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8:55:52
Ⅲ
打倒德拉巩逊,万事从打倒德拉巩逊以后再说。
卡尔曼心中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即使如此,他还是不能不考虑自己和鲁谢特一派人物之间的相对立场。就算用再低的程度来思考,卡尔曼绝无法接受拥戴鲁谢特的亚波斯特尔侯爵在自己与德拉巩逊这恶龙相互攻讦之后,坐收渔人之利。
如果蒙契尔想独揽全天下的权力,卡尔曼倒也还能够接受。从年少时代,卡尔曼就已经对他的聪颖有相当的了解,而且他将金鸦公国创造成一个富裕的国家,民众都非常支持他,明君的称号也时有耳闻。卡尔曼也可以认同,一个人的野心其实是才华的延长。但亚波斯特尔侯爵根本不是这样。
就在卡尔曼即将对全国发布动员令的时候,先帝的宰相宋尔坦出现在卡尔曼的面前。
在法律上,今年三十六岁的宋尔坦仍然是连合帝国的宰相,先帝波古达二世卒死(被送上天)以前,曾经一度是皇帝的心腹,但是最近经常被皇帝疏远,是因为没有才能吗?不是,事实刚好相反。因为,如果他的能力没有显露出外表的话,以三十几岁的年龄要当上一国的宰相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算他出身于历代宰相辈出的名门也是一样。
宋尔坦这名男子的相貌,不知怎地总会让人联想到松鼠,他并不是甚么美男子,但有人评论说,一旦迷恋上他的话,没有任何女性会在意他的脸形的。卡尔曼并不特别想知道这些事,但是这男子在某些方面应该有特殊的魅力吧,有谣传说这男子身体的某部份大得特别厉害,但事实如何便不可得知了。
宋尔坦虽然前来参见,但是卡尔曼一点也不高兴。前些日子他始终没有出现,想必是在帝国与帝都的情势明朗化以前,在一旁静观演变吧。卡尔曼在内心里不禁暗骂,这狡猾的家伙。现在这狡猾、松鼠脸的男子,正以一副恭谨的态度,开始说起人话来了。
“大公殿下,如今我马法尔帝国的皇室分裂,如果再进一步演变成血肉相残的局面,恐怕开国先祖阿尔巴德皇帝陛下看了也要叹气吧。为了马法尔的过去与未来,无论如何请陛下万事要深思熟虑。”
“你这话没错。不过,你应该要对拥戴鲁谢特皇子的那批贪欲痴呆说才对,而不是我。”
“十分可惜的是,就算对某些人晓以此事理之大义,仍然是无济于事,亦即某些死者与愚者……”
卡尔曼整个身体都回转了过来,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宋尔坦。这个长相酷似松鼠的宰相虽然万分惶恐似地拱着自己的背,但是卡尔曼所注意的,既不是他的相貌、也不是他的动作。
“你想说甚么?宋尔坦?”
年轻大公的声音蕴藏着雷鸣的气氛。
“我父亲过世以后,情势一片混乱,但是你却一直垫伏在宅邸当中,始终未出现于宫廷,如今是不是有甚么聪明的建议要提出来呢?我倒是可以听一听,但是在这之前,我要先确定一件事,你的忠诚心究竟是向着谁的呢?”
松鼠脸的男子似乎很诚实似地回答道:
“当然是如今屹立在臣下面前的这一位,“陛下”!”
面对这么一个善于逢迎的人,卡尔曼几乎接不下去,此时宋尔坦又特别压低了声音:
“您想战胜那德拉巩逊吗?”
“这还用得着说吗!”
“那么,请让微臣帮助殿下获胜。首先,必须先处理殿下背后的敌人。”
“背后的敌人指的是甚么人?”
“请恕微臣斗胆,当然是指鲁谢特大公殿下与亚波斯特尔侯爵。”
“嗯……”
卡尔曼微微将眼睛眯了起来。宋尔坦没有说出蒙契尔的名字,不知是因为宋尔坦的洞察力有限,亦或是故意不说出来,卡尔曼感到有些难以判断,他于是若无其事地对宋尔坦提出一个形式化的问题。
“鲁谢特是我的侄子,而且是我长兄的长子。论继承顺位的话,或许应该比我来得优先。你身为先帝的宰相,对这一点有甚么看法?”
“如果鲁谢特大公即皇帝位的话,亚波斯特尔侯爵必定会一手揽住所有的政权。耶鲁迪、兹鲁纳格拉等诸邻国一旦在国境滋生事端,伺机蠢动的话,凭亚波斯特尔侯爵是无法应付这种危机的。”
“完全同感,可是该怎么办呢?你可以对他晓以大义,然后劝他放弃拥戴鲁谢特吗?”
卡尔曼冷笑的唇形充满了讽刺的意味。但是在年轻的狮子面前,这个弯曲着身体的松鼠脸男子,丝毫没有恐惧的样子。
“可惜的是没有办法,微臣想禀奏的是另有其事。”
“说说看甚么另有其事。”
“那卑劣的德拉巩逊已经对爱谢蓓特大公妃提出结婚的请求了。”
“然后?”
“如果两势力间缔结密约的话,情况会怎样呢?那德拉巩逊举兵攻上帝都,卡尔曼大公殿下出帝都迎击的时候,一旦鲁谢特殿下,不,亚波斯特尔侯爵将帝都城门关闭起来的话……恕臣斗胆直言,即便是骁勇如陛下您,也将会腹背受敌。微臣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说到这里,宋尔坦闭上了他那能言善道的嘴,顿时沉默从天井上降了下来,一面吐着冷凉的气息,一面环绕在大公与宰相之间。
卡尔曼与德拉巩逊两败俱伤,是亚波斯特尔侯爵与蒙契尔共同的希望。明白这一点的只有蒙契尔,所以他始终未曾有过与亚波斯特尔侯爵共成大事的打算。能够有利用价值的只是鲁谢特皇子,亚波斯特尔侯爵根本只是个碍眼的老废物。不过,没有这种想法的,大概只有亚波斯特尔侯爵,以及他女儿爱谢蓓特大公妃吧。
亚波斯特尔侯爵接到宰相宋尔坦的邀请时,真是欣喜万分。这位帝国宰相长时间以来一直蛰伏在私邸中,亚波斯特尔侯爵相信,宰相此时的邀请意味着自己身为宫廷贵族之重镇的地位并没有受到忽视。况且此时的他正为了是否要屈膝于卡尔曼的武力之下,亦或是接受德拉巩逊对爱谢蓓特的结婚请求,这两个像是噩梦般的二选一难题而大伤脑筋的时候,他当然会乐意地接受宋尔坦的好意。他一直幻想着卡尔曼会加害于自己,所以始终垫伏在神圣皇宫的一角,但此时的他却带着护卫,兴匆匆地外出去了。蒙契尔事后得知的时候,曾经批评说,野心的宅邸不应该建筑在一片叫做浅虑的沼泽地上。
爱谢蓓特大公妃此时正在皇宫的一个房间内,等待着父亲的归来。夜深了,不安的情绪正开始笼罩大公妃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声音。大公妃有些犹豫恐惧,但是她终于还是打开了房间的门,望着门外那微暗的走廊。她看到了,在墙壁上所挂着的烛台下,她看到了父亲的脸,只有脸。
亚波斯特尔侯爵血淋淋的首级,正以一副充满怨恨的表情,静坐在仿大理石材质的走廊下。爱谢蓓特起先是低声地呻吟,接着大声地惊叫。如撕裂丝绢般的尖叫声后,再度发出低沉的呻吟声,最后慢慢地晕倒在地了。
爱谢蓓特回复意识的时候,她的父亲已经被埋葬了。根据官方的公布,亚波斯特尔侯爵是在宰相邸突然暴毙的,暴毙的具体原因并没有发表,不过也没有人追究。
鲁谢特大公与他的母亲爱谢蓓特,于是被安置在卡尔曼的监视下。同一天,卡尔曼自称为帝国摄政,同时移进了皇帝的办公室,此时已经没有人会斥责,或制止他了。惟独一个人,在龙牙公国坐拥兵马,企图要攻下帝都奥诺古尔的德拉巩逊例外。
鲁谢特大公遭到软禁,正好给了德拉巩逊一个借口。五月初,德拉巩逊终于公然表明了叛意。
“为了将皇位正统的继承人鲁谢特大公从奸臣卡尔曼的手里救出,我德拉巩逊现在发起义兵,凡有爱国心之人士,均得共同起义,打倒奸臣,将正义散播到帝国全土的每一个角落。”
至此,两种不一样的正义在马法尔帝国境内展开了正面的激烈冲突。德拉巩逊并不晓得,这其实是弑父者与弑兄者的一场大对决。
卡尔曼当然知道这其中的事实,但是一想到正义也终于沦落了,嘴角不禁浮现出自我嘲讽的曲线。
“最后会演变成德拉巩逊抬头,以他那巨大的下颚啃蚀这整个帝国吗……”
卡尔曼克制住自己想要大笑出声的冲动,在内心里对着自己说:
“在这个时代当中,究竟谁是最大的愚者,待数百年后,学者们自有公断吧。如果最后要被视为愚者的话,那么就算是暂时的,也希望能成为此时的胜利者。”
但在这之前,首先得要打倒德拉巩逊。那是被卡尔曼自己从栅栏中给放进人界的魔兽。如今这魔兽还假装是鲁谢特大公的忠臣,满口的正义。面对如此的现象,人们也只能说是不寻常的时代来临了。
卡尔曼并不后悔自己杀了亚波斯特尔侯爵。因为对方也曾经企图想要杀害自己,亚波斯特尔侯爵的死,不过是一方的杀意较先得到具体实现的结果。另外有一件如今想来很是愚蠢的事实得到证实了,那就是波古达二世死后不久,企图想毒杀卡尔曼的,果真是亚波斯特尔侯爵的部下,只不过那部下在亚波斯特尔表露意思之前,就抢先采取了行动。目前虽强制地采取了一些权术,但是卡尔曼并不想杀害鲁谢特。亚波斯特尔侯爵已经惨死,鲁谢特一派应该已经完全无力化。既然不再有人想企图利用鲁谢特,那么卡尔曼也就不用杀害鲁谢特了吧。
金鸦国公蒙契尔得知亚波斯特尔侯爵死讯的当时,正好在公邸的客厅里面,从他口中并没有说出任何批评,但是眼底深处却闪烁着尖刻的微笑。正在客厅的一角和帕尔一起画图的安洁莉娜公主,出声对哥哥说道:
“哥哥,我有点事想问您。”
“甚么事啊?一本正经的。”
“哥哥、卡尔曼大公、和利德宛三个人如果打起来的话,究竟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呢?”
安洁莉娜紫水晶颜色的眸子,紧紧地盯住哥哥的脸。
“这个嘛,大概我会是最弱的吧!”
蒙契尔故意将妹妹的问题转到狭义的解释,然后笑笑地回答。安洁利娜将手放在帕尔的头上,一边用指尖玩弄着他黑色的卷发,一边好像在沉思些甚么似地。
蒙契尔若无其事地走出客厅,经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利德宛父子暂住的房间。帕尔年轻的父亲,此时正端坐在胡桃木材质的地板上,用心地磨着他的长剑。宅邸的年轻主人很轻松愉快似地对着年龄相同的客人说:
“真是热心哪。打算让德拉巩逊的巨大首级,成为长剑上的锈痕吗?”
“算了吧,我不认为他会是个败在我手下的对手。”
“咦?连你也说无法一对一地打败德拉巩逊吗?”
“赢不了的。强的等级不同。”
坦诚率直的感想。利德宛并不习惯为自己强壮声势。
“那么,我就更不可能赢得了啦?”
“那不一样。你拥有一个最强的武器叫做智略。”
这时,摄政殿下卡尔曼大公命人前来传唤,蒙契尔与利德宛于是并肩来到皇宫。卡尔曼将动员令已经正式发布的消息告诉这两位昔日旧友之后,遂将视线固定在利德宛的脸上。
“怎样呢?利德宛。说真的,你觉得我们这次对德拉巩逊有胜算吗?”
“这个嘛,如果把我们全员的力量全部集结起来的话,或许就可以勉强制压住德拉巩逊一个人。”
“确实是这样。总而言之就是要多小心。”
卡尔曼的视线于是转移到蒙契尔身上,蒙契尔以恭敬的一鞠躬与大胆无畏的微笑回应大公。卡尔曼的样子好像有些难下定决心似地,不过,他终于没有对蒙契尔说任何一句话,再度把视线移到黑发骑士的身上。
“利德宛,我先前不知道甚么时候,曾经劝问过你是不是有意成为虎翼国公。当时你拒绝了,不过就在前几天,前任黑羊国公阿尔摩修正式提出请愿。希望能把你收为他的养子,让你继承黑羊国公的地位。”
黑发的骑士瞪大同颜色的眼眸。
“这是一番好意,但是殿下,这……”
“据说那个黑羊国公斯吐尔萨在临死前,曾经与老人商量,说是希望和安洁莉娜公主结婚,让生下来的孩子成为国公地位的继承者。为甚么他会特地作成这个打算呢,似乎是因为这个冒牌艺术家,在各个地方都留下了私生子,而且已经引起了一些纠纷。可能是为了避免日后有任何困扰产生,所以才这么作的吧?”
“……”
“而老人为了不让这些私生子有任何前来恭维奉承的余地,便希望将你收为他的养子,继承国公的地位。你意下如何呢?”
“这让我很困扰。我很感激阿尔摩修大老的好意,但我不是个能够和国公地位相称的人。”
听了利德宛满是困扰的回答之后,卡尔曼短短地笑了一声。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也不见得一定只限定黑羊国公。在虎翼、银狼、铜雀、龙牙这些国公地位当中,选择一个你喜欢的吧。总之,现在除了金鸦国公以外,本帝国连一个选帝公都没有。你太自卑了,其实你的器量应该不在那个斯吐尔萨、或者夏拉蒙之下。就连我也尚且胜任甚么大公、摄政,所谓的显贵地位,根本也不过是如此尔尔……”
不久后,蒙契尔与利德宛一起从大公殿下的御前退下。两人一同并肩走过皇宫的回廊,一同跃上自己的座骑,一同步出皇宫的大门,但是这两名年轻人彼此都没有互相交谈。利德宛原本曾想要开口跟对方说话,但最后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蒙契尔国公,虽然你的力量和才能是足以支配整个天下的,但是,请你不要企图想支配我。”
利德宛认为在这个时候,应该要先这样把话说明白,但是不知怎地就是说不出口。此时蒙契尔好像正陷入个人的思考当中,但是他那纤弱的容姿上,却浮现着一种不容许他人来侵犯的强势气度,利德宛感觉自己被那种表情给镇慑住了。
两人一回到公邸,蒙契尔便独自一人走进了书房。他开敢了一瓶白酒的封盖,在玻璃杯中注满了酒,然后将玻璃杯举起至眼睛的高度,透过杯中的酒精眺望着暖炉中燃烧着火焰。突然,他一口气就将杯中的白酒给喝光,然后缓缓地吐着气。
“祝卡尔曼赢得胜利,而我则赢得天下。”
蒙契尔低声地念着仿佛吟游诗人般抑扬顿挫的词句,同时将手中的酒杯对着暖炉中的火焰给掷了过去。
这是他独自一人,所举行的仪式。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8:56:07
第七章 冰上的血战
Ⅰ
如果这个内战早在十年前发生的话,那么战场上可能会被六大选帝公所率领的大军,以及他们所高举的旌旗给完全覆盖了吧。但是,卡尔曼大公此时所率领的皇帝军当中,却连一枝公国旗也没有出现。
金鸦国公蒙契尔的妹妹安洁莉娜公主率领了一千五百名士兵上阵,但是蒙契尔本人则在与卡尔曼大公密切的联系之下,率领了麾下的兵力,前往攻占龙牙公国的领地。帝国军此次所采用的战略,便是攻陷德拉巩逊此次出兵进攻帝都的根据地,斩断此恶龙的退路,除去他的巢穴。由于“有国公处方有公国旗”的惯例,所以公国旗随着蒙契尔直捣龙牙公国,因此才有如今皇帝军当中既没有皇帝也没有六大选帝公的局面。
“德拉巩逊这名男子,果真是十恶不赦吗?”
利德宛自问着。对于德拉巩逊,利德宛当然没有任何认同感。那种令人发指的残忍与贪婪,不过是嫌恶与忌讳的对象。过去在帝国,与公国双重的环箍下,他的兽性一直被封锁住,但是这环箍如今已经不在了。又或者,德拉巩逊其实是一个出奇的大英雄,在这许多流血与破坏的最后,将会重新建造出一个全然不同的新世界。但是,一般的平民百姓怎能被强迫流血呢?
更讽刺的是,原本分裂抗争的皇室与诸侯们,此时因为害怕德拉巩逊的强盛,不但全部都团结一致,而且也使得卡尔曼的主导权得以确立。一幅善对恶的历史性构图至此在整个帝国中完成。但是或许说不定会变成这样,一旦在这幅构图的最后是“恶”的一方获胜的话,那么人类惟一仅剩的,大概只有嘲笑众神的权利吧!
就目前政略面上各种大小的判断,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德拉巩逊在这场战斗中取得胜利,或者让战争演变成长期化的缠斗。建国以来最为寒冷的夏季现正侵袭着帝国,作物不萌芽、家畜们也大多虚弱。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早日让统一的政权为荒政的实施作准备。
也就因为如此,利德宛除了与卡尔曼,不,应该说是与皇帝军站在同一阵线之外,其他别无选择。
其实利德宛参战的动机原本还更为单纯。因为利德宛对于昔日旧友卡尔曼的好感远比德拉巩逊强得多。“喜欢讲道理,却往往依感情行事”这句话便是利德宛给予自己的评价,不过这并不是他个人的甚么谦虚,而是个客观的事实,这一点甚至连安洁莉娜也知道。
姑且不论这些,回头来看看目前与卡尔曼保持着密切联系,但是分别采取个别行动的蒙契尔,究竟有甚么真正的打算。在这一切结束之后,卡尔曼与蒙契尔两个人是不是可能会为了对方而相互退让呢?恐怕是互不相让的成份居多吧。至尊王座,以及迈向王座的路途,甚至还不及一个人肩膀的宽,当今世上,或许只有卡尔曼与蒙契尔,具有统治本帝国的才能与手腕,但这惟独的两个人,或许终将要战到有一方败灭为止吧!
“不管怎么样,反正与我无关。”
利德宛宁可这么想。卡尔曼与蒙契尔,这两个过去和自己曾经在王立学院并桌求学的同学一旦相互交战的话,利德宛很不希望让自己也被卷进战端中。
正当利德宛身在卡尔曼的阵营中,即将与德拉巩逊展开正面大对决的时候,金鸦国公蒙契尔也动员了兵马,企图在德拉巩逊军朝帝都出发之后,一举攻入虚空的龙牙公国领地。蒙契尔所率领的兵马曾经一度回到金鸦公国的领地,整合了三万五千名士兵,不过一直迟迟末有出兵的迹象,反而专心在防备有史以来最恶寒的冷夏,将粮食一一配置到各个村落,并且招徕旅人到居馆里,听他们描述各地方的状况。
就这样表面假装着软弱反战的态势,但背地里的蒙契尔其实正运用着各种谋略。就在人人都开始想着最近大概不会出兵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冷气团从北方的极地压境,尽管已经时值初夏,但是仍下起了大雪。对于金鸦公国或者龙牙公国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备战的好时候,但是蒙契尔却在此时下达出兵的指令。
金鸦公国军在拉斯罗的带路下,取道最短的行军路线朝龙牙公国迈进。蒙契尔所召集的三万五千名士兵当中,两万名走在一般依照常识判断的行军路上,好将人们的耳目吸引到那边,其余的一万五千名精兵则在他亲自的带领下,踏破满布冰雪的山路前进。目标是德拉巩逊的总根据地卡西亚城。在降雪之前,蒙契尔早已命米克罗逊在行军路上的各处蓄积粮食、武器、和燃料等军需用品,以期有万全的补给。因此士兵们只需在身上裹着御寒衣物,免除了搬运沉重军品的负担,轻松不费力地持续行军。在一片几乎和冬天同等的寒冷中,蒙契尔等人却以几乎难以令人置信的速度,在这一片他们根本不熟悉、而且窒碍难行的山路上行军。但是当他们在五月二十九日进入龙牙公国领地的时候,气象更为恶化了。
北风飕飕地刮着,每一刻钟的强度都不停地增加着,雪量更多了、气温也急骤下降,兵马都冻僵了。就连这支由身体健壮的年轻人所组成的金鸦公国军,也不禁减缓了行军的速度,甚至还出现了脱队者。在这个时候,蒙契尔发布了一道严苛的训令,完全打破了他以往所给与人的文弱印象。
“不必去管那些脱队的人。我只要有本领活下来的人到达卡西亚城就够了。只要你们能够挺得住这股寒气,到达卡西亚城之后,就可以得到美酒与大肉,任你们要多少有多少。”
接着,他又激烈地说道:
“从这里再过去,已经没有物资的屯积处。没法走的就死在这里,不想死的就站起来走!过去你们一直受到优厚的待遇,就是为了让你们耐住此时的艰苦!”
六月二日,金鸦公国军越过了面临卡西亚城的法尔奈利峰。他们行军的速度,以及出现的位置,完全都出乎德拉巩逊军留守部队的预测之外。
德拉巩逊出兵之后,负责留守的巴迪克将军虽然惊慌,但是他也随即整合了一万名士兵,前往迎击金鸦公国军。他认为这批无谋的侵略者在饱受疲劳与寒冷的折磨之后,己方一定可以轻易取胜。事实上,这些连装备也没带的入侵者,果真在巴迪克的追赶之下,逃进了山间的森林。巴迪克也乘势闯进了森林里面,但是金鸦公国军突然拿出预先藏在森林里面的弓箭,对准巴迪克军发动齐射。这么一来,整个情势突然逆转,巴迪克陷入了苦战,他慌忙地想要收兵后退,但蒙契尔在这个时候飞马赶了过来,大刀一挥便将他给斩除了。
失去主将之后,城门也跟着开了。
卡西亚城陷落之后,德拉巩逊军等于被摘下了一只重要的羽翼,同时总根据地也遭到压制。卡西亚城这一陷落,并不单纯只是军事上的败北。几条贯通卡西亚城的街道也因此落入蒙契尔的支配之中,因此所有的交通与物资全部都在蒙契尔的掌握中。
也就因为如此,德拉巩逊与他所率领的十万大军一下子失去了退路与补给的路线,成了真正的孤军。但是这个情报并没有立刻传到德拉巩逊的耳里,一则是因为情报的传达还需要些时间,另外也因为蒙契尔刻意散布一些假的情报,好让德拉巩逊必须要多花一些时间才能够判断事实的真正情况。
蒙契尔严密地守护着卡西亚城,他不但释放了牢狱里面的人们,同时也打开城里的粮食库,把小麦、马铃薯、和酒配给到人民手中。此外还举行了慰灵仪式,追悼那些被德拉巩逊及其同党给虐杀的人们。至于德拉巩逊被俘虏的同党中,带头作恶的八十人,全部都加以斩首示众,其他从犯则全部被释回。不过这其中大部份的人,最后也都被充满复仇心的民众给处以私刑,但这根本与蒙契尔无关。经由这些措施,蒙契尔从物质、心理两方面,将龙牙公国的民心安定下了来,之后遂镇守在卡西亚城当中,也不企图从背后袭击德拉巩逊军,只是优哉优哉地等待卡尔曼与德拉巩逊两人展开正面的决战。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8:56:23
Ⅱ
就这样,皇帝军与德拉巩逊军,在距离帝都奥诺古尔北方八百斯塔迪亚(约一百六十公里)的地方,也就是整个在地形上从山岳逐渐转为平地的里姆加湖附近展开了正面的决战。
卡尔曼所动员的兵力总共有十五万。这是因为异常寒流的原故,军需物资无法从帝国各地运过来,而且各地方也需要保留一些物资,以作为荒政之用,所以只备齐了十五万人份的粮食。在这种补给能力的限制下,十五万已经是他所能够动员的最大兵力。此外,屯驻在帝国各处的军队本身也都有移动上的困难。不过,尽管如此,十五万这个数字本身也已经超越了德拉巩逊军。
皇帝军在数字上虽然占了优势,但实质上却可说是一支同床异梦的混合部队。从帝都奥诺古尔出发的时候,卡尔曼将鲁谢特与侄子的母亲爱谢蓓特并入队伍中同行。因为如果把他们留在帝都的话,难保不会突然被哪个野心家给拥立起来。卡尔曼根本完全不信任宰相宋尔坦。
鲁谢特与爱谢蓓特母子被安置在一辆具有防寒装置的豪华马车中,周围埋伏了满满的武装士兵,一起被带到战场中。利德宛身在队伍中,骑着马超越过这一群的时候,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而有些复杂的情绪。
“哎呀,哎呀,都已经六月半了,怎么搞得还这么冷得要命呀!”
霍尔第一边在嘴里咕哝着。为了保护他那光凸无毛的脑袋免得被冻坏,除了一顶毛线帽子之外,他另外又戴着一顶皮毛帽子,但是却仍然抵不住心理上的寒冷。四条大狗现正留在帝都奥诺古尔的金鸦公邸里,保护着帕尔的安全,这总比勉强去相信一些人们还要值得信赖,而且有关这一点已经得到过证实。至于照顾帕尔的工作,则由安洁莉娜交代给她信赖的侍女。
里姆加湖的湖畔此时仍覆盖在一片令人无法与六月联想的冰雪中。东西一百斯塔迪亚(约二十公里),南北一百二十斯塔迪亚(约二十四公里)的湖面,一半以上都还在结冻的状态,几只鸟被冻死后的尸体浮在水面上,放眼所及之处,都笼罩在一片低低的云雪层中,让人们的心无论如何都无法舒爽起来。
林地里搭起帐棚之后,卡尔曼走进帐棚中,他脱下自己身上的盔甲,伸手交给身旁的侍从,这时他注意到接过盔甲的人就是菲连兹。
“菲连兹,你恨我吗?”
一个漫不经心,但是却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菲连兹有些害怕地呆立不动。
“……殿下是我性命的恩人,但同时也是我杀父的仇人。”
“然后呢?”
“如果殿下您稍有疏忽与不备的话,请让我忘恩负义地一雪杀父的仇恨。”
年轻大公轻轻地点点头。
“我的性命只有一条。万一不幸先被德拉巩逊给杀了的话,到时请原谅我,没能让你取我的性命。”
“殿下您一定会战胜的!”
“应该是吧,与其要让德拉巩逊给杀了,不如死在你手中还好些哪。”
卡尔曼笑了笑,然后告诉这名少年替他拿些御寒的酒。菲连兹于是行了个礼,走出帐棚,然后朝着装酒的马车走去。这时在林地的各处,帐棚都已经搭起,士兵们早早就开始准备起晚餐。因为在展开战斗之前,总得要先喂饱自己的肚子,而且,这或许就是他们这一生中最后的一顿饭也说不定。
利德宛与霍尔第两人利用雪和土堆成一个小小的炉灶,然后把锅子架起来,正为他们自己作一锅炖羊肉。卡尔曼幕僚当中的渥达将军此时溜跶似地信步走了过来。
“嗯!好香啊,利德宛大人。”
“吃一点吧?”
这名渥达将军同时也是利德宛的一名战友,他笑着摇摇手说道:
“不,我肚子还不饿。咱们先撇开这个不谈,照你的看法,明天的战况会如何?”
“德拉巩逊是个怪物。区区的战略或许根本起不了甚么作用。”
赞成,赞成,霍尔第一面低声说着,一面用短剑的刀尖稍微戳着羊肉,好试试肉的硬度。
利德宛为炉里加了些新的柴火。
“不要把这当作是一场人与人之间的战斗,应该想成是在狩猎一只猛兽。一只不但难以收拾,而且还诡计多端的猛兽哪……”
渥达点了点头,接着转开了话题,好奇地问起利德宛与安洁莉娜公主之间的关系。被泼冷水似地得到一个“没甚么关系”的回答之后,渥达耸了耸自己的肩膀。
“如果说,你和安洁莉娜公主结合的话,那可是继玛莉亚公主之后,又一次与选帝公的公妹结婚唷。你这家伙还真走运哪!”
利德宛毫无兴趣地让渥达打趣的话一面从自己的耳边流过,一面搅拌着锅中的炖羊肉。
虎翼国公伊姆列的妹妹玛莉亚的美,并不像安洁莉娜公主那么强韧且充满光彩。如果安洁莉娜是夏天的话,那么玛莉亚就好比是春天。六年前,利德宛为春天的柔情给吸引了,现在则正为夏天炫目的光所吸引。
“真是个无聊男子……”
利德宛一边低语着,一边又开始搅动锅中的炖汤,完全没注意到渥达与霍尔第怀疑的眼光。
六月十八日,早晨似乎很不情愿似地来到人们的地面上。
吹抚过湖面的风,其实就是一阵气体化的冰。人们吐气的同时,眉毛和胡须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打呵欠之后一闭起眼睛,泪液便结冻地黏在眼皮上。
林立的刀剑和长枪,俨然是冰雪的一部份,闪耀着冷寒的光。皇帝军右手边靠着里姆加湖的水面,采取纵深的阵势,等着那批预计会从北边出现的德拉巩逊军。皇帝军全员忍受着似乎要突破耳朵与心脏的凛冽寒气与不安,一刻又一刻地等着。
“来了!”
传讯兵扯开嗓门喊了起来,角笛的声音为冻结的大气注入一道裂痕。甚至连卡尔曼与利德宛也感觉到一股从未曾体验过的紧张情绪,正锐利地啮咬着自己的胸部。他们骑在马上,一言不发地将背脊挺直。
“那就是德拉巩逊吗……”
充满恐怖的耳语声,在皇帝军的将兵之间传了开来。如果将之形容为回荡在芦苇之间的风,恐怕伴随着些许不吉利的恐怖吧。
身在本营的卡尔曼,当看到敌军在远方蠕动的黑影时,也不禁让一股深深的战栗贯穿了全身。德拉巩逊过去曾经是龙牙公国的一员大将,同时也是马法尔帝国军的一翼,卡尔曼当时对于他的破坏力感到值得信赖,但是对于他那贪欲残忍的性情则感到深深的嫌恶。这样的一个人一旦变成正面的敌人时,卡尔曼也不得不觉悟到这将会是一场不容易打的仗。
“敌方的阵势怎样?菲连兹。”
“是的,看起来果然是纵深的阵势……”
菲连兹骑着马往来于本营与第一阵之间,然后向卡尔曼报告敌军的状况,到了已经不知第几回的时候,他慌慌张张地向卡尔曼报告。
“陛下,敌人攻过来了!”
少年菲连兹喘着气,催促着大公的注意力。敌方全军还没有布阵完毕,但是德拉巩逊军却踹开地面的积雪,惊天动地地摇撼着地面,朝着皇帝军逼近过来了。
“弓箭兵,准备!”
将领慌忙地发布命令,几千只箭立刻搭在弓弦上,这时敌军在总帅德拉巩逊亲自的带领之下,个个面目狰狞地,像一阵盔甲所形成的洪水涌向皇帝军的面前。
担任皇帝军的前阵,第一波迎击敌军的便是鲍尔载伯爵的阵营。
鲍尔载伯爵一言不发地看着德拉巩逊冲锋陷阵的凶猛姿态,脑海里有种错觉,彷彿自己的心脏就要从嘴里面蹦出来了。既然是能够担任前阵的将领,可见鲍尔载绝不是个胆小的懦夫。但是当他看到德拉巩逊咆哮着,大量的皇帝军士兵不断在他挥动的大剑下变成尸体的时候,他的胆子都没了,迷信般的恐怖从他内心里散发出来。
“这个阵的主将就是你?哼!”
德拉巩逊的叱吼声如同雷鸣一般地震耳欲聋,他挥动手中那把滴着人血的大剑,对准鲍尔载砍了过来。
两人的剑仅来回了二、三次,鲍尔载伯爵的勇气就已经跌到谷底了。他“哇!”地惨叫一声,然后就掉转马头,转身要遁走的时候,德拉巩逊的大剑在空中吼叫一声,随即对准他的头部落下。
鲍尔载伯爵的头部,连着他所戴的头盔整个被击碎了,顿时血、肉、与骨头迸裂开来。鲍尔载伯爵所率领的军队目睹了这一幕,在恐怖感的驱使下,也不管将官拼命地制止,所有的人马像雪崩似地四处窜逃。
德拉巩逊就这样持续着惊天动地的声势,转而攻进马伍瑞尔侯爵的兵阵。
皇帝军中被推出的枪阵,在德拉巩逊大剑的挥舞之下,俨然成了毫不起眼的棒阵。
“此军主将何在?”
德拉巩逊咆哮着。一旦被指了名,当然就不可能逃跑。马伍瑞尔侯爵从勤务兵的手里接过一枝长枪,跳上战马,命令手下的弓箭兵援护之后,立刻就策马奔向德拉巩逊。他原本打算德拉巩逊在防御弓箭的时候,一定会出现漏洞,但是手中一把大剑,轻而易举将剑羽拂去的德拉巩逊,竟顺势延伸剑的轨道,一举挥落了马伍瑞尔的长枪和首级。
德拉巩逊的马所到之处,鲜血与哀号的惨叫声此起彼落,冰冻的大地因人血的喷洒,表面也逐渐溶化开来,转而变成一片血红色的泥泞。
德拉巩逊手中那把厚刃的大剑并不是用来斩人头,因为所有被他杀害的人,都是整个躯体连着盔甲被打碎的。头部碎裂之后,躯体便形同一只填充着血肉的皮囊。第二阵的士兵失去主将之后,也和第一阵相同,变成一群无力还击的羔羊,在德拉巩逊以及敌军的追赶之下,遭人任意地宰割。
就这样,第二阵的防守也完全被爆碎了。根本不能适用任何用兵学上的常识。卡尔曼也努力地思索了几个战术上的对应策略,但是根本没有任何空隙可派上用场,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己方兵员败的败、逃的逃,甚至也无法前往搭救,任由悔恨与懊恼啃蚀着自己的心。
没有皇帝的皇帝军根本无法阻挡德拉巩逊那近乎是魔性般的破坏力。甚至连卡尔曼也像是棵暴风前的小树苗,毫无反击能力地任人翻弄。
第三阵的防守是由深得卡尔曼信赖的渥达将军指挥。渥达用雪和冰堆起了一条挡墙,并且企图利用具压倒性的弓箭,来抑制德拉巩逊凶猛的攻势,但是第一阵,与第二阵的溃败实在是太快了,这道防御线都还没有完全筑好,德拉巩逊的袭击就已经来临了。
德拉巩逊在一阵如同大雨般落下的箭羽当中,仍然锐不可当地突进,马蹄踢散了用雪所堆砌起来的挡墙。德拉巩逊手中的大剑如同光影一般地狂舞着,随同这剑光的乱舞,一些紧握弓弦的手腕、戴着头盔的首级、裹着胄甲的躯体,也伴随着血红色雾状的飞沫,在空中此起彼落。渥达所播设的坚强布阵,也仅争取到些微的时间,最后连他自己也在座骑遭斩杀后而拌落到雪地上。
“卡尔曼!你给我出来!让全天下人看看,究竟是你,还是我能够配称为马法尔第一勇将。我要把这个事实公诸于全天下!”
随侍在卡尔曼近侧的亚森将军,一面以弓箭的壁垒减缓德拉巩逊突进的速度,一面请求卡尔曼撤退。年轻的大公原本已经要接受部下的提议,但是当看到己方的士兵不断在他眼前被斩杀的时候,他低声地怒吼着:
“可恶啊,简直就是禽兽!”
卡尔曼再也按奈不住了,他于是想掉转马头,朝着德拉巩逊冲过去,但是被亚森将军制止了。
“亚森,给我退开!”
“属下绝不退下!”
忠实的将军大声疾呼。
“如果殿下连这暂时的败北都无法忍耐的话,那么您又如何能成为一国的皇帝呢?请您快逃吧,以期日后能够卷土重来。”
亚森大声叱喝之后,便以剑身朝卡尔曼座骑的臀部用力猛打。马的前脚于是向上跃起,并且开始奔驰。包括菲连兹在内的三、四人也骑着马跟随着卡尔曼的身后。确认大公等人离开本营之后,亚森立刻拔出长剑,骑马冲向前与德拉巩逊的面前。德拉巩逊的大剑凌风砍来,亚森用长剑挡住了这一击,随后便响起一阵刀剑撞击的金属声。
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战士能像他这样抵挡德拉巩逊向前的进击,然而,这抵挡同样没能持续多久。亚森手中与德拉巩逊的大剑相冲突的长剑,喀──地发出了折断的声音。此时的亚森不但没有畏缩,反而将折断的剑对准德拉巩逊的脸部刺过去。不过那断剑并没有正中目标,德拉巩逊的大剑反而从亚森的头上落下,打碎了亚森的头盔。勇敢的亚森就这样被德拉巩逊从头顶给一刀劈开直到锁骨了。
到现在为止,皇帝军已经完全化为一群在雪原上四处窜逃的草食动物。德拉巩逊一面用马蹄的尖顶将他们完全给踢散,一面往前猛进。但是,在这个时候,一名战将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那并不是个单纯的猎获物,而是个具备人格的对抗者。德拉巩逊的记忆苏醒了过来,狰狞凶猛的笑容在他脸上浮现了出来。这名男子的名字叫做利德宛,曾经是虎翼公国军中无与伦比的勇将。
“利德宛,臭小子啊,你不会笨得以为自己能够打得过我吧?”
德拉巩逊的笑声仿佛一阵让树木折腰的暴风。这名黑发的骑士感觉到自己跨下的座骑已经害怕起来了。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8:56:40
Ⅲ
大剑与长剑你来我往地剧烈撞击着,散发出来的火花照亮了青白色世界的一隅。双方还以颜色的斩击,叫周围的士兵们都大吃一惊。不过,这场争斗并非势均力敌。
是因为双方臂力的差距吗?不,横跨在德拉巩逊与利德宛之间的,其实是一种发自根源的力量。这是成人与小孩之间的差异吗?或许是更大的差异也说不定。
双方互击的剑所发出的声音,被压倒性的马蹄声与呼吸声给掩盖了,这两人反而像是在一个无声的世界中打斗。最后打破这场沉默的,是当其中一者的剑被折碎的时候。利德宛的剑与亚森将军的剑遭到了相同的命运,刀身被打断了半截。不过利德宛并没有将断裂的剑刺向德拉巩逊,而是对准德拉巩逊的双眼掷了过去。当那把断剑被挥落到地上的时候,他掉转过马头开始奔驰了起来。
利德宛所奔驰的,是与方才卡尔曼被迫撤退的相反方向。德拉巩逊在一时之间,突然迷惘着马首应该前进的方向。这时利德宛发出锐利的叫骂声:
“怎么样,怎么不追过来啊,怕死是吗?哈,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大块头的懦夫啊!”
这不是逃跑的人所应该说的话。就算对方不是德拉巩逊也要为之勃然大怒吧。德拉巩逊的两眼于是开始充血。他掉转马头朝着利德宛冲了过去,无论如何要把这个贫嘴的敌人给碎成血肉块。利德宛为了不让德拉巩逊在半途放弃追击的念头,刻意有技巧地保持着距离,但那德拉巩逊竟突然紧追上来,眼看着那把大剑就要从利德宛的头上砍下去了。这时,空气中突然发出尖锐的响声,德拉巩逊手里握着大剑,两脚紧紧夹住马身,在马鞍上稍微地摇晃了一下。
原来德拉巩逊的脸颊被箭给射中了。
如果是一般人给箭射中的话,只怕早已头昏眼花,从马上摔落下来了吧。但是,德拉巩逊似乎根本不懂得甚么叫做痛苦,当他自行把箭拔出来的时候,箭断了,箭头还留在脸颊的肉里面,这时他竟然用自己粗大的手指头伸进伤口里面,将沾满血的箭头给挖出来。就连放箭的安洁莉娜在一旁看了,也不禁感到全身一股恶寒。她一言不发地踢了一下座骑的肚子,远离了这个压倒性的、血肉之躯的破城锤。
“让一个丫头给救了才捡回性命,这种逃命方法倒是很适合你这种臭小子哪!”
血液从脸颊的伤口泉涌而出,但在接触到冷空气的瞬间就凝固了,德拉巩逊那像是岩石的面孔闪现着充满恶毒的光线。
利德宛骑着快马走开了,所以没有听进德拉巩逊的嘲弄。这个时候,有个作战策略在他的心中急速地成长着。他顿悟到今日的败北,或许将可带来明日的胜利。
但是,今日的战况总之是大惨败。在一天之内,皇帝军就失去了三名将军,与二万名士兵,而且往后退了四十斯塔迪亚,勉勉强强才重新编排好阵势。卡尔曼召集了所有的主要将领到他的帐棚内召开会议,此时的他不禁叹气连连。
“我们失去亚森了吗?那么样忠诚、勇敢的男子竟然就这么毫无价值地死去了。鲍尔载、马伍瑞尔两人也同样地牺牲了。但是我却仍然苟且地活着!”
在这样的一个时候,没有人答得出话来。菲连兹少年紧紧地盯着卡尔曼那布满沉痛阴影的侧脸,看得几乎要忘了呼吸。渥达、拉库斯塔、以及其他强有力的幕僚们,也都因为今日这极度的惨状而说不出话来。在还没来得及讨论各种用兵法和战略以前,就已经遭遇了败北,不免让指挥官们感到非常地伤心,而且士兵们的士气也因此而大大地丧失。如果明日仍然继续陷入今日的这种败势的话,那么全军势必要瓦解,最后帝国全国土将要落入德拉巩逊的巨大魔掌当中。
卡尔曼重新振奋起精神,询问各位将军有关作战意见的时候,从刚刚好像一直在思索着甚么似的利德宛,突然抬起了头,说出自己的提案。
“如果大公殿下您允许的话,那么我想试试从敌人背后加以攻击。”
“说到背后的话,那不就是湖吗?”
里姆加湖是一个非常贫瘠的湖泊,水中甚少有鱼类栖息,所以连渔船也不停泊在这里。就算有的话,现在的湖水大半都已经冻结了,想要渡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连渡过湖面的方法都没有的话,那要怎样去袭击德拉巩逊的背后呢?
“看来,你似乎想到了一个连我也意料不到的奇谋了?利德宛。”
“称不上是甚么奇谋,不过应该值得让我们试试看。不过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让几万名的大军渡过去,顶多大概是四,五千名吧。”
在今天的战斗当中,有一部份是在冰上展开的。在战斗的时候,利德宛注意到即使是身穿盔甲的战士在冰上跳跃,那冰层的表面就连像是细线般的裂痕都没有产生,也就因为如此,才让利德宛想到明日作战的计划。如果没有船的话,那么就用其他东西来代替就好了,因为材料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且就近在眼前,问题只是在使用的方法而已。
德拉巩逊的军队,完全就是属于德拉巩逊的军队。龙牙公国的士兵们,对德拉巩逊有着一种像是被诅咒了似的恐怖,在这种恐怖心理的驱使下,他们不得不尽全力与敌人一搏。也就是说他们因为害怕恶魔作祟,与恶神的愤怒,才如此狂热地战斗。只要德拉巩逊一死,那么这狂热的恐怖也将随之完全消灭。
只要杀死德拉巩逊一个人。这是一场狩猎,而不是战斗。卡尔曼之所以遭到他破天荒的败北,就是因为他将与德拉巩逊之间的对决当作是一场战斗。
利德宛结束计划的说明之后,方才一直在思考着的卡尔曼遂点头表示了解。这时候,安洁莉娜往前凑近卡尔曼,然后说道:
“殿下,请允许我明日与利德宛卿同行。身为金鸦公国军的代表,在今日一战中未能有所助益,至感可惜。故希望能够在明日竭尽绵力。”
卡尔曼没有立刻回答。而利德宛则稍微皱了皱眉头。
“安洁莉娜公主,请恕我提出无理的请求,万一我在德拉巩逊手中丧命的话,还请你为我养育帕尔。这件事是我的职责所在,请公主不要跟着蹈火。”
“不要!”
“公主……”
“利德宛卿,只要是我还没有结婚的一天,我就不想让自己当个未亡人。而且如果我自己留在安全的地方,就算独自一人存活下来了,最后还是要取德拉巩逊性命的,不是吗?”
因为“结婚”这个字眼而感到有些狼狈的利德宛开口好像想说些甚么似地,不过安洁莉娜故意地加以漠视。
“与其让利德宛卿和我分别单独去挑战德拉巩逊的话,毋宁两人合力的成功机率要大得多不是吗?就请吾军统帅卡尔曼殿下裁决吧!”
尽管遭遇到凄惨的败北,但卡尔曼这时笑了。
“安洁莉娜公主所说的,应该是没有错。利德宛,如今我身在依靠你的立场,这话由我来说的话似乎显得有些奇怪,不过这件事就按照公主的话作吧!”
利德宛一语不发,勉强地低下了自己的头。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8:56:59
Ⅳ
翌日,六月十九日天未亮。
陶醉在血腥与胜利酒宴之中的德拉巩逊军,在酒酣睡意正浓之际,突然为破雪前进的马蹄声,与充满敌意的呐喊声给惊醒,猛然在帐棚里面一跃而起。
“敌人偷袭!”
惊天动地的叫喊、外衣上多穿了件盔甲的声音、与刀枪相互碰撞时的金属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嘈杂声。德拉巩逊军完全没有预料到,刚刚才惨遭败北的敌人竟会在天未亮的时候就前来攻击。而且还是从背后来的,这到底是甚么回事呢?
“敌军是从湖中出现的!”
如此狼狈的呼喊声更加深了情况的混乱。如雨点般的弓箭伴随着难以辨认的声音与火光不断地落下来,一半以上的箭都是火箭。在干燥的北风之中,一处处的帐棚马上就开始起火燃烧,德拉巩逊军的混乱于是更为扩大。
这一切很明显是因为败军不甘于遭遇败北的窘境。他们彻夜切碎了湖面上的冰,作成二十几个大约一斯塔迪亚四方的冰筏。每个冰筏上大约可以搭载百名骑兵,与一百五十名的弓箭兵。利德宛、安洁莉娜以及霍尔第三个人指挥着这支白色的船队,渡过了这个即将由深夜转为拂晓的湖面,然后出现在德拉巩逊军的背后。为了不让马发出嘶叫声,他们先让马衔着马口板,然后把马嘴给绑起来。就在一片完全寂静无声的沉默当中,他们悄悄地贴近了德拉巩逊军的背后。
冰筏靠岸的时候,弓箭兵开始放出箭,战马在口里的马口板被松开之后,也开始发出高亢的嘶叫声,载着战士跃上湖岸。攻击阵势的最前头,当然就是利德宛。
落在雪地上的箭,与刺在雪地上呈站立状的长枪,看起来仿佛是大大小小的刺。惊慌失措的德拉巩逊军整个阵势大为混乱,当敌军开始从前方攻击的时候,混乱的程度几乎在同时更加地扩大。这时轮到德拉巩逊军被敌军给斩杀,或者猛撞倒地,如果有人想企图逃走的话,也会被帐棚周围的那片火和烟给阻挠了。
但是当一个漆黑巨大的身影从那片火、烟当中出现的时候,这群应该已经是占了优势的攻击者,却仍然不由得发出惊竦的喘气声。因为完全武装的德拉巩逊,已经出现在敌军的阵头了。
在这一瞬间,一支箭锐利地穿越过风中,射中了德拉巩逊的盔甲,并且发出了高亢的回声。这个凶暴的巨人转过脸来,狠狠地盯着这名射手。这名跨坐在骏马的背上,手里拿着弓箭的骑士,看起来仿佛是一个俊美的少年,但其实正是金鸦国公蒙契尔的妹妹安洁莉娜公主,也就是昨天以箭射伤德拉巩逊脸颊的可恶丫头。
“德拉巩逊!你这个人面的食肉兽!如果不是怕女人的话,就过来决一胜负吧!”
德拉巩逊听了这挑衅的话之后,立刻愤怒地咆哮一声,挥舞手中巨大的爱剑,朝着安洁莉娜打过去了。安洁莉娜固然是一名勇者,但是怎么也及不上德拉巩逊那异常的凶猛强悍。而且,安洁利娜这天的任务只是要把德拉巩逊从敌军的主力军团中引开。所以她并没有和德拉巩逊交手,立刻就掉转马头,奔驰在这场战乱当中。
德拉巩逊追了过去。这名像怪物似的男子似乎根本完全不考虑敌方的箭是不是会落到自己的身上。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诱惑和圈套才能对他产生作用。这时候,安洁莉娜已经成功地引开德拉巩逊了。
在另一方面,德拉巩逊军的主力正与卡尔曼大公所率领的皇帝军作正面的交战。虽然德拉巩逊军在少了德拉巩逊以后,便称不上是甚么强兵,但是他们内心对于总帅的恐怖感,驱使着他们拼命地抗战。
虽然卡尔曼此时所面对的,是德拉巩逊军除去德拉巩逊一人之后所有的兵力,但是他丝毫不感到困难或恐怖。年轻的大公在昨天的狩猎中失败了,但是今天所面临的是一场真正的战斗,正是他所擅长的场面。
卡尔曼凭着三段架式的弓箭兵,将德拉巩逊军的阵营打出了一个缺角,他亲自冲锋陷阵,带领骑兵冲入敌方的阵营。跃入敌军中心的卡尔曼,挥舞着反射冬日阳光的长剑,将右手边的敌人刺杀落马之后,顺势将剑身回旋到左方,把敌人的首级连着头盔给抛向空中。热腾腾的血在冰冷的空气中飞洒着,仿佛将充满血腥味的热汤给洒到周围四处。
就算卡尔曼将会败给某一个人,那么这个人绝不可能是除了德拉巩逊这个怪物以外的第二个人吧。眼见卡尔曼如此骇人的战斗勇姿,德拉巩逊军开始成群地靠过来,企图要包围卡尔曼了,但是渥达率领着部队从外围以长枪的矛头突破了包围的阵势,并且开始激烈地打了起来。此外,拉库斯塔的部队也藉着弓箭与长剑的反复攻击,正逐渐在削减德拉巩逊军的力量。
而一路追赶着安洁莉娜的德拉巩逊,此时在一种和昨日相同的情景下,发现了利德宛的身影。此时的相遇令他有种无意义的相似感,这其实是刻意让德拉巩逊中计的心理陷阱之一。德拉巩逊将手中的大剑高举过顶,朝着利德宛攻了过去,大剑挥动时的剑风俨然像是一阵暴风,完全将这个爱耍嘴皮子的敌将给压制住了。
太强了!不,用强这个字根本还不足以形容真正的事实。利德宛现在禁不住要感到一股战栗。德拉巩逊根本就是破坏欲的象征,虽然利德宛的剑技在人界算是非常卓越的,但是在这个魔性的存在面前,却让人有无力感。
德拉巩逊非常轻而易举地不断前进,而利德宛则不断地后退。尽管时值严寒的气候,但是小珠状的斗大汗粒却不断地从利德宛的额头上飞散开来。在任何人的眼中,胜败的趋势已经浮在眼前。德拉巩逊脸上浮现着轻薄的笑容,一面玩弄着对方,如果他不这么作的话,只怕利德宛早已经丧失了性命与未来。
或许是再也无法忍受了吧,利德宛收回了剑,掉转马头往前逃了出去。德拉巩逊也跟着紧追上来。此时的德拉巩逊再怎么也不想让这个吃了败北的苦头却仍然不学乖的贫嘴小子活下去了。利德宛必须要为他反复地玩弄花招而付出代价。
利德宛朝着湖岸逃了过去。姑且不论利德宛的逃跑,在这一路上根本也无人能抵挡得住德拉巩逊的追击,所以他们两人穿过了这片血腥战场当中的空白地带。
冰筏在湖边靠着岸。利德宛朝着其中插有一面黄色小旗子的冰筏奔了过去,然后纵马往上跳。在他人的眼里看起来,利德宛似乎是疯了,竟然将自己赶进一个无处可逃的死胡同里。
德拉巩逊大剑一挥,利德宛身上的盔甲马上被震碎了。利德宛的座骑发出高亢的嘶叫声之后,终于不耐地横倒在冰上。而满头黑发已经裸露在空气中的骑士,也同样被摔落到冰上,手中的剑则飞了起来,画出一道弧形之后,掉落到湖面上去了。
利德宛用膝盖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此时的他正好在黄色旗子的旁边。利德宛空手无刃地抬头看着德拉巩逊那愈来愈迫近眼前的巨大身躯。
“这下子你没辄了吧,臭小子!”
德拉巩逊优哉地下马,一只手里拿着大剑,朝着利德宛走了过来。暴虐成性的火光在他的眼里一闪一闪地亮着。或许正在盘算着要如何把这个失去武器的猎物给剁成一寸寸的碎片吧。
“那么就光从左手开始吧!”
德拉巩逊高高地举着大剑,大踏步地走近利德宛。
就在这一瞬间,利德宛从脚下满地的冰中抓起其中的一部份,一道白色的光线彷彿在利德宛与德拉巩逊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
“哇……哦……啊,啊,啊……”
德拉巩逊发出了好似地龙般的呻吟声。一支又粗、又长的冰枪,刺进了德拉巩逊大开的口,而且被削尖的锐利冰矛贯穿了他整个后脑部。鲜血顿时像瀑布般地从他的嘴部与后脑部奔泻而出,一直窜流到鞋尖。
这个终于让猛兽陷入陷阱中的黑发猎人,一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面让自己的手松开那支冰枪,然后谨慎地往后退。随着脉搏的跳动,鲜血不断从德拉巩逊的口里喷出,将他身上的盔甲表面染成一片深红,一个红色的血池正逐渐在他脚边形成中。
突然之间,利德宛听到一个怪声。原来是德拉巩逊用牙齿把贯穿自己的冰枪给咬断了。简直太吓人了,所幸这是他最后的一个动作了。他那巨大的躯体踉跄了起来,无意识地走了几步之后,终于倒落在冰上了。冰筏的周围是冰比较薄的部份,根本无法撑得住这副巨大的、而且裹着胄甲的躯体重量。冰于是裂开来了,底下的水喷了上来,德拉巩逊的尸体被卷进一阵血红色的漩涡中,永远地沉落到湖底去了。
“利德宛!”
不知已经过了多少时间,陷入恍惚状态的利德宛,在安洁利娜公主的呼唤下,这才恢复了自我。他抬起自己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一个头发颜色像是夕阳余晖般的美丽公主,紫水晶色的眼眸正闪闪发光地回看着他。
“你的名字将会因为打倒了德拉巩逊而名垂青史吧!”
“哪儿的话,打倒棕熊的猎人才更是了不起哪。就算杀死德拉巩逊,也没办法剥了他的皮,或者吃了他的肉哪。”
“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不过,利德宛,对我来说,你才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哪!”
经对方这么一说,这位黑发的骑士于是努力让自己刚才因为紧张与寒气而僵硬的脸绽开出笑容,他说道:
“公主,如果可能的话,以后请叫我利德……”
这便是这名男子向对方求爱的表现。和已成故人的黑羊国公斯吐尔萨比较起来,这名男子同样也有着不可救药的地方,只不过方向恰好完全相反而已。不论如何,安洁莉娜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伸出双手要围住战士的脖子时,突然传来一阵假装咳嗽的声音,这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哪!金鸦公国这位勇敢的美丽公主,于是缩回了自己的双手,但是她丝毫不难为情地对着这第三个人影说道:
“霍尔第,战况怎么样啊?”
“不用说也知道,当然是大胜利啊!德拉巩逊死了的消息一传出去,他的部下好像一下子从魔法中被解放了似地丢下了武器,有的投降、有的逃,这场战事的大局已经是定了。”
这三名男女于是从冰筏上回到湖岸。只见无数的死尸四处横躺着,从尸体流出来的血由于寒冷的原故,已经开始结冻了。远方和近处仍然持续著有刀声与怒吼声,不过这场战争已经开始结束了。
“不过,说起来很讽刺。我们这个国家还全因为那恶虐的德拉巩逊,才能够又恢复统一啊!”
安洁莉娜一面走着,一面说了起来,霍尔第在一旁抚摸着他那圆圆的下巴答道:
“安洁莉娜公主,我告诉您一个从古时候就一直在东方流传的谚语吧。”
“是甚么呢?”
“胜利是同心协力的结束,纷争的开始。”
紫水晶的眼眸闪了闪,安洁莉娜注视着霍尔第的红润面孔,接着又把视线转移到利德宛的脸上。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啊,公主。这个国家的至尊王座争夺战这才要开始呢!”
利德宛很聪明似地说道:
“安洁莉娜公主,这个世界很辽阔,国家也很多。但是能够同时容纳两个至尊王座的国家,却是连一个都没有。不管是任何一个国家,至尊王座上都沾满了血腥的臭气,开国皇帝所杀的人,甚至比几千个杀人犯和死刑处决犯集合起来还要多。”
“那么,一个国家还需要皇帝吗?”
安洁莉娜的问题,激起了利德宛讽刺性的回应:
“没错,这就是最终的问题。至少对于皇帝来说,如果大家都能够这么想的话,那么办起事来也方便得多了!”
“您这个人的措词真是别扭啊!正因为有皇帝的存在,我们才能够要求一个身为皇帝的人应具备甚么样有的资质与责任,不是吗?”
安洁莉娜的说法有些出乎利德宛的意料外。这位黑发的骑士苦笑地认同了公主的论调:
“是么,确实是这样的吧!”
话一说毕,他随即挺直自己的背脊,端正了自己的姿势。安洁莉娜与霍尔第也跟着他作出同样的动作。因为卡尔曼大公正领着渥达、拉库斯塔、菲瑞兹等人骑着马朝他们走了过来。
大公下马后,亲密地握住旧友的手。
“利德宛,多亏了你才能够战胜啊!还有安洁莉娜公主,在近日之内请让我向你道谢。另外还要向公主的哥哥重重答谢!”
已经成为胜利者的卡尔曼,在不久之后将正式登基,成为马法尔第二十五代的皇帝吧。伴随而来的无数课题与责任、义务将满满地堆积在他的手上。先是先帝波古达二世的国葬仪式、鲁谢特与爱谢蓓特大公妃的安置。已经失去主人的五个公国将要如何处置?是要加以没收呢?或者选任新的国公来接替呢?无论如何,过去的选帝公制度势必要有一番改变。此外,还必须要充实荒政的准备,以因应马法尔帝国自建国以来,首次遭遇的气象危机。
待这一切全部处理完毕之后,卡尔曼接下来要作的,可能就是和他潜在的最大敌手一决胜负了也说不定。此时在大公的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那外表看来似乎纤细柔弱的昔日旧友。
六月二十二日。身在卡西亚城的金鸦国公蒙契尔,得知卡尔曼在前后不过短短两天的时间内就已经获得全面胜利的消息。
年轻的金鸦国公,用双手顶着自己的脸,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他原本还以为这两者之间的战事会长期化,最后的结局不会那么轻易地产生。
“哎呀、呀,这么一来就万事休矣了吗?”
纵使他内心里有着何等巨大与深刻的失望,在他嘴里面被化成言语的,也只有这么短短一句。既然卡尔曼已经成了胜利者,那么正处于极端愚劣和混乱状态中的马法尔帝国,也将急速地走向秩序重整的路上吧。
蒙契尔传唤了米克罗逊,对他下达了命令。
“马上派遣使者前往谒见大公殿下,不,是新的皇帝陛下,向他表达胜利的祝贺之意。当然,使者不能空着手去。把龙牙公国的地图、资产目录、人口统计等这些资料备妥后让使者提出。龙牙公国的领地,此时得完全依照陛下的旨意来统辖了哪!”
除了这些之外,金鸦国公蒙契尔又交代,准备砂金、银狐的毛皮、公家密藏的绘画,和一万袋协助荒政用的小麦献给新皇帝。米克罗逊听了国公的嘱咐之后,好像很惊讶似地傻眼了。
“您可真是大方哪,金鸦国公阁下。”
“这是一个国公对皇家所应尽的义务。况且,那些表现不好的选帝公们,几乎是在一夕之间就全部给消灭了。所以我只好一个人来尽义务啦!”
蒙契尔同时对着死者们与自己本身一笑置之,他以一种奇妙的眼神注视着默然伫立的米克罗逊。
“怎么啦?这不是甚么值得可惜的事情啊,米克罗逊。顶多也不过是无法一下子得到帝国罢了哪。而且,这也不过是暂时的……”
年轻的金鸦国公伸手一挥,让他的心腹部下退出之后,他于是将自己细长的身体深深地埋进暖炉前面的安乐椅中。火焰的颜色栩栩如生地跳动在国公的眼眸里,似乎正在向人诉说着,这个大胆无畏的野心家,已经完成了自己在心理方面的建设,正构想着可能几天后、也可能是在几年后的新战略。
拥有帝国摄政殿下此一称号的卡尔曼、担任选帝公的金鸦国公蒙契尔、以及既没有主君也没有部属的利德宛,这三个人今年一样是二十六岁。时光的洪流这才开始要为这三个人而出发。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8:57:13
后记
这部作品最初在《野性时代》连载,后来再由角川小说发行,加上这次在角川文库出版,可以说是第三度面世了。作为它的生父,我多少会有点「要做这么多次,真麻烦!」的感觉,可是正常我在为这种事发着无聊唠叨时,我这个劳动人士也会为孩子祈祷,希望它「从此可以嫁着一户好人家就好了!」
常常有人说我的作品「总是无法分类」,可是这部作品应该还是归入「虚构历史小说」一类吧。这么看来,它倒是和前作《亚尔斯兰战记》一样,但是这部后起之作给人的感觉和哥哥不同,因为这部作品有两个地方和《亚尔斯兰战记》很不同。
第一,《亚尔斯兰战记》的世界以中世纪的波斯为蓝本,这部作品的世界则是冰雪覆盖的北国,两部作品的背景世界风土差异甚大。第二,《亚尔斯兰战记》里有魔道士和超自然法术,而这部作品却没有。两部作品的分别就是这两点。
我不擅长架构作品世界,每次都想得很辛苦,今次也不例外。我本来打算拿俄罗斯或北欧国家做冰雪之国的蓝本,可是不知怎的,我最后突然「用匈牙利吧!」的决定了,于是,我就又要辛苦一次了!我到处寻访有关匈牙利的历史和风土习惯的书,可是却没什么帮助。最详细的那本要算是Y书店出版的《东欧史》,那本书记载了大量第一世界大战以后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抗争史的资料,可是我想要的资料还是没有。
结果,角川书店编辑丰先生给我跑了一趟匈牙利大使馆,好不容易借了一本厚得让人无法相信可以运到日本来的匈牙利史书。因此,《马法尔年代记》里的外来语,超过九成是丰先生出尽九牛二虎之力得来的产品。另外,我也参考了几本民间传说集和游记等。
此外,我今年去了捷克旅行,走访了很多间美术馆和博物馆,看了很多历史画。当我看到那些骑士画、王候在军中交涉的画、富家少爷和公主的画……等等大作时,就马上坐立难安。这些画竟然可以一幅一幅组合起来,合成一个统一的主题,真教我感到不可思议!日本人一般都对东欧历史和传说不甚接触,我自己也是。可是,用身体亲身体会,自然就会明白。如果有哪个博学多才的人,可以写一本有关东欧诸国历史和传说中的英雄人物的作品就好了!我这个任性的愿望很伟大吧!
此外,故事中还有一些没有明确写出来的设定,但它们却的确存在,而且令小说设定更为完善。可是另一方面,书中也有完全不理会现实世界真实情况的地方。作为马法尔设定蓝本的中世纪匈牙利并没有马铃薯出产,可是我却设定马法尔是个盛产马铃薯的国家。马铃薯存在与否对国家人口影响很大。马法尔这个寒冷的国家要出动数十万大军的话,必须有相应的农产力才行,所以盛产马铃薯这个设定绝对不可删去。马铃薯是一样多么伟大的食物,只要看看世界农业史就一清二楚了。爱尔兰的人口就是因为马铃薯产量增加,而由减半变为倍增呢!
所以,只是一个马铃薯,也与作品的世界大有关连。这是件劳苦的工作,但却同时是作家的快乐。无论谁只要尝过这种快乐,都不可能抽身而去。至于我自己,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抽身呢!今后也一样,我打算写其它不同的体裁的作品,内容会较深奥。如果大家能耐心等候我的新作,那我就真是太幸福了!
一九九零年七月十三日 星期五
田中芳树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8:58:00
第二卷雪之帝冠
第一章 大使们
I
大陆历一○九二年应该会是个比去年好的年头吧!这是马法尔帝国每个人内心的预测与期待。一旦这个期待落空的话,恐怕马法尔所有的人民就要连着整个帝国一起沦落到地狱里去了吧!
马法尔帝国在去年,也就是大陆历一○九一年,历经了建国以来最为恶劣的一个年头。虽然皇帝波古达二世的去世对马法尔人民来说,并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在波古达二世死去以后发生的一连串阴谋与战乱,却让人民饱受乱世之苦。
帝国内有六大公国,其中的龙牙公国在国公严多雷被部下德拉巩逊所弑之后,更是惨遭德拉巩逊的暴政蹂躏,俨然构成一片人间地狱的景象。虽然最后德拉巩逊在与卡尔曼大公所率颁的大军经过一番交战之后身亡,结束了一场人为的灾害;但是残酷的自然却又紧接着展开袭击,一场寒害使得马法尔帝国全国受到严重的损失与打击。所以,“今年应该会是个好年吧!”变成了马法尔帝国人民在年初见面时互相寒暄的用语。这句话不仅确实包含了人们的愿望,同时也蕴含着对充满光明的未来的憧憬。
马法尔国内的政治情势在去年之所以一直沉滞不前的原因,在于先帝波古达二世死后,决定继位者的国公们始终无法化解彼此对立的局面,新任的皇帝一直无法决定,导致最后产生一连串大大小小的兵乱,而自然的天候似乎也在呼应着这场混乱似地,在六月天里竟然还下着大雪,连河川也还冻结着。
“冻死、乃至于饿死的人数恐怕会有五百万人”
经过计算之后,马法尔的官僚们多为了这个数字而苍白着脸。虽然自从建国以来,也曾经数度遭遇灾荒与寒害的袭击,但就数这次所受到的损失与打击最为严重。
在一连串权力斗争的最后,卡尔曼大公获得了闪电般的胜利,而且大刀阔斧地推展治荒措施,使得马法尔国内因为这场冰雪的蹂躏而牺牲的人数仅止于三万人。
事实上,有三万名百姓遭冻死、乃至于饿死是一个非常令人震惊的状况。但是这已比先前所做的损失预估要轻微得多了;而且卡尔曼确实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至少,大多数的民众都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在这场灾荒当中,原本所储备的粮食都已经耗尽,甚至不得不开歇国库,向兹鲁纳格拉购买粮食,但是不管怎么说,马法尔还是熬过了这个寒流长达十个月的异常寒冬。新年到了,当春天终于乘着阳光降临到地面上的时候,全国上下不论身份贵贱,人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去年山穷水尽的情形几乎到了连播种用的稻种都不得不吃的地步,所以一般预测今年的耕种将会有困难;不过正因为去年是在“死中求活”的情形之下渡过的,所以目前似乎还不需要用“困难”这种字眼来形容。如果说这只是感觉上的问题,那么或许就真是这样吧。不过如今马法尔帝国能够有卡尔曼如此年轻且强而有力的支配者,确实有着让人心焕然一新的效果。
新的年头一到,早已形同虚设的选帝会议又再度召开了,惟一的一名出席者金鸦国公蒙契尔,手里拿着好几张委托书,态度非常恭谨地推戴卡尔曼继任皇帝,并且将选帝会议的决议昭告天下。
大陆历一○九二年三月三十一日,先帝波古达二世的三子卡尔曼大公正式加冕,成为皇帝卡尔曼二世,马法尔帝国的第二十五任皇帝。
即位以及加冕的仪式非常简单朴素,连到场观礼的各国代表,也仅止于帝都奥诺古尔的驻地大使们。这固然是因为此时的马法尔已经没有余力藉豪华壮观的仪式来宣扬国威;在另一方面,如此的作法也可以让广大的民众了解,他们的新任皇帝在实质上是个军人,而且具有不喜矫饰的个性。
如今在这个帝国中,地位最崇高的人,当然就是皇帝卡尔曼;不过在众人目光集中之处,另外还有个占居全国第二把交椅的人存在。
那就是和皇帝同年的金鸦国公蒙契尔。他今年二十七岁,有着明亮颜色的头发、与纤弱的外表。但是这名看来似乎纤弱无力的青年,双手却分别拿着一只无形的瓷钵,里面装着满溢的智略与野心。到去年为止,他一直是六大选帝国公当中年纪最轻的,经常遭到其他五名国公的轻视,但是如今的他不但占居六大国公的首席,领地达十五州之多,而且论起威势也是最庞大的。
原本金鸦公国和其他五个公国一样,都是由十个州所构成的。这十个州分别是萨拖马尔、贝斯德尔歇、阿鲁马休、费鲁多、欧尔拜杰克、索尔诺克、培瑞克、沙瓦鲁特、克拉斯尼亚、以及克库雷。皇帝卡尔曼二世即位以后,又在金鸦公国的领地当中增加了札兰多、柯罗郡、古拉修、托尔纳、与菲耶尔这五州。
这五州原本是属于龙牙公国的领地,但因为前国公严多雷和德拉巩逊都曾先后对卡尔曼采取敌对的态度,所以领地的半数便遭到没收。
卡尔曼将他从龙牙公国没收来的土地,转赐予金鸦国公蒙契尔。因为在卡尔曼即位以前,蒙契尔始终支持他成为皇位继承人;而且在德拉巩逊之乱时,他不但让自己的妹妹安洁利娜公主率兵加入卡尔曼军的阵营,自己还带兵攻陷德拉巩逊的根据地卡西亚城,平定龙牙公国,然后将龙牙公国的土地献给卡尔曼。之后,在提供物资以供防备寒害,以及协助治荒上也表现得非常热心。
为了奖赏蒙契尔这许多的功绩,卡尔曼将五个州作为犒赏赐给了他。使得蒙契尔的领地一下子增加了五成。如此的奖赏显得非常慷慨而且丰厚,但是卡尔曼本人并不觉得心疼,因为这五州也只是从龙牙公国的旧领地当中分割出来的。
而且从过去以来,各公国之间的领地就一直没有直接相邻,两个公国之间一定夹着皇帝的直辖领。因此,蒙契尔的新领地与旧领地并没有能够连为一气,而成了相互不比邻的领地。当然,如果在和平之世,这样的安排并不会造成甚么困扰,蒙契尔只需派遣地方官前往新领地执行各项民政措施,维护治安和征收租税就可以了。
比较会造成困扰的,只有在作战的时候。不过话虽如此,如果是正式的对外战争,金鸦公国军即使在旧领地与新领地之间往来也没有关系;因为这也是皇帝所同意的。所以说,唯一真正会造成不便的,就是在未经皇帝许可而动用兵员的情况。换句话说,也就是指暗中进行叛乱的时候。不过,蒙契尔国公当然是不会有甚么叛乱的意图,所以,这样的安排应该没有甚么不妥。
实际上,蒙契尔没有任何异议地接受了新任皇帝的“好意”。
而卡尔曼一面看着昔日旧友恭谨地感谢皇帝的恩泽,内心一面想着:“蒙契尔,你就稍微收敛一下野心的火焰吧!我将赐予你全天下身为人臣所能够拥有的最高荣誉、最大权势。你就此满足吧!如此一来,你我两人今后将可以共存,我可一点也不想与你争斗哪!”
或许只要他将这些话说出口,卡尔曼就会觉得稍微轻松一些。但是,这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因为这些想法一旦化为言语,不但不可能以玩笑话收场,也绝不能让卡尔曼收回,甚至可能使事态加速演变,两人一下子就必须面对最后的对决。在战场上从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卡尔曼,在完全解析了自己的心态之后,竟然有些胆怯了起来。他确切地明白,他所知道的,早已完全越过了怀疑的阶段。他知道在此时,金鸦国公蒙契尔虽然是他的朋友、协力者以及国家的重臣,但是,终将有一天,蒙契尔一定会对自己举起反叛的旗帜。
在另一方面,蒙契尔内心的想法又是怎样的呢?
在蒙契尔的心里,居住着一条名叫“野心”的龙,这条龙一天天地成长着,目前束缚着它的,是名为“理性”的枷锁;但是这枷锁始终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这意味着枷锁随时都有可能被龙给挣断。
卡尔曼在大公时代,就是个马法尔这个北方雄国象征武威的人物。只要有战争,就一定会获得胜利。而且每回战胜以后,他在外交方面的处理都非常教人钦服;他对士兵极为公正,对农民极为宽大,同时还深得幕僚们的信赖。虽然现在他才刚登上帝位,但是名君的声誉几乎可以说是一定的了。
不过,蒙契尔是知道的,在万人的期盼下登上皇位的卡尔曼,其实背负着弑杀亲父的罪状。他知道先帝波古达二世其实是被他的亲生儿子所杀死的。知道这个事实的只有蒙契尔一个人,而这个事实正不断地灌溉着金鸦国公的野心根源。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8:58:16
Ⅱ
不论实质上如何,在表面上,皇帝与金鸦国公、帝国政府与金鸦公国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友好的。至于其他的五个公国──黑羊、虎翼、龙牙、铜雀、银狼和去年比较起来,有哪些不同的状况呢?
黑羊公国,所幸仍能保住十个州的领地。黑羊国公斯吐尔萨在去年很不名誉地死亡了,姑且不论他个人的素行如何,在政治上他始终都支持卡尔曼继承帝位。斯吐尔萨死了以后,前任国公阿尔摩修大老成为国公政务的暂时代理人。虽然阿尔摩修大老的实绩与品德早已经广为人知,但可惜的是,他年事已高,而且又双目失明,要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来统治整个公国,具有实质上的困难,所以无论如何,必须设个辅佐的职务。
在阿尔摩修大老个人的深切期望,与新任皇帝卡尔曼的劝说之下,骑士利德宛担任了这个辅佐的职务。对于过去也曾经担任过虎翼公国国相职务的利德宛来说,这是他第二次成为国公身旁的辅佐。
利德宛将自己的小儿子寄放在金鸦国公蒙契尔的妹妹安洁莉娜身边之后,就随着阿尔摩修大老前往黑羊公国的领地。在那里他不但施行了各种防御寒害的对策,在另一方面,他也招集了公国主要的家臣们,进行了一番非常严厉的人事改革。
在斯吐尔萨就任国公的期间,他从不曾好好地回到黑羊公国的领地去过,反而长久待在帝都奥诺古尔,日以继夜地沉溺在歌舞酒宴之中,招集艺术家举办作诗会、演剧会,或者和女人嬉戏玩闹。身为主君的人都已经是这样了,那么远在本国领地的官员纲纪自然也跟着松弛了下来。不但不好好力行政事,反而沉迷于酒色,中饱私囊。利德宛毫不容赦地处罚了这些人。至于过去曾经无故逮捕无辜的人民加以拷打,然后并吞百姓财产的地方官,现在轮到他们被逮捕,而且不经由拷问,马上就被斩首了。贪官污吏个个战栗不安,纷纷跪地求饶。就这样,利德宛为黑羊公国进行了一次政治大扫除。
“对了,利德宛和金鸦公国安洁莉娜公主的感情有没有甚么进展?”
皇帝卡尔曼二世身在帝都奥诺古尔,对贴身的侍者问起了这件事。卡尔曼对于利德宛与安洁利娜两人之间像是情侣的关系也略有所知。不过他所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甚么?连订婚都还没啊?利德宛的动作倒是出乎人意料外地慢哪!”
卡尔曼笑了笑,不过仔细想起来的话,自从去年皇帝驾崩以来,卡尔曼自己的恋情也没有甚么精采之处。虽然德拉巩逊之乱已经平定了,但是为了把建国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寒害所可能造成的灾害减到最低,凡是身在公职的人都不得不拼了命地努力着。正因为利德宛将个人的私事暂时放在一旁,黑羊公国才能恢复秩序。
银狼公国的情况与龙牙公国相同,十个州的领地被削减了五个州。被削减的部份直接并入皇帝的直辖领地当中,至于剩下的五个州则预定在国公家的血统继承人菲连兹年满十八岁以后,再交还给他统治,在此之前,则暂时由帝国政府管理。
至于虎翼公国则勉强保住了十个州的领地,而这其实是国公的未亡人格尔特露特,不,应该说是格尔特露特的情夫西米恩拼命奔走的结果。去年正值内乱之际,虎翼公国一直采取中立的立场,然而一出现和平迹象,西米恩马上就现出了极为狡猾的处世手法,真是令人无可奈何。西米恩非常明白帝国政府一旦表明要将虎翼公国的领地减半,区区一个公国根本毫无反抗之力。所以,这么一来,他所能作的就是竭尽最大限度的诚意来博取新任皇帝的欢心;除此之外是别无他法了。
骑士利德宛的儿子怕尔,是虎翼国公伊姆列的侄子,这也就是说帕尔的母亲正是伊姆列的妹妹。西米恩曾经想办法要使帕尔成为格尔特露特的养子,企图让地位的继承在形式上更为名正言顺,但是被利德宛拒绝了。
对西米恩来说,虎翼公国的领主地位是自己费尽了千辛万苦,甚至犯下弑主的罪行才好不容易到手的,如果要让帕尔这样的幼儿给夺去的话,无论如何他是绝不会甘心的。在他企图让格尔特露特收养帕尔为养子的背后,其实是隐藏着伺机要杀害帕尔的毒辣阴谋。但是利德宛并没有被眼前的利欲给迷惑了。
所以到了这种地步,惟一能够让西米恩存活下去的途径,就是对皇帝卡尔曼竭尽逢迎谄媚之能事,以求保全自己与格尔特娜特的地位。
西米恩也曾经衡量过最糟的情况,也就是虎翼公国的五个州被加以没收的可能性,他甚至还考虑过与其让帝国政府来没收,倒不如自己先发制人,主动献出半数的领地。然而新任皇帝卡尔曼并没有打算要没收虎翼公国的领地。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西米恩先是欢喜一场,不过接着又开始不安起来。是不是所有的十个州迟早有一天要落入帕尔的手中呢?也许到头来自己可能只是个小丑吧!
原本西米恩也不是个天生就具有卑屈、阴狠这些缺点性格的男子。他一直是虎翼公国的重臣,善尽辅佐主君的职责,统御底下的官员,而且积极处理民政事务,甚至对于主君也勇于说出他应该说的话。例如对虎翼国公伊姆列企图要强娶格尔特露特为妻的行为提出谏言便是一个好例子。到这里为止,西米恩的人生都一直是光明正大的。然而,自从得到格尔特露特,他的人生便走上了一条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幽暗曲折的岐路。
就这样,西米恩的心理产生了对于他本身的轻蔑,对于利德宛与帕尔父子一种毫无道理的憎恶,甚至于对皇帝卡尔曼的不正常抗拒心理,这些复杂的情绪在他内心相互组缠得愈来愈紧。尽管如此,他就是无法憎恶格尔特露特。或许他心里其实是憎恶格尔特露特的吧!但是另一方面的感情却来得更为坚固、强烈、而且深刻。只要是为了守护格尔特露特已取得之地位与利益这个目的,西米恩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从几个事实当中,可以证明他的决意的确是非常坚定。就整体而言,虎翼公国的统治者是处于极不安定的心理状态中。
至于龙牙公国是勉强逃过了被消灭的下场。在受过德拉巩逊的暴政蹂躏之后,原有十个州的领地让金鸦公国给并去了五州,其余的五州一般以为会让皇帝给没收,但是卡尔曼却以“具有传统的公国不得予以消灭”为由,让自己的心腹渥达将军前往接任龙牙国公的地位。
新任的龙牙国公渥达,是个深得卡尔曼信赖的武将,不但思虑细密深远,而且颇富指导能力。龙牙公国饱受德拉巩逊的暴政摧残,如何让所有的土地与人民回复元气是一项非常艰钜的任务;但如果是让渥达来做的话,就算要多花一些时间,也一定能够确实地完成。
和龙牙公国同样被削减了半数领地者,便是铜雀公国。国公夏拉蒙并没有子嗣,国公家的血脉只得就此断绝了。卡尔曼在继渥达之后,让一名自己的心腹拉库斯塔将军成为国公家的养子,继承了所有的领地,并且让拉库斯塔以自己的名义,将其中的五个州呈献给皇帝。
依卡尔曼之见,拉库斯塔虽然年纪尚轻,却是个相当有才干的人。依照他的能力,应足以统治五州,并且成为皇室重臣来进行活动。
在卡尔曼即位以前,六大国公的地位与权势,或许都远远地凌驾当时身为大公的他。特别是龙牙、银狼这两个公国,甚至还公然举兵企图要消灭卡尔曼。但如今,姑且不论阳奉阴违、口蜜腹剑的可能性,所有的选帝国公都对卡尔曼俯首称臣、宣誓效忠。
马法尔帝国的年代志里面记载着:
“列公双膝及大地,对新帝宣誓效忠。马法尔帝国第二十五代皇帝之世自此开辟。皇帝之名卡尔曼,得成为持有相同名号之第二世。”
就这样,这一切似乎都已经要结束了,过去皇帝的直辖领原本是七十州,如今再加上从银狼、铜雀这两公国没收来的十个州,使得接受皇帝直接统辖的领地已经到达了八十个州。
金鸦公国十五州,黑羊与虎翼两个公国各统有十州,龙牙、银狼、与铜雀三个公国则分别各统领五个州。在“德拉巩逊之乱”以后,帝国的一百三十个州的归属就这样确定下来了。过去曾经有所谓皇室与六国公家之间保持均衡势力的说法,如今看来只不过是一则笑话。卡尔曼刚一即位,就掌握了历代皇帝所不曾拥有的最大权势。如今整个马法尔国内,已经没有人能够与他抗衡了。
表面上看起来是没有人能了。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8:58:35
Ⅲ
卡尔曼大公成为皇帝卡尔曼二世之后,马法尔帝国的帝都奥诺古尔似乎也跃进了外交的季节。耶鲁迪、兹鲁纳格拉、库尔兰特、札拉、利斯阿尼亚、乌鲁喀尔这些邻近诸国的大使馆,纷纷开始热络地展开活动。收集情报、交换情报、分析情报;好藉此研判新任的皇帝以及他的政府将会如何来展开往后的战争与外交,以及这往后的趋势对于他们自己国家的利害关系。在这其中,对于活动的进行最为热络的,便是新任的耶鲁迪大使。
这个人是为耶鲁迪王国的九柱将军之一,也就是远近驰名的拉萨尔将军。这名有着青铜色的头发与眼眸的敏锐青年,背负着特命全权大使的任务,来到了马法尔帝国的帝都奥诺古尔。
他其实并不单纯只是一名外交官,更是耶鲁迪王国对马法尔所进行之谋略与谍报等各种工作的总负责人。在去年耶鲁迪与马法尔之间所展开的“米亥峡谷会战”当中,耶鲁迪军在卡尔曼大公的战略之前吃了大败仗,全靠拉萨尔领着败军奋勇作战,耶鲁迪才能免于全军覆没。当时的他不但拯救了耶鲁迪军,更将自己的名声从败北的泥泞当中挽救了回来。因此,他获得了一个担任王都防卫司令官的机会;但是在他个人的要求下,他转而来到这北方都城赴任。因为对于耶鲁迪的安全防卫来说,马法尔一直是他们建国以来的忧患,对拉萨尔来说,担任驻马法尔大使的这项工作,远比王都防卫之类的职务更可以有所作为。
在各国的大使馆内,举例来说,就收集了类似以下的许多情报。
“有个名叫艾菲米雅的女官深得新帝的宠爱。目前还没有怀孕,不过一旦她怀孕,而且产下男孩的话,或许会被正式册立为皇妃也说不定。”
“那名女官的身份怎样?”
“不高。不过,如果是需要身份的话,尽管可以找个有势力的贵族收她为养女,所以她的身份应该不至于造成甚么影响。”
说是这么说,不过这一切并不是这样就确定了。为了因应未来的需要,在形式上皇帝仍有可能继续维持单身的形象。而所谓的未来,其实也就是指皇帝与他国的公主或皇女做政治婚姻的可能性。
一旦身为一国的君主,也就等于在结婚方面的事情上,失去了依照个人意志来作决定的自由。为了维护形式与国家的利益,身为一国之君,通常得缔结所谓的政治婚姻;但是在另一方面,为了满足自己在身心方面的要求,身边通常还会有几个情人,一个国王的婚姻大致都是如此。身为一国之君,而能够以婚姻来延续恋情的,真是少之又少。所以,在许多的骑士故事当中,经常都是以有夫之妇、与有妇之夫之间的不符合伦常,但是却深刻得感人的恋情作为故事的主题。
王者的婚姻除了政治行为的意义外,可说是毫无价值的。不过却也正因为如此,耶鲁迪大使馆与拉萨尔本人都不得不对卡尔曼二世的婚姻问题赋予高度的关心。而且即使婚姻问题解决了,那么接下来又有子嗣出生的问题。究竟是生了男孩?或者是生了女孩?生下来之后,接下来又是成长的问题,如果有幸能够长到十五岁左右的话,那么又将面临寻找公妃或者驸马的问题。过去几百年,甚至几十个世代以来,都一直在重复着这些同样的问题。而这些其实已超越了单纯的个人行为,转而演变成一个国家整体的经营。而所谓的国家经营,大致上比单纯的个人行为还要更具规模,而动机也更为愚蠢。
就这样,在拉萨尔所搜集来的情报当中,有则相当奇妙的消息,说是兹鲁纳格拉王国的大使馆内有着不寻常的动态。
九柱将军之一的拉萨尔发出了低沉,但是却又显得有些辛辣的笑声。
“卡尔曼手中的皇帝权力如今已经确立了,他们反而要在此刻掀起事端,这会有甚么利益呢?大概只会让兹鲁纳格拉的国境更往国都的方向后退吧。”
拉萨尔这话的意思,其实是揩兹鲁纳格拉的兵力远不及马法尔,而这的确也是一个事实。正因为了解兹鲁纳格拉的兵力远比不上马法尔,所以在过去这十几年来,兹鲁纳格拉并没有与马法尔之间开启任何战端。如果说兹鲁纳格拉企图要藉机对马法尔挑衅的话,那么就等于是作战时不穿着盔甲,而是穿着丝绸绢服上战场了。
不管怎么说,微风也有可能是暴风雨前的预兆。所以无论如何日后与驻在兹鲁纳格拉的大使馆保持密切的连络绝对是必须的。各方面的事情极为繁多,大使的生活其实是非常忙碌的。在忙碌之中,在宫廷所举办的宴席上出席也是大使的工作之一。这一天,他很幸运地有了个机会,得以与过去他一直极有兴趣的人物一起坐在相邻位子上。这人便是统领十五州,全马法尔帝国最大的贵族。
“哎呀,您可就是极富智略,大名鼎鼎的金鸦国公蒙契尔阁下是吗?”
耶鲁迪的大使注视着年轻的金鸦国公,脸上明显地表露出浓厚的兴趣。事实上,大使本身和马法尔的皇帝也都很年轻。而年轻本身正代表着一个人具有多少能量来改革现状。如果年轻之外再加上谋略与自信的话,那么这世间应该就没有甚么好值得畏惧的了。此时的蒙契尔身在万人之上、位极人臣,他所拥有的权势与名声仅次于皇帝一人。
“……蒙契尔国公您与卡尔曼陛下之间有彼此信赖的基础作为联系,这真是太好了;我自己是个心眼狭小,而且猜疑心重的人,如果我是马法尔皇帝的话,那么首先要肃清的人,恐怕就是蒙契尔国公了吧!”
“哈哈哈!”耶鲁迪王国的大使拉萨尔以爽朗的笑声做结尾,青铜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大胆无畏的神采。
“失礼了,我其实只是开玩笑的,无论如何请不要放在心底啊!”
面对对方这番言论,蒙契尔处之泰然地回答了几句听起来似乎平淡,却又意味深长的话:
“我当然知道您这话是开玩笑的。如果您当真的话,大概早已经传到陛下的耳里去了吧!”
马法尔人与耶鲁迪人的视线像是两把互相摩擦的刀,顿时迸出了火花。耶鲁迪人的视线像是在向对方挑战,而马法尔人则像是明白地接受了挑战似的。只是,在双方眼光交会的同时,虽然毫无原由,但是拉萨尔明白蒙契尔的眼中没有他的存在。
在另一方面,这两人似乎也同时感应到潜伏在对方眼底的危险性。不管是蒙契尔也好,或者拉萨尔也好,他们俩既非圣贤,也非隐者,而是俗世间的野心家。
当然,拉萨尔也有着他自己的野心。今年才二十几岁的他,不但已经在耶鲁迪全国最高武官的行列,也就是九柱将军的席次当中占有一席之地,如今更以全权大使的身份,进驻马法尔这一个超级敌国的心脏地位。九柱将军的首席,亦或是宰相地位,都可能迟早为他所有。
他未来的地位甚至还会在这之上。好比说目前拉萨尔同样也是未婚之身,随着地位的晋升,日后也很有可能与王室的女子结婚,而且可能性极高也说不定。这么一来,也没甚么不好的。
“我耶鲁迪王国,虽然有幸与马法尔这么样一个伟大的帝国相比邻,但其中的操心忧虑其实也从未少过哪!当然要举国迁移到他处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惟一的想法,就是尽最大的努力来保持双方友好的关系了。”
“友好关系,也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如果能够避免无益的战火,那么国民们也会乐于见到吧!”
“正是如此。不仅仅是你我两国,和其他国家例如兹鲁纳格拉等国之间也希望能够永远保持和平。兹鲁纳格拉这个国家其实也是很忧心的。如果耶、兹两国能够互相携手合作,来铲除这个忧心的根源可就太好了哪……”
宴席散了,耶鲁迪人的脸上带着危险的笑容离去了。蒙契尔独自一人坐在椭圆形的大桌子前,用两手托着自己的脸颊深思着,一直到宫廷的侍者开始收拾餐盘食器的时候,才缓缓地站起来,离开了坐位。蒙契尔一边走出召开宴席的大厅,一面回头出声问道:
“米克罗逊,你在那儿吗?”
“是的,属下一直在等候阁下。”
“刚刚那耶鲁迪人所说的梦话,你都听到了吧。你觉得怎样?”
蒙契尔对他心腹部下所询问的,是有关于拉萨尔暗示耶鲁迪将与兹鲁纳格拉联合作战的可能性。米克罗逊一边思考着回答说:
“如果耶鲁迪与兹鲁纳格拉这两国联合,分别从东南与西南夹击马法尔的话,那么即便是马法尔这样的一个雄国,大概也不能等闲视之吧?”
“要应付他们无须大费周章。”
“啊……?”
“耶鲁迪与兹鲁纳格拉这两国的联合,就好比是牵牛花。早晨虽然开花了,可是不到中午以前就会凋谢了,根本没甚么好值得畏惧的。”
蒙契尔不但有谋略,而且在谋略的背后,更有胆量的衬托。一旦已经看穿,就不再继续对这件事情有任何牵挂忧虑。不过,在这个时候,他那从不追求残梦余痕的眼眸里,却停留着一把由冷硬光芒所化成的刀刃。
“……不过,如果只有耶鲁迪一国有些甚么企图的话,那就不能一笑置之了。”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8:58:57
Ⅳ
所谓的和平,其实就是串联前后两个战争的阴谋时期。这并不是甚么伟大或崇高的认知,然而确实有许多人们这么认为,而一面做下一次战争的准备。
耶鲁迪王国的利益,在于削弱马法尔帝国的实力。如果想要完全消灭马法尔,然后合并其整个国土,其实是欠缺现实性的想法;但如果马法尔国内能够出现混乱,而且再加上内乱的话,那么对于耶鲁迪来说,已经是非常值得感谢了。
但如果这种情形反过来发生在耶鲁迪的话,毋宁说也是非常受马法尔欢迎的,因为耶鲁迪国力减弱也是马法尔所期待的。就这样,马法尔与耶鲁迪的右手各自在背后藏着一把剑,而左手则编织着阴谋的绳索,只要一有好机会,就有可能将手里缠绕好的绳索套在对方的头上,勒紧对方的脖子。这真可说是温馨的关系哪!
皇帝卡尔曼从朝臣的报告当中,得知耶鲁迪大使在宫廷的宴席上,曾经超乎必要地强调过耶鲁迪与兹鲁纳格拉两国之间的友好邻善关系。
“耶鲁迪和兹鲁纳格拉两国连手起来,企图要策划甚么阴谋是吗?”
这其实也不是甚么新鲜的话题,过去也曾经发生过无数次了。对卡尔曼来说,这话题只能让他付之一笑,根本不造成甚么妨碍。
只是,去年所经历过的那次激烈战斗,也曾经让卡尔曼尝到笑到一半却整个脸僵住了的滋味。况且,就邻接的两国互相修好关系的这件事来说,也应该要让马法尔挑起警戒心了。对于这两国的外交团必须要加以密切的监视,至于目前就暂时让他们自由行动一阵子吧。
至于真正能教卡尔曼皱起眉头的,其实是先皇时代以来的宰相宋尔坦所带来的报告。卡尔曼亡兄的未亡人爱谢蓓特大公妃,据说曾经秘密地传唤兹鲁纳格拉与耶鲁迪这两国的大使,跟他们作了一些可能会对卡尔曼二世造成不利的商谈。宋尔坦结束了报告之后,接着又继续蠕动他那像是松鼠脸上的嘴巴说道:
“请您无论如何千万得留意,皇帝陛下。她虽然是一名弱女子,自己不可能参与作战,但是却可以唆使男人互相争斗。”
宋尔坦那洋洋得意的脸,和自作聪明的嘴,都让卡尔曼感到一阵阵的不愉快,但是他还是明白自己必须对爱谢蓓特大公妃有所警戒。虽然她已经没有任何权力,但是却仍然憎恶着卡尔曼,而且也具有统合并筹划阴谋的力量。支持着她发出憎恶和阴谋统合力量的,正是她对于已经失去的东西,以及应该可以得到的东西的执着,而她的儿子,也就是鲁谢特的存在正是她产生此种执着的根源。就在卡尔曼沉默着的时候,宋尔坦又开口说道,眼前似乎不宜将鲁谢特皇子再放着不管,年轻的皇帝听了,很不愉快地回答道:
“鲁谢特才只有四岁。”
“可是二十年后就是二十四岁了。到那时,陛下您本身的子嗣究竟是几岁呢?”
宋尔坦压低声音所说的话,不仅击中了卡尔曼,同时更是击中了所有专制君主在心理上共通的弱点。虽然卡尔曼对自己本身还很有自信,但是,将来会如何呢?当卡尔曼年迈的时候,鲁谢特正迎向他人生中最鼎盛的时期。
“想想二十年后的事情也无妨,不过我希望身为宰相的你也能够花些心思在今年的事情上。如果灾害连着两年的话,国家的根基将无以为立。在政事上多用点心吧!”
宋尔坦稍微眯着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位突然将话题的方向作一百八十度转变的年轻君主,不过他随即又马上深深地低下头,这正是他每当为了隐藏自己的表情时所会作出的动作。
暖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还不足以温暖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是马法尔的夜晚仍然用它那充满寒气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人们的躯体。此时的爱尔梅特大公妃像是一座背负着火焰的雕像,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耶鲁迪与兹鲁纳格拉这两国大使的面前。
“真正的皇帝,根本就应该是我的儿子鲁谢特。卡尔曼大公靠着卑鄙的手段篡夺了皇位,这一点你们应该是知道的。当初在选帝会议上,鲁谢特才是拥有多数支持的人选哪!”
爱谢蓓特眼眸里散发着阴郁的光芒,声音当中透露着无法抑制的激动。
“大公妃殿下,话虽如此,但卡尔曼二世已经登基,而且也取得各国的认同,事到如今,难道还有可能扭转事实吗?”
兹鲁纳格拉的大使札伊歇尔公爵提出问题时,一面很夸张地比手划脚。在一旁的拉萨尔内心不禁想着,这家伙就算到临终的时候大概也还是这样吧!不过他仍然保持着沉默,而且也抹去自己的表情,没让内心的想法从脸上流露出来。在因应的对策还没有决定以前,他暂时不想给爱谢蓓特大公妃任何言语上的承诺。札伊歇尔究竟能从大公妃的嘴里套出多少东西呢?且好好观察他到底有多少能耐吧。正当拉萨尔这么思索着的时候,大公妃的声音又灌进他的耳里了。
“事成之后,我会分别奉送三十个州给耶鲁迪、兹鲁纳格拉两国以作为酬谢。”
根本还无须用上套话的技巧,爱谢蓓特就自己把交易的筹码给拿出来了。看来她不是个有耐性的女子。
“这、这、这,您真是太大方了。”
札伊歇尔公爵稍微地瞪大了眼睛,用眼尾瞄了一下耶鲁迪的大使。
“不过,这么一来的话,整个马法尔帝国的领土就失去了六十个州,几乎等于是减半了。这样是否妥当呢?大公妃殿下!”
札伊歇尔又瞥了拉萨尔一眼,意思大概是说,你这家伙也说几句话吧!尽管心里明白,不过拉萨尔仍然毫无表情地继续保持沉默。爱谢蓓特的声音更提高了一些:
“如果让卡尔曼再这么样恣意妄为下去的话,那么鲁谢特的手里将连一州也不剩。相较之下,如果能剩个七十州就很了不起了。只是,我既然奉上了六十州的土地,当然也希望能够获得同等的代价。”
“您的意思是?”
“您应该知道的,就是卡尔曼的人头。”
平静地吐出这两句话之后,爱谢蓓特的嘴唇两端往上吊起,形成一个具有魔性的半月形。过去曾有人形容这名深宫幽阁之中的女子有着酷似人偶娃娃的美貌,但如今增添了些许妖异的神气,两名大使不由得感觉到一阵战栗,仿佛像是一把薄刃的刀顶在他们的背脊上。在去年的那场权力斗争中,如果是爱谢蓓特大公妃获胜的话,那么此时的她应该早已经是皇太后的身份,所有的权势都独揽于一身了。只是,姑且不论这些已经属于过去的可能性,此时此刻这个类似阴谋的计划有成功的可能吗?
当然,没有人会在阴谋一开始筹划的时候,就打算要面临失败的。在付诸实行以前,任何阴谋都被人认为是会成功的。
爱谢蓓特本身不但没有武力,而且也没有权力;她展示给拉萨尔与札伊歇尔的诱饵,根本不是属于她的所有物。如果想要得到那个饵的话,就要以自己的实力去夺取,所以这其实也不是甚么有甜头的交易。
“这女人赤手空拳也想要搏倒卡尔曼的气魄固然很令人钦佩,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这女人一起去送死。札伊歇尔尽管去作他三十州的大头梦,到时摔到地狱里如果只断个手脚的话,那还算是幸运的咧!”
拉萨尔已经一眼看穿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此时的爱谢蓓特应该是随时受到非常严密的监视,如今她秘密地传唤了两名大使,可能是监视网让人刻意给放松了的结果吧!虽然不晓得这究竟是卡尔曼的命令,或者是宰相宋尔坦的指示,但是这幕后主使的确是非常危险的。爱谢蓓特是不是能够分辨她此时的立场呢。在前一场宫廷斗争当中失败之后,全因为新皇帝卡尔曼的手下留情,她才能够过着金钱上毫不匮乏的生活。现在的她或许应该要稍微自重一些,留意自己不要拿着绳子来勒住自己的脖子吧。不过,眼前的境遇本身或许正是激发爱谢蓓特内心怒气的原因。
结果,这一天晚上,两名大使从大公妃跟前退下的时候,都没有给予任何口头上的承诺。
到了第二天,兹鲁纳格拉大使札伊歇尔公爵前来谒见皇帝卡尔曼。
“启奏皇帝陛下,我兹鲁纳格拉的国王达尼洛四世有个提议想告知陛下。请容我代为转述。”
“就请你说说看吧,是甚么提议呢?”
“我主君是想把他的第十一个女儿,也就是亚德尔荷朵公主献给陛下作妃子,但不知陛下的御意如何?”
卡尔曼没法一下子回答。
“……我很感谢贵国国王的提案,以及兹鲁纳格拉皇室的好意。不过这不是我能够立刻回答的提议,所以留待日后再请教吧!”
“陛下所言甚是,鄙人但愿能在近日内叨扰您一小部份的时间。”
“那么就明日中午一起用餐好了,大使。”
“遵命。鄙人将带来足以夸耀全大陆的白葡萄酒,但愿有幸能请陛下亲自品尝。”
札伊歇尔公爵依照宫廷的礼法,配合他那其实更像是舞台演员的身段,恭谨地一鞠躬之后,便从新皇帝的面前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