年来一直女扮男装,流落他乡!这个奸徒安
勃洛乔用下流无耻的手段诬害了我,毁谤了我;而那个狠心的、不明是非的汉子,却叫他手
下的人杀了我、把我的身子去投给豺狼吃掉。”

    说到这里,她撕开了胸前的衣服,露出乳房,让苏丹和满廷的人都看到她是个女人。于
是她气愤愤地回过头来,对准安勃洛乔质问道:她几时象他所扬言的,跟他睡过觉。安勃洛
乔现在认得是她,吓得低下了头,再不敢作声,竟象个哑巴一样。

    苏丹一向把他当作一个男子,现在听到她这么说、又看到她这等情景,真有些不敢相
信,还道自己在做梦呢;后来心神稍定。知道这是真人真事,西柯朗就是齐纳芙拉,就着实
把她称道了一番,赞美她的忠贞和德行,又吩咐侍从替她换上最华盛的女服,派了许多宫女
侍候她,同时顺从了她的愿望,赦免了贝纳卜的应得的死罪。贝纳卜认得是自己的妻子,连
忙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向她请罪。这样狠心的男子本来是不值得饶恕的,但她还是不念
前恶,饶恕了他,把他扶了起来,温柔地搂着他,认他做自己的丈夫。

    于是苏丹下令,安勃洛乔应立即押到城内高处,缚在木桩之上,全身涂上蜜糖。任烈日
晒着,不准松绑,直到他倒下为止。这命令立即就执行了。他又下令把安勃洛乔所有的财富
——足有一万块金币以上,应全数归给齐纳芙拉,此外,又大摆筵席,款待女中俊杰的齐纳
芙拉和她的丈夫贝纳卜;此外还赏了她不少金银器皿、珍宝、现金,价值又在一万块金币以
上。

    宴罢之后,他吩咐给他们预备一艘回热那亚的大船,他们爱多留几天也好,急于回去也
好,都听他们的方便。那夫妇俩带了大宗财富,高高兴兴地回到故乡。故乡的人热烈地欢迎
他们,特别欢迎他们一向以为死于非命了的齐纳芙拉。终她的一生,那里的人都很敬重她,
盛赞着她的才智和贞洁。

    安勃洛乔当天就被绑上刑柱,遍体涂了蜜糖,任苍蝇来舔,牛虻来叮,黄蜂来刺——这
些虫子在这个国家里本来是再多不过的,所以一刹时就爬满了全身,这痛苦真是比死还难
受。他死的时候,血肉都给虫子啃光了,只剩下一副骨骼。他的白骨串在几根筋上。高挂起
来,使过往的行人,知道这是恶人的下场。这真所谓“害人就是害自己”。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11:06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十

海盗帕加尼奴把法官理查的妻子劫了去,那丈夫打听到她的下落,便去恳求海盗放她回
家。他答应不加留难,可是她偏不肯跟丈夫回去;后来等他一死,就跟海盗做了夫妻。

    这一群正派的青年男女听了女王所说的故事,全都十分称赏,尤其是第奥纽。这天里只
剩他还没讲故事,所以他向女王啧啧称好之后,就这样开始道:

    美丽的小姐,我本来打算说的是另外一个故事,可是听着女王的故事,其中有一节叫我
改变了主意。我指的是贝纳卜的那种愚蠢的行为——虽然他的愚蠢后来反而叫他走了运。象
他这一类人所抱着的、和表现出来的信仰,就是:他们自己在这世上东游西荡,有时跟这个
女人相好,有时又跟那个女人勾搭,但是在他们的幻想中,自己的太太总是两手按住腰带,
规规矩矩地守在家中。我们是她们生下的、在她们手中养大的。可是日常的经验好象还不足
以叫我们信得过还有跟这相反的情形。我现在讲这一个故事,就是为了让你们可以看到,这
班人是多么愚蠢——尤其是有些人还道自己的力量比人类的七情六欲还大,只要他们搬出一
套荒唐的谬论来,就可以强迫别人违反自己的本性,按照他所定的为人之道来做人。

    从前,在比萨地方有个法官,名叫理查·第·钦齐卡先生,天生聪明,又十分有钱,只
可惜体力差些。他头脑里存在着一种想头,以为只要拿出他那套研究学问的功夫来应付他的
太太,就可以叫她称心如意,所以他千方百计要物色一个年青美貌的姑娘做太太。要是他给
自个儿办事,就象替别人出主意一样,那就好了,那他既不会要他的太太“年青”,也不想
她什么“美貌”了。结果,天从人愿,罗托·葛兰地大爷把他的女儿巴托罗米霞——比萨城
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许配给了他。

    比萨城里的姑娘,个个面黄肌瘦,活象那吃虫子的守宫,现在理查得到了这样一位美
女,心里如何不欢喜?所以结婚那天,他用隆重的排场把她迎娶了来,又大摆喜筵,好不热
闹。这天晚上,新婚燕尔,少不得合欢一番;谁知道这第一次,只差一点儿就几乎成为陷在
“坑”里的一枚死棋。看他已经精疲力尽,气急喘喘,面无人色了;第二天早晨,只得吃些
白酒、蜜饯和其他滋补的东西来提提神了。

    现在,这位法官先生对于自己有多大能耐,可比从前明白多了,他只得拿出一本教孩子
认字倒挺适合的历本来教他的太太。这个历本大概是在拉韦那地方编印的吧,根据这上面的
记载,一年到头,就没有一天不是供奉着一位圣徒,甚至是好几位圣徒。他又旁征博引,向
他的太太证明,在这些圣徒的节日里,夫妻应该虔敬神明,禁止房事。这还不算。他又添加
了许多斋戒日,诸如四季斋戒日,十二门徒彻夜祈祷日,以及其他千来位圣徒的节日,还有
圣礼拜五日啊,圣礼拜六日啊,圣安息日啊,那长长的复活节四旬斋啊;还有那月圆月缺等
等一大堆禁忌……说是在这些日子里,夫妻都要虔诚节欲,他还道对付他枕畔的女人,就象
办理法院里的案子一样,压一压、搁一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呢。

    这样,真是苦坏了那位太太,一个月里,他最多也只不过敷衍她一回罢了,却又把她监
视得真够严密,唯恐有人象他教给她那么多安息日似的。把工作日教给她。

    有一年夏天,天气特别热,理查在蒙特·内罗地方有一座华丽的别墅,他就带着太太到
那儿去避几天暑。为了给太太解闷,有一天,他带着大家到海面去打鱼。他自己和几个渔夫
坐在一只船上,他的太太和女伴们坐上另一只船,跟在后面观看,大家玩得十分高兴,不觉
已离开海岸十多里,进入到海洋里去了。

   



    大家正在一心打鱼和观赏的时候,海面上突然来了一艘大划船,是当时大海盗帕加尼
奴·达·梅尔的一艘盗船。海盗望见那边有两条船,立即赶去劫掠,小船尽管没命逃,帕加
厄奴还是捉住了那艘载着妇女的小船,他看见船里有一位太太长得如花似玉,就放过别的女
人,单把她掳上船来。那丈夫已逃到岸上。眼睁睁地看着海盗抢了自己的娇妻,扬长而去
了。

    我们这位法官,连空气都要妒忌,眼看娇妻落进了强人的手里有多么痛心,自然不用说
得。他在比萨控告了海盗们的不法行动,又到处去投案,可是都没结果,因为他既说不出是
谁劫掠了他的妻子,也不知道给强人劫到了哪里。

    再说帕加尼奴,他本是光棍一个,眼前有这样一位美女落在自己的手中,觉得运气真
好,决定把她留在身边,一起过日子。只是那位贵妇人一直哭个不停,任凭他怎样慰劝都不
中用,他说尽了好话,也还是白说。直到天晚了,他开始用行动来安慰她——反正他不是那
种按照历本行事的人,他才不理会什么圣徒的节日,安息日的假日呢——这一下,可不比日
间那些空话,马上见效了;他们还没到达摩纳哥,她早就把她的亲丈夫和他那一套规矩忘个
干干净净,只觉得跟帕加尼奴同住在一起,如鱼儿得水,好不快乐。他把她带到摩纳哥之
后,不但是日日夜夜讨她欢喜,而且还把她当作自己的妻子一样的尊重。

    后来,她的下落居然给理查打听到了。他恨不得马上把自己的妻子找来,又觉得事情重
大,谁也托付不得,决定亲自去找她,而且立下决心,不管花多大代价,也要把娇妻赎回
来。他乘着海船,来到摩纳哥,果然看见了她;她呢,也看见了他。她当晚就告诉帕加尼奴
她的丈夫已经在这里了,同时还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第二天早晨,理查碰见了帕加尼奴,就跟他打个招呼,攀谈起来,不到半天,两人竟象
是一对老朋友似的了。其实他的来意,帕加尼奴哪儿会不知道,只是不去道破他,且看他怎
样行动。理查以为开口的时机已经到了,就向他婉转说明了此来的缘由,他要多少赎金,悉
听吩咐,只是千万把他的妻子放还给他。帕加尼奴笑嘻嘻地回答道:

    “大爷,我很欢迎你,我愿意简单说几句话来答复你。我家里当真有一个小娘儿,可是
究竟是你的太太,还是旁人的太太,我可不仔细。因为我既不认识你、也并不认识她——我
只是跟她同居了一段时期而已;看来你也是个高尚的绅士,我不妨带领你去见她;如果你所
说的话不假,果真是她的丈夫,那么照我看,她理该认识你。只要她承认你所讲的一切都是
实话,而且愿意跟你回去,那么,难得你这样讲礼。任你给我多少赎金就是了。但是,如果
她不是你的妻子,那你就是存心想到我身边来夺取她了。我告诉你,我也是一个年青的汉
子,也一样懂得爱护自己的女人——尤其是象她这样少见的可爱的女人。”

    理查于是说道:“半点儿都不假,她是我的太太,只要你把我带到她那里去,你立刻可
以知道我这说的是真话了。她一定会当场张开双臂,勾住了我的脖子。所以你这提议是再中
我的意也没有了。”

    “那很好,”帕加尼奴说,“咱们走吧。”

    理查跟着帕加尼奴一同来到他家里,坐定之后,帕加尼奴叫人请她出来,她已经装束停
当,就来到客厅,可是她只是略为招呼了理查一下,好象只是把他当作帕加尼奴带回家来的
一位生客而已。理查满心以为她一看见他,不知会高兴得怎么一个样儿,现在不想受到这样
的冷漠,不免吃了一惊,私下想道:“莫非我自从失去了她,忧伤过度,形容憔悴,连她都
认不得了?”便道:

    “太太,那天带你去看打鱼,叫我付出多大的代价呀。自从失去了你,我心里这份悲苦
的滋味真够受了。可是现在你看见我,却那么疏远,好象不认识我的样子;难道你没看出,
我就是你的亲人理查,特地来赎你回去吗?不管出多大代价,我也要把你赎回来;难得这位
先生慷慨好义,愿意把你交还给我,不跟我计较赎金的多少。”

    那少妇转过脸来,微带笑容,说:“大爷,你这是在跟我说话吗?请仔细些,别认错了
人吧?因为我可记不起来曾经在哪儿见到您大爷过。”

    理查说:“你想想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吧,请把我好好地看一看,再回想一下吧,那你就
会看出,我是你的亲人理查·第·钦齐卡了。”

    “大爷,”那少妇回答道,“请你原谅,叫我尽对着你瞧,或许并不象你所设想的那样
雅观吧。不过说实话,我已经看清楚了,我知道以前确实没有看见您大爷过。”

    理查于是又猜想她是为了害怕,才这样推托,不敢在帕加尼奴面前跟他相认,所以就请
求帕加尼奴让他们俩单独在一间房里谈话,帕加尼奴答应了,但是声明他可不能用强暴的手
段跟她亲吻,于是吩咐少妇和他一起到内室去,听他有什么话要说,而她尽可以依着自己的
心意回答。他们于是进了内室,坐定之后,理查直嚷道:

    “唉,我的心肝呀,我的甜蜜的灵魂,我的希望呀!难道你不认得你的理查了吗?他爱
你胜过爱他自己!这怎么会呢?难道我变得这么厉害,叫你认不出了吗?唉,我眼睛里的珍
宝呀,你再看一看我吧!”

    她笑起来了,不让他说完,便道:“请放心吧,你总信得过我不至于那样健忘,连你这
位法官老爷理查·第·钦齐卡,我的丈夫,都记不得了。可是当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似
乎并不见得就认识我呢,要是你真象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急切、那样懂事,那么你应该看出,
我正象一朵刚开的鲜花,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少妇,除了吃、除了穿之外,还有着别的更迫切
的需要呢——虽然姑娘们为了怕羞,不好意思把心事讲出来。但是请想想,你在这方面下了
多少功夫?

    “你如果觉得研究法律比了解女人的心理更对你的劲,你就不该娶什么太太。不过在我
看来。你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法官,你只是圣徒的节日、斋戒日、彻夜祈祷日的街头上的宣传
者罢了——亏你对于这一套是那么在行。告诉你吧,要是你让那些替你种田的农夫、也象你
垦殖我那块可怜的小小的田园那样,守着这许多休假日,那么你也就别指望会有一粒谷子的
收成了。总算天主可怜我的青春,叫我碰到了那个男子——他跟我同睡在这一间屋子里。这
里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休假日的——我说的是专门为了奉承天主(绝不是为了奉承女人)而
一心一意奉行的休假日;从那扇房门里,也从不曾闯进来过那么许多礼拜六啊,礼拜五啊,
彻夜祈祷日啊,四季斋戒日啊,或者是四旬斋啊——这个斋期可真长哪!——我们只是日日
夜夜地干活儿,我们的毯子破得特别快。就在今天清早,夜祷钟响过之后,我还跟他上了一
工呢。所以我很中意他,预备跟他同居下去,趁着我青春年少,努力干他一阵子;那些圣徒
的节日、赦免、斋戒,等我到了老年时再来遵守吧。所以你也不必多耽搁时光、赶快回去干
你的正经吧。但愿你称心如意,随你爱守多少节期就多少节期——只是把我免了吧。”

    理查听她这么说,心里难受极了;等她说完了,就说道:“唉,我的可爱的灵魂呀,你
这说的是什么话呀?难道你就不想想你家里的名声、你自己的名誉了吗?难道你不怕罪孽深
重,倒宁愿留在这里做这个人的姘妇,却不愿在比萨做我的太太吗?等他一旦厌倦了你,他
就会把你赶出屋子,教你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如果在我这儿,你始终是我的宝贝,哪怕我
不愿意,你也永远是我的当家人。难道你能因为这荒淫无耻的肉欲,连名节都不要了,把我
都抛弃了?——我爱你是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哪!啊,我心头的希望呀,看在天主面上,不要
这么说吧,你跟我回去吧。现在我了解你的痛苦了,我以后尽力补报就是了。那么,我的可
爱的宝贝呀,你改变了主意,跟着我回家去吧,可怜我自从失去了你以后,从不曾有一天舒
眉展眼过!”

    她回答道:“我的名誉,除了我自个儿,我并不希望谁来顾惜——再说,现在才顾惜也
未免太晚了——要是当初我的爹娘把我许配给你的时候,替我的名誉设想一下,那该多好
呀!既然当初他们并不曾为我打算,那我现在又何必要为他们的名誉着想呢?要是我在这里
犯了‘不可救赎的’罪恶,那么我和一根不中用的‘杵’守在一起也好不了多少。请你不必
可惜我的名誉吧。我还要奉告你,我觉得在这里倒是做了帕加尼奴的妻子;在比萨,只不过
是做你的姘妇罢了。我还记得那时候我要尽守着月盈月亏、以及天宫里的种种星象,才能把
你的星宿跟我的星宿交在一起,可是这里全不理会这些,帕加尼奴终夜把我搂在怀里,咬我
揉我,要是你问他怎样打发我,那么让天主来回答你吧。你说是以后要尽力补报我,请教是
怎么补报法子呢?你能干了它三次,还是象根棍子一样挺在那里吗?想不到这一阵不见,你
已变做不可一世的英雄了!走吧,尽力做象一个人吧,看你是这样形容枯槁、气急败坏,好
象活在人间反而受罪的样子。

    “我再对你说吧,就算那人把我丢了(我看他是不会的,只要我愿意跟他同住下去),
我也不会回到你那儿来,因为你已经无论怎么榨也榨不出一滴‘甘露’来了呀。从前我陪着
你活受罪,现在还不该另投生路吗?话已经说完了,这里既没有圣徒的节日,也没有那彻夜
祈祷,所以我高兴住在这里。现在,看天主面上,决定吧,你再不定,那休怪我就高声喊起
来,说你要强奸我了。”

    理查看见情形不妙,只得忍着悲痛,走出房去。他现在可明白了。自己已经老朽了,却
偏要娶一个年青的姑娘来做太太,这是件多么愚蠢的事啊。他又去跟帕加尼奴谈判了一阵
子,可全不中用,最后,他只得空着双手,回比萨去了。

    他受了这刺激,神经渐渐错乱,终于走在街上,连人们招呼他,问他,他也答不上了,
除了自言自语地叽咕着一句话:“那强盗窝里是不守什么安息日的!”不久,他就死了,帕
加尼奴听得了这消息,又深知那少妇热爱着他,就和她正式做了夫妻。直到他们还能行动的
时候,他们都是只知干活,从不理会什么圣徒的节日、彻夜祷告,或者是四旬斋等等的。亲
爱的小姐们,所以当贝纳卜跟安勃洛乔争论的时候,在我看来,他是把车儿套在马儿前——
彻头彻尾的错了呢。*

    这一个故事可真把大家笑坏了,笑得牙床都痛了,小姐们全都同意第奥纽的意见,认为
贝纳卜是个傻子。等故事结束、笑声静下来之后,女王看天色已经不早,各人也都已把故事
讲完,自己的统治权到此已告结束;就依照先前的约定,把花冠脱下,放在妮菲尔的头上,
欣然说道:

    “亲爱的朋友,现在这一个小小的邦国的统治权,是属于你了。”说完,她重又坐了下
来。

    妮菲尔受到这光荣,两颊微红,就象在四月的清晨,一朵刚开放出来的玫瑰花一般,她
虽然微微低垂着眼皮儿,她那美丽的眸子,依然象两颗闪烁的晨星,发出动人的光彩来。各
人都前来向新王祝贺,她就不象方才那样忸怩了,就坐得比平时格外挺直,说道:

    “现在,我是你们的女王了,我并没有新的措施,一切都按照旧规,因为这是一直为大
家所遵守着、拥护着的。我只想把自己的意见简单地说一说就是了,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
们就这样实行。

    “大家知道,明天是礼拜五,后天是礼拜六,这两天,是斋戒的日子,很叫一些人感到
头痛。不过礼拜五是救主殉难的日子,这一天是我们理应奉作神圣的,这一天我们虔敬地向
天主祈祷,比讲故事来得确当。礼拜六呢,女人通常要在这天里洗洗头——她们操劳了一礼
拜,头发上不免蒙了一层尘垢,就要在这天里洗濯干净;又有好多人为了敬祟圣母,在那天
里是斋戒的,也不工作,来迎接礼拜天。虽说我们没法一切都照着从前的规矩行事,但是我
想至少也要在那一天里暂时停止讲故事才好。

    “到礼拜六,我们就在这里一连住了四天,为了免得外人来打扰,我想也该换个地方
了。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场所,也已经布置好了。在礼拜日午睡以后,我们就在那儿集合。今
天我们各人已随意谈了不少话,为了使大家能够充分有个预备,也是为了各人讲的故事有个
范围,我想我们不妨在那命运无常的总题下,专讲它的一面,我已经想好了题目,就是:凭
着个人的机智,终于如愿以偿,或者是物归原主。大家就在这个题目范围内,想一些有教训
意味的、或者至少是有趣的故事吧;唯独第奥纽不在此例他总是有他的特权的。”

    大家都赞同女王的计划,决定照着她的意旨做去。于是女王把总管传了来,吩咐今晚筵
席该放在哪儿,和在她统治期内,他应办的事务。然后她和大家站了起来,允许各人这会儿
不妨自由行动。

    这一群年青男女就来到一个小花园中,玩了一会,已是晚饭时分,又聚在一处欢乐进
餐。餐罢,大家纷纷离席,爱米莉亚奉女王之命,引领众人起舞,由潘比妮亚在旁领唱,众
姐妹和唱,歌词如下:

    一个姑娘所能梦想的幸福,我都已享尽,
    假如我再不歌唱,那还等待何人?
    啊,爱神,你来吧!
    你带给了我一切的快乐和希望,
    给我开辟出幸福的泉源,
    让我们一起来唱歌吧,
    别再提起过去的哀怨和苦恼,
    ——苦恼的过去只为了衬出欢乐的今朝,
    让我们只是歌颂那灿烂的火焰,
    我在火里燃烧,我在火里逍遥,
    爱情呀,我永远奉你作神道!
    啊,爱神,回想那一天,
    我第一次投进你的火焰,
    那时啊,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青年,
    啊,谁家的少年郎能象他
    这样风流潇洒、这样惹人爱怜,
    叫我怎么能不一见倾心。油然生恋,
    爱神啊,我从此对你把情歌唱上千万遍。
    他给了我最大的幸福,因为
    我深深爱他,他也爱我十分,
    爱神啊,我怎么能不感谢你,
    人间的幸福都已由我享尽,
    凭着我对他的耿耿忠贞,
    在未来的世界里,我将
    得到安宁。明鉴一切的天主啊,
    他会把我带进了幸福的仙境。

    唱完这首歌,她们又唱了好多别的歌。大家尽兴地跳着舞,又奏着各种乐器。后来,女
王觉得时间不早,该安息了,于是燃起火炬,由侍从引领,各人回房去了。此后两天,各人
自有一番忙碌,一如女王所说的,但是同时也在热心地盼望着礼拜日早早来到。

    [第二天终]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11: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日

序            

        《十日谈》的第三天由此开始。妮菲尔担任女王故事的总题是:凭着个人机智,终
于如愿以偿,或者是物归原主。
        礼拜日早晨,太阳才从东方升起,把鲜红的朝霞映照成一片金黄,这时候,女王已
经起身,并且把大家叫了起来。总管早已把一切必需的东西,送到他们今天要去的地方,还
叫几个仆人去照料一切。女王领着众人出门之后,他和其他仆人象搬家似的,立即把东西收
拾停当,押着行李,跟在主人后面一起出发。
        一群姑娘和三个青年,陪着女王,一起向着西边缓步走去,他们选择的是一条人迹
罕至的小径,两旁长满了野草闲花,当朝阳初临,朵朵花儿就逐渐开放。一路之上,只听得
几十只夜莺和别的小鸟,唱着动听的歌儿,好象在欢迎他们似的。他们自己也不断地发出轻
快的笑声和喧闹声, 到了晓钟和晨祷钟中间的一段时间 ,不觉已走了将近六里多路,来到
一座别墅;这座别墅座落在一座小山的平地上,建筑得十分华丽宏伟。大家走进去浏览了一
周,看见宏伟的大厅和许多雅致的内室,都陈设齐全,不免连连赞美,觉得这屋子的主人一
定是位了不起的贵人。他们接着就去参观那美丽的大庭园,又看见醇酒满窖,泉水清凉,这
使他们对这个场所更加赞叹了。
        他们于是在那可以俯览庭园景色的阳台上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时值夏季,周围繁花
如锦,枝叶扶疏。殷勤的总管这时候把精美的甜食和上好的美酒端来,让这几位小姐少爷当
点心。他们然后又到别墅旁边那围着一道短墙的花园里去游玩。一走进园里,大家觉得这里
布置得美丽极了,因之东看西望,更想细细观赏。园中走道纵横,平坦宽广,挺直如箭。每
条道路上都搭着葡萄棚,爬满了碧绿的蔓藤,预示着这一年葡萄丰收。这当儿正是蔓藤开花
的时候,吐出缕缕清香,和园里那许多花儿的芬芳混成一片,使他们恍如进入了东方的香料
房里。道路两旁长满着红玫瑰、白玫瑰和素馨花,所以游园的人,不论在清晨、或者在烈日
当空的正午,都可以走在清香扑鼻的绿荫下,不会受到阳光的照射。
        庭园种植了多少花木,有多少品种,又是怎样精心布置,交代起来可很琐碎,只消
说一点就够了:凡是这一带气候所能栽植的花木,这座花园里几乎全都有了。在花园中央,
他们发现了一个场所,尤其叫他们欢喜,原来那是一片草坪,远远望去,只是一片墨绿,点
缀着成千朵艳丽的鲜花。草坪四周围绕着一丛丛树林,都是些葱郁茂盛的香橼树或是橘树,
有的正在开花,有的已经结果,有的果子都已熟了,正是绿荫沉沉、清香扑鼻,叫人心旷神
怡。
        草坪中央,有一座喷水泉,用白大理石筑成,上面镂着精致的雕刻。一尊人像,由
圆座托着,矗立在池子中心,把水花喷射到半空,水花从高处落下,就象雨点般打着水晶似
的池子,只听得琮琮的一片悦耳的声响。这喷水泉也不知是凭着一股天然的力量还是凭人为
的力量,这一股压力是尽够一个磨坊用了。池子里的水快要满溢的时候,就由暗道流出草
坪,流进一条条环绕着草地、设计巧妙的水沟;水就这么流通全园,最后,汇聚在一起,成
为一条清溪,流出园外,奔向平原。流水挟着一股冲击的力量,从高处落下,就推动了两个
设在那里的水磨,着实替主人带来了不少利益。
        大家看到这样一座花园,有繁盛的花木,有喷水泉,有从喷水池里流出来的蜿蜒清
溪,全园的布局又这么精巧,都十分赞叹,竟说是如果天堂的乐园就筑在人间的话,那么一
定会布置得跟这个花园一模一样,断难再锦上添花,增加一分美丽了。他们欢乐地在园里游
荡,随手攀折青枝绿叶,编成了一顶顶漂亮的花冠;倾听着二十来种鸟儿真象在比赛歌喉似
的,在树梢发出一片清脆的啁啾声。于是又有了新的发现,叫他们欢喜得了不得,原来这园
里还养着百来种可爱的走兽。这边有家兔出现,那边又有野兔突然跑过,山羊优闲地躺卧
着,麋鹿正在吃草,又有许多善良的野兽,逍遥地东奔西走,看模样都十分驯服。这一来要
是叫他们欢天喜地。
        他们尽兴畅游了一番,看遍了全园的景色,女王于是吩咐把酒席设在喷水地畔。大
家遵照女王的意旨,先唱了六支歌、跳了几次舞,这才坐下来吃饭。席面上的酒菜十分精
美,侍候得又殷勤周到,大家享受了一顿丰盛酒宴;餐罢,兴致很高,重又弹琴、唱歌、舞
蹈了一番,直到中午的暑气愈来愈逼人,女王觉得到了应该午睡的时候了,这才打住。有几
个回房午睡,有的贪恋花园的景色,竟舍不得离去,就留在那儿,或是阅读传奇故事,或是
下棋掷骰子,打发午睡的这段时光。到了下午,睡觉的人都已起来,用冷水洗了脸,恢复了
精神;然后大家来到喷水池的草坪上,遵从女王的命令,照平时的次序坐了下来。于是他们
开始按照女王所指定的题目,讲述故事。女王吩咐菲洛特拉托第一个讲,下面就是他讲的故
事。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12:18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一

马塞托假装哑巴,在女修道院里当园丁,院里的修道女争着要跟他同睡。

    各位美丽的小姐,世上有多少男女,头脑都是那么简单,以为女孩儿家只要前额罩着一
重白面纱,脑后披着一块黑头巾,就再也不是一个女人、再也不会思春了,仿佛她一做了修
道女,就变成了一块石头似的。凡是具有这种想法的人,一旦听得了什么出乎他们意想的事
情,那他们真是怒气直冲,象是发生了什么逆天背理的罪恶了。这班人绝不想想自己随心所
欲,要怎样就怎样,尚且还不能满足,也考虑不到一个人整日闲暇无事,情思撩乱,会在精
神上有多大影响。又有好多人,认为那在日间干辛苦活儿的人,他们的肉欲早给那铁锹锄
头、粗衣淡饭、艰苦的生活赶得一干二净了,他们的头脑已昏昏沉沉,再不懂好歹了。这类
见解真是自欺欺人!现在女王吩咐我讲一个故事,我就打算在她所限定的范围内讲个短短的
故事来证明我这话。

    在我们那儿有一座以圣洁著称的女修道院,这座修道院至今还在,所以我不想说出它的
名字来,免得损害了它的声誉。那时候,院里只有八个修道女和一个女院长,都是些年青的
女人。此外她们又雇了一个笨头笨脑的园丁来收拾她们的美丽的花园。这园丁因为嫌工资菲
薄,便和院里的管事算清了工资,回乡去了。他回家之后,自不免有一班亲友前来探望,其
中有一个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而且以一个庄稼汉来说,长得还算清秀,名字叫做马塞托,
他问牛托(就是那个园丁)这一阵在哪里做事。那好人儿告诉了他;他又问牛托在修道院里
做些什么,牛托就说:

    “我替她们收拾一座很好的大花园,有闲的时候,也到林子里去采采柴,挑挑水,打些
杂差。可是这些修道女给我的那一点钱,几乎连买双鞋子都不够。再说,这班小姐儿们好象
都有促狭鬼钻在心里头似的,不论你怎么做,都是不称她们的心意。有一回,我在园圃里翻
土,这一个吩咐我‘把这个拿到这里来!’那一个嚷道:‘把那个放到那儿去!’还有一个
把我手里的铁锹夺了去,说:‘这不对!’我给她们纠缠得没办法了,就丢下工作,往园圃
外跑。就为了这种种缘故,我才不高兴做下去,回家来了。那管事的要我回去之后看见有什
么合适的人便介绍他到院里来,我答应了替他留意;可是,但愿天主保佑这个人的肾脏吧,
然后让我寻到他、把这份好差使交他去做!”

    马塞托听他这么说,可高兴透顶啦,恨不得马上混进那女修道院里去。根据牛托所说的
情景,他觉得要是能进到里面去的话,就不愁目的达不到。他又想,这事还是不要让牛托知
道的好,所以他就故意批评道:“嗳!你走得对,一个男子汉混在娘儿们中间能干些什么事
呢?他倒还不如去跟一群魔鬼做伴!那班女人七回里头倒有六回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
样。”

    马塞托告辞出来之后,就独自思量着怎样才好投到修道院里去,他觉得牛托所干的活他
是能够胜任愉快的,这方面没有问题,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年纪轻,相貌又不错,人家会因
此不要他;经过了几番考虑,他才这样跟自己说:“那地方离这里有好远一段路,不会有人
认识我,只要我装扮了一个哑巴去,她们就一定会收留我了。”主意打定,他就装扮成穷汉
模样,掮了一柄斧头,也不告诉谁,出发去了。

    来到修道院,也是凑巧,恰好在院子里遇见了那管事。他假装是个哑巴,用手势求他看
在仁慈的天主面上,给他一点吃的东西;假使用得到他的话,他愿意替他们劈柴,拿力气来
换一顿饭。那管事就给了他一些东西吃,随后又搬出一堆柴来叫他劈,这些本都是牛托那老
头儿劈不动的,他可是年富力强,不消多少时候,就全都劈好;那管事恰好有事要到林子里
去,便带了他一同去,叫他在那里砍柴;又把驴子牵过来,叫他把柴装在驴子背上,再跟他
做着手势,要他把牲口赶回家去。






    这些事情他都做得很使人满意,那管事把他留了下来,叫他帮着打几天杂差。有一天,
女院长出来,看见了他,就问管事这人是谁。那管事回答:

    “院长,他是个又聋又哑的可怜虫,那一天他跑来乞求舍施,我看他可怜,收留了他,
叫他做些杂差,倒也来得。如果他懂得种花种菜,照料园圃,也愿意在这里住下的话,我想
他一定很得力的,我们正缺少这样一个身强力壮的园丁,什么都可以打发他去干;再说,你
可以不用担心他会跟你那些年青的姑娘调笑。”

    “赞美天主,”那女院长说,“你这话可不错,让他试试会不会种莱,然后想法把他留
下来。送他一双鞋子,再拣件什么旧衣裳给他,夸奖夸奖他,待他好些,让他肚子吃得饱饱
的。”

    那管事一一答应了。马塞托正在打扫庭院,离他们并没多远,他假装专心做事,一边儿
却把他们的话全都听了去。他心里可得意哪,跟自己说:“要是你把我弄了进去,我在你们
的园圃里种起花来,这股劲儿,保管还不曾看见过第二个人呢!”

    管事把他领了进去,叫他在园圃里工作,看他干得很在行,就打着手势问他肯不肯留在
这里;那哑巴也用手势回答,表示他什么事都愿意干。于是管事就收留了他,叫他照料园
圃,又指点了他每天应做的事;交代完毕,他就出去料理院里边的事务去了。

    那小伙子在园圃里工作了不多几天,那些修道女就开始来跟他淘气,拿他做嘲笑的对象
了,就象一般人对待哑子聋子那样,在他面前说了许多胡闹的话,只道他一句也听不懂。那
女院长对这情形也不怎么理会,或者根本不管这事——也许她以为没有舌头的人连前面的
“尾巴”也没有了。

    有一天,他干了一早晨的辛苦活儿,有些累了,就躺在树荫底下休息,恰巧这时候有两
个年青的修道女到花园里来散步,走近他躺着的地方,以为他是睡熟在那里了(其实他是假
装睡熟)。她们把他打量了一会,其中一个胆子较大的开口说:

    “我肚里老是有一件心事,要是你肯答应保守秘密,我就说给你听,可能对你也有好
处。”

    “你放心说好了,”另一个答道,“我决不告诉旁人。”

    于是那个胆子大的姑娘说道:“我不知道你可曾感觉到,我们住在这里,就象给关在笼
子里一样,除了那个管事的老头儿和这个哑巴外,再没有哪一个男子敢闯进来了。我时常听
得来这里探望我们的那些奶奶们说,天底下无论哪种乐趣,要是跟男女之间的那种乐趣比起
来,那简直算不了什么。所以我心里头老是想跟这个哑巴尝试一下——此外又叫我们到哪儿
去找男人呢?再说,他也确是一个最合适的对象,因为就是他想讲我们的坏话,也办不到
呀。你看,他真是个傻子,虽然头脑还是懵懵懂懂的,身子倒是挺健壮的,你怎么说呢?我
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哎唷!”另一个回答,“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难道你忘记了我们已经立誓把童贞奉
献给天主了吗?”

    “呃,人们每天要在天主前许下多少心愿,有几个是真正能够为他老人家做到的呢?况
且许下心愿的不光是我们两个呀,让他老人家去找别人还愿吧。”

    “万一我们有了身孕,那又怎么办?”另一个接着问。

    那一个就说:“事情还没有临到头上,你已经担心起来啦!等到当真有那么一天,我们
再来想法也不迟。要瞒过人家,法子有的是,只要我们自个儿不讲出去就是了。”

    经她这么一说,那第二个姑娘心里头早已痒痒的,甚至比她的同伴更急于试探男人到底
是怎么样一种畜生了,就说:“好是好的,不过我们该怎么下手呢?”

    第一个说:“你看,现在正是午睡的时候,除了我们两个,姐妹们大概全都在睡觉,让
我们先到园圃里去走一遭,看看还有别的人没有,要是没有人,那只消挽着他,把他牵到他
挡避风雨的那个小屋子里就得了。我们一个跟他进去,一个在外边望风。他的头脑才叫简
单,我们要他怎样做,他难道会不依吗?”

    她们这些话,不想全给马塞托听了去,他可真是乐于从命,只等有一个姑娘上前来把他
一拉就成了。那两个修道女果真先去巡行了一遍,看见四无人声,也就安心了,于是那出主
意的姑娘就去把马塞托弄醒,他居然应声而起。那姑娘牵着他的手,做出一副媚态;他笑得
咧开了嘴,活象个白痴,由她牵着进了小屋,也不用三邀四请,他就依着她的心愿干起来
了。等她尽兴畅欢之后,果真象是一个事事遵守规约的出家人,把她的位置让给了她的同
伴。马塞托依旧假装是个白痴,由着她们摆布。可偏是那两个姑娘还不想走,还要再领教一
次这个哑巴的骑马功夫,不免重又来了一遍。事后,她们私下谈起,一致认为这回事真有意
思,比她们所听说的还要有趣呢。所以一有机会她们就去找那个哑巴厮缠。

    有一天,她们正在干着这件好事,不料给另一个修道女从小窗子里窥见了,就叫另外两
个来观看。起初,她们主张到女院长那儿去告发,后来再三商量,却改变了宗旨,反而跟那
犯了清规的两个修道女取得了谅解,要她们把人交出来,大家一同取乐。再后来,又有三个
姑娘先后在不同的场合加入进来,享受着马塞托的效劳。

    最后,修道院里只剩女院长一个人还蒙在鼓里。有一天,她独自在花园里散步,看见那
园丁正睡在杏树底下。他只因为夜夜骑马赶路,十分辛苦,弄得日间稍为劳动一下,就感到
疲乏,天气又热,所以这会儿他正摊手摊脚地睡在树荫底下。恰巧一阵好风吹来,把他的衬
衣吹起,竟什么都露了出来。那女院长独自一人,不觉看得出神,就象以前她那两个小徒弟
一样动了凡心,立即把马塞托叫醒了,带到自己的房里,接连几天不放出来,害得那些修道
女一个个怨声载道,说是花园里没有园丁来照顾,这怎么成呢?

    从前给女院长看作罪恶、痛加谴责的那种欢乐,现在她自己尝到了甜头——尝了还要
尝、不肯罢休了,到最后,这才把那园丁放了回去;可是还时常把他召了去,也不问一问是
否已经超过了她应得的那一份了,真弄得马塞托疲于奔命。他想,要是他再把哑巴的角色扮
下去,那可真招架不住了。所以有一夜和女院长在一起的时候,这个哑巴忽然开口说起话来
了:

    “院长,我听人家说,一只雄鸡可以满足十只雌鸡,可是十个男人简直不能满足一个女
人。而我一个人却要对付九个女人,我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我已经弄到精疲力尽,什么活都
做不成了。求你看在老天爷份上,放我回去吧,否则也得给我另想办法才好!”

    那女院长听见哑巴开口,真把她怔住了,她嚷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只道你是个哑
巴呀!”

    “院长,”马塞托回答道,“我是个哑巴,不过并非天生就哑的,只因为有一次害了一
场重病,才忽然不会发音了;今天夜里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又能开口讲话了,我是多么感谢天
主呀!”

    女院长相信了他的话,就问他方才他说要应付九个女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马塞托把实
情全告诉了她,她这才知道她手下的八个修道女个个比她高强。不过女院长做事到底来得稳
妥,她决定跟大家商量出一个办法,把这件事安排一下,不放马塞托出去,免得丑名外扬。

    本来是你瞒着我,我瞒着你,偷偷摸摸做的事,现在大家都公开讲出来了;经过一番讨
论,大家一致赞成(还征求了马塞托的同意)对外只说是修道院里的园丁马塞托哑了多年,
现在靠了她们虔诚的祷告,和院里所供奉的圣徒的恩典,已经恢复说话的机能了。这番话果
然叫附近一区的男女深信不疑,盛赞为奇迹。

    不多久,那管事病故了,马塞托顶替了他的位置。他的活儿也安排了一个程序,使他不
致疲于奔命。就这样,他替院里生了一大批小信徒,不过一切都做得十分周密,外间始终一
无所知。直到后来女院长死了,马塞托年纪已老,又积了些钱,急于想回乡了,事情才传开
去;这正好成全了他的心意,使他趁机离开了修道院。

    他凭着灵活的心计,不曾虚度了青春,等他老大回乡的时候,不但有了钱,而且儿女成
群,既不用他花钱,也不要他操心——回想当初他离家的时候,两手空空,除了肩上一把斧
头。还有些什么呢。所以他常这么说,他侍奉我主耶稣的唯一办法,就是教他老人家头上生
出了许许多多的角。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12:41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二

一个马夫,冒充国王,和王后睡觉;国王发觉了这事,不动声色,当夜把那马夫侦查出
来,剪去他一把头发,不料那马夫把别人的头发也同样都剪了,因此逃过了惩罚。

    姑娘们听了菲洛特拉托的故事,有的脸上浮起红晕,有的吃吃地笑了起来。这故事讲完
以后,女王就吩咐潘比妮亚接下去讲一个,只见她带着笑容说:

    有一班轻浮的人,知道了一点什么事儿,也不问这事儿用得到他管还是用不到他管,却
是逢人就说,当作了夸耀炫弄的本钱;这班人往往喜欢揭发别人的隐私,他们以为这样做,
就可以把自己的丑事隐瞒住了,其实这真叫做欲盖弥彰。各位姐姐,我现在要从反面来说明
这句话的真实性,有这么一个人——在伟大的国王的眼里,他的地位比马塞托还下贱,可是
他那狡猾的劲儿才叫到了家。我拿这么一个人做故事里的主人公。

    伦巴第的国王阿吉勒夫和历代王朝一样,定都于巴维亚,娶前王奥泰利的寡妇苔奥德琳
达为王后。这位王后真是花容玉貌,知书识礼,无奈命中注定要受一个情人的糟蹋。伦巴第
在国王阿吉勒夫的贤明的统治下,国泰民安,十分繁荣,不想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在王后御用的马夫中有一个马夫,出身微贱,可是以他的才能而论,居此下位,实在是
委屈的,他的身材面貌,也长得高大端正,和国王很有些相象。他竟是疯狂地爱上了王后。

    他虽然地位卑贱,可是头脑却很清楚,自己知道这种痴心妄想实在荒唐。他本是个机灵
人,不敢跟人提起这件心事,更不敢用眉目向她私下传情。可是,尽管他明知没有得到王后
垂青的希望,他想到自己钟爱的对象是那么高贵,却也自鸣得意。他既然怀着一片火热的爱
情,就一心只想讨好王后,比宫里哪一个仆役都显得殷勤,也因为这样,王后每次出门骑
马,难得要别的马夫来侍候,总是叫他侍候,骑上他所照看的马。每逢这种机会,他就认为
莫大的恩宠,寸步不离马镫,暗想只要能够接触到一下她的裙角,也就是无比的幸福了。

    希望越小,热情反而越高,天下的事往往如此;那个马夫也逃不过这种折磨,可怜他胸
中蕴藏着多少的热情和欲念,却一点也没有如愿的希望,这种内心的痛苦,真叫他忍受不
住,几次三番,他只想自杀,好摆脱这折磨人的爱情;可是再一想,觉得要死也得让人明白
他是为热爱王后而死的。因此,他决定哪怕冒着生命的危险,也要想法满足——或是多少满
足一些自己的欲望。他不敢当面向王后表示,也不敢暗里写信去求爱——这都不是办法;他
只想运用什么巧计,能够睡在她的身旁。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冒充国王,
闯进她的卧房去。据他所知,国王并不是每夜都到她的卧房里去的。

    一连几夜,他躲藏在王宫的大厅里,从国王的卧房到王后的卧房就得通过这个大厅,因
此他就可以窥见国王是怎样进王后的卧房的,又是怎样的装束。有一夜,他果然看见国王从
自己的房里出来,身上披一件大斗篷,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火把,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根短棒,
来到王后的卧房门前,并不叫喊,却是举起短棒,叩了一两下,里边立即有人来开门,替他
把火炬接了去;后来国王走出房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儿。他看清楚了这一切,决定照式照
样试一下。

    他设法弄了一件斗篷来,样子跟国王所穿的还算有些象,又弄了一个火把、一根短棒
来;于是费了半天工夫,洗了个澡,把身上的马粪臭味都洗净了,免得叫王后闻到气味,猜
疑起来。各物齐备之后,他随身带着,仍旧隐匿在那个大厅里。

    等到夜深人静,他觉得时机已到,或者是称心如愿,或者是为了爱情而牺牲,全在这一
举。于是他取出燧石铁片,把火炬点燃了,披上斗篷,走到王后卧房门口,用短棒叩了一两
下,门立刻开了,应门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的宫女,她接过了火炬,就把火光遮隐了。他脱下
斗篷,一言不发,揭开王后的床帐,看见王后睡在床上,就爬了上去。

    他知道国王生气的时候,没有人敢跟他说话;所以他上床之后,假装生气的样子。不说
一句话,她也不敢问他;他只是把她紧搂在怀里,一连跟她干了几次。他虽然舍不得离开王
后。但是唯恐留恋得太久,片刻的欢乐会招来杀身大祸,就从床上起来,拿了火把、斗篷,
一言不发,走出卧房,急急忙忙回到自己的铺位上。

    马夫刚刚躺下,那边国王已经起身,来到了王后房中,王后不免感到十分惊奇。他上床
以后,跟她有说有笑,十分亲昵,她看见他怒气消失了,就大着胆子说:

    “啊,陛下,今儿晚上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啊,你刚走——也从没看见你这样没命地跟
我乐了一阵子,这会儿倒又来了,我请陛下保重些吧。”

    国王听了王后这几句话,立刻知道她已经被一个举止外表有些跟他相象的人骗了。不过
他究竟是一个聪明人,接着就想到,这事既然连王后都不知道,别人当然更不会知道,自己
也不必去向王后点穿,因此就没有声张。如果换了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一定当下就要发作,
就要一连串追问:“不,我没有来过,是谁到你房里来的?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样进来
的?”这样一闹,就会闹出许多事来,徒然叫王后感到难受罢了,或者呢,反而叫她添了一
种纵欲的愿望,希望下回再来一次。可是他明白,只要他能保持缄默,就可以把羞辱遮盖过
去,如果声张开来,反而没有好处;所以他沉住了气,不动声色,说道:

    “王后,你认为我没有本领再接再厉吗?”

    “不是这么说,国王,”那王后回答,“我是请你保重自己的身子。”

    国王就说:“我就听从你的劝告吧——那么我去了,不来打扰你了。”

    他披上斗篷,离开王后的卧室,怀着一肚子的怒火,不知究竟是谁这样侮辱他,一定要
暗中把那个坏人查出来。他知道,这事一定是宫里的人干的,而且不管他是什么人,他这时
候总还不能走出宫去。于是他点着一盏小小的灯笼,借着些微幽光,走到御厩上边的一个长
长的统房里,房里排着许多床铺。宫里的仆役全都睡在这儿。他想,那个象王后所说的那样
没命地乐了一阵子的人,一定到现在心还跳得很厉害,脉搏还是很急,国王于是一言不发从
统房的一头一个挨一个的探摸各人的心头,看有没有人心跳得十分厉害的。

    这时候,房里的人都睡熟了,咱独那个闯进王后房里去的那个马夫还没睡着;他看见国
王来到,想必这事已经给发觉了,他这一吓,心就跳得更厉害了。他很明白,如果国王知道
这是他干的好事,那毫无疑问,他一定立刻性命难保。在这生死关头,他的脑海里闪现着各
种各样的主意;不过他再一留心,看见国王身边没带着武器,就决定假装睡熟,看国王怎样
行动。

    国王摸了好几个人,觉得都不是他所要找寻的人;后来摸到那个马夫,觉得他心跳得厉
害,暗想:“就是这个人了!”不过国王不愿让人知道他的用意所在,所以并不去惊动这个
人,只拿出一把随身带着的剪刀,把这人半边的头发剪了一大把下来——那时大家都留长发
——因此这人是谁,到第二天就可以一望而知了。剪了头发之后,国王就回到自己卧房里。

    这个马夫可真是个机智的家伙,国王把他的头发一剪下来,他就立刻知道那用意所在。
国王去后,他连忙起身,找到一把剪马鬃的剪刀(这样的剪刀,马房里不止一把),就轻手
轻脚,把房里睡着的人,一个个都剪下一把头发来,而且都象他一样,剪去耳边的。完事之
后,他就上床去睡觉,谁都不曾发觉。

    第二天早晨,国王起身,乘宫门还没打开,就下令召集宫里全体仆役。他叫大家光着头
站着,开始用心察看,要找出那个被他剪下头发来的人,谁想在他面前的仆役几乎个个剪去
了一把头发,而且又都剪得一模一样,这真把他楞住了,他暗自说道:“这个家伙,尽管他
出身下贱,他的头脑可分明不是一个下贱人的头脑呢。”

    现在,要找出那个人来,非得惊天动地不可了,国王可是不愿意为了出一口小小的气,
招来了莫大的羞耻;因此当下竟没有作声,只是向那个人这么警告了一下,也好叫他知道国
王不是好惹的:

    “谁做了这事,下次不可再做。现在没事了,你们去吧。”

    如果不是那个国王,换了别人,一定不肯就此罢体,一定会把他们捉起来。吊打拷问,
这样一来,本来是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现在势必闹得尽人皆知了。就算给他弄个水落石出,
收拾了那个罪犯,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吧,他还是没法洗刷掉自己的耻辱,不但这样,他的
耻辱反而越发加重了,外加还得毁了王后的名誉。

    那班仆役听了国王所说的话,都模不着头脑,不免你一句我一句在背地里议论起来,议
论了半天也没有议论出个名堂来;其中只有一个人懂得国王说话的用意,就是那个当事人马
夫。这马夫也很懂事,从此再不敢自找死路,也不敢在国王面前泄漏这秘密。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13:07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三

一位少妇爱上了一个后生,却装作玉洁冰清,在神父前忏悔,那神父不知就里,竟给她
做了牵线,她因而如愿以偿。

    潘比妮亚把故事讲完之后,很有几个赞美那马夫胆大心细,也有人称道那国王把这回事
处置得审慎得体,于是女王转过身去,吩咐菲罗美娜接着讲一个故事。她高高兴兴地这么讲
道:

    我今天想讲的故事,也许我们俗人听来会特别感到兴趣——这是一个俏丽的少妇叫一位
端庄的神父上当的故事。说起这些教士,他们多半是些饭桶,不懂世故人情,行动背时,却
自以为道德学问高人一等,仿佛什么事都是他们懂得多;其实,真是天知道罢了。别人都是
凭着自己的本事挣饭吃,自谋生活,他们可不行,他们只想寻个可以依赖的地方,象猪一般
让别人来供养他。亲爱的姐妹们,我现在就要讲这么一个故事,不仅仅是为了遵守女王所规
定的程序,也是为了我们女人过于轻信,把这班教士看得多么崇高圣明——其实要知道,他
们不但会受男子的欺骗,而且也会被我们女人家玩弄于股掌之上呢。

    没有多少年前,在我们那个诡诈多于忠信和爱情的城里,住着一位高贵的小姐,很少有
哪个女人能象她那样美丽温雅、才情并茂。她的名字我虽知道,只因为在故事里无关紧要,
所以不再表明了;这本是个付诸一笑的故事,所以就是其他几个人的名字,我也想略过不
提,因为有些人还活着,免得开罪了人家。

    她原是个大家闺秀,却下嫁给一个羊毛商人。她怎么也不能把她的丈夫看得入眼,因为
她想,一个出身微贱、孜孜为利的生意人,尽管他发财,也不配做一个有身分的女子的丈
夫。加以他枉有这么些钱,却整天到晚,只知道织布打样,跟纺毛的女工争论线粗线细,庸
俗不堪,因此她决定除非是万不得已,决不让她的丈夫来搂她亲她,为了安慰自己的空虚的
心灵起见,她又一心要给自己找一个比羊毛商人更称意的情人。后来她果然暗中爱上了一个
年富力强、风流温雅的绅士,直使她神魂颠倒,白天看不见他,晚上就睡不着觉。

    可惜她害的是单相思,她这片情意,对方一点不知道,所以竟不曾注意到她。她呢,又
十分谨慎,唯恐事机不密,所以不敢贸然写信给他,或是叫贴身侍女去传达心思。她左思右
想,灵机一动,居然有了一个主意。原来她发觉这位绅士跟一个神父来往十分密切,这神父
虽然生得粗大肥胖、一副蠢相,却是虔敬诚信,最受当地人士的敬仰,她觉得如果利用这位
神父来给她和她的情人牵一牵线,真是再妙没有了。经过一番盘算,她决定了进行的步骤。
拣了一个适当的时间,她来到神父所在的教堂,请人通知神父,说是她有心事,要向神父忏
悔,神父出来,一看是位有身分的太太,马上答应了。忏悔完毕,她又对神父说:

    “神父,我现在应该告诉你一件事,请求你给我指点和帮助。我方才已经向你说过,我
的父母和丈夫都很爱我。我那丈夫爱我胜过爱他自己的生命,他又有钱。我要什么他就给什
么,从来没有舍不得过,所以我爱他也胜过爱自己。如果在我内心中竟敢存着违背他的意
旨、或者有损他名誉的思想,那么别的不管,单凭这点,我就是女人中最坏的女人,再没哪
一个象我那样应该活活烧死了。

    “现在有一个男人,他的名字我不知道,看样子是个有身分的人,如果我没弄错的话,
只怕还是你的一个好朋友呢——他身材高大,长得眉清目秀,穿一身整整齐齐的棕色衣裳。
也许他还道我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所以才这样追求我。只要我一走到门口、一靠近窗
台,或者一走出宅子来,他就立刻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奇怪他今天倒没有跟着我到这里
来。他这种行为,真使我感到痛苦,因为一个清白无辜的女人,往往会因之给人说坏了。

   




    “我几次想把这事告诉我的几个兄弟;但是再一想,男人说话总是太鲁莽,你一句去,
我一句来,说话不留转弯的余地,因之容易冲撞,言语冲撞了,就会拔出拳头来殴打,那时
候,就要闹事闯祸了。为了防止这一着,和别人的造谣中伤,我只得一直隐忍着。我想,我
与其把这事对旁人说,不如对你说来得妥善。因为一则他是你的朋友,再则,你的职责本是
纠正这类轻薄的行为,就算他不是你的朋友,是一个不相识的人,你也可以斥责他的。所以
我求你,看在天主面上,教训他一顿吧,请他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世界上自有许多女人家喜
欢打情骂俏,她们会欢迎他的追求,感激他的用情,我可不是这类的女人,他真把我缠绕得
好苦呀!”

    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去,假装要哭泣的样子。那神父立刻明白她所指的男子是谁,对她所
说的一番话深信不疑,便把她的德行着实赞美了一通,而且答应替她尽力,以后那男子决不
敢再来缠绕她了;同时,知道她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少不得又把乐善好施的功德讲了一遍,
讲到后来,却原来他自己需要一笔款子而已。那少妇说道:

    “我本着天主的慈爱,来向你恳求;如果他不肯承认这回事,那请你就不必顾虑,告诉
他这是我亲口对你说的,还要对他说,他害得我好苦!”

    她忏悔完毕,获得了赦免,记起神父说到为人应该慷慨施舍那一套话,就抓了一大把
钱,悄悄放进神父手里,请他为她那些亡故的亲属做弥撒,于是从他的座下站了起来,告辞
回家。

    隔不了多少时候,那位绅士照例走来拜望神父。谈了一会之后,神父就把他拉到静处,
照着那少妇的话,很委婉地劝诫他,不该追求有夫之妇。这真教绅士摸不着头脑了,因为他
从不曾向她多看一眼,也难得在她家门前经过,他正要想给自己辩白,可是神父偏不要听
他,说道:

    “你不必假痴假呆,也不必多费口舌替自己辩护了,这都帮不了你什么忙。这回事我不
是从邻居那儿听来的,这是她本人实在受不了你的缠绕亲口告诉我的。你年纪不小,也不该
干这种荒唐事了。再告诉你吧,如果说,我看到有哪一个女人嫌恶轻薄调笑的,那就是她
了。所以,为了你自个儿的名誉,为了她的幸福,你听着我,住手吧,不要再去缠绕她
了。”

    这位绅士究竟比神父聪明些,略为一想,就明白那少妇的用意何在,他便假装自知羞
惭,答应以后决不再跟她麻烦了。谁知他一走出教堂,就直向少妇的家奔去。

    再说那少妇回家之后,就守在一扇小窗口,看他会不会在她门前经过。不一会,果然望
见他走来了。她的目光里含着无限的柔情,她的嘴角挂着动人的微笑,叫他心里明白,他听
了神父的话,一点儿也没猜错。从此以后,他就经常装作有什么事似的,十分谨慎地在她那
条街上来回经过。他自己固然喜气洋洋,那少妇更是得意非常,有着说不出的高兴。

    他们俩这样眉目传情,已非一日,她看出那绅士倾心爱她,不输于自己的热情,就想送
些什么东西给他,作为爱情的表记,使他的热情格外高涨。有一天,她看准时机,又跑到教
堂去见那神父,跪在他的座前,还没说话,先就哭泣起来了。神父十分爱怜她,问她这一回
又遭了什么事。

    “唉。我的神父,”她回答说,“害得我好苦的不是别人,还是那个天主所不容的人—
—前回我对你说起的你那个朋友。他真是我天生的冤家,专门来折磨我,要我做出伤风败俗
的勾当来,使我从此失去做人的乐趣,再没有颜面来伏在你的脚下了。”

    “什么!”神父嚷道,“难道他依然在缠绕你吗?”

    “是啊,”她回答说,“自从我到你这儿来哭诉以后,他似乎恼羞成怒,认为我不该揭
露他,从前他在我屋前走一遭,现在就要走七次。但愿老天爷可怜,他若是肯死心蹋地在我
门口徘徊、张望,倒也罢了;不料他竟这样狂妄无礼,就在昨天,他打发了一个女人上我的
门来,把他那些荒唐的话传给我听,还送了两样东西给我——一只钱袋和一根腰带,好象我
并没有钱袋、腰带似的!我这一气真是非同小可(直到现在还没平复哪),要不是顾念到这
事罪孽深重,和你老人家的情面,我真要当场闹起来了。总算我极力忍耐了下来,在没有得
到你的指点以前,决不声张出去,或者有一点举动。

    “我随即把那钱袋和腰带扔还给了那个女人,叫她快滚吧;再一想,我又怕那个女人把
两样东西吞没了,却对他说已经给了我——我听说这类女人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来的——就
把她叫了回来,捺住了满腔气愤,把那两样东西从她手里拿下。现在我把这些东西带来给
你,请你送还他,告诉他我不稀罕这些东西。感谢天主和我的丈夫,我自己所有的钱袋和腰
带足够堆没他这个人了。神父,如果他以后还是不肯罢休,那么只好请你原谅我,不管闹出
什么事来,我非得告诉我的丈夫和兄弟不可了。如果他因之吃了亏,遭了殃,那我也顾不得
了,免得我这样替他受罪。叫他给自个儿留神些吧!”

    她这么哭诉时,真是声泪俱下,话完了,泪珠儿还没停止。她一面从裙子底下拿出了一
个十分精致的钱袋和一条华丽的腰带来,扔在神父的膝上。神父给她说得句句相信,因此十
分生气,拿起这两样东西,对她说道:

    “女儿,我不能怪你发怒,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事;你能这样听从我的话,已经是很值
得赞美了。那天我已经把他训诫了一顿,他答应我决心改过,却不想他还是没有改,单凭这
点,以及他新近又得罪你这回事,我就要好好训斥他一顿,叫他脸红耳赤,下次再不敢来找
你麻烦了。可是,天主保佑你,你也切不可因为一时气恼,把这回事告诉你的亲属,否则事
情闹大了,他可吃罪不起。你也不必害怕你的名誉会遭受什么污点,我将在天主和凡人面
前,挺身为你作证。”

    那少妇听了神父的话后,假装稍为有些宽心了。她知道他的贪心很重,吃教堂饭的人总
是很贪心的,就换了个题目,说道:“神父,这几夜我梦见了我那些死了的亲族,他们都是
愁眉苦脸地求我施舍,尤其是我的母亲,她那种悲切痛苦的神情,看了真叫人心酸。我想那
是她知道了我在受这恶魔的折磨,因而在替我难受吧,所以我想请你替我的母亲和其他亲属
的灵魂做四十次圣格利高莱弥撒礼,再念一些你自己的祷告,好让他们蒙受天主的恩典,从
地狱的炼火里超度出来。”

    说着,她就拿出一个金币,放在神父手里,神父还不是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当然还为她
说了几句好话,并且举了几个例子来证明虔敬的人必有善果,于是替她祝了福,让她走了。

    少妇走后,那神父绝没想到自己又一次受了骗,只道真有这回事,立即差人把他的朋友
叫了来。那绅士看见神父怒容满面,料想他的情人又烦他带了什么口信来了,就站在那里,
看他有什么话要说。神父先拿他以前怎样答应知错改过的话来提醒他,接着又严厉地责备他
不该送东西给那位太太。绅士这时候还不曾明白神父的用意何在,所以只是支吾其辞地否认
有送钱袋和腰带的事情,免得把话说绝了,叫对方起疑。那神父看见他还要否认,不禁大
怒,说:

    “啊,邪恶的人,你怎么还能够抵赖?看,这是什么?这是她眼泪汪汪、亲手交给我
的;你再看看,认不认得这两样东西!”

    绅士假装万分羞愧,回答道:“是的,我的确认得这两样东西,现在情愿认错了。既然
她意志这样坚定,我可以对你发誓,从今以后,再不会使你为这事麻烦了。”

    那两人还说了一大堆话。神父好比一块呆木头,到后来当真把钱袋、腰带给了他的朋
友,接着又训斥了他一顿、劝诫了他一番,直到他答应决心改过之后,才放他走。

    绅士可乐坏了,一来是因为那位少妇果然真心爱他,二来是得了这样珍贵的礼物。他一
走出礼拜堂,就立刻赶到她家附近,设法让他的情人看到,他已领受了她的两样厚礼了。那
少妇眼看计策成功,这一番高兴也不用说得。现在只等她丈夫出门,大功就可告成了。

    事有凑巧,没有多久,恰好她丈夫有事要到热那亚去走一遭;他早晨上马出发,那少妇
就赶到神父那儿哭诉去了,她先是啼哭了一阵,再抽抽噎噎地说道:

    “我的神父,我明白告诉你,现在我忍无可忍了。只因为前次答应过你,不曾向你禀明
以前,我决不轻举妄动,所以我今天特地来表明一下心迹。让我把你那个朋友——那个魔鬼
的化身在今天早晨天还没亮之前,又来干些什么,告诉给你听之后,你就可以知道难怪我要
这样哭哭啼啼来向你诉苦了。”

    “我的丈夫昨天早晨动身到热那亚去了,也不知遭了什么魔劫,这事竟让他得知了,今
朝——我方才说过,天还没亮。他跳进了我家花园,爬上一株大树,再从树上爬到我卧室的
窗口,他正弄了窗子,想要跳进我的房里来,幸亏这当儿我惊醒了,从床上跳了起来,正要
大声喊救,他,还没来得及跳进房来,就在窗口求我,看在天主面上,看在你老人家面上,
别声张出来;又告诉我他是谁。我听得他这么说。又念着你的情分,就勉强忍耐住了,也不
跟他多说,也不顾自己赤身裸体就象刚出娘胎一样,奔过去,猛力把窗子关上了——把他关
在窗外,后来再没听见他的动静,大概是走了。(但愿恶运跟着他一起走!)请你替我想
想,这种事情还忍受得下去吗?我可是已经受够了。我为了看在你的份上,才这样一次又一
次的受他欺侮!”

    神父听了她的话,这一气可真是非同小可,也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只是连连问她,可
曾看清楚,会不会认错了人。少妇回答道:

    “感谢天主吧:难道我会把这个人认错了吗?我告诉你,的确是他!如果他想狡赖,别
相信他。”

    那神父就说:“女儿,我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啦,我只能说这是是狂妄无耻的行为。你把
他赶跑,是非常得体的。但是既然你两次都听从了我的话,而两次都蒙天主的恩惠,使你免
受耻辱,那么你再听我一次话吧,这件事你暂时不要对你的亲属说起,仍旧交给我办理,我
要看看到底能不能把这个挣脱出来的魔鬼收伏了。从前我还道他是个圣徒呢。要是我能劝得
他洗心革面,从此不再做出那无耻的勾当来,那么最好,要是他执迷不悟,那么我再也不管
了,由你本着良心,觉得应该怎样办就怎样办吧,我为你祝福。”

    “好吧,”那少妇回答说,“那么这一次我就不违背你的意旨,使你生气,但是你一定
要跟他说个明白,以后再不许有半点无礼的行动了。我向你声明,我以后决不会为这件事来
见你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一副恼怒的样子。她才离开教堂,那绅士已经来到。神父把他叫到
静处,于是义正词严,把他骂得体无完肤——骂他是个言而无信、丧失人格的伪君子。对方
挨过神父两次斥责,早已有了经验,知道里面必有文章,就用心听着,含糊回答着,想从神
父嘴里套出话来。他这么说:“干吗生这么大的气?可是我把基督钉上了十字架吗?”

    给他这么一说,神父可发火了:“你看这个家伙脸皮有多厚!你听他说些什么话:听他
的口气倒象时间已经过了一两年,他早已把自己的下流无耻的行为忘个干净了呢!难道你当
真忘记了吗——今天清早你想强奸人家,这不过是隔了一个上午的事呀。今天早晨天还没亮
之前,你在哪儿?”

    “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在哪儿,”那绅士回答道,“不过,这回事怎么会这样快就传到你
耳朵里呀?”

    “一点不错,”神父说,“这回事传到我耳朵里来了。不用说,你听得她家的丈夫出门
去了,就以为她一定会把你搂在怀里,亏你想得出!好一个人物,好一位正人君子!你变了
一个夜游神,既能跳墙,又会爬树:你想乘人不备,破坏那位太太的贞操,所以在黑夜里从
树上爬到人家的窗口去。她在这世界上最讨厌的人莫过于你了,而偏是你不肯死心。且不说
她每一回都明白表示了对你的厌恶,就是我这样谆谆告诫你,也应该使你悔改了。我跟你说
了吧,她直到现在,对于你的所作所为,始终隐忍下来,这并不是她对于你有什么好感,而
是我在替你向她求情;可是她以后再也不会容忍你了。我已经答应她,假使你再去冒犯她,
那么随她怎样处置,我决计放手不管了。如果她把这事告诉了她的兄弟,你看你怎么得
了?”

    现在,绅士已经从神父的嘴里,弄清楚了他应该知道的事情,就赶忙谢罪,左一个应
诺、右一个发誓,尽力消除了神父的怒气,这才告辞。到夜深人静、夜祷时分,他就跳进少
妇家的花园,爬上窗前的大树,看见窗子早已打开,一眨眼,他已经跳进房中,投在少妇的
怀抱里了。他那漂亮的情妇早已等他等得不耐烦了,此刻可欢天喜地,搂住了他,说:

    “多谢神父的帮忙,他老人家给你指点一条到这里来的道路!”

    他们俩纵情欢乐了一阵子后,就拿神父的愚蠢当作笑柄谈着,又拿那班梳羊毛的、打羊
毛的、织羊毛的人讥笑了一番,愈谈愈高兴,玩儿得好不痛快。分别之前,他们又订下密
约,此后,再不用神父他老人家来烦神,这一对情人又度了好几个春宵。

    我但愿慈悲的天主,容许我、和普天下有情的基督徒,及早进入那幸福的国土吧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四

费利斯修士教给普乔兄弟一种修成圣徒的秘法。普乔在苦修的时候,费利斯就乘机去和
他的妻子寻欢作乐。

    菲罗美娜讲完之后,第奥纽着实赞美那个少妇的聪明机伶,还说菲罗美娜最后所做的祷
告真有意思,女王笑了,回头对潘菲洛说:“好吧,潘菲洛,你来讲一个有趣的故事,让大
家再高兴一下吧。”潘菲洛立即应承,说道:

    女王,世上有许多人专心致志想登天堂,不料自己没有进成天堂,反而把别人送上天堂
去了,我现在讲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这事发生在不久以前,我们的邻居那儿。

    且说在圣潘克拉契教堂附近,住着一个善良殷实的人,叫做普乔·狄·林尼厄利,晚年
笃信宗教,列入方济各会的第三品修士,称做“普乔兄弟”。他家里只有一个妻子和一个使
女,他又无须经营什么生意买卖,所以一心修行,经常逗留在礼拜堂里。他生性愚鲁,脑子
迟钝,每天勤诵祈祷文,赴讲道会,参加弥撒礼,甚至俗人唱赞美诗,他也从没缺席过。他
还要斋戒,叫自己的皮肉受苦——据外界传说,他还加入了“自笞僧团”呢。

    他的太太叫做伊莎蓓达,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妇女,看来还是娇艳丰满,好比一个熟透
的苹果。无奈她的丈夫年事已高,又一心修行,总叫她过这种斋戒的圣洁生活,她觉得腻烦
透了;有时候,她想跟他睡觉,或者想跟他逗趣调笑一下,他就会一本正经地把我主基督的
生平、奈达乔神父的传道、玛大琳的哀泣等等搬出来——拿这些话来满足她的要求。

    这时候,有一个叫做费利斯的修士从巴黎回来,他也是圣潘克拉契教团的弟兄,长得很
俊俏,年纪虽轻,智慧学问却高人一等,普乔兄弟极为钦佩,跟他成了至交,逢到有什么疑
难的事总是向他去请教,又因为这位兄弟在他跟前总是显得一本正经,所以有时常请这位兄
弟到他家来吃中饭或是吃夜饭。他的太太因为丈夫这样敬爱他,所以对他也倍觉亲切,招待
得十分周到。

    这位兄弟三次五次来过之后,觉得他家的主妇这样娇嫩丰满,料想她心中一定有什么不
如意的地方,就决定尽他的可能,来弥补她的缺憾,也好替普乔兄弟尽一分心力。因此他不
时用眉目向她传情,果然唤起了对方胸中的热情和同样的欲望。两人既然心心相印,他一有
机会,就向她吐露了自己的心事,对方听了倒也十分中意,只是这位太太不肯到外面去和他
幽会,而家里呢,丈夫又寸步不离——他从来也不出门的。所以难于下手。

    这位兄弟好不焦急,幸亏他左思右想,有了个主意,尽管普乔兄弟不出家门,自己还是
能够到他家里去跟主妇过夜,却叫他一点不起疑心。所以有一天。他趁普乔兄弟去看他,就
向他说道:

    “普乔兄弟,我一向知道你最大的希望是要修成一位圣徒,不过照我看,你走的却是一
条弯路,现在教皇和那些大主教等,他们都另有捷径,只是他们不肯把这诀窍公开出来,唯
恐这样一来,一般俗人再没哪个肯捐献给教会,而那班全赖捐助维持的教士就要完蛋了。可
是你是我的朋友,承蒙你待我这样好,我愿意把这诀窍教给你,因为我确信你会照我的话实
行起来,而且决不会把这事讲给随便哪一个人听。”

    普乔兄弟一听这话,热心得不得了,再三恳求他的指点,立誓非得费利斯兄弟的许可,
决不把这个秘密说给哪一个人听,而且,只要他能力所及,他一定立即实行。

    那修士就说:“既然你向我作了保证,我就可以告诉你了。你要知道,教会里的神学博
士都认为,凡是要修成正果的人,必须要实行我所教你的苦行。不过有一点你必须认识清
楚,我并不是说,一旦苦行修完之后,你本来是一个罪徒,从此就不是了;不是这样的意
思。我是说,你在苦修以前所犯的种种罪孽,可以因此而洗净,获得赦免,你以后再有罪
过,上天也不会把你列入应遭天谴的条例内,自会用圣水替你把轻罪洗净了,就象这会儿替
你消除那人间的罪孽一样。”

    “想要苦修的人,首先必须彻底供认一切罪过,此后就必须十分严格地斋戒四十天,在
这期间,不但必须避开跟一切女人接触,就连你自己的太太也不可亲近。你还要在家里留出
一块可以望得见天空的地方,在那儿放着一张大桌子,每天第二遍晚祷钟的时候,你就去到
那儿,把背心贴在桌子上,双脚着地,两手摊开,就象钉在十字架上的样子。你不妨在桌子
上钉几枚木钉,给你的手臂做支撑,不过你必须仰望上天,不许动弹,终夜这样,直到天
明,如果你精通神学,那最好反复念某几篇祈祷文,我可以把这些折祷文的名字告诉你;不
过你并不是学者,那么你每夜必须念‘我的天父’三百遍,再念‘圣母颂’三百遍,来敬礼
神圣的三位一体。当你仰望苍天的时候,应该把天主创造天地的荣耀刻刻记在心头;你既然
作出钉在十字架上的姿势,尤其应该思念基督受难的苦痛。

    “晓祷的钟声响后,你可以上床入睡,不过衣裳可不能脱去,到了早晨,你必须起床,
赶往教堂,至少要望三坛弥撒,念五十遍‘我的天父’和五十遍‘圣母颂’。此后,你可以
斟酌情况,略为料理一下简单的事务,但不可过于分心,于是稍进饮食,到了打第二遍晚祷
钟的时候,你必须再去教堂,背诵某种祈祷文,这个我可以抄给你,假使不念这种祈祷文,
苦修就等于没用。到了夜祷的时候,你就得照式照样再来一遍。假使你能这样坚持苦修,就
象我从前所做到的那样,而且的确是真心诚意,那么毫无疑问,不等你苦修满期,你就已经
会感受到奇妙的永久的幸福了。”

    普乔兄弟回说:“这不是什么难事,也不消什么一年半载的工夫,我一定能够做到。凭
着天主的名义,我决定在礼拜日就实行起来。”

    于是他告辞回家,并且得到费利斯兄弟的许可,把这回事对太太说了。那主妇猜准修士
叫他整夜站在一个地方的用意何在,觉得这真是一条妙计,就说是回事,以及凡是一切对他
灵魂有益的事,她无有不赞同的,还说为了祈求天主使他的功德圆满,她愿意跟他同时斋戒
——其余那些花招,她可不敢尝试。

    夫妻商量停当,到了礼拜日,普乔兄弟就开始苦修。那位道行高深的修士他老人家早和
主妇约好,一等天黑,不愁被人看出,就赶到她家来和她过夜;还带来了许多好吃的东西。
他们俩一块儿吃、一块儿喝,又一块儿睡到天明。等修士起身去后,才轮到普乔兄弟上床睡
觉。

    普乔兄弟苦修的地方,正好紧贴着他太太的卧房,中间只隔着薄薄一道板壁,有一夜,
那修士和主妇两个都乐而忘形,普乔兄弟觉得地板似乎有些震动。等他念到“我的天父”一
百遍的时候,就暂时停顿一下,呼喊起太太来,问她正在干什么呀,可是他自己的身子,还
是贴在台面上,不敢动弹。

    这位太太倒也富于风趣,也不知这时候她正骑在圣班纳台多还是圣约翰·奎尔贝特的驴
子上,竟大声答道:

    “真的,我的丈夫啊,我正一股劲儿地在翻来复去呢。”

    “翻来复去?”普乔兄弟又问,“干吗呀?你说的‘翻来复去’是什么意思?”

    这位太太一向生性活泼,这时就笑出来了——不用说,她自有她发笑的理由,答道:

    “干吗呀?你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嗳,我已经听你千百遍讲过这句活了:‘晚饭停
一餐,一夜把身翻。’”

    普乔兄弟本是个脑子简单的人,深信她是因为斋戒节食,所以饿得在床上打滚,不能入
睡,就说:“太太,我早就叫你不要斋戒,现在既然斋戒了,就别去想它,只管睡吧。你把
这只床摇荡得厉害哪。连整个屋子都震动了呢。”

    “你不必顾虑,”那主妇说,“我自个儿的事自个儿会留心的;你还是用功修炼吧。”

    普乔兄弟就不再说话,继续念他的“我的天父”。

    第二天晚上,那主妇在另一间屋子里安放了一张床铺,跟那位道行高深的修士他老人家
夜夜幽会,说不尽的欢乐,直到普乔兄弟功德圆满,这才罢休。

    每天清晨,修士去后,主妇就回到自己的床上,不一会,普乔兄弟也回房来睡觉了。普
乔兄弟就这样夜夜苦修,坚持不懈,他的太太却正在跟修士寻欢作乐。因此她常笑着对修士
说:

    “你教普乔兄弟勤修苦炼,他却超度我们做了活神仙。”

    真的,她在丈夫手里边活,一向半饥不饱,现在遇到了那修士,好比吃到了一桌丰盛的
酒菜,叫她如何再舍得下?所以普乔兄弟苦修期满后,她仍旧和修士在别的场所继续来往,
暗地里享受她的乐趣。

    这样,我在结束这个故事的时候,又得回到开头所说的那几句话来。普乔兄弟苦苦修
行,一心想登天堂,不料反而把别人送上了天堂:那个修士和他的太太。那个修士,把通向
天堂的捷径指点给他;他的太太,跟他生活在一起,就象生活在荒漠里,幸亏费利斯兄弟本
着慈悲心肠,让她获得了甘霖。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13:51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五

齐马把骏马让给一个骑士,交换的条件是让他跟骑士的太太谈几句话。她不发一言,齐
马代她回答了;后来的事,果真照齐马所回答的话实现。

    潘菲洛所讲的普乔兄弟的故事,引得小姐们都笑了起来,女王又吩咐爱莉莎接下去讲一
个,爱莉莎立即遵命。她的声调神情带点儿矜持,这是她向来的习惯,并非在使什么性子。
她这样开言道:

    世上有些聪明人,仗着自己精明懂事,就以为别人一无所知,因此存心要愚弄别人,结
果往往反而落得自己上了当。所以我认为无缘无故地跟人家钩心斗角,耍手段,实在是一件
愚不可及的事。当然,别人未必个个都同意我的说法,那么趁现在轮到我说话,让我讲一个
皮斯托亚地方的骑士的故事吧。

    在皮斯托亚地方,维琪莱西一族里有个骑士,叫做法朗赛哥,为人精明能干,家道富
裕,只是性格却十分贪婪。他奉命前往米兰,担任地方官职,旅途所需的东西,都已准备就
绪,只是还少一匹合意的坐骑,却找来找去没能找到,否则就可以体体面面地动身赴任了。
他一时不知到哪儿去找才好,心中很是焦急。

    本地另有一个青年,名叫理查,出身低微。手头却非常有钱,穿着十分阔绰,招摇过
市。因此大家把他叫做“齐马”,意思就是“花花公子”。他一直爱慕着、追求着法朗赛哥
的妻子,怎奈那位太太不但模样儿漂亮,品行也十分端正,所以齐马只是枉费心机而已。这
一回他买到了一匹土斯卡尼最出色的骏马,骨骼均匀,皮毛优美;他把这匹马看成自己的宝
贝一般。

    大家都知道齐马热恋着法郎赛哥的太太,所以就有人怂恿法朗赛哥去向齐马情商,也许
齐马看他太太的情面,会把骏马慨然相赠也未可知。法朗赛哥贪欲成性,果然派人去把齐马
请了来,口头上要求齐马把骏马转让给他,心里却只希望这位哥儿肯把马儿送给地。对方听
了他的话,满心喜欢,就说:

    “大爷,你如果要买我这匹马,那么任你给我多少金银,我也不会答应;如果你跟我商
量,要我奉送给你,那倒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你先要让我当着你的面,跟尊夫人说几句
话,而且要请你站远些,只能让她一个人听到我的话。”

    法郎赛哥只想贪图便宜,又以为齐马年少可欺,就一口答应下来,说是他有什么话,尽
管跟他太太谈好了;说罢,他就离开客厅,来到太太房中,告诉她:他轻而易举就可以把齐
马的骏马拿了来,只消她出去跟他敷衍一下就行,不过不管齐马说些什么话,千万不要跟他
去搭腔。

    太太对这回事很起反感,不过丈夫的话她不得不听,就勉强答应了,跟着他来到客厅,
且听齐马有什么话要跟她说。齐马把交换条件重新和主人讲定以后,就和主妇在大厅的一
角,离众人远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他这样开口道:

    “尊贵的夫人呀,凭你这样绝顶聪明的人儿,想必早已洞悉我对你的这一片爱情有多么
深了。天下有哪一个姑娘比得上你的美丽娇艳呢?不用说,你仪态万方,心灵高洁,足以使
最高尚的男子倾心拜倒,所以我用不到向你多说,从来没有哪个男子爱他的情人,能象我对
你那样忠贞热烈了。只要我一息尚存,我一定始终如一地爱着你,这还不算,有一天我离了
人世,只要天上跟下界一样,也有那男女的爱情,我将永远地爱着你,千年万年没有个穷
尽。那许多身外之物,不管是贵是践,你决不能算是完全在你的掌握之内,只有我,只有我
的东西才真正完全是属于你的。有确切的事实证明,你总可以信得过,你吩咐我做一件事,
让我在你的面前聊表寸心。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哪怕叫我做全世界的主人,我也不会感到更
大的光荣呢。”






    “你已经听到了我的表白,既然我是属于你的了,那就不能怪我竟敢日夜为你祷告,因
为只有你才能使我得到一切宁静、安康和幸福,没有了你,我在这世上再没有快乐可言。我
是你最恭顺的奴隶,我的灵魂正在爱情的火焰里燃烧,它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你——你是
我的救星、我的福星,你过去对我是那样铁面无情,我现在祈求你发点儿慈悲,怜悯我的一
片愚诚吧,那样,我也可以安慰我自己说:从前我为你的美貌而害了相思,现在由于你的慈
悲,我也算没有白白地做一辈子人。万一我的祈求打动不了你那高超的心灵,那么我就必死
无疑,而人家一定会说我的命是送在你手里。且不说我的死亡不会替你增添光彩,就是你自
己的良心也觉得过不去,等到你心平气和的时候,你少不得会对自己说:‘唉,可怜的齐
马,我悔不该当初对他这样无情啊!’可是到那时候,你懊悔也来不及了,结果只有使你的
良心感到痛苦而已。”

    “为了避免这种不幸,趁你还来得及救我的时候,发点儿慈悲,可怜可怜我,别看着我
死去吧。我将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呢,还是变成最苦恼的人,全凭着你一句话。我知道你有
一颗富于仁爱的心,我这样热烈地爱你。你总不见得狠心到见死不救的地步吧。我在你面
前,实在非常惶恐,心里忐忑不安,只希望你可怜我,给我一个圆满的答复,使我高兴起
来。”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长叹一声,又掉了几滴热泪,等候那位太太的回答。当初齐马追
求她的时候,曾经向她百般献媚,在她的窗下唱过小夜曲,她都无动于中——现在听了他这
番无比热烈的情话,居然因怜生爱,涌起了她以前从没有体味过的感觉。尽管她遵照着丈夫
的吩咐,默默无语,可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声温柔的叹息表示了她是多么乐于给齐马
一个回音。

    齐马等了一会儿,见她一言不发,不免奇怪起来,再一想,就猜出了骑士的诡计;他盯
着她看,只见她不时脉脉含情地瞅他一眼,又听见她断断续续地发出细微的叹息,使他顿时
生起了希望,心里一乐,就有了主意,他用那位太太的口气代替她作了回答,这样在她耳边
说道:

    “我的齐马啊,我当然一向知道你对我的爱情是最真挚深厚的,现在听了你这番话,我
比从前更了解你了,我觉得很高兴——我怎么能不高兴呢?从前我对你似乎冷酷了些,但是
请你不要看见我外表冷淡,就以为我内心也是这样无情无义;不,我一向爱着你,把你看得
比谁都可爱。只是在外表上,我不能不又是一个样儿,一来因为人言可畏,二来是我珍惜自
己的名誉。现在机会来了,使我能够向你坦白表示我的情意,并且能够报答你对我的深情。
你放心吧,你尽管乐观好了,承你的情,因为要见我面,就把自己的骏马送给法朗赛哥,再
过几天,他就要到米兰上任去了,这你也是知道的。我凭着一片真心和热爱答应你,等他出
门之后,不出几天,你就可以和我在一起,共同享受我们爱情的至高无上的幸福了。”

    “我只怕以后再没有机会跟你讲话了,那么不如现在就跟你约好:如果你看见我那朝着
花园的卧房的窗口,挂起两块手巾,那就是我的暗号,你当天晚上就可以从花园的小门里进
来和我相会,不过你要小心,别让人看见。我在房里等候你。那时我们就可以整夜厮守在一
起,尽兴畅欢了。”

    他这样代他的情人说了一番话之后,又恢复了自己的身分答道:“最亲爱的夫人啊,听
了你这千金一诺。我真乐得魂灵儿出了窍,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才好,更不知道该怎样感
谢你才好。就算我能用言语来表达,哪怕说了千言万语,也不足以传达出我心头的感激。我
只好让聪明的你自己去想象我这无从表白的情意吧。我只能对你说,你叮嘱我这样做,我决
不会辜负你,那时候,我一定要竭尽心力来报答你的无比恩宠。现在我不多谈了。我最亲爱
的夫人啊,愿天主给你快乐,叫你称心如意!愿天主祝福你!”

    那主妇始终不曾开过口,于是齐马站起身来,向骑士那儿走去;骑土赶紧走上前去,笑
着说道:

    “怎么样?我已经履行过我的诺言了吧?”

    “不,大爷,”齐马回答他,“你答应我跟尊夫人谈话,谁知你却让我跟一座大理石像
谈话!”

    那丈夫听他这么说,可高兴极了,对于自己的妻子因此越发信任了,就说:“现在你的
马可天公地道属于我啦。”

    “不错,大爷,”齐马回答说,“早知我向你讨这个情,只落得有名无实,那我还不如
干脆把这匹马送给你的好;我真懊悔没有这样做;现在这样一来,你倒算是付出了代价,买
进一匹马,而我还不是等于白白地送了你?”

    骑土听得他这话,哈哈大笑起来。他既然弄到了骏马,过了几天,就动身出发,到米兰
上任去了。

    那位太太独自留在家里,时常想起齐马的那一番话来。想起他是多么真心爱她,为她而
牺牲了自己的骏马,又看见他经常在家门口走来走去,就对自己说:

    “我在作什么打算呀?我何必辜负自己的青春呢?我那当家的到米兰去了,这一去就得
半年,他几时能够补偿我这虚度的春光呢?难道要我等到人老珠黄不成?再说,你哪儿去找
到象齐马这样一个情种?我独个儿在家里,又用不到顾忌谁。那我为什么不趁眼前这大好机
会,及时行乐一番呢?错过了机会是不可复得的呀。况且这回事谁也不会晓得;就算有一天
被人发觉,那时再忏悔也不迟,总比这样守着空房、成天懊悔来得好些呀。”

    她这么左思右想之后,一天,果真照着齐马所说的话,把两条手巾挂在面临花园的窗
口。

    齐马望见手巾,这份高兴可不用说了;天色一黑,就悄悄来到她家花园,发觉园门只是
虚掩着,就溜了进去,来到屋门前,看见她早已等候在那儿。她一看见情人来了,心花怒
放,赶紧迎上前去,他搂住她就吻,直吻了千遍万遍,这才跟她上了楼,进入卧室,于是不
再延迟,两人一起登上了床,享受着无比的爱情的幸福。这一次幽会只算得一个开场白。骑
土在米兰逗留的时期,齐马常去找她,甚至骑土回家之后,还是和她经常来往,两人真是享
尽了旖旎春光。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六

理查爱上菲利佩洛的妻子,知道她本性善妒,假意跟他说,菲利佩洛要和他的妻子在浴
室幽会。她冒充理查的妻子来到浴室,去和丈夫同睡,结果发觉她是跟理查睡在一起。

    爱莉莎把故事讲完之后,女王十分赞赏齐马的聪明,于是吩咐菲亚美达接下去讲一个故
事。她微笑答应。遵照女王的意旨,这样开言道:

    我们这座城市,虽然形形色色,应有尽有,各种话题都讲个不完,但是我觉得,有时候
谈谈别处的传闻,也很有趣,所以我打算象爱莉莎那样,讲一段外乡的事迹。这故事发生在
那不勒斯,讲的是一个女人,怎样正经,怎样冷若冰霜,可是她的情人比她聪明,用巧妙的
手段,叫她还不曾开出爱情的花朵,先就尝到了爱情的果实。大家听了,一方面可以拿这过
去的事来解闷;同时,万一自己遇到这类事,也可以特别谨慎些。

    那不勒斯这座古城也许可说是意大利最可爱的一座城市了。从前城里住着一个青年,名
叫理查·米奴托罗,他出身高贵,家道富有,这是众所周知的。他的太太虽然秀丽可爱,他
却另有所爱,看中了卡苔拉。论这位女士的姿色,大家都认为压倒了那不勒斯城里的一切美
女。她已经出嫁,丈夫叫做菲利佩洛·斐希诺菲,是个跟理查身分差不多的年青绅士。卡苔
拉本是一位贤慧的淑女,所以一心一意爱她的丈夫。

    理查热恋着卡苔拉,凡是情场中追求女人的手段,他都试过了,可是都不中用;他灰心
到极点,却又斩不断、摆不脱那情丝的束缚,真叫他求死不能,活在世上又觉得乏味。他的
亲眷中有几位太太,见他这样悲伤,都劝他快死了这条心,免得徒劳无功,自寻苦恼。她们
说,哪个男人都不在卡苔拉心上,她就只关心自己的丈夫,她的醋劲儿很大,几乎天上飞过
一只鸟儿,她都恐怕会把她的丈夫抢走。

    理查听说卡苔拉这样会妒忌,倒顿时有了一个主意,觉得正好利用她这弱点来达到自己
的目的。于是他装作对卡苔拉已经死了心,把自己的爱情转移到另一个女人的身上,本来是
他为卡苔拉而唱着小夜曲,比武献技,现在他照模照样把这番殷勤献给了别人。不消几时,
全那不勒斯的市民——连卡苔拉本人在内——都以为理查已经不爱卡苔拉,而另有对象了。
他这样不断地向别人献媚求爱,到后来,不但人人深信,就连卡苔拉对他也改变了从前那种
冷淡回避的态度,见面的时候,总是很亲切地招呼他,把他当作一个老邻居看待。

    按照那不勒斯的风俗,每年到了热天,绅士淑女常集合起来,一起到海滨去野餐。理查
听得卡苔拉也约好几个朋友,要到海滨去玩儿,他就和几个朋友跟到那儿。卡苔拉的女伴们
看见理查来了,请他加入到她们的小团体里来,理查假装很不愿意的样子,直到三邀四请,
才算勉强答应。卡苔拉和那些姐妹们开始拿他新近的恋爱来取笑他,他假装作对他的新欢热
情得不得了,这使她们愈发谈个不休。到后来,象通常出外游乐那样,姐妹们分头玩耍去
了,只剩卡苔拉、理查和两三个女伴还留在原处。理查隐约说起她的丈夫菲利佩洛也许在外
面另有所欢呢,这话果然挑起了她的妒意,恨不得马上要把他这句话盘问个明白。最后,她
实在忍不住了,只得请求理查,看在他所爱的情人面上,把菲利佩洛的事跟她说个明白。理
查就说:

    “你凭着我情人的名义来向我讨情,那叫我怎么还能拒绝你呢。这样吧,我把这回事告
诉你,可是你得答应我,在你没有亲见目睹、证实我的话以前,你不能对你的丈夫讲,也不
能告诉旁人。要是你高兴的话,我有办法让你亲眼看见这回事的。”

   




    那位美人儿给他这么一说,越发相信了,立即答应,还发誓决不对旁人说起这事。理查
就带着她从人群里走开,拣一个不怕被人听到他们谈话的地方,说:

    “夫人,假使我现在还象从前那样爱着你,那我决不敢把这回事告诉你,叫你难受。现
在,我这片痴心妄想己成了过去的事,那我不妨把全部真相对你说了吧。我不知道,菲利佩
洛是不是因为恨我向你求爱,或者呢,认为你已经爱上了我,要出一口气——不管怎样,他
当面从来不曾对我有所表示;却在暗中等待时机,乘我不防备的当儿,就要下手干那他唯恐
我已经对他干下的事——这就是说,想要勾搭上我的太太。我发觉他这阵子托人做牵线,私
下去求了她好几次,凡是你丈夫所说的种种话,她都告诉了我;而且照着我教她的话来回答
你的丈夫。”

    “就在今天早晨,我刚要出门到这儿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正在跟我的太太交头接耳
的谈什么话,我立即猜到她是怎样的人物就把我的太太叫了来。问她那个女人来干什么。我
太太说:‘她就是给菲利佩洛牵线的人,前几天你叫我故意给他一点希望,那回音就是由她
带去的,现在他又派这个女人来询问我,到底预备怎样发付他。还说,如果我答应的话,他
可以设法私下跟我在本城的一家浴室里见面。不,他简直是在跟我纠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
一定要叫我跟那个男人周旋,不然的话,我早就打发他,叫他以后再也不敢对我望一眼。’
我觉得这事情闹大了,不能容忍下去了,所以我想把这回事对你说了,让你知道,你这样一
片忠心对待你的丈夫,几乎要了我的命,可是他却是怎样回报你的。

    “请别以为我这话是凭空捏造的,你如果不相信,我可以让你亲眼看见,亲身接触到。
我叫我的太太这样答复那等候着回音的女人,说是她准备在明天午后,等大家午睡的时候,
跟他在浴室里相会,那女人得到这个答复。就欢欢喜喜地去了。我想,你总不会以为我真会
把自己的妻子送到那儿去的吧,不过要是我换了你。那我就要想法叫他在那里找到的不是别
人的女人而是我;等我跟他上床之后,我就好叫他知道他是跟谁睡在一起,少不得还要着实
叫他受用一番,把他羞得无地自容,这样,他对你的侮辱,对我的侮辱,就一下子都得到了
报复。”

    卡苔拉听完了他的话,也不想想说话的是谁,也不考虑到这里面是否别有用意,却只凭
着一般妒劲,立刻相信了他的话,而且追忆起从前的种种情景,居然越想越对,越想越气
恼;她在盛怒之下,说是决意照他的话做去——这事做来并没什么困难——假使菲利佩洛果
真来了,她可要羞得他无地自容,叫他以后看到女人的时候,永远忘不了那一番教训。

    理查听她这么说,可高兴极了。觉得自己这条计策真妙,看来大有成功的希望,便极力
怂恿她这样做,又捏造了一些别的话,使她深信不疑,同时,又请求她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这
回事是从他那儿听来的,这一点她郑重答应了。

    第二天早晨,理查赶到他跟卡苔拉说起的那家浴室,去找那女主人,把自己的意图说明
了,恳求她尽力帮助。那位好女人一向受到他的照顾,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在她的浴室里有
一间暗室,四壁没窗,不透一丝光线。她把这间暗室布置起来,放了一张床铺,弄得十分舒
适。理查吃完中饭之后,就在这张床上躺了下来,等待卡苔拉光临。

    再说卡苔拉听了理查的话,深信不疑。晚上回到家来,满腹怨愤。恰巧菲利佩洛那天回
来,因为有着心事,没有象平日那样对她亲热。她看到这种情景,愈加怀疑了,暗中跟自己
说:“那还用说,他一定是在想着明天跟那个女人偷情的乐趣呢。可是他这简直是在做
梦!”她几乎整夜都在想着这件事,考虑明天在浴室里遇到他之后,该怎样好好教训他一
顿。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到了第二天午睡的时候,卡苔拉按照预定的计划,带着侍女,来
到理查跟她说起的那个浴室,找到女主人,问她,菲利佩洛是否在她的浴室里。那女主人已
经受过理查的嘱托,就问:

    “原来你就是来找他说话的太太?”

    “是的,”卡苔拉答道。

    “那么,”女主人说,“请进来吧。”

    自寻烦恼的卡苔拉就由她们领着,来到理查躺着的房中,她脸上披着一条面纱,随手把
门扣上。理查看见她进来,高兴得跳了起来,把她紧抱在怀中,轻声对她说:“欢迎,我的
灵魂!”

    卡苔拉为了要装得象样些,也搂着他,吻他,跟他百般亲热,只是不说一句话,唯恐一
开口会给对方听出口音,幸亏房里十分黑暗,这使双方都很满意,他们在房里待了一会儿,
还是看不清什么东西。理查把她抱上了床,也不敢多说什么,恐怕被她听出口音。他们俩玩
了好大一会儿工夫,其中一个人比另一个人快乐得多。后来,卡苔拉觉得该是发作的时候
了,顿时怒火直冒地说:

    “唉,女人的命是多么苦呀,她们拿一片忠贞对待丈夫有什么用呢?唉,我这苦命的人
哪,这八年来,我始终爱着你,把你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可贵,可是你呢——我刚才已经体
验到了——你火一般地热爱着另一个女人。你真是个没有心肝的男人哪!你以为你眼前是跟
谁睡在一起?睡在你身边的,就是一直被你的假情假义欺骗着的女人呀!”

    “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坏人啊,我就是卡苔拉,不是什么理查的妻子!你听着——难道你
听不出来这是我的声音吗?的确是我呀。好长的时间啊,我恨不得马上走出黑暗,来到亮
里,好把你狠狠地羞辱一番——你这条无情无义的恶狗呀!唉,我真是苦命呀:这么许多年
来我一直爱着的是哪一个人?我爱的就是这一条忘恩负义的狗呀,他还道他搂在臂弯里的是
另一个女人呢,所以对我百般恩爱,我跟你做了这许多年夫妻,竟还抵不上这么一会功夫的
温存呢。

    “你这背信弃义的坏蛋呀,你今天是够卖力的了;平日在家里的时候,却只见你软弱疲
乏、一点劲儿都没有;多谢天主,你依旧在耕种你自己的田,并非象你所想象的,在耕别人
的田。怪不得你昨天晚上不肯来亲近我了,原来你是要养精蓄锐,跟别人去交锋呀。多亏天
主,以及我的聪明,甘露没有落到别人的田里去。

    “你为什么不开口答话呀,你这个坏蛋?难道你听见我的话就变成哑巴了吗?老天在
上,我居然忍着气,没动手把你的眼珠挖了出来:你以为你干这好事干得非常机密吧?老天
在上,你聪明,别人可不比你笨。你并不曾如愿以偿。不告诉你你还不知道,你的一举一
动,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呢。”

    理查听着她这些话,好不乐意,却不敢回答她。只是紧搂着她,更热烈地吻她、爱抚
她。她看他不答话,又说了:

    “哼,你这条讨人嫌的狗,你打算这样装腔作势,献一番殷勤,就可以消了我这一口
气,跟你重新和好了吗?告诉你吧,你想错了。我不当着你所有的亲戚、朋友和邻居面前,
把你羞辱一顿,我这口气是不会消的,你这个坏蛋,难道我比不上理查的老婆那样漂亮吗?
难道我不也是一个大家闺秀吗?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呀,你这条恶狗?她什么地方胜过了我?
滚开些,别来碰我,今天一天你已经够卖力的了。现在你已经知道是我了,那还用说,你这
种亲热的样子都是硬着头皮装出来的。老天帮我的忙吧,我以后可要叫你饿得发慌;我不明
白,我以前干吗不叫理查来替我解解闷,他爱我胜过爱他自己,我却连正眼都不曾看他一
下!假使我跟他相好,又有什么要不得?你原以为你是跟他的老婆睡在一起,那就等于你已
经干了这回事,至于你结果没有把她弄到手。那并不是你的功夫不到家;今后我要是去找她
的男人,你可不能怪我!”

    卡苔拉这样怨天怨地,哭诉了好一会儿。到后来,理查觉得不能再继续欺骗她了,要是
让她气呼呼地回家去,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就决定把这回事向她道破,让她知道她是
跟谁睡在一起;于是他紧搂着她,使她要想脱身也脱不掉,然后说道:

    “我亲爱的心肝呀,别生气吧;只因为我一心爱你,却没有办法亲近你,所以爱神替我
想出了这一条巧计,好让我如愿以偿。我就是你的理查。”

    卡苔拉听见他这么说,又听得是他的口音,就没命挣扎,想脱出他的怀抱——可是哪儿
能挣出身来?于是她竟要喊起来了,却又给理查用一只手掩住了她的嘴。

    理查跟她说:“夫人。现在木已成舟,即使你大闹大喊一辈子。也无济于事了,假使你
果真喊闹起来,或者把这事说了出去,那么摆在面前的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跟你切身有关
的,那就是你的美好的名誉要给毁坏了。你当然可以说是给我用阴谋骗到这里来的,可是我
也会否认的呀,我可以说,我是答应了给你金钱和礼物,你才来的,后来你又嫌我给的太
少,这才翻过脸来,大吵大闹,说出这些话来。你知道,人们是宁可相信坏事,不愿意相信
好事的,所以这事如果传了开去,大家只会相信我的话,而不会相信你。另外一个结果是,
你的丈夫跟我从此结了不解的仇恨,很可能不是我杀了他,就是他杀了我,如果事情果真闹
到这一步,你决不会得到什么幸福和安慰的。

    “所以,我的心肝,我劝你还是三思而行,不要做出损害你自己名誉的事来,也不要叫
你的丈夫和我结下了冤仇,蒙上杀身之祸。古往今来,世上的女人受人欺骗的,你并非第一
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也决不是要存心毁坏你的名节,因此对你玩弄手段,我实在爱得
你没有办法可想了,才出此下策,我一心只想做你的最忠诚的奴隶。我,连我的心,我的身
子,以及我整个儿所有的一切,早就属于你了,从今以后,就更其属于你了。你在别的方面
是一个很有见识的女人,我相信今天的事,你也不会糊涂的。”

    理查这么说着的时候,可怜卡苔拉只是哭个不停,她一肚子的气,怎么也平不下来,可
是她的理性告诉她,理查并没有胡说,象他所说的后果很有发生的可能,因此终于说道:

    “理查,我上了你这样大的当,受了你这样的欺侮,除非天主来帮助我,叫我怎么还能
够受得下?我不打算在这里大叫大喊了,只怪我自己思想简单。太会妒忌,才被你骗到这里
来。可是,我告诉你,我如果不能够想出一个报复的办法来,那我是决不甘心跟你罢休的。
你放手吧,别再拖住我了——你已经满足了你的欲望,把我糟蹋够了,时间不早了,你放我
走吧。我求求你,让我去吧。”

    理查看她怒气未消。决心要跟她言归于好之后,才放她走。他低声下气,说尽了好话,
用尽了功夫,哄她求她,安慰她,终于打动了她的心,叫她跟他和好了。于是两人你恩我
爱,又一起玩了好一会儿,十分欢乐。

    卡苔拉到这时候,才明白情人的亲吻,比丈夫的吻更有味儿呢;她从前对他冷酷无情,
现在一变而为无限的柔情蜜意了。从此以后,她始终热爱着他,他们又经常约期幽会,把事
情做得十分干净,不露一点痕迹,却在私下里享受爱情的幸福。但愿天主允许咱们享受咱们
的幸福吧!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1:14:43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第七

台达尔多情场失意,离开故乡,隔了七年,乔装成一个香客,回来和过去的情妇相见,
指责她薄情。情妇的丈夫这时蒙了不白之冤,将处极刑,台达尔多把他搭救出来,同时跟情
妇重修旧好。

    大家听完了菲亚美达的故事,都赞美她讲得真好,女王不多耽搁时光,随即就叫爱米莉
亚接着讲下去。她这样开言道:

    方才两位讲的都是别地方的事迹,现在我又要把话题收回到我们这个城市来了。我要讲
给你们听,一个本地人士怎样跟他的情妇分了手,后来又怎样跟她重修旧好。

    从前在我们佛罗伦萨城里,住着一位公子哥儿,名叫台达尔多·爱里赛。他热恋着阿多
勃兰第·帕莱米尼的太太爱美莉娜。论他的人品风采,无一不好,合该消受这分艳福。可是
命运弄人,偏要叫他遭受那相思的痛苦;爱美莉娜跟他相好了一阵以后,却无事无端地变了
卦,跟他断绝往来,非但他托人去传话,她一概不理,就连他本人想去见她一面都不到;他
因此十分痛苦;还亏得她太太的关系,一向十分秘密,所以人家只看见他郁郁不欢,却不知
道他的心病在哪里。

    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做下什么对不起他情人的事,所以想尽方法,要和她言归于好;谁
想一切都是白费心机,最后,绝了望,决定离开故乡,免得让那个害苦他的女人看见他这副
憔悴的光景,暗中称快。他收齐了所有的现款,十分秘密地动了身;除了只对他一个心腹之
交谈起这事外,在其他亲友面前,一字都未提及。

    他来到了安康纳,改名为腓力·第·桑洛台秀,在那里结识了一个有钱的商人,帮他办
一点事,就上了他的船,跟他一起到塞浦路斯岛经商去了。他做事勤勉稳重,商人很是赏
识,不但给了他优厚的薪水,还叫他做自己的合伙人,把大部分的商业事务交托他管理。他
这样尽心尽力勤勤恳恳,做了几年买卖,居然积了不少钱,也成为一个知名的富商了。

    他在忙着筹划经营的时候,依然不免时常要想起他那狠心的情人来。他那失恋的创伤始
终没有平复,还是渴望着和他的情人再见一面。但是凭着他那坚强的意志——这七年来,他
一直压制着那儿女私情。可是有一天,他在塞浦路斯街上听见有人唱着他从前为他情人所编
的一支歌曲,那歌词就是形容当初他和他的情人两人你恩我爱、如鱼得水的情景。他听了这
歌,觉得她不会忘了旧情,因此不觉死灰复燃,再也按捺不住,一心只想和她再见一面;于
是决定回佛罗伦萨去。

    他把事务料理清楚以后,带了一个仆人,先到安康纳,把全部财产收拾在一起,托他的
一个合伙人寄运到佛罗伦萨,存放在合伙人的朋友那儿。他自己扮做一个朝拜圣地回来的香
客,带着仆人,悄悄动身,来到佛罗伦萨,投宿在一家小客店里。这客店是兄弟俩开的,就
在他情人家的附近。

    有了安身的地方,他第一件事就是走到他情人的宅子跟前,希望能见到她一面。不料他
一到那里,只见窗子门户全部关得紧紧的,叫他吃了一惊,还道她已经死了,或者搬家了。
他这么猜疑不定,走到自己的兄弟的宅子那儿,不料又看见他的四个亲兄弟。全都穿着丧
服,站在门前。这更叫他惊奇了;他知道自己七年飘泊在外,相貌习惯都换了个样儿,不容
易被人认出,就走到一个鞋匠跟前,向他打听这几个人为什么都穿上丧股。鞋匠回他道:

   




    “那几个人穿着丧服,是因为他们有个兄弟一向在外,名叫台达尔多,在将近两星期之
前,给人谋杀了。听说他们已向法庭控诉阿多勃兰第·帕莱米尼,说他就是杀人的凶手,因
此官府已把他收禁在狱中。原来这个兄弟从前跟他的女人有过私情,这次乔装回来,要跟她
相会,竟叫那个男人杀了。”

    台达尔多听了这话,更诧异了,他想,一定有谁跟他的面貌十分相象,竟给人误认了;
阿多勃兰第无辜受屈,他也很替他难过。他又从鞋匠那儿得知他的情人依然健在。这时天色
将黑,他满腹疑虑,回到客店,跟仆人两个吃过晚饭,就回房睡觉——他那一间客房,几乎
在整幢房子的顶端。也不知道他因为心事重重,还是因为床铺不舒服,还是他这一顿晚饭没
吃饱,竟是半夜没有入睡。正在这样辗转不寐的时候,他似乎听见有人从屋顶上爬下来,接
着就从门缝里看见一线灯光。他爬起床来,悄悄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向外张望,只见一个漂
漂亮亮的姑娘,举着灯火,接着,有三个男人从屋顶上陆续下来,都来到她身边,彼此打了
个招呼。只听得其中一个男人向她说道:

    “谢天谢地,我们从此太平无事了,台达尔多的几个兄弟已经跟阿多勃兰第当庭对质,
证明是他谋杀了台达尔多,他已经认了罪,连判决书都下来了。不过,我们还得小心,不能
把风声走漏出去,万一让人家得知了真情实况,那我们的生命就跟阿多勃兰第一样的危险
了。”

    那姑娘听得他们这么说,似乎很是高兴;接着,那几个男人就各自下楼睡觉去了。

    台达尔多在房里听得这些话,可吃惊不小。他想,事情糟透了,真是一笔糊涂账——他
自己的兄弟拿别人的尸体来哭泣埋葬;无罪的好人,蒙了不白之冤,被判处死刑,再说,那
法律又是多么盲目、残酷;那班统治人民的官吏,哪里在审查案情,只是黑白不分,作威作
福,居然还自以为是一个大公无私的执法者,天主的使臣;其实只是罪恶和魔鬼的代理人罢
了。他继而又转念,该想个什么办法来营救阿多勃兰第才好;他定下了进行的步骤。

    第二天早晨,起身之后,他叫仆人守在客店里,自己来到他情人家的门前,大门刚开
着,他觉得正是时候,就径自走了进去,只见他的情人正独坐在楼下的一间小屋子里哀哭,
这副凄楚光景,几乎叫他也陪着流下泪来。于是他走上前去,向她说:

    “夫人,别难过了,你的大难就要过去了。”

    那女人听见有人说话,就抬起头来,泪汪汪地说:“好人儿,你大概是一位外地来的香
客吧;你知道我的遭遇是凶是吉?”

    “夫人,”台达尔多回她道,“我刚从君士坦丁堡来,是奉了天主的派遣,要把你的眼
泪变成欢乐,要把你的丈夫从死亡里救出来。”

    她说:“如果你刚从君士但丁堡来,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我的丈夫又是谁呢?”

    于是那位香客就把阿多勃兰筹遭难的经过源源本本地说出来,还说出了她的名字,她结
婚了几年,以及他所知道的种种有关她的事情。那女人听他说得句句确实,惊奇极了,把他
当做了一位先知,跪倒在他的脚下,用天主的名义恳求他赶快搭救她的丈夫,否则,只怕来
不及了。台达尔多只装作是个圣洁的人,说道:

    “夫人,请起来,别哭了吧,听好我怎么对你说,这些话你可千万不能对别人讲。天主
向我启示过,你这次遭遇大难,是因为你过去有了罪孽,所以天主降下这场灾祸,叫你洗涤
一部分罪孽,而且要你悔过自新,尽力补救过去的错误,否则的话,只怕你还要遭遇到更大
的不幸呢。”

    “先生,”那女人说,“我过去犯了不少罪孽,天主要我赎罪补过,不知我首先应该从
哪一桩着手才好。”

    “夫人,”那个香客回答道,“说到那一桩罪恶,我知道得很清楚,用不着再问你什
么,可是我要你自己说出来,这样可以叫你更觉得悔恨。闲话少说,请你告诉我,你可记得
你有过一个情人吗?”

    那女人给他这样一问,怔住了,她原以为当时这回事十分秘密,没有一个人得知,仅仅
在台达尔多被人谋害,尸体下葬的时候,一两个知道她那一段隐私的朋友,说话中间,偶然
漏了些口风,外界才有一点风声罢了。她深探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看天主已经把人类的秘密全都对你揭露了,对你也不必再有什么隐瞒了吧。我年青
的时候,的确火热地爱过一个不幸的青年,不想他会遭到惨死,我的丈夫又给捉去抵他的
命。我听到他的死讯,心里好不难过,曾经痛哭了好几场。当初他离开故乡以前,我曾经对
他冷酷无情,可是,不管我跟他分离了这么多年,不管他已死于非命,我心坎里还是摆不脱
他这个人。”

    香客说:“你爱的不是那个死去的不幸青年,你爱的是台达尔多——不过暂且不谈这个
吧,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跟他断绝往来,他可有什么对你不起的地方?”

    “不。”她回答道,“他从来没有什么地方对我不起,我后来不理睬他,是因为听信了
一个倒楣的神父的胡说八道。我向他做忏悔,供出了我跟台达尔多的私情;他就咆哮如雷,
大声叱骂,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心惊胆怕。他对我说,如果我不赶紧回头,我就会给打
入深而又深的地狱深处,永远给魔鬼咬,给烈火烧,把我吓得再不敢跟我那情人见面了,为
了跟他从此断绝来往,他写信来也好,托人来也好,我一概不许进我的门。我怕他受了这打
击,绝了望,因此离开了故乡;否则,只要他再坚持一段时期,那么,我看到他的生命就象
白雪在阳光下那样慢慢消融,我再也硬不起这心肠来,到头来一定会向他屈服的,因为我再
没有其他的欲念比对他的爱情更强烈的了。”

    “夫人,”那香客说,“叫你现在感到那样痛苦的,不是旁的罪孽。就是这一个罪孽
了。我知道台达尔多一定从没强迫过你,你爱他原是出于你的自愿,因为你从心坎里喜欢
他。后来他跟你幽会,两个人结下了私情,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也有你的一份在内。你对
他说的话,你为他做的事,都流露出了一片柔情蜜意,他从前爱你十分,到了这时光,就一
万分地把你爱上。我知道你们的情形就是这样——假如真是这样的话,你怎么可以翻脸无
情,就此不理睬他了呢?象这一类事总得慎重地想一想呀,要是你害怕做了这事,将来会后
悔莫及,那么不如干脆不做的好。等他属于你、变做你的人儿的时候,你也属于他、成为他
的人儿了。在他还没属于你的时候,你尽可以爱怎么就怎么做,因为这仅是你个人的事;可
是等你跟他成了情人,你却忽然又要跟他一刀两断,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因为你违反了他本
人的意志,这就无异抢走了他最心爱的宝贝。

    “现在,你应该知道,我自己是一个修士,所以把教会里的人完全看穿了。如果在别人
面前,我或者不能够随便说到教会里的事,不过对于你,我不妨把那班修士的底细跟你彻底
谈一谈,因为这对于你有好处,免得你一回上了当,以后还要上他们的当。

    “从前,做神父的确实都是些圣洁善良的人;但是在目前,那班大模大样、自称为神父
的人,除了穿着一件长袍外,还有什么修士的气味呢;就连那件当作外表的长袍吧,也已经
有失体统了。从前神父所穿的长袍,都遵照教规,只用极粗劣的布料,尺寸都有限制,只求
蔽体,根本不讲究式样,表示他们轻视世俗的浮华。现在的神父可不同了,不是触目耀眼的
绫罗绸缎,他们就不穿上身,而且仿照大主教那种气派,把袍子做得又长又大;他们穿着这
种长袍,在教堂里、在广场中,好比一头孔雀似的洋洋自得,根本不存一点羞耻心,这又跟
世俗的子弟有什么两样?他们的行径又很象那渔夫;渔夫一心只想把河里的鱼儿一网打尽,
他们披着一件层层叠叠的外衣。布置下无数陷阱和圈套,也是一心一意,只想迷惑那班天真
的少女、寡妇以及愚夫愚妇,再也顾不到旁的责任了。说得坦白些,他们并没真穿着神父的
长袍,他们只是借这件黑袍子的光而已。

    “再说,从前的神父是要拯救众生,现在的这班神父只知道金钱和女人,他们把地狱里
的阴森森的光景讲得有声有色,真是用尽心计去恫吓那班无知的人,叫他们相信人生的罪孽
只有捐献和做弥撒可以洗涤。他们对人宣扬这一套话,因为他们做神父,原不是为了敬奉天
主,只是出于卑鄙的动机罢了,他们贪吃懒做,要是不当神父就没有什么可当的了;人们相
信了他们的胡言乱语,害怕自己亡故的亲人在地狱里受苦,就一个个甘心拿面包啊、美酒
啊、金钱啊来孝敬他们。

    “本来,舍施和祷告,的确可以洗涤人们的罪孽;可是,如果让那班出钱的人知道了这
些捐款是归谁受用的,那么只怕他们再也不会这样慷慨,或者宁可把钱扔到猪栏里去了吧。
只是这班神父看得很清楚,一块肥肉,分享的人愈少,吃得愈称心。所以他们没有一个不是
只想用叫嚣、用威胁、排斥别人,好独吞他们心目中的一块肥肉。他们谴责人们心中的淫
念,就为了把这班罪徒从女人身边吓跑,那娘儿们就好归他们自己受用;他们谴责重利盘
剥,和妄图不义之财,为的是让别人听信了这些话,害怕将来被打进地狱、永劫不复,赶紧
把那些不义之财交出来之后,他们就好拿去做更阔绰的衣裳,去贿赂主教的职位,去添置种
种财产。

    “逢到他们的所作所为遭到别人指摘的时候,他们干脆回答你:‘照我所说的话做去
吧。别学我的榜样!’以为这样一来,哪怕天大的责任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了——倒象是那
羊群应该比牧羊人更坚强、要经得起诱惑似的!许多神父都知道,一般人听着他们这样回
答,不一定会懂得话里的意义。我们现在的这班神父就希望大家照他的话做去,就是说,无
非叫大家去填满他的钱袋,把你们的秘密都告诉给他听,要你们禁欲,安心忍耐,逆来顺
受,决没有一句怨言——这些都很好,很冠冕堂皇;可是他们这样劝人为善的动机何在呢?
简单得很,有些事如果听任人们做去,他们自己就做不成了。

    “谁不知道,要过那种只吃饭不做事的舒服日子,没有钱是不行的;但是如果你把所有
的钱全花在你自己的享受上,那么叫那班修道院里的修士又怎么样过他们的舒服日子呢?要
是大家现在跟女人谈情说爱,那么女人还轮得到他们去追求吗?如果你不讲仁爱,受了侮辱
不肯忍气吞声,那么他还敢上你的门、来腐化你的家庭吗?——不过我何必这样不厌其烦地
对你讲这许多事呢?这班神父总是这样给自己辩护:‘照我所说的话做去吧,别学我的榜
样!’总是在明智的人士面前认错认罪。如果他们没有信心避免一切邪恶,过着圣洁的生
活,那他们干吗不守在自己的老家里呢?如果他们真是一心要做一个出家人,那么为什么不
遵照《福音》里的圣训:‘基督以身作则,诲人不倦’做去呢?但愿他们先管好了自己,再
来管别人吧。”

    “我亲眼看见过成千个神父都是些色中饿鬼,他们调戏、勾引民间的妇女,这还不算,
竟然还要诱奸那修女;而正是这班人,在礼拜堂的讲坛上声色俱厉地谴责这种行为。难道我
们应该听这种人的话,向他们请教吗?谁爱这么做。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不过他们做得对不
对,自有天主知道。

    “我们姑且退一步说吧,就算那神父指责你滥用爱情、破坏婚姻的盟誓,说你犯了滔天
大罪,是不无理由的;那么夺去一个男人的命根子,那罪恶是不是更严重呢?你活活地把他
逼死了,或是把他放逐出去,叫他从此流落他乡,那么你是不是更加罪大恶极呢。谁都不能
说不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发生关系,就有不是的地方,也还是人情之常。可是用抢劫的
手段对付一个人,把他谋杀、把他放逐,这却是蓄意犯罪的行为呀。

    “我已经跟你说过,你既然把你的心许给了台达尔多,却又忽然跟他断绝关系,这就无
异抢走了他的心上人;我现在更进一步说,就你而论,你实在等于杀害了他。你这么待他冷
酷,到后来直逼得他非自杀不可。根据法律的精神:促成罪行,跟一手造成罪行是同样犯了
罪的。你怎么能否认,他这七年来流浪在外,都是给你害的。这样看来,在这三条款项中,
不论你触犯了哪一项,你也已经犯了比跟他私下往来更重大的罪名。”

    “让我们再来看看,台达尔多遭受你的遗弃,是不是他罪有应得呢?说真的,他是无辜
的。你自己也供认过,他爱你甚于爱他自己。他尊敬你,崇拜你,赞美你,只要一有私下亲
近你的机会,就向你吐露他的痴情,天下还有哪个女人受到她情人这么崇拜的?他把他的名
誉、自由、以及所有的一切全奉献给你了。难道他不是一个高贵的青年?难道在全城的小伙
子中他算不得漂亮?还是他修养欠缺、才华不够。算不得一个优秀的青年?他不是博得大家
的爱戴和好感吗?他不是到处受欢迎吗?你大概不会否认我这些话吧。”

    “那么你怎么可以听信了那愚蠢的、小心眼儿的神父的话,对他翻脸无情呢?一个女
人,怎么可以瞧不起男人,对他们冷若冰霜?这是多大的错误啊。女人家必须记得自己的地
位,认识到天主拿最高贵的德性赋与了男子,使他超越了世上的一切生命;那么一个女人受
到男人的爱慕时,她应该感到骄傲,热烈地爱他,体贴入微地讨他喜欢,这样,女人才会永
远被人爱着。可是你受了那个神父的教唆,是怎样对待你的情人呢,那你自己也很明白了。
那个喝酒吃肉的神父教你这么做,一定是别有用心,他想把别人从你的身边赶走,然后自己
取而代之。

    公正的天主,他赏罚分明,丝毫不爽,决不能容忍你的罪过而不加惩罚。你从前毫无理
由跟台达尔多断绝往来,现在你的丈夫就同样地毫无罪过,却给捉去抵台达尔多的命,你自
己也陷在痛苦里。所以如果你要想得救,你就必须答应——而且非做到不可——假使将来有
一天台达尔多流浪回来,你愿意跟他重修旧好,依旧爱他,珍重他,和他来往,当初你还没
糊里糊涂地听信那个神父的胡言乱语之前,怎样待他,将来还是愿意这样待他。”

    香客的一席话到这里结束。爱美莉娜一直用心听着,觉得句句有理,认为自己确实犯了
这桩罪孽,今天才会遭到这样的苦难,就说:

    “天主的使者啊,我很明白你所说的都是真情实话,我从前一向把神父全都认作圣人,
现在听了你的譬解,才恍然大悟,看穿了这班神父的原形。我也坦白承认,我这样对待台达
尔多,真是错尽错绝。假如我还能够照着你的指示,设法补救,那我才高兴呢;可是这怎么
能够办到呢?台达尔多再也不会回到我这儿来了——他已经死了!既然是万难办到的事,我
又何必空许下什么心愿呢。”

    “夫人,”那香客回答道,“天主已经给了我启示,台达尔多并没有死,他还活着,安
然无恙,缺少的只是你的爱怜。”

    爱美莉娜说:“你想想你说的是什么话吧!我亲眼看见他的尸首横在我门口,身上给人
戳了几个窟窿。我把他抱在怀里,滚滚泪珠全掉在死人脸上,或许就因为这回事竟惹得人家
飞短流长吧。”

    “夫人。”香客回答,“不管你怎么说,我向你保证,台达尔多还活着,只要你答应我
的要求,我相信你很快就会跟他相见。”

    她就说:“我答应你,我但愿能够做到。假如我能看到我的丈夫无罪释放,台达尔多安
然无恙,那我真是再快乐也没有了!”

    台达尔多觉得这时候应该表明自己的身分,也好安慰他的情人,叫她相信她的丈夫确然
是会逢凶化吉的,就说:“夫人,为了让你对你的丈夫放心起见,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你
可千万不能泄露出来啊。”

    爱美莉娜深深相信那位香客是个圣人,就把他带进一间密室,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台达
尔多于是从身边拿出一个戒指来给她看——这就是当初他们最后一晚聚会的时候,她送给他
的纪念品,——现在他就拿这一直珍藏着的戒指给她看,问道:“夫人,你认不认识这样东
西?”

    爱美莉娜,一看见戒指,就认出来了,说道:“是的,先生,这是我从前送给台达尔多
的。”

    那香客于是站起身来,随手摘下香客的帽子,脱下香客的粗布长袍,用佛罗伦萨的口音
说:“那么你认不认得我呢?”

    爱美莉娜这时候才认出,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原来就是台达尔多。她这一吓非同小可,就
象有人看见死鬼出现那样,哪儿还想到欢迎这位从塞浦路斯岛来的远客,简直就把他当作从
坟墓里出现的死鬼,吓得连逃都来不及呢。这时候,只听得台达尔多说:

    “夫人,别害怕,我是你的台达尔多啊,我好好地活着,并没有死去,也不曾遭谁的杀
害。你和我的兄弟都认错人了。”

    爱美莉娜听出他口音,半惊半疑,再把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认出他果然是台达尔多;
就身不由主地扑在他的肩头,哭泣起来,吻着他说道:“我的好台达尔多,欢迎你回家
来!”

    台达尔多也搂着她只顾亲吻,接着说:“夫人,现在还不是我们欢叙畅谈的时候,我必
须去设法使他们把阿多勃兰第好好儿地放还给你;我希望在明天晚上以前,能有好消息给你
——真的,我但愿今天就有好消息,如果是这样,我今晚再来看你,那时我就可以把种种经
过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跟你说一说了。”

    他穿上香客的袍子,戴上香客的帽子,又跟他情人亲了一个吻,叫她不要难过,就告辞
了;不多一刻,已来到狱中。

    这时候,阿多勃兰第在牢里正满腹愁思,觉得此生蒙了不白之冤,眼看就要受刑,要想
洗雪是很少可能了。台达尔多得到狱卒的许可,走进牢房,来到阿多勃兰第身边,只装作一
个安慰囚犯的修士,在他的身边坐下,说:“阿多勃兰第,我是你的一个朋友,天主可怜你
受了不白之冤,特地派我来救你。如果你尊敬天主,能容许我向你讨一个小小的情,那么,
你本来以为挨不过明天天黑,就要被判死刑,我保证,到那时候,你就会听到无罪开释的宣
告。”

    “善良的人,”那囚犯说,“你既然热心救我,想必象你所说的,是我的一个朋友,尽
管我不认识你,也记不起来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你。真的,我是蒙了不白之冤,眼看就要被处
死刑,或许我从前犯了什么罪孽,因此今天有了这报应也未可知。不过果真天主如今对我发
了慈悲,那么为了尊敬天主,我可以这样向你说:别说你向我讨一个小小的情,就是要我忍
受多大的牺牲,我也不会不答应。你有什么要向我求情,请你说出来好了,只要我能逃出这
场大难,我一定愿意照办。”

    香客说:“我只要求你宽恕了台达尔多的四个兄弟,他们错把你当作杀害他们兄弟的凶
手,所以把你诬告了;如果他们来向你赔罪,你要把他们当作兄弟和朋友那样看待啊。”

    阿多勃兰第就说:“只有受过迫害的人,才渴望着复仇。知道复仇是一件多么痛快的
事。不过呢,为了祈求天主搭救我的苦难,我甘心原谅他们——现在就原谅他们。如果我真
能保全生命,逃出这一场灾祸,我一定遵照你的意旨做去,使你满意。”

    香客听了很高兴,便不再多说,只叫他安心好了,不到明天傍晚时分,一定会让他听到
宣告释放的好消息。于是他离开监狱,直奔官府,私下来见主审的官员,说道:

    “大人,我们逢到一件事,总喜欢追究个一清二楚,你们身居高位,听讼断狱当然更要
把案情弄个水落石出,使罪徒伏法。好人不会受到冤枉。我现在赶到这儿来,一则是为了使
大人的威名格外显扬,二则就是为了不让那不法之徒逍遥法外。大人早已知道,台达尔多遭
人谋杀,你以为凶手就是阿多勃兰第,所以把他抓了来,准备处以极刑,这实在是冤枉到极
点的;在今天半夜以前,我可以把真凶交到你手里,好证明我这话并非胡说。”

    那位审判官认为这是对阿多勃兰第性命有关的事,所以仔细听着香客的话,又跟他讨论
了一番,就依他的主意,在半夜时分把那开设饭店的两个主人和一个仆从,从床上抓起来,
这三人正自好睡,连挣扎都来不及挣扎一下。等来到公堂,经不起严刑威逼,这三人就各自
分别招供了,后来再又共同承认他们是杀害台达尔多的凶犯,不过当时并不知道他的姓名。
审判官问他们杀人的动机何在,回说是他们不在店里的时候,死者调戏他们中一个的妻子,
而且还想强奸她。

    香客也在旁边听着,这时候就向审判官告退,悄悄来到他情人家中,这时她家里的人都
入睡了,只有她一人还在等待着。一半是为了盼望她丈夫逢凶化吉的好消息,一半也是要跟
她的台达尔多重修旧好。他来到房中喜气洋洋地招呼她道:

    “我最亲爱的夫人,告诉你听,也好叫你高兴,你的丈夫明天准可以平安回家了。”

    为了让爱美莉娜更加放心,他又把自己那一整天的活动源源本本告诉了她。

    对她说来,这真是双重喜事从天而降——她只道是已经死了的,为他放声悲悼过的台达
尔多,现在还好好活着,依然是她的情人;而她原以为她那无辜遭冤的丈夫,几天之内就要
被处死刑了——到那时候少不得又要痛哭一场,现在已经化险为夷,可以安然出狱了——这
时候,她直乐得心花怒放,天下还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她呢?她亲亲热热地搂着、吻着台达
尔多,和他携手上床,前嫌尽释,旧梦重温,真是说不尽的恩爱和欢喜。

    到天快亮时,台达尔多从床上起来,把他的计划告诉了情人,又一次叮嘱她要严守秘
密,于是穿起香客的服装,离了情人的家里,去料理阿多勃兰第的案子了。

    天亮之后,官府经过研究,认为这件案子的真情实况已经彻底查明,立刻下令开释阿多
勃兰第;过不了几天,就把几个凶犯押至原来肇祸地点,一起斩决了。

    阿多勃兰第得到释放,跟他的妻子和亲友重逢,自有一番欢天喜地的情景;他感激那位
香客的救命之恩,把他请到家中。悉心侍候。总求他多住几天,尤其是这家的主妇,心里明
白,因此更加殷勤。

    过了几天,台达尔多觉得应该出面替他的兄弟和阿多勃兰第调解一番了,因为他听说他
的兄弟由于阿多勃兰第的无罪释放,很受到人们的讥讽,同时他们害怕报复,身边经常带着
武器。他请求阿多勃兰第履行从前许下的诺言。阿多勃兰第毫无难色地答应下来,准备依着
香客的话,在第二天设下一席丰盛的酒菜,把男亲女眷都请了来,招待那兄弟四人和他们的
妻子。香客又表示自愿立即去邀请那四个兄弟出席这和好的宴会。

    香客的建议,阿多勃兰第无不听从,于是他随即去见他的四个兄弟,向他们讲解了一番
道理——无非是用金玉良言劝他们放宽心胸,向阿多勃兰第赔罪,请他不念旧恶。他们随即
答应了。台达尔多这才邀请他们明天各自带着太太到阿多勃兰第家去吃饭,他们知道这是出
于一片诚意,也答应了。

    到了第二天午餐时分,台达尔多的四个兄弟,穿着黑色丧服,带了几个朋友,来到阿多
勃兰第家里——主人早已在等候了——就当着满堂宾客,投下武器,徒手向前,听候主人发
落,只求他能宽恕了他们得罪他的地方。阿多勃兰第挂着眼泪亲切地接待他们,一一吻了他
们,只用轻轻几句话就把事情带了过去,完全宽恕了他们。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他们的妻子和
姐妹,全都穿着灰色丧服,也由女主人爱美莉娜和她的女伴亲切地接进去了。于是宾主入
座,大开宴席,一切安排得尽善尽美。美中不足的就是席面上谈话很少,显得过于冷清——
原来台达尔多的亲属全都穿着丧服,怀着哀思,所以提不起欢乐的情绪来。这时候,有人就
不免抱怨那位香客,不该出主意举办这样一个宴会;台达尔多心里也十分明白,等到大家在
吃水果的时候,他觉得打破这片冷清局面的时机已到,就站起身来说道:

    “盛会难逢,大家应当欢乐一番,只可惜台达尔多不来,未免减了些兴致;其实他一直
在你们身边,只是大家不认得他罢了,我现在就来把他介绍给你们。”

    说完之后。他就脱去香客的长饱和帽子,露出一身绿色绸衣,大家全都瞪着眼对他直
望,不胜惊奇,可一时里还是不敢相信他就是台达尔多。他看见大家一味猜疑,只得对他们
说了许多家事,以及他过去跟他们各个人的交往,又把他自己这几年来的经历大约讲了一
讲。他的兄弟和众人这才相信了,竟一齐拥上去抱着他,欢喜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在座的女
客,不管是他的亲属还是陌生人,也都同样上前去跟他拥抱,惟独爱美莉娜坐着不动,阿多
勃兰第看见这情景,就问:

    “怎么啦,爱美莉娜?别的女客都去向台达尔多欢迎问好,为什么你不去向他问好
呀?”

    那女主人为了叫大家都听得见,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说到欢迎,这儿再没有第二个
人比我更欢迎他的了,因为在这许多人中间,是我欠得他的情最多——全靠他救了我丈夫的
性命。可是想到前一回,我们错把别人当作了台达尔多,哭了一场,竟招惹来了不少蜚言流
语,那么这一回我怎么能不再避些儿嫌疑呢?”

    她丈夫说:“别说废括啦,你以为我会理睬这班人的造谣生事吗?单看台达尔多这样出
力搭救我的性命,就知道这班人是在嚼舌根,我怎么也不会相信的。快站起来,去拥抱他
吧。”

    女主人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就立即听从丈夫的命令,站了起来,和别的女人一样,上前
去跟他拥抱,热烈地表示欢迎。阿多勃兰第的宽大的气量,使得台达尔多的兄弟和在座的男
男女女都很满意,过去大家听了种种流言,心里不免疑神疑鬼,现在心境就开朗了。每个人
都慰问了台达尔多之后,他就亲自动手替他的兄弟扯破了黑色丧衣,又替他的嫂子和姐妹扯
破了素色丧衣,差人另外去拿衣服来。他们换过衣服之后,就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各
自玩儿起来。这次宴会,开头冷冷清清,没想到收场的时候却是这样热闹,这样兴高采烈。
宴罢之后,大家兴犹未尽,又一起把台达尔多送回家中,那天晚上,就在他家里用饭,十分
欢乐,他们就这样一连在他家里吃喝了几天。

    在最初几天,佛罗伦萨的人把台达尔多当作死人复活,看到他很有些害怕;还有好多
人,连他的兄弟也在内,心里总有点儿信不过来,怀疑他究竟是不是台达尔多,要不是在一
个偶然的场合,弄明白了遭害的人究竟是哪一个的话,只怕这个疑问一直要存在下去呢。

    事实是这样的:有一天,几个从隆尼基那来的步兵,打他们家的门前经过,看见了台达
尔多,立刻走上去招呼道:

    “你好啊,法齐乌罗!”

    台达尔多正跟他几个兄弟在一起,他回答道:“你们错认了人了吧。”

    对方听到他的声音,很是狼狈,连连请他原谅,说道:

    “真的,两个人的面貌这样相似,真是少见。你真是太象我们队伍里的一个兄弟啦——
他叫做法齐乌罗,约莫在半个月前来到这儿,就此一无消息。本来我们看见你的衣服也有些
奇怪,因为他也跟我们一样,是当兵的,怎么会穿起象你这种衣裳来呢?”

    台达尔多的哥哥听得这话,走上一步问他们,那个法齐乌罗穿的是什么衣服;他们所说
的衣服正和死人身上所穿的相同,再凑上别的一些事实,真相就大白了,给人谋杀的是法齐
乌罗,不是台达尔多,大家对于台达尔多所抱的怀疑也就消释了。

    台达尔多发了财,回到家乡,对他的情人忠诚不渝,他的情人也从此不再跟他闹翻。他
们始终谨慎从事,享受着恋爱的幸福。但愿天主允许咱们享受咱们的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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