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豫章行 第十章 少年陆逊
“小绩,你这家伙不是最喜欢懒床了吗,今日怎改了性子了!”我笑道。陆绩弯腰抓了一把雪,搓成一团向我扔了过来,道:“哼,阿姐把我的耳朵都快拎掉了,我能不来吗?”
“是陆姑娘找我吗?”我问道,陆府的仆众丫鬟虽然不多,但有他们相跟着,我与陆缇见面说话远不如在船上时那么方便,这一次陆缇找我不知是为何事。
陆绩撅了个嘴,道:“阿姐说了,让你快赶到祠堂去!”说罢,便一溜烟的先跑了开去。
祠堂,那就是祭祀陆氏先祖的地方,陆缇让我一个外人去干什么!她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还是要作重大的决定。我匆匆收拾好衣着,边走边猜测着。
祠堂的大门前,供案上早已摆好了水果、菱角等祭祀的物品,堂内烟香僚侥,陆缇领着一众族人跪在先祖的灵位前,见我进来,陆缇点了点头,示意我先站在一旁。
片刻礼毕,陆缇进得内眷里间,竟换了身黑白格相间的道装出来,不意想这简朴的道装一穿,映衬着她那张清秀的脸庞,更显出几分天生丽质、楚楚动人来。
陆缇上前,携过陆仪的手,持香朝着祖先跪倒,大声说道:“历祖历宗在上,不孝子嫡陆缇领陆绩、陆仪及族中诸人敬上:陆氏自桓帝本初元年南迁以来,世居吴郡已历五代,前吾父康为庐江太守,族长以之为首,昔兴平元年孙策兴兵没庐江,吾父亦生死不明,至今已二年矣!绩儿年幼,我以一介女流,独撑迄今,见家道日落,实惶恐之至,今仪儿年将弱冠,且性情稳重,办事可靠,正可纲纪门户,待绩儿成年之后,再行礼数自立门楣。”
听陆缇这么一说,我才明白她是要把陆家交由陆仪来掌管,着陆绩请我这个外人来,意思大概是作个见证,另外,依着吴中一带特有的习俗,一个男子年到十五,便要举行加冠之礼,正其名,赐表字,这样的礼会一般由家中长辈主持,再请一族外之人为其梳发结冠,此为全数。
当下,陆仪按照祖先规矩,向灵位上的各位先人一一行过礼数,随后正式从陆缇手中接过象征族中权力的家尺,然后正式更名为逊,赐字伯言,代陆绩持撑门户纲纪。
待家中帐薄、钱粮、收支等一应事务交接完毕,陆缇将我唤到一旁,道:“少冲可知我要你来此的目的?”
我道:“陆仪的辈份要小上一辈,持撑门户与族规稍有冲突,这一次是让我作个见证吧。”
陆缇道袍飘飘,黑色与白色间现在她身上,是如此的和谐,恍然中如若天外仙子降临凡间,再衬着她那一张素雅清绝的面容,一双亮丽灵动的双眸,我一时心神激荡,几无适从。
陆缇道:“此其一也,按理说小仪要到年里才正式满十五岁,现在举行礼数早了些,只是我明日便要随师父云游去了,到时行踪不定,家中之事还是早作安排为上,此为其二。”
我一时无语,这些日子来,陆缇的一颦一笑和她的每一句话早已深刻在我的心里,对于我来说,陆缇已不只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与我心灵相通的红颜知已。
我犹记得,那日行舟湖上,当我将神亭岭上的千般战事、万般危险说与她听时,她脸上的神情也为我身处的绝境而紧张动容,她的目光中更流露出赞许的神色。待讲到我为了让诸军士脱困,假扮太史慈径取孙策时,陆缇亦不自禁击掌赞道:“少年任侠气,一诺千金重,是男儿当如此!”
我黯然道:“姑娘这一去,真不知何日我们才能再见?”
陆缇说道:“家师原乃琅琊宫道士,顺帝年曾入山采药,得神书于阳曲泉水上,号曰《太平青领道》,凡百余卷,皆治人疾病方术。前两日,师父着人来信,言会稽以南一带大水肆虐,疫乱流行,死人甚多,我等身为布道之人,学一身医术,便当普施符水、救人万病,此为急所,岂可推辞。”
陆绩听见我们的谈话,忙赶过来拉住陆缇的手,不肯松开半刻,哭咽道:“阿姐,小绩也舍不得你走呀!”
陆缇轻抚着陆绩的头,似亦有些不舍,许久方道:“小绩不哭好吗?阿姐身为道宫传人,救民于水火乃是代天宣化的义举,就如同那天我们救起高宠哥哥一样,都是上天要求我们必须去做的。人生一世,有些事你必须勇敢面对,必须坚决的去做,这样才不负大好年华,才无愧堂堂七尺之躯。”
陆缇的最后一句话似是在对我说,是啊,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匆匆而已,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安逸舒适的生活终不是我所向往的,属于我的地方应该是那个激荡热血、浑洒豪情的战场。
雪没了行路,陆缇的身影渐渐已在白雪中不见,我的眼神却仍定定的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仿佛她纤手仍在轻绕垂在耳边的一缕青丝,而那青丝缠绕在她的指间,却象是在我心头打了一个结。
情人结。
风吹起衣衫的一角,把这个冬夜所有的阴冷都灌进我的身躯,我却丝毫都感觉不到寒冷。在我胸中,有一团火在燃烧。
只为她。
雪珠落在脸上,有种沁入心脾的冰冷,在这一瞬之间,我终于明白,陆缇在临行之前与我见面,就是为了说出那最后的一句话,其实她早就看穿了我是怎么样的人,她知道我是不会甘心窝居人下,碌碌无为的。
好男儿,当志在千里,率万马千军杀敌于阵前,立百世功,建万丈业。
……
兴平二年十二月冬末,孙策在取得神亭岭大捷后,率大军入曲阿,采纳长史彭城张昭谏议,张榜安民告谕诸县:有刘繇、笮融等故乡部曲来降首者,不问以前所做的事情,有乐意加入军队的,一个人参军,免除全家的赋役,不乐意加入的也不勉强。
在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四乡民众纷纷响应,聚拢起来使得孙策军总数达到二万余众,战马千余匹,声势威震江东。
与此同时,孙策遣丹杨都尉朱治从钱唐领兵攻伐吴郡。
吴郡太守许贡檄会“吴中四姓”及江东各路强豪会盟于虎丘山剑池,共商御敌大计。吴中四姓:即是顾、张、朱、陆四大门阀,其实,就吴中士族大豪的实力而言,四姓的叫法并不贴切,更实际的称谓应是三大家:即“一顾一朱二张”。
自从陆康失了庐江后,陆氏一族便开始走向式衰,而顾、朱二家却是蒸蒸日上,撑起“顾”氏门面的是顾雍,雍字元叹,为大名士蔡邕弟子,从学琴书,冠绝江南,经州郡表荐,弱冠即为合肥长,甚有治迹。而朱氏更有轻财贵义的朱桓,桓字休穆,以强识名,与人一面,数年不忘,往遇疫疠,必隐亲医药,餮粥相继,士民感戴之。张家也有名士张允、张温父子撑着场面,比只剩下妇孺儿童的陆氏要强过许多。
而实际上,无论是三家还是四姓,随着时间的推移,“顾、张、朱、陆”所代表的士族阶层的影响和地位早已沉积在历史的记忆中了,无论是谁成为吴郡的统治者,他都无法回避这一问题,许贡也是一样。
我看过陆逊递过来的檄书,说道:“孙策大军已进抵由拳,许贡此番邀会必是商讨御敌方略,只是以许贡之力,岂能挡得住孙策精锐之师,这剑池之会伯言或可不去。”
“少冲兄,剑池龙腾虎跃,英豪聚集一堂,方才我已差人问过顾公、张公和休穆兄,介时我四姓将共同进退,想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许贡也不敢有所放肆。”陆逊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渴望,我知道再劝也是无益,新掌门户的他需要有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已。
我叹了口气,道:“既如此,请允许我与之同往。”
陆逊大喜道:“伯言正有此意。”
虎丘——剑池。
遥想那个诸侯逐鹿、争霸中原的年代,吴越檇李之战,阖闾战伤而死;夫差迎丧以归,卜葬于破楚门外之海涌山。据传殉葬剑甲六千余副,其中更有鱼肠、干将、莫邪等利器,金玉之玩,充牣其中,更不知其数。既葬,尽杀工人以殉。
“阖闾之葬,穿土为山,积壤为丘,发五都之士十万人,共治千里,使象运土凿池,四周广六十里,水深一丈,铜椁三重,倾水银为池六尺,黄金珍玉为凫雁。”这个地方最后的辉煌已和那些陪葬的珍宝一起尘封于地下。
现在,这一处胜迹又迎来了一群后来者,吴越一带的各路强豪纷纷打着自家的旗帜,遍插到虎丘这座小山的每一个角落,无论如何,这一次聚会都是显示实力的最佳机会,谁也不会轻易错过。
吴郡太守许贡是这次檄讨大会的主角,平日只读圣贤书简不通武艺的他这一回竟也顶盔贯甲,弃了笔墨摆出一副要上阵撕杀的样子,只不过厚重的铠甲压着他那一身弱不禁风的身板,尤如小小幼童穿着大人的衣服,实在是有些个滑稽的很。
从某种意义上说,刘繇的速败让这些个割据一方的强豪们发热的脑子开始清醒起来,这一次由许贡召集的聚会,强豪们慑于孙策势如破竹般的攻势,终于意识到单个的抵抗将是以卵击石,吴郡严白虎、乌程邹佗等纷纷遣来使者寻求合纵以抗强敌。
而吴中四姓中,除了陆氏一方仅仅二人到场外,顾、张、朱三家都带了本族的私兵而来,虽然人数不是很多,但看得出多是挑选出来可以一挡十的精锐。
许贡见众人悉数来齐,急步登台,连咳了几声后,竭尽力气大声道:“蒙诸位英雄豪杰看得起许某,不辞辛苦来赴此会,实乃吴郡之幸也。今孙策、朱治举兵来犯,扰我乡民,杀我百姓,许贡不才,愿撒尽家中粮财,邀诸位豪杰同举仁义之师,共抗强敌!”
许贡话音未落,便见身旁一持刀大汉立身而起,喝道:“我严舆受叔父之托,愿率人马追随太守征讨孙贼。”
严舆的叔父便是吴郡群寇中最大的一股首领严白虎,许贡在上任之初,为平民忿,还出兵征讨过严白虎,现在孙策进攻吴郡,严白虎与许贡的地盘首当其冲,他们抛弃前嫌联合起来也不足为怪。
严舆这一领头,乌程、嘉兴等地强豪代表纷纷表示结盟抗敌,不过多是乘乱占据一方为王之徒,而士族门阀出场发言拥护者,只在寥寥,象吴中四大家族中的顾雍、张允、朱桓、陆逊都还一个都没出声。
会场上叫喝声日渐稀落,许贡本就瘦削的马脸上拉得越来越长很显然如果“顾、张、朱、陆”四姓为首的士族不参与,这一次会盟的号召力就有限的很。
许贡阴冷的目光扫过四大姓聚拢的这一边,投向我们身后的山下,在他的眼神中我似乎看到了一种穷凶极恶的疯狂,我顺着许贡的目光看去,竟发现在茂密的树梢间有数条黑影晃动,映着阳光更有点点利器的寒光折射过来。
我心头一凛,暗道不好,许贡与严白虎如此一唱一合,恐怕早已联合起来了,这一次大会对于顾、张、朱、陆四姓来说,可能就是一场鸿门宴。
正僵持着,一个家丁模样满脸血污的汉子从山脚下快步跑了上来,见到朱桓忙抢到跟前,随即在朱桓耳边说了几句,朱桓顿时脸色倏变。
“休穆,出了什么事?”顾雍问道。
朱桓满脸通红,嗔目激愤,怒道:“顾公、张公,现在通往虎丘山脚的各个路口,不少身着黑衣、手持武器的家伙封锁住了路口,凡是要下山去的,都被他们挡了回来,这些人武艺甚是高强,有好几个强行闯关的,都被他们一刀剁了,我怀疑其中一些人很可能是许贡府上豢养的食客。”
顾雍听罢神情凝重,沉吟许久说道:“休穆怀疑可有证据?”
此时,朱桓的脸已涨得象紫茄子一般,他闻言答道:“试问顾公,吴郡除了许贡府中有喋血的江湖客外,更复有其它?”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张允睁开眼睛,须发俱张,大声道:“许贡他敢,难不成还反了他了?”当年许贡之所以能成功将前任吴郡太守盛宪赶跑,得到张氏的支持也是一大助力,现在张允听到许贡竟然以武力相胁迫,不禁倚老卖老喝斥起来。
第一卷 豫章行 第十一章 独闯虎穴
我瞟了一眼激动得有些发颤的张允,心中暗嗤:瞧今天许贡摆的这阵式,他怕是要狗急跳墙了,又哪里还顾得上交情不交情的,张允真是老糊涂了。自到了虎丘,在资历和实力上都远不如其他三姓的陆逊一直未曾出言,这时突然忿然起身,朝着台上的许贡大声喝道:“陆逊不才,敢问太守大人,因何在山下布重兵阻我等通行?”陆逊这一喊正可谓石破天惊。
许贡在台上其实早就瞧见这边的燥动,见陆逊年纪轻轻竟出言质问,哪里按耐得住,阴阴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陆门之乳臭小儿,不错,山下把住路的的兵士确是本大人的心腹,许某如此,非为其它,乃是想与各位英雄豪杰多多亲近几日,待孙策兵退之后,许某一定设下酒宴躬送大家。”
许贡话未说完,四下里已是一片哗然,许贡话说的漂亮:什么多多亲近几日,说白了就是把大家给软禁了起来,等到孙策兵退?那孙策意在取下吴郡,又怎么可能会退兵,这与会众人都明白许贡这是要以武力作胁迫,将各股势力绑到他的战车上,按他的意图行事。
孙策自渡江以来,所向无敌的气势众人都有耳闻,若不是到了实在无路可走的地步,谁也不会舍了家底去拼命,现在,许贡要将各家私底下留着的后路给一一切断,然后逼迫众人为他卖命,这岂不炸了锅。
陆逊也不示弱,大喝道:“朱治大军已离由拳不远,许太守以为凭汝的实力挡得住吗?”
许贡冷笑一声,道:“单凭许某之力当然不够,所以我才邀请诸位来此商议抗敌之事,相信只要诸位能与我齐心协力,莫说是区区朱治,便是孙策亲来也没什么可怕的。”
许贡直起嗓子,尖锐的声音刺入耳际,但现在这会场上却没有人再相信他的鬼话,有几个心眼活络好使的,已经在着下人去打探是否另有下山的小道了。
“顾公、张公,乘着这乱劲,我带着你们冲出去!”朱桓拔出环首刀,怒吼道。
顾雍苦笑了一下,道:“休穆,以你的武艺,要闯出去当有可能,然张公与我皆一介文士,手无缚鸡之力,要想安全脱困,谈何容易!”
正僵持着,只见那许贡一挥手,从各处山岩和密林后便跳出数个持刀大汉来。
“我看,诸位就不必再想着回去了,许太守要留大家几日,大家就多留个几日,诸位要是急了,就先差个家人传个讯,就说主人家在由拳等着,各位只需下令让部曲私兵开过来,那就一切好说,不然的话——,这根木柱可就是榜样。”那厢严舆一声断喝,脸上横肉一颤,杀气腾腾着一刀劈落,一旁碗大的木柱顿时被截成两段。
瞧这架式,许贡、严白虎是下了血本了,如果有哪个敢不从的话,估计就要脑袋搬家,身首异处了,我侧过身去,正想提醒陆逊不可再冒然出头,却见他双目紧紧的瞪着严舆,眼睛里隐有寒芒一闪,转而又恢复了平静。
陆逊沉声道:“诸公,许贡、严舆是有备而来,我等不可冒然行事,莫如暂先答应了二贼,静等时机为好。”
我朝着陆逊会意一笑,我的担心看来是多余的了,陆逊熟读《三略》、《六韬》和诸子战策,这些日子以来,与我谈论起孙子兵法中的战例又讲得头头是道,这隐忍待发的道理我这个半路出家的都知道,陆逊自然是领会的。
……
“这是什么?”把在山道的士卒拿着从我身上搜到的一封信喝问道。
我道:“这是我家主人怕府中管事的不相信,写的亲笔信托我带回去。”
“那快走——,要是迟缓了你家主人的命就保不住了。”把住山道的士卒一面嘴里骂骂咧咧,一面拿着武器吓唬着。
我混杂在被放归传话的奴仆中间,向着山下跑去。恰才那封信是陆逊以“吴中四姓”名义写给朱治的亲笔信,要是被许贡发现了,我与陆逊苦心谋划的脱困计划就要泡汤了。好在那些个士卒并未多加盘问,否则的话——。
一路之上,午后的阳光消融了积雪,有几株腊梅傲雪开放,点缀着灰白相间的田野,更有数只麻雀吱吱喳喳的叫着,飞落道旁,用尖细的爪子刨开松软的泥土,取食着秋日里残剩的一点果实,在这严寒的冬日里,这瑞雪、腊梅、雀鸟构成的画景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见到有人经过,惊觉的麻雀早早的振起了翅膀,扑楞楞的向灰蒙蒙的天空逃遁,无意间我这个匆匆赶路的行人成了惊扰这一切美好的祸手,人是一切自然生灵中最优秀的,但正是这最优秀的人在破坏着自然的美好与和谐。
许贡与严白虎联合后,实力强过吴中四姓甚多,再加上早就蓄谋已久,仅凭四姓子弟的力量是敌不过的,要想脱困,必须依托更强大的力量。
这就是我前往由拳的使命,说动朱治配合四姓子弟阵前倒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一次去虽然凶险,但也并不是全无把握,朱治为孙坚旧部,先是追随孙坚征伐过周朝、苏马,后又从坚征讨过董卓,乃是一员经验丰富、持重稳健的大将,孙策不派别人,而派朱治,不会仅仅为了驱赶许贡,更大的目的是安抚民众、平肃贼寇、经略吴郡,以为治所。
由拳。
这里离昔日吴越檇李之战故址不足五里,在吴中的民间,俗传三泖中,每风息云开,衢甃井阑毕见,盖由拳因此而得名。朱治的二千人马从钱唐长驱直入,一路过乌程、海盐等地,诸路贼寇触之即溃,望风而逃,短短二日之内便到了吴中门户——由拳。
“什么人,敢到这里偷窥我军情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刚接近朱治大营,便被巡营的兵卒发现,随后五花大绑将我捆了起来。
“我有要事,带我去见你们将军。”我没有挣扎,任由着士卒捆住我的手脚。
旁边一个槐梧的士卒推了我一把,骂道:“哎——,你小子以为自已是谁,想见将军是吗,先问问老子手里的鞭子答应不答应?”
说罢,鞭子高高扬起,意欲朝我劈头盖脸就打了下来。
我睁圆双眼,直瞪着他,厉声大喝道:“不怕掉脑袋的话,就打过来好了。”大概是被我的气势所震慑,加之又不知我的底细,这个士卒愣在当场,鞭子就举在半空,硬是不敢落不下来。
僵持了一会,这士卒终于颓然道:“好吧,我带你去见将军,你小子要是扯慌的话,将军自然会收拾你。”
朱治大帐。
两排披甲的卫士持刀环列在两厢,在大帐的正中,朱治一身戎装,端坐在案几后面,我仔细端详过去,见朱治年约四十上下,脸色红润,一副精明干炼的模样。
朱治上下打量了我许久,问道:“方才自报有要事找我的,可是你?”
我冷笑一声,抬头瞧着大帐的顶蓬,象是没听到朱治问话一般。
朱治见我如此神情,眼中杀气顿现,质问道:“可是你有事找本将军?”
我慢慢的将目光从蓬顶移向朱治,缓缓的说道:“刚才是有事相告,现在嘛没有了——。”
朱治奋然起身,大声道:“小辈安敢欺吾?”
我神情坦然,道:“不敢。”
朱治一拍案几,怒喝道:“来人,将这个狂妄之徒给我拉出去杖棍毙了。”朱治话音方落,等候的众卫士一拥而上,便要将我拖将出去。
我哈哈大笑,傲然大声道:“真想不到阳人大破董卓、征讨徐州黄巾的朱君理乃是徒有虚名之辈,可叹呀可悲!”
“等等——。”
朱治摆手喝退卫士,咬牙切齿道:“你把话说清楚,我朱治什么地方徒具虚名了,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让你死都不得好死。”
我眼睛扫了一眼身上的绳索,笑道:“将军如此看得起某家,是怕吾在众目睽睽之下发难吗?”
朱治冷哼了一声,道:“松绑。”
待绳索尽去,我上前一步,立身拱手,问道:“贵军的待客之道仅止于此吗?”
两边的卫士见我得寸进尺,似是没完没了,个个是怒不可遏,握紧刀枪只等着朱治一声令下,便冲上来要将我乱刃分尸了事。
这时朱治倒是冷静了下来,吩咐左右道:“来人,看座摆酒伺候!”
稍臾,士卒摆上军中上好的美酒,我端起酒樽,自顾自的向冷眼看我的朱治敬了一下,道:“多谢将军!”
酒酣,我放下酒樽,正色道:“吾受吴中顾、张、朱、陆四姓豪族差遣,特前来向将军献上击安定吴郡的上策,将军可愿洗耳恭听。”
朱治冷笑道:“许贡、严白虎之流不过是跳粱小丑耳,一战即可成擒,攻取吴郡有何为难之处,吾非要用汝之计乎?”
我摇头叹道:“将军身经百战,当知打江山易、守江山难的道理。顾、张、朱、陆四姓世居吴中几代,百姓多敬昂之,将军若要安抚民众,当先抚招四姓,若四姓归降了将军,则吴郡可久安矣,如若反之——,将军即便是一战破了许严二贼,亦于事无补矣。”
朱治听我说得有理,问道:“不知贵使有何良策,请快快说来。”
我从怀中取出陆逊写的信,呈了上去,道:“具体的谋划都写在上面了,请将军过目。”
朱治看罢,怒意全消,喜形于色,击掌道:“好。烦劳贵使回去通报一声:来日阵前,举旗为号,阵前倒戈。”
朱治的口气与开始见我时比,要客气了许多,我瞧着朱治满面春风的模样,心里忽然想到了四个字:前踞后恭。
建安元年正月春。
虎丘结盟后的许贡联军开赴由拳,与朱治军对圆于山阴之野。
这一仗许贡联军总兵力为五千人,由许贡的私兵、严白虎军和吴中四姓等士族的部曲组成,各部兵力如下。
许贡军,二千人;
严白虎军,一千二百人;
顾、张、朱、陆四姓部曲,一千人;
其它豪族部曲,八百人;
虽然许贡联军人数占优,但由于所部士卒大多刚募集的佃户奴仆,经过军事训练的算起来大约不到三成,加之装备上的劣势,战力与朱治的精卒相差甚远。
在这五千人中,战斗力最强的无疑是许贡和严白虎的部队,按常理他们应该是排在队列的最前方,而现在却正好相反,战斗力较差的四姓和豪族部曲被推到了最前沿,在他的后面是许贡的二千私兵,在他的两侧是游弋的严白虎军。
这样的漏斗阵形一旦接战,极容易被敌方从正面突破,而前阵的溃败将冲散后队的阵形,从而导致整军的溃散,也许只有许贡这样的外行才会摆出这样的必输阵式。对于四姓豪族来说,这样的形势极为不利,可以说是身处死地,要想死中求活,实是难上加难。
“现在前有敌兵、后有许贡相逼、左右又有严白虎环伺,真正是绝地呀?”张允长叹道。
“许贡老贼,老子跟你拼了!”朱桓怒骂道。
事关生死,为防备许贡耳目听到,我从朱治大营赶回后,只觅了个机会向陆逊一个人说了与朱治合谋之事,其它的顾雍、张允、朱桓都还不知。
陆逊此时一脸从容,道:“休穆兄勿急,现在还不是拼命的时候。”年轻的陆逊初上战阵,便有了一种指挥若定的大将风范,他目光炯炯凝视着敌阵,神情专注而镇定,仿佛这战场本就是为他而设的一般。
“小孩子家,你懂得什么,真到了敌人杀过来时,刀枪可是不长眼睛的。”朱桓再也按耐不住,持刀欲返身力战,在他的号令下,四姓部曲齐声呐喊,纷纷转过身去许贡去拼个你死我活,在这些个普通士兵眼里,以勇烈闻名的朱桓无疑比书生气十足的陆逊更值此得信赖。
我见陆逊无法控制住局面,情急之下,打马向着朱桓冲了过去,待追到二马并驾,我伸手猛的勒住朱桓座骑的缰绳,巨大的冲劲生生的将马匹前蹄高高扬起。
“汝乃何人,敢拦我的座骑?”朱桓怒不可遏。
我点指后阵,大声道:“汝徒呈匹夫之勇,只这一去岂不正中许贡的圈套。”
朱桓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许贡的兵卒在百步外张弓搭箭,严阵以待,只要我们稍有异动,便立即乱箭齐发,将我们这二千来人射成刺猬,而在左右,严白虎的部队也手持刀枪,将枪尖对准了我们。
“哼,我等兵临绝境,反正朝那边都是死,那何不痛快一点,或许还有一丝机会。”朱桓犹有不甘道。
陆逊大声道:“谁说朝哪边都是死,我们向前冲过去便是生路。”
“向前去,那可是朱治的虎狼之师,我们岂不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顾雍大惊道。 好长啊,都没毅力看下去了
第一卷 豫章行 第十二章 西行无路
陆逊挥动旌旗,拔剑指向朱治军方向,道:“诸公请看——。”顾雍、张允等人顺着方向望去,只见前方敌军自动分成左右二队,正迎着两冀的严舆部杀将过去,锃亮的刀枪在闪烁着寒光,整齐的行军脚步敲打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未尝接战便给予了敌人强烈的压抑感。
“杀——!”朱桓当先一声大吼,率本部向左侧的严舆部冲了过去。
听到朱桓这一声吼,憋闷了多日的四姓子弟齐声高呼,在一片“誓杀贼寇”的叫喊声中,在左右两冀游弋的严舆部率先崩溃。
其它豪族首领见战局突变,灵活一点早就动了倒戈的念头,纷纷回转身欲找许贡的晦气,正好遭到许贡准备对付四姓的强箭手的当头痛击,八百多人在二轮冲锋之后,损失大半,余部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不过正是由于他们的这二波攻势,几乎消耗了许贡储备的箭枝的一半,待真正的敌军主力出现时,许贡军已是无力相抗了。
对于战局的发展,朱治在那边看得真切,一挥令旗二路大军如鲛龙入海般,直插向许贡的中军心脏,随即朱治一声大喝,当先冲在头里,拍马挺枪杀入敌阵,在他身后是三百名精锐亲卒。
面对如潮般杀来的敌兵,平日里擅长诡谋的许贡完全乱了方寸,而他手下那些持勇斗狠的江湖豪客面对训练有素的军队,单兵对敌时的优势已荡然无存,孤立无助的私兵惨叫着,被朱治大军巨磨洪流碾压得粉碎。
仅在一个时辰后,由拳一战便在毫无悬念中结束了,这一仗,严舆的一千多人几乎是全军覆没,只严舆一人逃脱,而许贡的私兵也是损失惨重,二千多死士只逃回一半不到。
而取得胜利的这一方,除了临阵跟着倒戈的豪族部曲伤亡了五六百人外,吴中四姓及朱治主力伤亡不到二百人,这一仗可以说是大胜。
次日,朱治在顾雍、张允等人的陪同下,乘胜直取吴郡,而据斥候探报,许贡在大败之后,知吴郡不可守,已弃城南就严白虎,吴郡现已是一座空城。
这返城的一路之上,顾雍、张允、朱桓对陆逊是刮目相看,论及此战之首功,他们都以为陆逊居功至伟,若不是他设法与朱治取得联合,哪又会有现在的风光。
我看着陆逊神采奕奕的样子,心里也为他高兴,无论以后怎样,这一次我总算是回报了一次陆家对我的救命之恩,看到陆家的重新崛起,这也是陆缇心中的愿望吧,恍然中,我看到陆缇逆着光,笑着朝我走来。
“少冲兄,这一次多亏了你,元叹在此谢过了!”不知什么时候,顾雍、张允、朱桓几个围了过来。
我脸上一红,知道陆逊坦坦荡荡,已将事情的全部经过说了出来。
我道:“顾公过奖了,小子只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何敢担一个谢字。”
朱桓虎目一瞪,大声道:“想不到神亭岭上的血性英雄就在眼前,我真是有眼无珠,少冲兄,我朱休穆生平以来未敬服过他人,这一次是真服了。”
陆逊见朱桓口中无忌,忙止声道:“休穆慎言。”
正说话时,却见后阵尘头大起,一彪军飞快得追了上来,前头一员大将,虎背熊腰,面黄睛赤,手中持着一把大刀,不是陈武是谁!
那边朱治早迎了过去,两人交谈了几句后,朱治便领着陈武向这边而来,若是陈武过来,必然一眼认出我是何人,以我在神亭岭上与陈武结的梁子,他岂能善罢干休,我见事起紧急,向陆逊使了个眼色,随后下马挤入拥挤的士卒中间。
陆逊会意,大声喊道:“各部听着,向吴郡急行军进发!”
当行过陈武身畔时,我压低头盔,用眼角的余光扫向陈武,却不料与陈武的目光对了个正着,我一愣,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停滞了一下,同时我也看到陈武脸上显出惊锷的表情。
糟了——。
我搬动着脚步,一边拼命的挤向前方,一边脑子飞快的转动着,神亭岭上的那一场血淋淋的撕杀,在我们的记忆中都太过深刻了,以至于这短短的眼神交接就能猜想到对方是谁,等到陈武完全明白过来,一定会亲自领兵来抓我的,再留在陆府的话,恐怕会连累陆家,我必须尽快的离开这里。
吴郡城外。
“宠哥哥,你走了以后,我会想你的。”陆绩紧拉着我的衣角,死死的不肯松开。
陆逊的眼睛通红,他一边帮我将行李放到马上,一边说道:“少冲兄,此一别不知何时才又能再见——。”
我的眼睛早已湿润,声音也是哽咽着,我揉了一下眼睛,故作轻松的道:“这冬天的风可真大,沙子都吹到眼睛里去了。”
陆逊握紧我的手,衷心道:“有句话我梗在心里很久了,今天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少冲兄,其实在伯言心里,早已把你当作是敬重的大哥了。”
我使劲拍了拍陆逊稍显瘦削的肩膀,一股浓浓的兄弟情谊激荡于心中,一切的言语都已然变得苍白无力。
我转身策马奔驰——。
在落日的余辉下,向着未知的前方,无畏而行。
路,弯弯曲曲的。
它通向的,是我曾经挥洒过热血和激情的地方。
……
我下意识的裹紧了衣衫,江南的冬夜虽然没有北方来得冷,但更有一股刺入骨髓的彻寒,仿佛这周身的棉衣都不存在似的,这一路之上孙策占据的城池都有重兵布防,盘查得甚严,我怕再被人认出招致麻烦,遂乘舟水上或绕远道通行,一晃离开吴郡已经有十来天了,我却才到达秣陵地界。
秣陵,便是以前我曾为家奴时呆过的地方,现在这里几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战乱时逃离的百姓大多已回了故土,田里翻耕过的泥土裸露在地表上,透着新鲜的气息,这便是来年辛苦劳作的百姓的全部希望。
秣陵城头的旗帜由刘换成了孙,原先的那些掌握着权势的士族豪强逃跑了,取而代之的是跟随孙策渡江南来的将领谋臣,他们有的是跟随孙坚转战多年的旧将,有的是刚刚投效欲舒大志的士子。
于是,原来大豪居住的房子有了新的主人,而对于底层的百姓来说,大豪依旧是大豪,奴仆还是奴仆,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
我觅着秣陵城外山野的小路而行,只待到天快黑的时候再混进城去,正傍徨时,从道旁的树林中却跑出三匹马来,马背上的人皆是锦衣皮裘,穿着华丽,手上弯弓搭箭,连所乘马匹也是江南难得一见的战驹,看样子分别是当权的世族子弟出来行猎。
“幼平,听说你与城门上被悬赏檄捕的高宠是结义兄弟?”隐约间有说话声传来,听这口气很是老到,但声音却透着稚嫩。
另有一人回道:“禀二公子,我周泰虽与那高宠结交,但若是今日遇上了,我当不徇私情,以公事为重!”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周泰——,他要以公事为重,他要不徇私情,是口头说说而已,还是真的要这么做,我的心感到了阵阵的悸动。
马蹄声碎,渐行渐近,我打眼望去,只见居中一人,形貌奇伟,骨体不恆,方颐大口,一对碧眼放着精光,不过年纪倒是不大,只在十三四岁上下,行止间现出稚气未脱的样子。但那眼神却分别透着大人才有的精明。
在他左首一人,正是周泰,这一打照面,周泰脸色大变,不自禁脱口而出:“高宠,你怎在此地——。”
未等我回答,中间那少年哈哈一阵大笑,态度很是傲慢的说道:“原来你便是那卑奴——,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呀!”这一句极是无礼,我气上心头,即便你出身高贵,瞧不起我等卑微下人,也不可当着面羞辱他人。
“我是高宠。有何见教?”我忿忿答道。
那少年忽的从马蹬上取下一把刀来,那刀鞘古色古香,看来是一把利刃,只见他刀持手中,大喝道:“高宠,好小子,让二公子今日用手中刀取了汝的小命。”
说罢,便拍马舞刀杀将过来。这少年马快刀急,象一道闪电一样,直向我而来。我根本来不及问清楚是什么一回事,便被卷入了战团,仓促之间,我不及细想,拔出身后短戟奋力一架,只听得“锵——。”的一声响,少年手中刀顿时弹得老高。
两马一错蹬,少年回手一个反背刀,向我后背砍来,这一招原是我贯使的招数,这一下我早有防备,一个蹬里藏身,很是从容的闪了过去。
“汝是何人?”我大喝道。
这少年一横大刀,傲然道:“我乃孙权是也,乌程侯孙坚便是吾父,殄寇将军孙策是吾大哥。”
原来这少年是孙策的二弟,怪不得周泰在旁唯唯诺诺,说话也陪着小心,看着他这个样子,一种莫名的悲痛袭上心头,人生无常,这短短的数月不见,我原先印象中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周泰已不复存在了。
对面的孙权见我默然不语,以为我被他的大名所震憾,一脸的得意之色,摧战马继续不依不侥向我杀来。
孙权——,呵,便是孙策我都没怕过,这孙权也太狂傲了点吧,今日便算是长矟不在手中,我也能胜得过你。想到这里,我的眼神锐利和凌厉,手中短戟斜挑,力贯戟身,正对着孙权冲过来的方向,若是他不躲闪的话,那我就毫不客气的刺它个透心凉。
也算孙权识得厉害,侧身躲过戟势,再举刀与我战在一处,自伤势复元之后,我还未曾好好的施展过武艺,今日正好可练练手。
我左手拔刀,右手擒戟,一路路招式施展开来,虚虚实实,连绵不绝,更若大河滔滔,波浪翻腾,片刻就将毫无实战经验的孙权圈在正中,十余合后,孙权的花架子就露了原形,只得疲于招架,他的脸上也全无了方才耀武扬威的神色。
“休伤了吾主!”周泰在一旁看得真切,拍马舞刀挡住我的去路,在右侧的那个使吴钩的中年汉子这时也围了过来。
我盯着周泰,沉声道:“兄长,你我二人难道真得要兄弟相残吗?”
周泰避开我的眼神,大声喝道:“谁跟你是兄弟,你若要伤害二公子,先问问我周泰手中刀答不答应!”
周泰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当初的那些个誓言尤在我耳边,如今我们这一对结义兄弟却要落到这般反目的境地,究竟是因为什么?
此时此刻,我心已大乱,真的与周泰交手,我现在还做不到。
“你周泰不认我这个兄弟,我却还认得——。”我大声说罢,虚晃一招,拔马朝着斜刺小路奔了下去。
过了秣陵,我终于打探到主公刘繇与太史慈的消息,刘繇与许邵率一众兵士退守到了豫章郡的彭泽,而太史慈在神亭岭突围之后,引残兵退往了丹杨郡中最偏远的泾县。
我心中大喜,只要出了这秣陵地界,就不用再过这东躲西藏的日子了,我向知晓山路的乡民问明了方向,备足了干粮向着泾县出发……
泾县为群山环抱之地,多山贼宗寇聚集山林,前年为山越大帅祖郎所占,去岁年中孙策攻泾县,被祖郎围困在阴陵,而幸得程普驱马疾呼,舍死冲杀,方突围而出。这泾县人口本就不多,历经战乱之后,境内更是人烟稀少,百姓纷纷逃难而去。如今仅在县治所在和阴陵两处聚拢了些山民。
一路风餐露宿,饿了我就吃一口冻得咯牙的干粮,渴了喝一口冷入心脾的泉水,尽管辛苦但我的心里却是甜的,更有一种鸟儿离开笼子展翅高飞的喜悦,看着周围的群山密林,山谷深涧,冥冥中我只觉得这一片土地正是我高宠施展身手的地方。
第一卷 豫章行 第十三章 兵进豫章
泾县所在地是勇里,名为全县的中心,实际上户数还比不上吴郡的一个小村落,这里四面环山,乃是山谷中的一坝地,在城外的斜坡上,有山民在焚烧着山火,为的是来年多开垦一些可耕种的土地,与鱼米之乡的吴郡百姓相比,这里的生活无疑更加艰苦。刚近城门,我便看到城门口贴着一张黄色的告示,走近了一看,却是数日前太史慈贴出的募聚兵勇的揭榜,现在经过了这些天的风吹雨淋,这揭榜已是多处破损了,守城的兵士却只懒懒的拄着枪杆打盹,一点精神头都没有。
我暗自咤异,太史慈带兵素为严厉著称,什么可能允许手下兵士如此疏忽怠守,莫非我原先打探到的消息有误。
“请问这位大哥,镇守这座城的可是太史慈将军?”我走近一个睡意朦胧的士卒,问道。
那士卒伸了个懒腰,回道:“是啊——。”
我续问道:“那请问太史慈将军的府邸要如何走?”
回话的士卒极不耐烦的睁开眼,不客气的说道:“城里就一条街,到头便是——。”
终于见到故人了,我心中的那份欢喜实是无法形容,此时也无暇计较这士卒的恶劣态度,正欲转身进城。
“咦,你可是高宠将军!”方才的士卒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最后出口问道。
未等我回答,这士卒一把拉住我的衣衫,大声喊道:“真是你,是高宠将军来了,诸位兄弟,快过来看看,我这没看错吧!”
随着这一声叫喊,又有三四个守城的兵卒围了过来,我认出了他们正是当日在神亭岭随着我与太史慈七十四个小卒中的几个,这一刻,他们叫喊着我的名字,使劲的向前挤着,在经历过战场上的同生共死之后,这一番相见实是不易。
“哈——,我们快去禀报将军。”有伶俐的士卒飞快的跑进城去。
而我则被这一群兴高采烈的士卒促拥着,得到消息的士卒越聚越多,他们的叫喊响彻了整条街道,他们的声音已有些竭斯底里,我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这些个士卒和我一样,出身贫寒,也未必识得多少字,他们在用这一种方式表达着他们内心的喜悦。
快半个时辰过去了,我只能一步一步的向城里挪动。
“是少冲来了吗?”我的耳边响起一声如雷般的大喝,随即,一双大手拔开围着的人群,将我紧紧的抱住。
我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脸宠。
“子义将军——。”我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可想死我了,你这小子,命还真大——。”太史慈结结实实的一拳打在我胸口,狠狠的将我掀倒在地。
我躺在地上,乘势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水,喊道:“哎哟——!”
太史慈听到我的喊声,急忙跑过来扶住我,一脸内疚道:“少冲,是什么地方伤着了,都怪我一时高兴,忘了你的伤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该打该打——。”说罢,抓住我的手要打他自已。
我一拧腰,借着腰腹的力量跃起身来,笑道:“子义将军,你看我可受伤了!”
太史慈愣愣的看着我,好半天才大呼道:“原来是你小子蒙我,呵——。”
当晚,太史慈在府邸摆下酒宴,为我接风,并把神亭岭一战幸存的弟兄悉数喊来,大家畅饮烈酒,共叙别后的遭遇。
酒宴过后,待诸人散去,我道:“子义将军,这些日子可好?”
太史慈长叹了一口气,道:“少冲,不瞒你说,这日子过得真是蹩闷。”
说罢,太史慈方将别后经过一一道来,我方知太史慈退到泾县后,费尽心力,安榜招集兵士,然泾县地处偏远、人烟稀少,至今日募集的兵士也不过二千余人,且多为山野之民,勇则勇矣,但这些人多不谙军纪战法,单凭着勇力又怎能胜得过孙策?
从太史慈的神情里我看出他似有些灰心,怪不得守城的兵卒个个松懈怠慢,想是受了太史慈这种情绪的影响。不过太史慈能这样想,反过来说也是一桩好事,想是神亭岭那一战后,太史慈也看出了单凭一股子血气刚勇是胜不了孙策的。
快过年了,泾县城中家家户户的门前挂上了红灯笼,红色代表着喜庆,灯笼就是来年兴旺的意思,一晃我已在泾县呆了好几日,这泾县虽是四面环山,但山都不甚高,敌人若来攻伐,守之不易,加之泾县城墙多处破损残缺,极易被敌所偷袭,我有点担心若是孙策引大军来攻,必为所破,遂有心说动太史慈放弃泾县,到别处安身落脚。
这一日,我与太史慈巡城归来,恰好斥候来报陈武、韩当在丹杨秣马厉兵,准备进攻泾县的消息。
我见时机成熟,遂谏道:“子义将军,观今日之势,孙策平定江东已是指日可待,泾县离秣陵仅数百里之距,其间虽有群山隔阻,但却并无险隘可守,若孙策挟连胜之势,引兵来攻,我军恐危,莫如弃了泾县,投往主公刘繇处。”
太史慈道:“少冲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任那孙策小儿有千军万马,我太史慈亦是不惧!”
我急道:“孙策以区区三千众,过江以来势如破竹,不可当也,兵书《六韬》曰:三军数惊,士卒不齐,相恐以敌强,相语以不利;耳目相属,妖言不止,众口相惑,不畏法令,不重其将,此弱征也。是鱼混战之际,择此而取之。前番主公拥数万之众,尚不能敌孙策虎狼之师,今泾县仅有区区千人,与之交战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不如退守豫章,待与主公会合后,可再与孙策计较。夫为将之道,当以大局为重,千万莫逞一时之勇,所谓虑也,勇也,将之所重;动也,怒也,将之所用,此四者,将之明诫也。”
我一口气说完,脸涨得通红,嗓子眼更是气血翻腾,似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要冲出来,若是换作受伤之前,我对这些个行军布阵的道理还不能一下子说得这般明白,而在陆府的这段日子,对我来说,除了养伤外,更大的收获在于研读了诸多的兵法韬略,对于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我更有了自已的一番理解。
太史慈听完,许久不曾说话,他大概也料不到曾是小卒的我能够说出这般道理来。
好一会,太史慈长叹一声,握住我的手道:“枉我年长少冲数十岁,至今日方知为将之要,少冲休怒,我听你之言便是。”
我使劲的咬了一下嘴唇,仍有些不相信听到的话,但从太史慈的凝视我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种以前从未见到的,融合着信服和敬佩的目光,这一刻,我知道我的话已折服了太史慈。一股暖意从太史慈的手上传过来,沁入到我的掌心,长久以来,我都不曾有这般的兴奋莫名。
我一把抱住太史慈魁梧的身躯,道:“子义将军,少冲适才言重了,请勿怪才好!”
太史慈哈哈一笑,大声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少冲睿智多谋,非我所能比也。不过,豫章深入蛮夷,地偏人稀,非成事之所在,我军此去,军粮以何为继?”
太史慈毕竟是带兵之将,这一问问得适到好处,我胸有成竹道:“豫章之北,湖海之滨,海昏、上缭有宗民万余家,暂可应付军粮,我军可先居于此,待与主公两军会合后,可再便宜行事。”
太史慈听我说得有理,点头称是,竖日,未等孙策来攻,我与太史慈整肃队伍,弃了泾县,引军往海昏上缭而去。
我与太史慈引军刚出泾县地界,就有斥候飞马来报:孙策派陈武、韩当、孙贲三将领兵来攻泾县,前锋现已至勇里城外三里。我心中不禁暗叫侥幸,要是走得慢一点,就可能被陈武等人堵在泾县城里了。
上缭,山青水秀,一派诗画般的田园景象,与荒芜破败的泾县大不相同,倒是象极了江南。鄱阳湖畔土地肥沃,民殷物丰,多宗族聚集而居,上缭乃是长江中游有名的粮仓。其位置南依豫章,北临柴桑,东通鼓泽,西达夏口,素为江河往来之要冲。
我与太史慈引兵西行,一路之上,先前溃散到此的刘繇军兵士见我们打着“刘”字的旗号,纷纷聚拢过来。待到了上缭附近时,竟聚集了近三千人的队伍。
不过,这三千人虽然看起来不少,但如果真与孙策的精兵交战,孙策军只要五百人来溺战,我们这三千人恐也敌之不过。这些兵士早被孙策军给打怕了,不用说上战场撕杀,就是远远的瞥见孙策军的旗帜可能就会望风而逃。
至于军纪就更不用说了,平日里刘繇、张英等人管束就不严,没仗打时这些兵士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等到真上阵时却是腿肚子打颤,溜之大吉。其实我不用多猜想,就应该知道吃了败仗还能逃得性命的,除非有过人之能,不然的话肯定是第一批开溜的逃兵。
待在上缭安定下来,必须好好整肃一下队伍才行,一路之上我都在为如何把这样一支溃败之军训练成令行禁止虎狼之师而发愁。
这日,我军刚至上缭,还未等安顿好队伍。忽有刘繇使者求见,待召来一问,才知刘繇自神亭岭大败后,一路往西溃败,待到了彭泽所部竟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
从使者那里,我们还得到一个消息。从秣陵一路西逃的彭城相笮融携百姓万余人,马千余匹也退到了豫章,这时刘繇任命的豫章太守朱皓与袁术任命的豫章太守诸葛玄正打得不可开交,朱皓形势吃紧,遂向刘繇请求增兵救援,刘繇大败之后哪有兵可援,遂请求笮融率部增援。
我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笮融野心勃勃,且骄横放纵,滥杀无辜。昔日笮融暂留广陵太守赵昱处时,乘酒酣杀昱,后放兵大略,此去豫章,恐生变故。
这时太史慈道:“不知主公有何吩咐?”
那使者答道:“主公闻子义将军领兵到了上缭,甚是高兴,即命我等前来。主公的意思是望子义将军即刻引兵往彭泽会合,共商大计。”
眼下我军军无斗志,当务之急不在于战,而在于占领一个可供钱粮的地方,然后强化训练,整肃队伍,如此方能有所作为。彭泽北临长江,一江之北乃袁术的皖城,往西则是黄祖盘据的夏口,随时有可能被人攻袭,且彭泽地贫人稀,钱粮不丰,如何支撑得起二、三千人的军需供给。
论起统御一支军队来,刘繇实在是外行之至。
我见太史慈脸上有些犹豫,似有些个举棋不定,这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这三千人马,我可舍不得又被刘繇给丧送了。
想到这里,我谏道:“子义将军,我军初到上缭,立足未稳,将士又皆疲乏不堪,急需休整。若马上开赴彭泽,虽应了主公之意,然众士卒败仗之后士气低落,行军久了恐生变故。再说眼下的情形即便上得战场,也怕无心交战。不如这样,我等可修书一封,言明暂驻上缭的原因,若是主公那边有什么差遣,我等可再前往不迟。”
太史慈道:“就依少冲说的办。”这些天来太史慈对我已是佩服之至,遂然应允。
有时候想象往往与现实有很大的不同,我本以为只要打了扬州牧刘繇的旗号,上缭的宗民即便不夹道欢迎,也起码不会把我们拒之门外。毕竟豫章乃扬州下辖六郡之一,刘繇可是比豫章太守朱皓要大的多。
然而,当我看到上缭紧闭的城门和高高掉起的吊桥时,我才知道一切不是这样简单的。上缭一带虽物产丰富,但湖网密布,江贼时常掳掠,境内治安极不安定。各宗族对外来的军队几无信任度可言。
更何况刘繇被孙策打得狼狈不堪,如今只是空挂了杨州牧的名号,且前些日子笮融打着刘繇的旗号过境,败兵骚扰掳掠乡里,比之江贼尤甚,也难怪上缭的宗族听闻又有刘繇军来,惊慌之余,紧闭城门拒不接纳。
如果得不到当地豪族的支持,我们就很难在上缭立足,更谈不上图谋以后的发展了。正在我与太史慈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斥候又报来消息:素无信义的笮融见有机可乘,便引军诈取了豫章,太守朱皓也被杀害。
我先前的担心终于应验了,笮融兵匪本性,有夺地自取不再受制于人的机会,岂会放过?我急与太史慈商讨对策,我的意思是一面派人前往彭泽见刘繇,请求刘繇以扬州牧的身份正式下令讨伐笮融谋逆之罪,另一面加紧操练人马,作好讨伐笮融的准备。
第一卷 豫章行 第十四章 乌合之众
太史慈沉吟了片刻,目光炯炯的看着我,道:“少冲,主公那边我想还是亲自去一趟为好,你留守上缭,整肃队伍,做好征讨笮融的准备。”太史慈的意思我明白,他是要到刘繇处为我讨一个身份,毕竟象我这般久屈人下,那些随我一道战斗过的老弟兄服膺,而新来投效的士卒却并不会买帐。
我握住太史慈的双手,感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从认识迄今,太史慈留给我的一直都是有勇少谋、刚直率性的印象,很少说出象今天这般为他人周详的话来。
我道:“子义将军,如此有劳了!”
太史慈笑了笑,拍着我的肩膀,道:“少冲,虽然你年不满二十,但见解才干却是高明得很,这些天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已变了许多!”
送走太史慈的那天,天空下着细雨,厚厚的云层遮住了远处的山峦,使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难熬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的长,由于得不到上缭的宗民信任,军队的粮草没有了着落,在泾县时募聚的山民逃去了大半,就是半途加入的刘繇军兵士也有一些人重新做了山贼,总算起来差不多跑了有一千来人,士兵的士气极是低落,我知道再这样下去队伍就要垮了。
必须尽快让上缭宗民信任我们,否则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我心急如焚。
就在我愁眉不展时,忽听到营帐外传来阵阵女子的哭喊之声,这军营之中哪来的女子,我忙着守卫的兵卒前去打探,不一会儿亲卒来报:这哭声是从前军军侯张恭帐中传出来的,听说是昨天晚上张恭带着十几个士卒出去,到附近的村子带了个年轻的女子回来。
张恭,乃是刘繇帐下大将张英的族弟,依着张英的权势,张恭在军中游手好闲、欺压良善,没有人能管得了他,当利口一战,他见势不妙,便头一个领着部曲逃窜,直到太史慈兵发豫章,流落上缭沦为贼寇的张恭引五百属下前来投效,在聚拢过来的刘繇溃兵中,他这五百人的队伍算是最大的一支了。
现在太史慈不在,张恭哪里会把我这个什长放在眼里,这个该死的杀坯!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干出滋扰百姓、强奸民女的恶行。
“来人,传张恭来见我。”如果任由着这样的扰民抢掠、败坏军纪的事情发生,我们与那些为祸乡里的贼寇有什么区别,我们也就不可能得到上缭百姓的支持,这一次张恭这件事如果不严加惩处,恐怕以后效仿的人会越来越多。
我来回的在帐中踱着步,太史慈走后,我的资历和身份都不足以弹压得住张恭这样的兵痞,现在张恭敢明目张胆的这样做,一是有持无恐,料定我不能将他怎样;二是想要试探我的反应,如果我不能施展手腕慑服他的话,这军中的首席便是他的了。
“报将军,张军侯说他很忙——,没空来见你。”传讯的士卒肿着左脸,支支吾吾道。
我的目光扫过他脸上,厉声道:“你被打了,为什么不如实禀告!”
小卒瘦弱的身体一颤,随即跪在地上,哭咽道:“将军——,我不敢呐!张军侯说了,我要是告诉你,他就要我的命!”
“张恭,看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我恨恨道。
我跨步出门,大声道:“亲卫队拿起武器,随我来!”这亲卫队乃是由神亭岭一战幸存的士卒组成,战斗力极强,也是我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部下。
我刚近张恭的大帐,一股子浓烈的酒气被扑面而来,帐里更是传出污移的淫声浪语,守帐的两个小卒待要出声,我身后的亲卫一拥而上,将他们按翻在地。
我一掀帐门,只见帐中酒坛倒了一地,张恭赤裸着身子,正搂抱着一个惊惶失措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贴身的兜衣尽去,见我进来忙用双手遮住双乳,只是这无限的春光又如何遮挡得住。
“这个——,咳,找本军侯来有什么事吗?”张恭一脸的尴尬,嘴里是满口的酒气。
我一拍案几,沉声道:“张恭,你可知罪?”
张恭见我脸色不善,忙辩道:“张恭不知有罪。”
我大声道:“好,既然你记不得了,我再给你背一遍:大汉军律第七条,有滋扰百姓,奸淫掳掠者,立斩之;大汉军律第九条,军中不得擅自饮酒,有违令者,杖责三十,你可听清楚了。”
听到立斩之时,张恭脸色大变,酒也吓醒了一半,他扯着脖子道:“高宠,你不要危言耸听,我张恭的身份是军侯,便是犯了军条,你小小的什长也不能拿我怎样?”
我跨步上前,一脚将张恭踹翻在地,道:“还真被你小子猜对了,今日我高宠正是要拿你这个军侯开刀,这叫杀一敬佰,以正效尤。”
我朝着帐外喝道:“来人,将军中文书叫来,将张恭所犯之罪一一列出,招告全军!”
“高——将军侥命呀!”张恭死命的叫喊道,早没了适才神气活现的劲头,在我面前象条死狗一般被亲卫队拖了下去。
寒风中,张恭的首级被悬于旗杆之上,在我的雷霆手段下,擅自外出的士卒一个个被清查出来,受到了严惩,整个队伍的军纪好了很多,不过我知道,如果我不能很快的解决军粮短缺的难题,更大的骚乱就会发生。
这天,派出去的斥候探得一个消息:有一股江贼从长江上游乘船而下,从鄱阳湖畔登岸,一路沿着柴桑至上缭的道路抢劫而来,掳掠宗民,强抢财物,这股江贼强悍异常,为首之人乃是惯贼刘磐、潘临。
潘临乃是纵横鄱阳湖数年的惯贼,打渔出身,水上功夫甚是了得,素有“浪里翻”之称。其手下据说有二三百号人,这几年来各州各郡的官府早已名存实亡,中原有黄巾乱起,长江一带也是盗贼四起,变乱从生。
刘磐据说是荆州牧刘表的族子,借着这层关系,打家劫舍,抢掠商贾,往来长江之上几无人敢惹,上缭宗族中有反抗不从者,皆为所杀。因此,上缭城内人心慌慌,有豪族者多偕家往海昏逃迁。
刘磐、潘临选在这个时候来犯豫章,是自作主张,还是刘表的授意,刘表与刘繇同为汉室宗亲,各领一州,按理说是互不相干,但时下刘繇大败,孙策则大有席卷江东之势,那孙策与刘表可有杀父之仇,想刘表不能不防。
这个中原因我也不想深究,对于身处困境中的我来说,这是一个取得宗民信任的绝好机会。
事不宜迟,我立即精选了一千将士,兵分二路迎击江贼。一路设伏于上缭城外,等江贼从道上经过时,从侧冀杀出,杀它个措手不及;另一路则抄近路到达贼船停靠处,先乘机夺了贼船,然后待江贼见势不妙想回船逃窜时,两面夹攻,一网打尽。
这一仗,我军只可胜,不可败。
胜则取信于上缭宗民。
败则全军溃散。
上缭城外三十里,幕阜山。我伏在齐腰深的茅草中,紧盯着山下的道路。这条道是柴桑通往上缭的要道,刘磐、潘临把上缭洗劫一空后,必会把携带掳掠来的财物装运到鄱阳湖上的贼船上,从这条路走,是最近的一条道。
冬季的日头总是落得有些早,算算还未到申时天就黑下来了,而我们在幕阜山守候了将近二个多时辰,却依旧不见贼兵的到来。
“斥候怎么还没消息传来?”我暗自有些心急,这毕竟是我第一次统兵打仗,心里的紧张是难免的。
又等了好一会,前去联络的士卒一溜烟的跑了回来,气喘嘘嘘的喊道:“报——,斥候小队叛敌了。”
“怎么回事?”我大吃一惊,连忙追问道。
这士卒大口的喘着气,道:“我刚到斥候队隐藏的地方,便看到了五六具士兵的尸体,后来找到一名垂死的斥候兵,从他的嘴里才知道:受到带兵队率的鼓动,大半的斥候兵去投奔江贼了,余下不愿去的,悉数被这些甘心为贼的叛徒杀害了。
我听罢,闭上眼睛许久无语,想不到带兵的第一仗就碰上自相残杀的惨事,这件事若是传开去,队伍的军心必然大乱,如此则莫说战,便是发生哗变都有可能,不,无论如何,我绝不能让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军队就这样垮掉。
我厉声道:“还有谁知道此事?”
小卒回道:“没有人了,我一打探到消息,便急着赶回来了。”
我道:“好,这件事你要严守机密,不得再告诉任何人,如若违令,我定不侥,你可听清楚了。”
“是,将军。”小卒答应着退下。
我努力让自已平静下来,理了理纷乱的思绪,斥候的通敌是我不曾料到的,既然这样,江贼一定会知晓我在幕阜山伏击的情况,他们的选择就只剩下了一条——从鄱阳湖乘船入江。
“传令全军,速速赶往鄱阳湖畔。”我大声命令着。
从幕阜山到鄱阳湖,这一段虽不算远,但也有五里多的路程,凭着双脚走的话,快了也需要半个时辰,而按从斥候地再折回的这一段行程的推断,贼寇现在估计已离湖边不远了。
好在我还有一路伏兵可用,可以拖延些时候,军情紧急,我已顾不得士卒的抱怨,连忙催促着将士急速赶往江贼停船地点,只要能及时与守候在那里的伏兵会合,事犹可为。
“快起来——,今天就是跑死了,我也不——放过你。”我一把拉起趴倒的一名士卒,恨恨的叫喊着。
这一通猛赶,累得我快要吐血了,在我的后面,稀稀拉拉的队伍差不多落了一里地去,待赶到伏袭地点,这些个乌合之众都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任我怎样的喝斥,也无济于事。
还好,江贼还没有赶到,估计是带着掳获的财物,这一路走得不快,我们这一回苦总算没有白吃。等着吧,刘磐、潘临你们这些个贼寇,还有那几个通敌的兵痞,待会儿我这口恶气若不出在你们身上,我这“高”字就倒过来写。
正在我咬牙切齿时,忽见前面道上来了一支比我们更狼狈的队伍。我们好歹手里还持着武器,杠着旌旗,这些人则不少身上还挂了花,手里的武器早丢了,衣冠不整,一副抱头鼠窜的样子。
不消说,来得定是刘磐、潘临这一伙江贼,只不知为何是这等模样?
不去管它。
“杀!”我一声大喊,率先冲了出去。后面是憋了半天恶气的一千士兵,他们和我一样,对让自已跑这一段冤枉路的江贼恨得牙悻悻的。也好,这一通跑让这些士卒跑出了火气,现在上阵时也不消我动员,个个劲头都满满的。
军心可用。也该着这伙江贼到霉。
这一通撕杀,实足的解气,我挺抢乱战,专找强悍的江贼练手,不消片刻,到阎王那里报到的江贼就不下十个。
第十一个,有些个扎手。看样子象个头目,力气不小,环首刀够份量,不过在我手底下,也只能撑个五六个回合。我腰刀虚晃,荡开对手的刀势,再顺势一拐,另一手的短戟从江贼的小肚正穿了进去,再一使劲,锋利的戟尖顿时将敌人刺了个透心凉。
第一卷 豫章行 第十五章 淮南刘晔
“好戟法!潘临作恶多端,如此死法也算是天理报应。”我正杀得性起时,忽听一人高声说道。我从死尸上拔出短戟,转头拧神看去,只见一人二十上下,头束冠巾,身着儒袍,一副文士打扮,然则手持利剑,剑尖滴血,又似身怀武艺,看样子此人文武全才,必非寻常之人。
我见此人神情坦然,胆气非凡,心中遂起了结交之意,便问道:“吴郡高宠在此见过,敢问先生高姓大名,祖籍何处。”
这人听我相问,脸上神色一变,惊异道:“将军可是神亭岭上恶战孙伯符的小将?”
我道:“正是。”
这人道:“原来汝便是高宠,既有如此身手,看来传言非虚也。我乃淮南刘晔,因与上缭宗族有旧,今闻江贼来犯,特引部曲赶来相助。”
我脑子“嗡”了一下,问道:“可是去岁引刀斫杀郑宝的刘子扬。”
淮南刘晔,其先祖乃是光武帝刘秀的子阜陵王刘延。刘晔七岁时,母亲病困,临终之时,告诫刘晔和他的兄长刘涣,你父亲刘普的小妾,秉性恶劣,专于谄害他人,我身死之后,她必然会扰乱家庭,你们长大之后,如果能除掉她,这样我就可以无恨了。等到刘晔十三岁时,对胞兄刘涣说:“母亲吩咐的事情,我们可以做了。”遂持剑入内室杀小妾,随后到母亲墓前拜祭。
去岁春,扬州豪族郑宝欲率宗族及部曲渡江南下,因声望不孚,便邀刘晔为首,晔早恶郑宝,遂设宴招待郑宝,并在宴席所在伏下健儿,准备一举除去郑宝,不料郑宝早有提防,滴酒不沾,刘晔见没有机会,干脆自引佩刀奋起斫杀,宝立毙,余众皆归刘晔,秋十月,扬州陷兵火,刘晔率部曲投奔庐江太守刘勋。
那年轻文士笑道:“些许薄名,何足道哉!今日杀贼,比之斫杀郑宝之流又何止痛快百倍。”
我见刘晔如此爽快,甚合我的性情,也大笑道:“如此,且看我两人中哪个先擒了刘磐!”
我提戟环顾四周,战场之上撕杀声此起彼伏,金铁交鸣声隐隐作响,人影交错中血光四溅。刀光剑影之间,除了我的士卒外,另外还有一支约三四千人队伍在与我们并肩作战。
这些人穿着不一,多为上缭宗民打扮,手里拿的武器倒还算正规,棍棒刀枪齐全,不过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看样子是临时从城中各宗族抽调出来的家兵、部曲。在这支队伍中,还有一百来人另成一队,穿着统一的盔甲,以五人为一小队,皆一手持刀,一手持盾,步伐十分灵活,进退井然有序,须臾之间,往往就能形成以多打少之势,端是骁勇善战。
这应该就是刘晔临时招集起来的上缭百姓和部曲吧。我看了心中不禁暗生羡慕。
怪不得刘磐、潘临会落荒而逃,敢情是遇到劲敌了。
在我军与上缭军民的联合围剿下,总数共约五百人的贼寇,在激战二个时辰后有一百多人伏诛,三百余人投降,那十来个做着发财美梦的叛逃士卒混杂着贼寇中,也没能逃了性命,悉数被乱刃分尸,也算是报应了。
然江贼虽大势已去,却乃强悍异常,在贼酋刘磐的指挥下尤在拚命抵抗,作垂死挣扎。那刘磐也算有些本事,率了几十个悍勇的江贼撕开一条口子,夺了一条贼船向鄱阳湖中逃逸。
我向不远处望去,刘晔正引军追击溃散的贼寇,比之水上功夫,我等自不及刘磐来得谙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逃跑。好在此战也重创了来犯江贼,潘临还死在我的枪下,这也算是不错的战果了。
战事将歇,唯一让我感到不快的是,由于斥候的通敌,幕阜山伏袭事泄,倒让刘晔占了个大便宜,我留下一队人马打扫战场,掩埋尸体,与刘晔被宗民促拥着进了上缭城。城中百姓夹道欢迎我军剿贼凯旋,消灭了为祸多年的江贼,百姓们又可以过上一段平安的日子了,喜悦之情挂在每个人脸上。
我兴奋之余,不由感慨万千,这与前些时见了我军就跑的情形是何等的不同。
庆祝大捷,上缭城大宴三天,将士们终于盼到了可以饱餐一顿的大好机会,酒宴之上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吃饱得直打鬲。
宴席上,刘晔与上缭宗族大户谈起久安大计,我一时耳酣尽兴,遂谏议抽集各族中精壮之士,统一指挥,成立一支破贼军队,肃除贼患,维持治安。其实,上缭并不缺精兵御寇,关键就在于宗族各自为伍,大族者拥部曲多者一二百人,少则五六十人,若单独与江贼交战,自不能敌。
此番平贼能够功成,除了得益于我军与刘晔的帮助外,主要还是各宗族在存亡的关头抛弃世俗宗族观念,联合起来抵御贼寇的功劳。
与座的众宗帅首领听到我的谏议,纷纷鼓掌称道。
刘晔坐在我对面,剑眉轻扬,道:“今笮融诈取豫章,害朱皓驱诸葛玄,不臣谋逆之心尽显,不知少冲兄对此有何良策?”
我知道刘晔这是在有心考我,若是我轻率回答,刘晔必会轻我。
想到这里,我沉吟了好一会,大声道:“笮融,暴虐之徒,无义之辈耳,要破之,易也!”
刘晔见我说得信心十足,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道:“愿闻良策!”
我笑道:“笮融取豫章,杀朱皓,此皆以诈取成事,君子不肖为也。我观笮融其人,骄横残暴,荒淫奢欲,滥杀无辜,民必怨之,所以融附之者虽众,然归心者少,不足虑也。今时近岁末,融属下多淮扬之士,思乡之情日切,战意缺缺。豫章,赣水之要冲,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此易守难守之所,破之不易。我以为破融当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围城为上,强取为下,缓攻为上,急攻为下,待融势穷末路,余众鸟兽散尽,我等尽可笼中缚虎,破笮融又有何难!”
这番话我说得慷慨激昴,大有指点江山,脾倪众生之意。在坐的上缭各宗族首领听我说得头头是道,纷纷交口称赞。
唯刘晔听罢,脸上不露声色,平静的说道:“少冲兄这三上三下之说语出惊人,恕晔孤漏寡闻,今日也是第一次听得。”
我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唬唬上缭的宗族首领或许还可以,象刘晔这样的行家怕不可能。所以,尽管刘晔话里客气,但我知道这不过是出于礼貌罢了。
在上缭休整数日,忽有使者从彭泽快马赶来,送来帛书三卷,我打开一看,一卷是刘繇号令征讨笮融的檄文,上面有刘繇杨州牧的印章。另一卷内容则是:刘繇要即刻我赶往海昏与他会合的命令,而驻留彭泽的大军也已在三天后赶往海昏。
我再打开最后一卷,却是刘繇的任命书,那诏告估计是许邵拟的,文字显得晦涩难懂的很,我仔细的瞧了两遍,才知晓我已被任命为冠军侯,授秩六百石。
冠军侯,虽然比校尉还差了一阶,但却是能够独立统领一曲,且有六百石的俸禄,比毫无地位的什长要强过甚多,我知道这是太史慈在刘繇面前为我美言的缘故,若在以前,太史慈在刘繇面前也是说不上话的,但现在刘繇大将尽亡,正是用人之际,既然太史慈开口,刘繇也不得不让他三分。
军马未动,粮草先行。得到上缭宗民的支援筹措,我尽起所部二千众,引大军离开上缭,邀了刘晔一道,向海昏出发。
一路之上,连我自已都猜想不到,刘晔会答应我的请求同去海昏,我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邀他的,不想他竟爽快的应允了,这其中的意味想破了头也弄不明白,唯一得到的答案是刘晔想要看我的笑话,或许他早就知道我那三上三下之说是纸上谈兵,一到实战就原形毕露了。
经过与刘、潘两贼的这一仗,使我对手下士卒的战斗力更有了清醒的认识,无论是单个还是整体,他们充其量都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与刘晔那一百名训练有素的部曲都没法相比,这也坚定了我要重新整训队伍的决心。
建安元年正月十五日,元宵节的灯火格外的分明,富庶的赣水下游平原村落纵横、犹如繁星点缀天际,上缭到海昏这一带是豫章郡有名的鱼米之乡,填饱了肚子后,原先不满抱怨的士卒慢慢减少,我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面临。
在大部分将士的支持下,我将二千人的队伍重新按按“二伍一什、十什一队、十队一屯,二屯一曲”的编制进行了调整,伍长、什长由士卒直接投票产生,队率、屯长则由已选出的伍长、什长推举,同时,在每一队均设立参军一名,负责监督军律、阵法操练等项事宜。
最终,经过层层的挑选,一大批出身贫寒低微却作战勇敢的士兵涌现了出来,随之淘汰下来的是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兵痞子,其中,神亭岭上幸存下来的那些士卒占了一大半,在破贼的战斗中,他们作战勇敢,遵循将令,受到了其他士兵的拥戴。
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作为旁观者的刘晔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在同等的机会下,号令统一的刘晔部曲毙敌数目比未经整训的我军将士多了好几倍,在这种无形的刺激下,整编过程的顺利超乎我的想象。
一段日子处下来,我和刘晔谈得甚是投机,刘晔学识渊博,谋划行军布阵事无疏漏,实是辅国之良臣,佐世之奇才,他的一些见解也让我这个浅识文墨的粗人受益非浅。
海昏,赣水、武阳水并入鄱阳蝴之所在,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旧时原为沼泽之地,后为南迁避乱而来的百姓围湖开垦,遂成良田千顷。
刘繇决定屯兵于海昏来谋伐笮融,主要是为了筹粮之便。在路上这一耽隔,等我军到达海昏时,刘繇与太史慈已先赶到,我见刘繇比之昔日神亭岭时更显苍老,脸上憔悴之色给人以病入膏荒的不详之感,想是连番败仗,又兼大将俱亡、士卒离心所致。
太史慈见我到来,大喜之至,忙奔过来与我叙话,这次短暂分离之后的相聚,我们两人都倍感珍惜。
刘繇身旁还有二人相伺,一个是许邵,另一个看约四五十岁,衣冠朝带,神情肃穆,待一一引见,我方知乃是许邵之从兄——汝南许靖。
许靖,字文休,汝南平舆人。少与从弟劭俱知名,并有人伦臧否之称,而私情不协。孙策东渡江,许靖遂欲取道豫章往交州去,投士燮处避难,到了彭泽恰好碰上笮融谋反之事,不得已滞留了下来。
我知许靖夙有名誉,以笃厚为称,以人物为意,乃“大较廊庙器”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施以大礼,以示尊重。
这一次刘繇与我会面,仪式虽然简单,但从刘繇及许靖等人的态度中,我感到了他们对我的认可,这是我一直所期望的。
欣喜之余,我竟忘了向刘繇、许邵、许靖介绍刘晔。等回过神来,却见刘晔早与许邵叙谈起来,一问才知刘晔与许邵在扬州时就已认识,此番相见自是欣喜万分。
一阵寒喧过后,各自按身份坐定,刘繇居中,许邵、许靖、太史慈与我分立于左右两侧,刘晔是宾客,刘繇特意给了他一个座位。
这一场酒宴直到深夜方才散席,对于刘繇来说,自从孙策渡江南攻以来,连战连败,差一点连落脚之处都没有,他的心情一直郁闷不畅,这一次见旧部一一归附,心中自是大喜。
第一卷 豫章行 第十六章 一讨笮融
建安元年正月春,海昏。绵绵的细雨撒落下来,打在脸上透着阵阵的寒意,这一次征讨笮融,刘繇尽起彭泽之兵三千人,加上我从上缭带来的二千余人,屯兵于海昏的军队共有五千众。
刘繇一身戎装,腰悬佩剑,手中捧着一个黄绸包着的方盒,显得醒目异常,在绸布里面是“杨州牧”的印章,有了这个印章,那就是代表此次讨伐笮融行动乃天子所授,是顺应天意的义举。
望着站立着寒风中的五千披甲将士,刘繇打点起精神,大声道:“笮融,昔依徐州牧陶谦,就有掳掠之举,后附广陵太守赵昱,昱待之甚厚,然融贪恋财物,竟酒酣杀昱,此反复之小人耳。今不思悔改,又行不义之举,诈取豫章,害太守皓,人神共忿之。正礼不才,愿率诸君,举大义之师,讨此逆贼,以息民怨!”
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将士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在动员之后,刘繇即令太史慈引彭泽兵三千人进攻豫章门户椒丘城,我领着本部二千人居后策应,而他自已则亲率余众坐阵海昏,只待太史慈攻下椒丘,引全军直取豫章。
从海昏往攻豫章有两条道,一条是沿赣水而上,水陆并进,过椒丘,可直抵豫章,椒丘位于豫章之东南,离海昏仅百里之距,乃进出豫章之门户,若顺利拿下,则豫章这个布袋子便被打开了一个口子。
不过,笮融在那里驻有精锐一千人,皆为其从淮扬随来的亲信,可见笮融对椒丘城的重视程度,攻取不易。
另一条是取道西城,侥过正面重兵布防的笮融军,从侧冀迂回包抄豫章城。不过,西城这条道比较远,没有十天半个月功夫,包抄部队是到不了豫章城下的,刘繇没有下令从这条道走,大概是等不急的缘故。况西城现在是袁术任命的豫章太守诸葛玄据守着,要想通过必先经过一场恶战。
看着这些意气风发、准备出征的将士,我的心头涌过一丝担忧,刘繇急于夺回豫章,他要通过一场胜利冲散连败孙策后的颓废,这本无不妥。
据斥候探得的消息:笮融败退到豫章裹胁了将近二万多的百姓,还有千余匹的牛马,笮融军中能战之士多是从淮扬随笮融起事的老兵,不过经过秣陵大败后,剩下的已不到二千人。
从军队数量上讲,刘繇军无疑占了优势,但由于彭泽兵大多为新募士卒,从战斗力上还不如我从上缭带来的士卒,要想期望以一两战速胜笮融几不可能。
但他却完全没有考虑到,要打一场胜仗所依仗的不单单是人数上的优势,更重要的是队伍的战斗力。
虽然上个月我与刘晔率军剿灭了江贼,算是一个小胜仗,但对于整个刘繇军来说,连番大败于孙策的阴影始终难去,军队的士气也无法一下子恢复过来。
如此冒然出击,未战已先败。
可是现在,从刘繇、许邵这些决策者的脸上,我看不到一丝应有的耐心,我所能看到的只是对胜利急切的渴望,这样一种焦燥的情绪如果带到战场上,后果是可怕的。
因为,胜利永远只亲赖最冷静的头脑。
虽然我的身份只是军候,还没有参与决策的资格,但我知道一个轻率错误的决策造成的后果,可能就会使上千个忠勇将士断送了的性命,这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无论如何,我不想再看到昨日还在身旁的同伴,转眼便埋尸黄土之中。
我举步欲出,刘晔在旁一把拉住了我,他低声道:“少冲兄,可是要力谏暂缓出兵?”
我回道:“正是。”
刘晔摇了摇头,道:“现在未是劝谏的时候,少冲即便是说了,也无济于事,若一味坚持,只恐这军候的官职也将不保。”
我长笑步出,道:“大丈夫做事只问曲直,岂能因一时之富贵而畏缩不前!”
在刘晔惊异的目光中,我大声道:“禀主公:属下有一言陈谏!”
刘繇笑道:“冠军候可是要与子义争功乎!”
我摇头道:“非也。属下以为主公应暂缓征伐笮融。依属下之愚见,那椒丘离豫章不到十里,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椒豫两城互为犄角,子义若攻椒丘,笮融必会从豫章驰援,我只怕久攻也未必能下。且我军士卒多为新兵,初上战阵,毫无经验,一旦攻城不下,伤亡日巨。我恐讨伐功败垂成,劳尔无功矣。”
正沉浸在胜利憧憬中的刘繇听到我这番大刹风景的话,恼怒之色溢于言表。他脸色一沉,怒道:“出征之事我已决定,冠军候勿再多言了!”
太史慈在一旁朝我使着眼色,意思是劝我再不可谏言,只是我知道这战事一开,便关系着众多将士的生与死,与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相比,我个人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我大声道:“主公,适才之言还望三思。”
值此大军誓师之际,我竟言此战不利之诸般原因,一力主战的许邵、许靖等人脸上皆露出不愉之色,刘繇更是气得说不上话来。
许靖质问道:“大军将征,汝身为一军之将,说出此等惑乱军心的话,该当何罪?”
一场誓师出征的隆重仪式,因为我的不识时务,而不欢而散,竖日,刘繇气尤未消,重又下令我与刘晔留在海昏召募整训新卒,我明白这是变相革了我军侯的官职,之所以未再深究我的罪责,有可能是念在我神亭岭舍命救他的份上。
建安元年二月十日,太史慈驱刘繇军先锋三千众征讨笮融,与笮融部相峙于椒丘,两军撕杀尤烈,笮融军素知太史慈勇武,凭籍坚城死守不战,太史慈屡番叫阵均无结果,遂下令攻城。但刘繇的彭泽兵攻城经验欠缺,被笮融精锐居高临下压制,伤亡日重。刘繇闻报,急令许邵、许靖引军策应,战局遂成胶着状态。
在战事正紧之机,我却只能赋闲于海昏,无所事事。也好,有这样难得的清静,我邀了刘晔一起郊游鄱阳湖。
二月,还是冬日的景致,有几分萧条和冷落,这实在不是一个赏游的佳节,踏步湖边,荒草离离,不远处的芦苇中有几只野鸭飞起,掠过平静的湖面,刹是好看。
我看着在农田地里忙碌的百姓和湖上点点的渔舟,更有天边的孤鹜在落霞间飞舞,这人、水、鹜、舟交织在一起,正是渔舟唱晚、雁阵惊寒的冬日绝景。
这样想着,顿时心情激荡,我不禁脱口歌道:“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指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嗟乎!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刘晔听罢,也为我歌中之意所动,赞道:“好一个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少冲兄所歌,豪迈狂放,直抒胸中之意,真是畅快淋漓之至。”
我愧然道:“适才触景感伤,一时失态,倒让子扬兄见笑了。”
刘晔正色道:“晔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我笑道:“我与子扬兄平辈之交,畅谈甚合,心中有话请尽管直陈。”
“好——。少冲兄可曾听过至刚易折、至清无鱼的古训,万事万物至阳至刚固是勇猛,但一味持力的话,可能就会欲速则不达,有时候,刚柔相济、智勇兼备方是最好的对策。”这么说着,刘晔弯腰轻折起湖边一束不知名的野花,凑到嘴边,“卟”的吹了一声,那漫天的花朵飞散,人与花,花与湖,交相映衬,象极了一幅铺陈到极致的水墨画。
刘晔的话一字一句象鼓点一般敲打在我心上,我的思绪也随之起伏翻卷,难于平静。
在这一刻,我只能定定的看着刘晔,弯腰、起身、看花、吹散,动作一气呵成,而他的脸上是那样的平和,我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伪装和修饰。
刘晔又道:“少冲兄有鲲鹏直飞九天之志,又何须在意一时之困惑,我观刘繇神态,气数将尽,必不久于人世,刘繇既去,豫章必归少冲兄也!”
我衷心道:“子扬年长于我,今称我为兄,少冲实不敢当。方才不过是几句戏言,子扬兄竟当真了。想主公帐下,文有子将、文休,武有子义,皆有镇守安邦之能。即便他日主公有所不测,承继之人也不会是我这等籍籍无名之辈。”
刘晔哈哈一笑,道:“以晔之见,伐融兵败之时,刘繇身死之日,即少冲兄高飞之时。”
我道:“子扬兄言过了!”
我与刘晔就这样说笑着,乘一叶渔舟,荡漾于碧波之上,飘飘然若在九天之间,恍然有成仙之感,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晚,日已迟暮。
待回到海昏,却见军营中一片狼籍,旗幡斜倒,人喊马嘶,士卒乱作一团。一问方知:许邵、许靖率领的后续部队在半道上被西城诸葛玄伏袭,伤亡惨重。
诸葛玄突然加入战团,整个打乱了刘繇的布置,许邵、许靖兵败后,位于椒丘前线的太史慈军处于笮融与诸葛玄的两面夹击中,稍有迟疑,就有可能陷入重围之中,召致全军覆没。
按常理推论,刘繇此番讨伐笮融,与诸葛玄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在这个时候诸葛玄出兵伏袭刘繇军,到底代表着什么?在这其中诸葛玄与笮融莫不是有什么交易不成,要是笮融诸葛玄真的联合起来,那在椒丘城下的太史慈军形势危矣。
我心头隐隐掠过阵阵不安。
大溃败的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海昏的各个角落,惊惶失措的刘繇军将士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危险中,如同整个战局一样,不能自拔。
刘繇听闻许邵、许靖兵败,急怒攻心,本来强打精神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随即便卧床不起,而许邵、许靖则是无可奈何的低头长叹,拿不出一点办法。
“少冲,真是悔不听你的劝诫——。”许邵懊悔道。一筹莫展的他来找我,是要我想想办法去平定海昏的混乱。
困境也许更能历练人的胆识和能力。
我收拾起闲情逸致,理了理纷乱的头绪,与刘晔一起整合战场上溃散下来的残兵,保持海昏的安定,同时,着令留守城外的一千士兵加强巡查,防止溃散的士兵乘乱扰民,总算暂时平息了混乱的局面。
不久,我的担心得到了印证。
诸葛玄令手下士卒假扮成刘繇军模样,到椒丘城下诈称系许邵、许靖属下,为诸葛玄所败后逃散。太史慈不及细察,这些军士遂混入太史慈军中。待诸葛玄引兵杀到时,双方里应外合,再加上椒丘城下笮融守军闻讯杀出,太史慈在椒丘城下被笮融、诸葛玄围住,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也亏得太史慈神勇,奋力率军杀将出一条血路来,不过三千人马,待回到海昏时,只剩下不到五百人了。
第一卷 豫章行 第十七章 二讨笮融
建安元年的二月,如同乍暖还寒的天气一样,给人以希望的同时,却又时时扑灭你辛苦的努力,这是最艰难的一个月,一方面笮融军乘着我军兵力不足,数次遣小股部队袭扰海昏,洗掠财物与牲畜;另一方面各地宗族领袖闻知刘繇病危,征讨笮融又是大败,纷纷屯兵自守,以致于守卫海昏的兵力严重不足,莫说反攻,就是保住现有的地方都捉襟见肘。好在大败之后,许邵、许靖也知道急功近利不可及,为弥补前番的过错,他们凭籍着声望和影响,辛苦奔走于上缭、彭泽诸宗族之间,尽力说动各宗族出兵相援,再加之太史慈、刘晔和我的尽力支撑,海昏总算渡过了最困难的阶段。
二月底,集结在海昏的部卒已达五千人,这其中三千多名士卒都是从各宗族部曲、家兵中挑选出来的精壮之士,论起单个博杀对战的本事来,比先前强征来的士卒强过甚多,不过由于这些士卒刚从各宗族抽来,未经过统一的训练,仓促上阵战斗力不免要打很大的折扣。
但现在,时间已不允许我们再等下去了。
等不及慢慢将他们训练成一支号令统一、阵法谙熟的威武之师了。
一年一度的春耕要开始了,什么都可以错过,农时错不得,错过了节令,百姓一年的收成就会没有着落,没有谁会支持让人饿着肚子的当权者,一个打完仗后满目疮痍的豫章郡也不是我们想要的,同时,刘繇的病情日益加重,恐怕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这一日,潜入豫章、西城两地的斥候带来情报:诸葛玄前番出兵相助笮融,乃是由于朱皓的到来夺走了诸葛玄的豫章太守位置,而这朱皓又是刘繇任命的,诸葛玄便怀恨在心,一经笮融游说许愿,两人遂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刘繇。
不过笮融平素骄横放纵,不能容人,且又贪敛钱财,得胜后更是得意忘形,再不把其它人放在眼里。诸葛玄前番出兵不仅未落好,从笮融那里得到什么好处,还得罪了刘繇,心中颇有怨言。
这个消息来得是如此的及时,正为如何离间笮融、诸葛玄联盟发愁的我,心中一动,想道:如果诸葛玄的抱怨之言在豫章城里广为传播,传到笮融耳朵里,以笮融的为人,必心生恨意。再加上笮融现在志得意满,以为刘繇病重,豫章大局已为自已所控,再也用不着诸葛玄相助,如此一来,两人间芥蒂日深,联盟即可不攻自破。
三月初,新粮未收,旧粮已尽,从豫章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流氓本性的笮融提出向盟友诸葛玄借粮,却遭到了诸葛玄的严词拒绝,这表明豫章城内存粮将尽,无粮则民心不稳,军无斗志。而笮融与诸葛玄之间的矛盾也随着借粮问题而尖锐起来。
出兵的最佳时机到了。
海昏,议事堂。
“子义将军,现在笮融粮草不济,又与诸葛玄闹翻,讨伐正是时候,我愿率一部精锐为先驱,为将军扣关夺寨、击破敌寇。”我自信满满的谏言道。
“冠军候,那椒丘城易守难攻,又驻防有笮融军精锐千余人,前番子义将军率五千众强攻尚无果,今我军疲弱,自守尚有不逮,如何又能下之。”许靖见我信心十足,不由反驳道。
我笑道:“兵在精,不在众,这一次我只领本部精选出来的一千士卒也可以了,那椒丘之敌既有防备,那我军何不侥过椒丘,径取西城,西城守军战力不强,如若我军突袭,城可一战而下。”
“好主意——,若少冲攻下西城,我将率全军猛攻椒丘,如此两路并进,必教笮融首尾难顾,束手就擒。”太史慈击掌大笑道。
许靖、许邵听太史慈赞同我的主意,也就没再坚持,经过前次被诸葛玄偷袭后,对于行军打仗之事,他们自知是门外汉,干脆将决策权甩手让给了太史慈来决定。
就在准备再次出兵的关健时候,有一个人的到来差一点使整个计划泡了汤,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天子新下诏任命的豫章太守华歆。
华歆字子鱼,平原高唐人,名冠乡里。歆刚刚为郡吏的时候,每每是沐浴出府,回家合门,议论政事取其中庸,从不用言语毁伤他人。同郡的陶丘洪亦知名,自以为见识高过歆,时冀州刺史王芬图谋废除灵帝,芬私下召呼歆、洪一同定计,陶丘洪欲行,华歆制止道:“夫废立大事,伊、霍之所难。芬性疏而不武,此必无成。而祸将及族。子其无往!”陶丘洪听从了华歆的话没有去。后来王芬果然兵败,洪乃服。
华歆的到来,打破了海昏原来的平静,与朱皓和诸葛玄相比,华歆这个豫章太守有天子的诏书顶着,名头要响亮的多,大汉天子现在虽然没有实际的权力,但影响力和权威性是不容置疑的。
华歆初到,便与许靖、许邵谈得投合,上缭、彭泽诸地的豪族首领也对华歆另眼相看,隐隐中这些人已把华歆当作了刘繇的继任者来看待。
对于再次征讨笮融之事,华歆虽然没有明说反对,但一向主张不要轻易动刀兵的他,也曾私下里流露出要与笮融和谈的想法,好在军事上,华歆一时还插不进手来,但若时间拖延久了,华歆的影响力便会逐步渗透到军队中来,这是我和太史慈都不愿意见到的。
对于我和太史慈来说,要想保住现在的权力,只有迅速出兵,平定笮融,然后依靠军事上取得的胜利来压制华歆,除此之外,已没有其它的选择。
三月七日,我与刘晔引精锐一千人向西城开进。
攻西城之前,我军斥候已在豫章城中传言刘繇病重,不日身去的消息,诸葛玄听到后,必不防我军会进攻西城,而笮融正恼诸葛玄拒借粮食,即便出兵救之,起码也要犹豫一两天。有这两天时间,西城已下。
而实际上,攻下西城只用了半天。
当我军到达西城的时候,我惊喜的发现城门大开,有百姓在来往进出,吊桥也没有落下,看来诸葛玄毫无防范。
憋了一肚子闷气的我第一个策马冲了过去,长矟挥出,两名守城的兵士还没明白过来,就被撇翻在地。我见抢关得手,一声令下,千余军卒如下山猛虎,蜂涌而入。
守卫城门的诸葛玄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统兵的都尉急忙组织士卒抵抗,但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敌兵,哪里挡得住。
箭簇在空中飞舞出一道道弧线,带着声响钻进人的身体里,受伤中箭的诸葛玄军士卒从城楼下倒栽冲下来,转眼即便涌过的士兵践踏至死。
生命在这一刻变得无足轻重。
这就是无情的战争。
西城街上,一片混乱。
虽然我事前吩咐过不可伤害城中的百姓,但打仗哪有不死伤人的。惊慌失措的百姓受到惊吓,四散奔逃,互相踩踏,死伤者无数。
战斗只持继了三个时辰便结束了,西城诸葛玄军共有二千人,在城门口的混战中死伤有三百余人,其余大部投降。
短得让众士卒都觉得杀得不过瘾。
诸葛玄见大势已去,率亲信欲夺路逃出城去,半途却被刘晔拦住,乱军中诸葛玄被杀,余众四散。
三月十日,我军兵逼豫章城下,太史慈得知西城得胜的消息,也从海昏起兵进攻椒丘,笮融军被我军南北夹攻,困于椒丘与豫章之间仅有十里的狭长地带。我军兵临城下,笮融已是瓮中之鳖,无处可逃。
十二日,笮融困兽犹斗,亲率部卒出城接战,一战即被士气正旺的我军斩首百余级,笮融见势不妙,不等落后的兵卒进城,忙下令关闭城门,五百出城士卒逃回去的不足一百人,自此,笮融紧闭城门,坚守不出。
十四日,我采纳刘晔的计谋,引一支军奇袭笮融在豫章城北的牛马屯所,掠耕牛三百余头,马百余匹,可笑笮融这个守财奴从广陵赵昱处豪夺了这些个辎重,却只是私下藏着,不知分发给百姓生息,而他平日里大肆搜刮,聚敛钱财,现在那些个金银珠宝却只是一堆无用的废铜烂铁。
对于笮融来说,更不利的是豫章存粮已经告尽,城中百姓已开始搜刮墙脚的白灰、或是逮食老鼠充饥,而且随着我军包围日紧,连军卒都吃不上一顿饱饭了,更莫说是出城迎战了。
逃兵在一天天的增多。
围城十多天了,刘晔现在正兴致勃勃的指挥着军士将造饭的锅碗摆放到城墙下,等会儿士卒们会分批在笮融军的眼皮底下吃饭。
开始时城上守军还作势吆喝两声,放箭喊杀几下。
现在,大概饿得没力气喊了吧。
刘晔出的这一损招,对于瓦解笮融军卒的士气还真管用。
这些天,好多笮融军士卒熬不过阵阵飘过去的香气,偷着从城上溜下来投降。
上兵伐谋,攻心者上,攻城者下,现在我军围而不打,坐等着笮融军溃散原来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我军没有准备攻城器械,攻城只会带来伤亡,那不是我所希望的。
我期望的是一场完胜。
我现在有的是时间,我等。
等豫章的军民哗变,开城投降。
深夜,我站在营帐外,远看豫章城头,那里一片死寂,看不到一个守城的兵士,只有城楼上“笮”字的大旗还要摇摆,不过,它也很快要被我军的旗帜取代了。
三日前,椒丘城的守军向许邵投降,笮融现在已兵临绝境。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帐蓬时,我被一脸欣喜的刘晔叫醒。他使劲摇着我的身体,喊道:“豫章的守军开门投降了。”
我一跳而起,连问道:“真的,子扬莫骗我?”
刘晔抚掌大笑道:“哪个骗你,快起来,我们进城去。”
我领着刘晔及众将来到豫章城南门,见两侧站立着一队队出城投降的笮融军兵卒,他们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脸露菜色,眼睛可怜巴巴的瞪着得胜进城的我军将士,城中更是一片死寂,多有饿死的尸体弃于道旁,其状惨不忍睹。
我一边吩咐着刘晔叫兵士去后营腾出一些军粮,分给这些被俘的士卒。等这些降卒吃饱后,再让他们逐个抄录姓名、籍贯,编号入营。另一边着令进城搜索的兵卒搜寻笮融的下落,除恶务尽,无论如何,这一次不能再让这个为祸豫章的恶狗跑了。
第一卷 豫章行 第十八章 权力争斗
闻知豫章失陷的消息,椒丘的笮融军卒已无心恋战,开城降了太史慈,自此除了笮融暂未抓获外,讨伐行动基本结束。正在我为平复豫章混乱的秩序而焦头烂额时,却见一骑快马飞奔进城,乃是刘繇差人传来令谕,命我速回海昏有要事相商。
一般情况下,刘繇是不用令谕这样慎重的方式的,不知什么原因,这一次竟动用了正式的令谕。难道说刘繇不行了要交待后事。
我就在这惊疑猜忌中,马不停蹄的赶回海昏。果不其然,刘繇这些天来,不住的自责不已,病情日重,已好些日子水米不进,人也日渐削瘦。
许邵、许靖众人延医治理,却始终不见起色。
等我赶到时,见太史慈也在,一问后才知他也是接到了刘繇的令谕而来。进得房内,只见卧床上,绵被覆盖下,平平整整的,恍若无物。
我记得神亭岭时的刘繇身宽体胖,体形甚大,若是躺在床上,当不至于看不到。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却见一只瘦骨嶙欵的手颤微微的伸出被子,指尖费力的动了一下,指着我站的方向。我这才看到,刘繇那一张憔悴的几乎不成样子的脸,和一双混浊腊黄没有一丝的生气的眼睛。
我走上前去,与太史慈、许邵一起肃立床边,刘繇努力想用双手支起身,却没有成功,只能不甘心的躺倒在床上。我瞧着刘繇的这个动作,忽然间心中涌过一丝悲哀,刘繇的一生就象方才他做的动作一样,有心无力,徒劳而无功。
若在和平盛世,刘繇出身高贵,汉室宗亲皇公贵族的血统,是人人羡慕的王孙公子。
而在这乱世,却是不幸。
其实,不幸的又何至刘繇一人。
刘繇双目紧闭,嘴里不住的低喃道:“冠军候可来了吗?”
许邵一把将我拉到床前,禀道:“少冲已在此处。”
瞧见刘繇这个样子,我也有些于心不忍,忙道:“主公着我来,不知有何事?”
刘繇听到我的声音,强睁开浑浊的眼睛,支起身道:“繇恐不久于人世,特召诸公来此,嘱托后事,以为明证。繇才疏无德,薄行失察,任用奸邪,失杨州五郡愧对天子之托。今幸有诸君相助,方保豫章一隅存身,然笮融欺我,行谋逆之事,我有心讨之,不料却反受其辱,心实不甘。只悔不听少冲良言,召致惨败。今幸有少冲辅佐,击败笮融,克复豫章,了我心愿,我现在纵是死了,也总算可有脸去面对历祖历宗了。”
说到此处,刘繇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睛紧盯着我,道:“诸君之中,子将声隆,子义骁勇,皆俊秀之士,然非辟疆之主。唯少冲年纪虽轻,却勇武督智,有大将之才,惜我受奸邪蒙蔽,致明珠暗投。今我意封少冲为破贼校尉,统领全郡军马,望诸君合力佐之。”
我推脱道:“主公,,宠出身低微,这又如何使得?”
“以前,我刘繇曾经错了许多次,但这一次,我相信我自已绝不会再看错人。”刘繇挣扎着起身,浑浊的眼睛里忽闪着一丝亮色,他的声音执着而坚决。
我怔怔的看着刘繇,一时呆在那里,眼前的这个病入膏肓的刘繇是如此的陌生,卸下“扬州牧”重担的他已不再是身居高位的一州之牧,而是一个即将逝去的老人。等到我回过神来,抬眼看去,正督见刘繇已合上的双眼里,流露出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哀伤。
“你们都去吧,我累了!”刘繇无力的挥了挥手道。
出了内宅,我们这一众人来到议事的大堂,许邵环顾了一眼,道:“诸君可有异议!”
太史慈道:“少冲才识能为我素服之,便是没主公嘱咐,我也正想举荐少冲为统兵之人。”
许靖迟疑了一下,道:“文休也谨尊主公令谕!”
“既如此,少冲便勿再推辞了。”许邵拍了拍我的肩头,大声道。
……
我站在城楼上,迎着风,孑然而立。心中却是波涛汹涌,无法平静下来。
豫章,就在我脚下。
北风,是从鄱阳湖那边吹过来的,带着丝丝的腥味,这是一块物华天宝的土地,历经战火的它正迎来新的主人。
是的,现在我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而我的身份是豫章郡——破贼校尉,授秩二千石,统领全郡的军马。
迅速击败笮融之后,我在军中的声望如日中天,加上刘繇的托咐,华歆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民意难违,我在豫章的地位不管他承认不承认,都已存于百姓的心中了。
豫章初定,百废待兴。等待着我的,是太多不为我这个年龄所熟悉的事情,赏罚将士,安抚降卒,迁置百姓诸般事务,一时哪里理得出个头绪来。
笮融失豫章后败走入山,亲信皆散,不久后为百越山民所杀。
记得那个提着笮融人头跑来领赏的越族少年叫慕沙。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娇柔可爱,惹人欢喜。就是怎么看怎么不象是一个能够提刀杀人,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汉子。
甚至有时,我觉得他都不象个男人。
破笮融取豫章后第三天,刘繇终因病重不治,身死于海昏。我将他的家眷从彭泽迁到豫章,让他的儿子刘基做了主薄。刘基熟读诗书,文才造谐不亚于许靖,做主薄当也称职,当然,这些个命令还需要华歆这个太守的同意。
华歆是个聪明人,他见我轻而易举逐走笮融、攻下豫章,也有些折服,又见我不滥杀无辜,推行仁义举措,并善待降卒,安置流民,心里也对我服膺了七八分。
况且,现在几乎所有的将领谋士都站在我这一边,华歆这个被架空了的太守所能做的,也只能是点头应充。
破贼校尉,很是风光的称号,可惜我第一天上任,碰上的却是事情却让我头疼不已。豫章城内,笮融胁迫来的数万饥寒交迫、嗷嗷待哺的百姓聚集在府门外,正眼巴巴的看着我。
“笮融这个混蛋,真他妈的该死!”我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火气,脏话也怒骂而出。
为解燃眉之急,我只好急令许邵、许靖从海昏、上缭等地尽快调拔粮草过来应急,但运粮只能解决一时之需,摆在我面前的更棘手的问题是这万余百姓的安置。笮融以信佛为名,聚敛钱财,蒙蔽无知的百姓千里相随,如今却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叫我收拾。
我一时踌躇无计,遂召集众人到城楼上商讨对策,城头宽敞,吹吹清新的北风,说不定集思广益,就会有有好的办法。
身后脚步声响,华歆、刘晔、许邵、许靖都到了,太史慈已回到彭泽操练水军去了没有随来,那里紧靠着江夏、皖城,有太史慈镇守着,才能威慑住黄祖、刘勋,好在商讨治理内政的事情,太史慈来了也说不上一二三来,有华歆他们就可以了。
华歆见我,道:“校尉大人,可是在为上万流民的安置而忧心?”
华歆没有依着刘晔、太史慈喊我的字,也没有依着士卒喊我主公,而是别出心裁的唤我的官职,华歆这样称呼,虽还有些个生疏,但倒也相宜。
我没有计较这些,华歆虽然心气高傲了些,在内政治理上确是个人才。用人者,当使其长,避其短,役其能,服其心。
我道:“知我心者子鱼也。豫章平定,笮融伏诛,此皆诸君将士齐心之力,非宠一人之能。豫章乃四战之地,南百越、北袁术、东孙策,西刘表,皆虎视于我,宠遵先主刘繇遗命,代守疆域,不敢稍有放纵。古人云:粮,治国之本也。粮足则民安、民安则国富,国富则兵强,唯豫章屡经战乱,百姓流离,食无裹腹,民心不稳,为长久计,宠欲效汉武拓边,屯田安民,修耕织以蓄军资,息刀兵以养民生。诸君以为当否?”
刘晔听罢,率先应道:“少冲所言极是,愿闻其详!”
华歆、许靖随之相附,脸上皆有赞同之色,我道:“豫章得赣水、潦水、武阳水三江滋润,平原广阔,肥沃千里,昔时人烟稀疏,又贼患频频,才致荒地遍野。今长江之北战事不息,为避乱而南渡者众,豫章流民中多妇孺老弱,若驱之则无异于迫其死路,此不仁之举,君子不肖为也。今我欲招募南渡流民开垦荒地,免徭役兵役,专事农桑耕种,以为民屯,民屯每屯五十人,分设屯长一人,民屯不受县、亭所辖,直属于屯田司马,屯田司马秩授三百石,专管农桑,位与县尉同之。屯田以官牛耕种者,赋税以四六为准,即私得四,郡得六,以自家牛耕种者,赋税以五五为准,私郡平分,诸位意下如何?”
许靖原是北方南迁而来,一路南来受尽艰辛,知会百姓流离之苦,此时听到屯田安民的意见,连声赞许。
华歆怔怔的站在那里没有答话,我遂问道:“子鱼,以为有何不当之处吗?”
华歆紧盯着我,眼光中包含着几多敬佩,一丝欣喜悄然露于脸上,华歆大声道:“歆初来豫章之时,每见南迁之民衣食无落、住无定所,冻饿街头,歆深忧之。只一时想不出妥为安置的办法,今将军一言点破要害,屯田安民,以民生息,既垦荒地,又使流民不离散,将军所言,甚合吾意。”
我听华歆改口称我为将军,不觉欣喜之至,虽然这一声“将军”,没有刘晔、许邵他们喊我表字那般亲切,但不管怎么说,这说明华歆已开始逐步的接受我了。
我听华歆诸人均无异议,道:“既是屯田,当有别于宗族分散垦种,我意着文休为屯田司马,总领官牛供给、课征租税诸般事务。不知文休应允否?”
许靖之能,当在掌管百官礼仪,编撰史志上,我现在让许靖来做屯田司马,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华歆、刘晔我还有大事相烦,管理屯田这块就只有让许靖来干了,反正郡里一些个琐事有刘基在那应着。
我如此相商,本无必要。然许靖乃汉之名士,出身士族世家,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让他降了身份管理屯田事务,也需他点头应允了才行。
好在现在的许靖历经离乱,体味过百姓饥苦,已不是少年居于汝南家中只知读书著作的许靖了,在我殷殷相请之下,许靖欣然应允,忙不迭领命下城楼准备去了。
屯田事毕,我转头看向华歆,道:“我曾听子扬言,子鱼与朝中杨彪太尉、马大司农皆有旧,不知可信否?”
华歆不知我说这话何意,遂答道:“晔昔日曾与太尉、大司农同朝为官,故相熟之。”
我道:“吾主哀丧,州位空缺,此事尚未告知朝廷,不知子鱼可否辛苦一趟,往洛阳朝见圣上,表主公之遗命,安豫章百姓之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