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8:59:10
Ⅴ
兹鲁纳格拉大使札伊歇尔公爵这名男子,其实比拉萨尔所想像的还要更不好对付。尽管爱谢蓓特大公妃对他鼓吹了一些阴谋,但是他却丝毫不动声色,连吭都不吭一声地,在隔天中午用餐的时候再度来到皇宫。将一坛白葡萄酒,与一个用薄薄长长的油纸所包起来的东西交给皇宫里的侍者。
“这就是全世界第二美味,同时也是我兹鲁纳格拉所引以为傲的白葡萄酒。”
此时的说辞和昨天有一点差别。或许是故意谄媚地将马法尔所产的葡萄酒奉为世界第一的美酒吧。反正随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对于卡尔曼而言,真正的问题在于达尼洛国王的提议。
兹鲁纳格拉国王达尼洛四世是一个多子多孙的人;除了他与王妃之间所生的三男六女之外,其他经认领的私生子有十四男、二十九女之多。至于未经认领的私生子,以及在认领以前就死去的孩子们全部加起来的话,已经超过了一百人。据说他曾经在某地方的贵族宅邸里,发见一名容貌美丽的少女,正垂涎欲滴,想要提出要求时得知:“这姑娘是一名私生子,父亲的名字叫做达尼洛。”
据说他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曾羞愧地面红耳赤。不过总而言之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他这个大情圣,那就是“只要有庄园处,就有曾经和他发生过性关系的女侍者;只要有城馆处,就有他的私生子。”。
不过,他并没有因为他个人复杂的男女关系而忽略了现实的重要性,达尼洛四世在其他方面也确实有非凡的表现。自从他即位之后,兹鲁纳格拉与马法尔之间从未曾发生过任何公然的战役。虽然也曾经数度因为国境线,与交易权的问题而发生纷争,但也都凭着巧妙的外交交涉而获得处理。虽然有人残酷地批评他:“只不过是个擅长于拖延、敷衍与贿赂的人。”,但他总算还能够一方面维持着两国间的和平,一方面与其他国进行“有胜算的战争”,如此确保着国家的利益。
至于国内方面,他也培育了许多平民出身的学者、官僚与武将,与旧有的土豪势力相对抗,而他的王权也就确立在这两股相对势力的均衡点之上。
曾经有人在他的背后批评说:“国王的办公桌就在女人的肚子上面。”
不过达尼洛四世在国政方面,确实也有不少的实绩,足以让他获得明君的评价。也正因为如此,旁人才能够允许他那过度渔猎女色的行为。
至于亚德尔荷朵公主,正是达尼洛四世的第十一个女儿,是王妃排行第五的亲生女儿。今年十八岁,刚好是皇家公主的适婚年龄。而卡尔曼今年二十七岁,两人在年龄上的差别还算过得去,不过其实无论两人年龄的差距如何,年龄根本不是皇室通婚的考虑因素。年龄上相差三十岁,甚至于四十岁的国王夫妇也是很稀松平常的。
“看来大使是非常擅长于运用美丽的辞句哪!不过,对于公主的美貌,朕所知道的还是没有大使多呢!”
卡尔曼的话有点讽刺的意味。对于札伊歇尔公爵那永无止境、喋喋不休地形容公主如何又如何美丽的舌头,卡尔曼已经开始感到厌烦。
“陛下您果然是一位注重真实的人。鄙人也了解要用言语来形容美丽毕竟是有限的,而且早先也预料到陛下您可能会有所要求,所以早就从我国将亚德尔荷朵公主的画像带来了。”
“哦?准备得可真周到哪!”
卡尔曼心里想着,这真是个喜欢演戏的人。恐怕连动一根手指头,也都在计算着舞台上的效果。而且他那舌头上大概也涂了满满的香油,才能够这么样滑溜顺畅地转动着。不过要以外交官来说的话,这男子算是二流的,卡尔曼在内心给了这样的一个评价。至于亚德尔荷朵的美貌,一定也被夸大了四成左右。
但是,当侍者们将那幅巨形人像画呈上来,由札伊歇尔公爵将画上的油纸给掀开的时候,年轻的皇帝也不禁“哦”地发出了赞叹声。
那画的大小比例与真人差不多,画着一名身上裹着淡红色丝绸的年轻女子,鸡蛋形的脸庞像初雪一般洁白,那头淡褐色的头发,与暗褐色的眼眸更叫人印象深刻。真是非常……不,这已是超乎寻常的美丽了。
“这幅画像上绝对没有任何稍加夸张之处。如果,真有任何地方和亚德尔荷朵公主本人不同的话,鄙人愿受陛下您任何处罚。”
公爵接着又说,亚德尔荷朵公主迟早将会接掌兹鲁纳格拉王国的皇位。也就是说,如果卡尔曼与亚德尔荷朵公主结婚的话,整个兹鲁纳格拉国将会随同公主一同陪嫁过来。如果这真是事实的话,倒还真是个不错的提案。
“不过话说回来,札伊歇尔公爵,兹鲁纳格拉的国王陛下是出了名的多子多孙。而且听说儿子的数目也颇多。是否有甚么特殊的理由,才特意立公主接掌皇位呢?”
这时,札伊歇尔公爵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这当然又是他的演技。
“陛下,鄙人就坦白地说,我国王确实有不少儿子,但儿子的人数并不是愈多愈好啊!”
没错,这话倒是很坦白。从兹鲁纳格拉王国的这名臣下嘴里所说出来的,其实就是他们国内没有一个成材的王子。卡尔曼在心里微微地笑着;根据他自己本身的调查,札伊歇尔公爵的话确实是有根据的。达尼洛四世的王子们,全都遗传了父王的缺点,终日沉溺于酒色之中,教他们的父王也不禁怅然。
“总之,兹鲁纳格拉的宫廷里面,还因为陛下所亲生的皇子人数,形成了许多不同的派系!”
“这么说来,不就有五十几个派系了?”
卡尔曼故意瞪大眼睛。事实上,大使压低声音所说的话,卡尔曼早就已经知道了。不过,卡尔曼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告诉他自己所知道的内情有哪些。此时的他所必须要作的,只是顺应对方想让自己吓一跳的意图,施展一点社交手腕罢了。
“不,嗯,要说五十几个是太夸张了,不过大致区分起来,也有十几个派系,而最年长的王子也已经有全部的贵族与大臣作为他的后盾。”
这么说来,就是难以收拾了。现在的兹鲁纳格拉王国在达尼洛四世的政治手腕下,还维持着安定的状态,不过只要国王一死,立刻就会有问题发生。看来达尼洛四世自己也已经预料到国内在自己死后将会出现分裂的混乱局面,所以已经有所觉悟,而且作出决定了。
那就是让马法尔与兹鲁纳格拉拥有同一个皇帝,成立一个同君联合的体制。
依照达尼洛四世的看法,与其让国内分裂为十几个派系来争夺皇位,不如将自己的爱女嫁给强国马法尔的年轻英君,让他们所生下来的孩子成为两国的统治者,总比最后导致自取灭亡的结果要强得多。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兹鲁纳格拉好像是被马法尔给并吞了,但是如果亚德尔荷朵成为一个在地位上与卡尔曼同格的女皇帝,而且能够使得兹鲁纳格拉皇室的血统能够传承到后世的话,这其实可说是他们长期的胜利。
“这话说得不错,达尼洛四世陛下的确是相当地深谋远虑。”
“咦?想出这个提案,而且说服达尼洛四世陛下的可是鄙人我啊!无论如何,尚恳请卡尔曼陛下,将鄙人这一片赤诚留在您记忆中的一角。”
说完之后,便接着一个恭谨的鞠躬。此时的卡尔曼,已经看穿了札伊歇尔公爵内心真正的用意。姑且不论祖国兹鲁纳格拉是否能维持独立,皇室是否能存续,对他来说,今后能够在独占两国皇位的卡尔曼麾下,享尽所有的荣耀才是更重要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也好。”,卡尔曼断然地下了一个结论。这名男子的人格如何还不足以让自己放在心上。如果兹鲁纳格拉王国就是札伊歇尔公爵所带来的礼物,那么今后就对他一人予以厚待也无妨。
但是卡尔曼根本不知道。这个政策性婚姻其实不是出自兹鲁纳格拉人的头脑,而是金鸦国公蒙契尔的谋略。
而蒙契尔所作的也仅仅是派出自己的一名心腹拉斯罗到兹鲁纳格拉王国,向支持亚德尔荷朵公主的贵族,以及朝臣们鼓吹这个政策婚姻,让邻国马法尔皇帝卡尔曼成为他们兹鲁纳格拉王国的女婿。事实上,也谈不上甚么鼓吹,因为要让这些人开始行动,只要一句话就行了,这句话就是:“皇帝卡尔曼现在还是单身。”,只消这句话就行了。
“一波起则万波生动。只要拉拉线,玩偶们就会使劲地跳起舞来了。”
蒙契尔站在公邸的阳台上,独自一人喃喃地用着他一贯伪装邪恶的口吻说道。春天的夜风吹抚过年轻的脸颊,那感觉真教人舒服。
“不过,一旦我自己被那波浪给溺毙,可就变成地狱与天堂两边的笑话了。”
蒙契尔并没有装腔作势地自以为是一个预言者,不过他所投掷的石块已经在时代的水面上掀起了一阵既远又大的波纹,而首先他所要溺毙的人,就是兹鲁纳格拉的大使札伊歇尔公爵。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8:59:25
第二章 几许的黑夜与死亡
I
四月已经过了一大半,马法尔的春天从寒冷的魔咒中解脱了,草丛间的花一朵朵地绽放开来。才一转眼间,户外的世界已经从白茫茫的一片,转变成缤纷地令人晕眩的彩色世界。植物们像被解除了封印似地,只见生命的迹象在地面上欢舞,而动物们也蒙受了这一片生命的恩泽,纷纷活跃了起来。
即使是太阳西沉,整片大地被黑暗支配了之后,那黑暗本身也成了春天的一部份。夜晚温柔清凉的空气,将花朵的香味一阵阵地传送到人们的鼻子里。街上的人们纷纷把桌子搬到中庭和阳台上,仿佛正在用他们的全身实际去感受这自然柔和的甜美。
兹鲁纳格拉王国的全权大使札伊歇尔公爵,此时正乘着马车,驰骋在回归本国的街道上。以马法尔的里程来计算的话,目前距离本国的国境还有一千斯塔迪亚(大约二百公里),不过这附近已经是山岳与森林混和的地带,周围的人家已经开始逐渐减少。
既然卡尔曼对于马法尔与兹鲁纳格拉这两国皇室之间的婚姻还颇有兴趣,那么就应该要尽早让这件婚事成立。毕竟两国之间的这种政略婚姻,随时都可能产生各种不同的变数。
正当札伊歇尔公爵热切且用心地思考着这件婚姻,以及自己在这件婚事当中所扮演的角色时,和他一同坐在马车上担任护卫的骑士突然叫了一声,引起了大使的注意。那骑士说,有一道影子,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趁着黑夜尾随着他们。公爵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但原本的平稳在这一瞬间被打破了,箭翎的声音尖锐地撕裂了这一片宁静的薄暮。
连续射出的三支箭,全都命中了目标。一支射中了车夫的左胸,一支射中了位在右手边的马颈部,另一支则在骑士从车窗里探出头时,射中了骑士脸部。那弓箭的气势真令人惊骇。原本宁静的夜晚在这一片人与马接连发出的惨叫声中迸裂开来了。
马车卷起一阵巨大的声响与尘土之后,整个车身都翻过来了。被惊吓的野鸟一边尖锐地“嘎──、嘎──”叫着,一边振翅腾空飞起。马车的右侧面朝地下翻倒了,但左边的两个轮子却还拼命地空转着。
左侧的车门朝天空开着,札伊歇尔公爵从车厢里爬出来的时候,前额撞破皮的地方还不断地流着血。他胡乱地连着剑鞘,抓住身上那把装饰过多的礼仪用剑,一面呻吟地住地上一坐。而他在刚刚车子翻倒时,肋骨大概被折断了。正当他满脸痛楚地皱着眉头时,一条人影遮住他面前的月光。札伊歇尔抬起头,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之后,他认清了对方的脸,不禁大吃一惊。
“是你?拉萨尔将军……!”
耶鲁迪的大使非常平静地注视着喘气中的兹鲁纳格拉大使,平静的程度几乎让人感到冷酷。他重新把手里的弓弦挂回马鞍上,拿掉长剑的剑鞘,然后开始用马法尔语和对方交谈了起来。
“既然让你看见了我的脸,那我无论如何是不能让你活着了。札伊歇尔公爵,我虽然很同情你,不过还是得要取你的性命。”
“你、你说甚么?难道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着我的性命吗?”
“倒也不是这样。我曾经一次想试着对你说,不过反派角色就应该要有适合反派角色的台词吧!”
或许他是想要开玩笑,可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札伊歇尔的额头上,正不断冒出恐惧的汗水。拉萨尔不慌不忙,动作很轻快地跳下马来,向公爵走近。
“为、为甚么要杀我?”
“哦?你想知道原因是吗?”
拉萨尔的眼睛、牙齿、和手中的剑同时发着亮光。
“那么就让我告诉你吧,札伊歇尔公爵,理由就是因为我讨厌你,所以要杀你。”
“混帐!”
人在即将被杀害之前,当然不会有甚么理由是正当的,对于被杀的当事人来说,所有的理由恐怕都是不合情理的。拉萨尔不认为真实对于死者来说有甚么必要性。甚至连还活在这世界上的人,也没有几个需要真正的事实。
接着剑声非常尖锐刺耳地响起,不过仅只一次就结束了。
青白色的月光像瀑布似地倾泻而下,拉萨尔一面甩干剑上所沾染的人血。确定牺牲者已经完全断气之后,这个机敏又充满危险的加害者,把剑收回剑鞘里,满满地吸进了一口散发着血腥味的春夜空气。
“接下来,新皇帝会有甚么反应?对于残活的人来说,真正的好戏这才要上场而已哪!”
拉萨尔把箭从人和马的尸体上拔出来收回之后,立刻就跃上了自己的马。这位年轻的九柱将军从马上对着这位不幸的邻国大使敬了一个礼之后,依然是满脸大胆无畏的表情,离开了杀戮现场。
在他身后所留下的,仅只有黑夜与死亡。
兹鲁纳格拉大使札伊歇尔公爵遭某个无名氏杀害的消息,在经过半天之后,传到了帝都奥诺古尔。在一片晨曦中,皇帝卡尔曼正坐在早餐桌上,从侍臣的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
“这死法倒是很离奇。不过,死了也有死了的用途哪。还好是在他已经开口说出亚德尔荷朵公主的婚事以后,不过,这大概就是缩短他性命的原因吧!”
卡尔曼在内心里一面咕哝地念着,一面让银杯倾斜到自己的嘴边。那死者所带来的白葡萄酒,正逐渐把醲郁的香气扩散到卡尔曼口中。
“传唤耶鲁迪国的大使,如果他还没逃走的话。”
不过耶鲁迪国的大使拉萨尔,倒是立刻应皇帝的传唤来到了皇宫。尽管他一副平静的表情与态度,但是卡尔曼并不因他的外表而放弃怀疑。相互答礼之后,立刻就进入了主题。
“耶鲁迪国大使,你应该已经知道兹鲁纳格拉国的大使离奇死亡,但不知在他死时,你身在何处?”
拉萨尔仰起了脸,从正面注视着年轻的皇帝,操着极为流利的马法尔语开始说道:
“陛下您这话似乎显得有些奇怪。在下根本不知道札伊歇尔公爵究竟是甚么时候,在哪里死去的。如果陛下您没告诉在下正确的时刻,那么在下又应该如何回答呢?”
“说得也是,的确也是如此……”
卡尔曼原本就不认为耶鲁迪的大使会因为这样的一个问题就露出马脚。卡尔曼于是一面对拉萨尔投以露骨的讽刺眼光,一面扼要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在这其中,两个人互相地斩击着对方,所用的武器当然不是剑,而是彼此锐利的声音与表情。
“一旦马法尔与兹鲁纳格拉形成同君联合体制,那么整个情势对耶鲁迪而言是最不利的。所以你遭受怀疑也并非毫无道理。”
拉萨尔面对这一番丝毫不容反驳的指责,仍然面不改色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然后予以反击。
“请恕在下斗胆,陛下,这样的想法未免太短视了些,令人难以和陛下的贤明模样联想在一起。虽然从事情的表面上看起来,您的怀疑确实是理所当然的。”
“正如同陛下您方才的证明,在这个时间点上,一旦兹鲁纳格拉的全权大使遭遇那样的死亡之后,我耶鲁迪帝国立刻就会成为众所怀疑的对象。不过,假使整个暗杀的过程是由在下所指挥的话,那么应该会把事情处理得更漂亮一些。”
如果这世上有人知道这事件的整个过程,一定不由得会为拉萨尔的大胆、无畏而惊叹吧!
“兹鲁纳格拉国王达尼洛四世陛下,是邻近诸国无人能比的大情圣,子女众多,光是已经认领的就有五十人以上。此外,宫廷内的派系又细又多,没一个能够成气候的。但是,随着卡尔曼陛下您的登场,他们也产生了危机意识而暂时地团结在一起,藏起了他们阴谋的獠牙。”
卡尔曼低声地笑了。
“说得也是。照你的意思是说,一旦朕与亚德尔荷朵公主缔结婚姻关系的话,所树立的敌人不在别处,而是在兹鲁纳格拉的宫廷内是吗?”
“的确是如此的,陛下。一旦同君联合政体成立,那么两国的皇位将为一人所独占。论卡尔曼陛下您的才干、器量,这原本是理所当然,但小人们却也势必因此而心生暗恨。这么一来,札伊歇尔公爵的悲剧究竟起因于何处,应该已经非常明显了。以我方的立场而言,与其高喊无辜,倒不如恳请陛下予以明察,谨此。”
拉萨尔低头时,那头青铜色的头发立刻就垂了下来,将他的表情完全给藏了起来。
而卡尔曼则一语不发。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8:59:38
II
拉萨尔退下之后,卡尔曼回过头来询问随从少年武官菲连兹有关方才一席话的意见。
“就我个人而言,我不相信拉萨尔将军所说的话。”
听菲连兹这么回答,卡尔曼似乎也颇有同感似地点了点头。
“朕也这么觉得,不过为甚么你会这么认为呢?”
这次菲连兹就无法立刻回答了。如果说是因为自己主观的印象,而无法去相信耶鲁迪大使的话,这根本就不成理由;这种回答绝对无法让犀利的主君觉得满意。所以少年拼命地试着将自己的意见作条理化的整理。
“陛下,兹鲁纳格拉大使的死,是耶鲁迪大使所一手导演出来的不是吗?这样一个能言善道的人,反而让人觉得虚伪……”
卡尔曼用手指敲打着椅子的扶手。
“就算拉萨尔说的话全是假的也无所谓。如果札伊歇尔公爵的死和兹鲁纳格拉宫廷的斗争有关的话,那就正好有一个借口可以出兵兹鲁纳格拉。对朕来说,真正重要的地方在这里。”
“可是,陛下,这么一来不就眼睁睁地中了拉萨尔将军的计谋吗?拉萨尔将军之所以说出那样的话来煽动陛下,目的不就是要让我国向兹鲁纳格拉开战吗?”
卡尔曼有些惊讶地注视着这名担任随从武官的少年。
“你想得还真远哪,菲连兹,你一点都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那么您会取消对兹鲁纳格拉出兵吗?”
面对这个问题时,卡尔曼又再度笑了笑。如果这世上有人的笑容会比愤怒还让人感到可怕的话,那么卡尔曼脸上此时所展露的就是这种笑容了。
“朕真是个愚蠢的人,竟然如此轻易地中了拉萨尔的计谋。看来朕还会继续上那家伙的当,前往攻打兹鲁纳格拉吧!”
“陛下……?”
“接着下来我可能会消灭兹鲁纳格拉,也或许会在消灭兹鲁纳格拉之前,才好不容易发觉了拉萨尔那家伙的阴谋。到那时,惟一能让朕平息怒气的,就只有一个方法,就是立刻招集所有的兵马前往攻打耶鲁迪;理由是,耶鲁迪企图破坏马法尔与兹鲁纳格拉两国的关系。”
“……啊!”
菲连兹发出一个小小的叫声。这聪明的少年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卡尔曼早已洞悉了拉萨尔将军的计谋。卡尔曼故意上拉萨尔的当,其实是想要反过来将计就计,企图一举将兹鲁纳格拉和耶鲁迪消灭。
“拉萨尔这个自以为是的策士,在这不久的一、二年内,大概就会了解到,是他自己的计谋反而导致了祖国的灭亡。”
卡尔曼若无其事地,以平淡的口吻,自顾自地嘟嚷着;但是他如此的态度却让菲连兹感受到更深一层的魄力与压迫感。卡尔曼的双眼有着一种让人无来由地感到害怕的深邃,仿佛已经穿透宫殿的墙壁,正注视着墙壁的另一头。
难道陛下想要在他这一代当中,并吞耶鲁迪、兹鲁纳格拉两国,建立起一个超级的大马法尔帝国吗?菲连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管正从内侧开始发热、而且心脏的跳动也更为加速了。
“菲连兹。”
“是的,陛下。”
“在这不久的将来,你就可以看到兹鲁纳格拉以及耶鲁迪的国都了。至于眼前就暂时别提这件事吧!”
看来,真有野心的不仅仅是蒙契尔一个人。卡尔曼本身其实也有着巨大的野心。
拉萨尔回到大使馆以后,衣服也不换地就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同时传唤了自己的部下古恩纳尔。古恩纳尔匆匆忙忙地走进长官的办公室,看见拉萨尔正埋首于桌前,手中的羽毛笔正迅速地挥洒着。拉萨尔看到部下之后,便放下手中的笔,把写好的那张羊皮纸卷好,对属下发布了命令:“立刻把这封书信送回本国,让国内准备好随时可以全军出动。把这一次当作是你生命攸关的任务,不得稍有延迟,当然更不得让这封密函落到马法尔的手中,否则绝不饶恕!”
拉萨尔的两眼闪耀着冷酷、凛冽的光芒,让人不禁联想到冬日的雷火。古恩纳尔全身紧绷地接受了长官的命令,但也忍不住地要求拉萨尔说明其中的原由。
“马法尔军应该会出兵攻打兹鲁纳格拉,不过也可能在半途突然掉转方向,杀到耶鲁迪来。所以我方绝不可稍有半分的大意。”
这就是大使的回答。古恩纳尔大吃一惊。差点把上司所交付的羊皮纸掉到地上。
“您是说马法尔军要出兵攻打兹鲁纳格拉?这是真的吗?”
“没错,是我设计的。”
不过拉萨尔并没有把话说出口。他慎重地选择了适当的言词,搪塞似地告诉属下说,马法尔皇帝怀疑兹鲁纳格拉大使遇害这一件事与我国有关。
“这是一场赌博。古恩纳尔,如果稍有闪失的话,可能会导致耶鲁迪灭亡。虽然很危险,可是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地坐待马法尔与兹鲁纳格拉之问形成一个同君联合的政体。除了把马法尔拖进来与兹鲁纳格拉一战之外,我们别无他法。”
“这是一场赌博?拉萨尔将军,您这是将耶鲁迪王国拿来作赌注嘛!”
“这是在指责我吗?”
大胆无畏的笑容如同昙花一现地出现在拉萨尔的嘴角之后,马上就消失了。
“不过一旦马法尔与兹鲁纳格拉这两国的皇位让卡尔曼一人给独占了,耶鲁迪的将来迟早会像累卵般地危险。不是吗?”
“确、确实是的。”
一股战栗又重新游走在古恩纳尔的全身。马法尔并吞兹鲁纳格拉之后,那么过去所一直维持着的均衡关系将为之一变。马法尔可以从两个方向对耶鲁迪形成半包围。
“卡尔曼皇帝可能会在不久之后,亲自带兵前往攻打兹鲁纳格拉。”
到那时候,只要马法尔军稍有漏洞,拉萨尔立刻就会乘机带领一队骠悍的骑兵,突击马法尔军的本营,斩杀皇帝卡尔曼。这是耶鲁迪惟一能够获胜的方法,同时对拉萨尔本身来说,这也是他达成野心最短的一条捷径。
“卡尔曼是个英武勇悍的人,到时被斩杀的可能是我也说不定。总之,如果走错了一步,结局将不堪设想。”
拉萨尔举起一只手挥了挥:
“其他的事情你就没有必要知道了。赶紧把这封密函平安地送回本国吧!”
“是,属下遵命。”
“身上记得要带着充份的旅费。还有,最好挑白天人来人往的时候赶路,留宿的地方尽量挑热闹一点的。不要让刺客有机可乘。”
听完上司这些仔细的叮咛之后,古恩纳尔紧张至极地走出了门外。
拉萨尔在桌面上坐下来“吁”地喘了一口气;脸颊上那条疤痕呈赤红色地浮现起来。
箭已经离弓了,如果箭不继续飞的话,就只有坠地一途。就好像刚刚对古恩纳尔所说的,除了想办法赢得这场危险的赌博之外,已经别无他法。这一切不为别的,而是为了自己。
“尽管如此,所谓的权力就像是个坏心肠的美女。虽然知道这可能会让自己遭到杀身之祸,但是一看到那美女眼神的暗示,心里就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蒙契尔大概也是这样吧?那年轻且谨慎的金鸦国公虽然看起来纤弱,但是这外表骗不了拉萨尔。一旦情势发展到了马法尔、耶鲁迪、兹鲁纳格拉三国都卷进争乱当中的地步,那金鸦国公就没有道理会袖手旁观了。到时他会采取甚么行动呢?会坐待渔人之利吗?拉萨尔陷入了一片沉思之中,而他脸颊上的那条红线则更加清楚地浮现起来。耶鲁迪这位年轻的九柱将军,似乎正一副脑充血的样子。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8:59:53
III
对蒙契尔来说,被拉萨尔等人视为同一等级的人一定是相当无可奈何的。因为对全局并不通晓的拉萨尔将军,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在蒙契尔的手掌内舞动的玩偶。只是,拉萨尔的决断与行动之迅速,着实让蒙契尔也吃了一惊。他玩弄了几个小把戏,将已故札伊歇尔公爵的想法传给了拉萨尔,还不到瞬间的工夫,一幕暗杀剧就上演了。但不管怎么说,蒙契尔对这一切的感觉是事态加速了。
不管是库尔兰特也好,是兹鲁纳格拉也好,或许自己应该要出生在一个马法尔以外的国家才对。这么一来无须与卡尔曼相争,便能顺利取得一国的皇位。蒙契尔一面这么想着,但是一面回顾时,又不免对自己思想的轨迹发出苦笑。因为,不管是库尔兰特也好,是兹鲁纳格拉也好,如果出生在这些国家的话,同样会有当地的一些障碍缠绕到自己的身上。
蒙契尔一面从书房走向阳台,内心的思绪一面追溯着过去。光与黑暗飞快地交叉着,一片灰色的情景真实地迸裂在他的眼前。
从少年时代以来就一直是文武双全的蒙契尔,有时会听见精灵的歌声。那是在初夏的季节,耀眼的阳光与绿意盎然的树丛让人感到一阵阵的晕眩。那仿佛是阳光结晶而成的半透明精灵出现在窗外,对着蒙契尔唱道:
“想要拥有我吗?想要拥有我吗?想的话就来抢抢看啊!因为只有最强壮、最有勇气的男子,才能够得到我唷……”
一旦爱上了这些叫做野心的美丽精灵,蒙契尔只有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模范的爱人,惟有如此才能够博得精灵的欢心。这精灵同时也具有如同恶龙的一面,而这条恶龙,在先帝波古达二世死后,已经在蒙契尔的内心深处,像蛇一样地扬起了脖子四处张望。
“夺取皇位。夺得之后,便施行德政,如此的作法绝不是要陷百姓于不幸。如果说这样做有罪的话,就只有让自己成为一个好皇帝来加以弥补。”
但是,一旦有了这种想法,或许就已经显露了自己的脆弱。不过蒙契尔心里另外还有不同的想法,那马法尔帝国的开国始祖阿尔巴德在成为皇帝以前,不知曾经筹划过多少阴谋,牺牲了多少人命,让多少无辜百姓流血。但是这一切的罪恶都被建国传说的光芒给洗刷了,惟有胜利者的正义才能够流传到后世。蒙契尔的正义也将因为他的胜利而获得保障吧。或者应该说,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能够保障他的事物了。
金鸦国公凝神倾听着微风的音色。
“安洁莉娜也差不多该见到利德宛了吧……”
蒙契尔的妹妹安洁莉娜公主,今日特地出城到北方郊外,迎接从黑羊公国返回帝都奥诺古尔的利德宛。安洁莉娜骑着马,让利德宛的儿子帕尔坐在马鞍的前轮。而借住在金鸦公国公邸的霍尔第也带着他的四条狗,随同公主前往接人。霍尔第原本也随同利德宛前往黑羊公国,但是他在利德宛之前先返回帝都,以便告知利德宛回来的日期。安洁莉娜那一头像是冬日落阳色泽的头发,随着马的脚步,也缓缓地摆动着。
“帕尔,很快就可以见到爸爸了唷!你可以很骄傲地对爸爸说,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喔!”
安洁莉娜说话时,帕尔精神抖擞地跟着点点头。霍尔第故意促狭地说道:
“是啊,帕尔真是个好孩子。这全是利德宛离开以后,养育者的功劳哪!”
霍尔第带着四条狗一起旅行各处,一面让各地人们观赏狗儿的技艺表演,一面采集各地的民间传说,然后汇集成书。除此之外,他还精通武艺,由此可见他绝不是个单纯的“旅行学者”,但是他本人以及周围的人都刻意不提起这一点。虽然才三十几岁,但是头顶上却是光秃秃的一片,在春日阳光的照抚之下还闪闪发亮呢。此时的他正悠哉悠哉地,脸上带着一副讨人喜欢的表情,坐在马上环顾着四周的街道。这春天的街道上,正因为熙来攘往的人马而显得热闹十分,旅人们的交谈也乘着春风四处奔流。霍尔第朝天空望了望,他那敏感的耳朵已经捕捉到空中隐约传来的一阵微弱声响。
“打春雷啦……”
“雨的女神好像已经在吹响她的角笛了,我们最好走快些。”
安洁莉娜仰望天空之后,一面说着,一面轻踢着马的腹部。帕尔紧紧地抓住马的颈子,很高兴似地笑着。安洁莉娜看着帕尔,不禁想着,他真是个勇敢的孩子。不过安洁莉娜的想法或许有些像是父母宠爱孩子的心理也说不定。
他们三个人和四条狗,就这样顺着两侧有棕树夹道的街道北上。途中,他们在一家旅店躲避雷雨,并吃过中饭之后,下午三点便来到与利德宛相约的地点。这里是位在一个叫波多奴伊的城镇边缘,距离城镇中心相当遥远;宽广的平野上有一处茂密的灌木林,所以这灌木林便成了一个很好的标的。下过一场雨之后,人马的往来暂时中断了,街道上顿时出现一片空旷,那潮湿的空气也叫人感到一丝丝的寒意。霍尔第仍然一副悠哉的神情,若无其事地骑在马上,稍微地靠向安洁莉娜。
“公主,您发现了吧?”
“你是说从刚刚一直跟踪在我们后面的那六个可疑人物吗?”
“哎呀、公主的洞察力真令人佩服。”
“我实在不太想发现他们。照理说,六个人里面怎么说也该有个美男子,可是却连一个都没有。”
霍尔第眨了眨眼。
“咦?从这个距离可以知道他们的长相吗?”
“知道啊,如果是美男子的话,就可以看到头顶上有一个闪闪发亮的光圈。这个和距离没有关系,反正我可以知道就是了。”
安洁莉娜应付似地笑着,然后轻轻地从肩膀拍了拍坐在马鞍前轮的帕尔。
“帕尔,待会儿可能会有一点嘈杂的声音,恐怕对小孩有不太好的影响,所以你暂时先和狗儿们在一起。”
安洁莉娜正想抱起帕尔小小的身子,好把他放到地上去;但是这个今年满六岁的小男孩,竟然自己很灵活地跳了下去,然后仰头看着美丽勇敢的公主说道:“安洁莉娜,你要小心喔!”
地上的四条狗随即摇摆着尾巴,对着站在地面上的这名小孩走了过去。几乎在同时,那六名骑着马的男子也快马加鞭地向他们靠近。一阵杀意与凶猛的气势无声无息地向他们卷了过来。
那四条狗同时也发出威吓的咆哮声,并且好像要保护他们这位两只脚的小朋友似地,分别在小孩的前面与左右形成一道毛皮的防卫墙,这防卫墙同时还有着锐利的牙齿、显得非常凶猛而且可怕。一旦有了这道防卫墙,那么帕尔的安全就不用担心了。
“你就是金鸦公国的安洁莉娜公主,没错吧?”
“错了一些。”
“一些?”
“如果你所说的是,金鸦公国可爱又清秀的安洁莉娜公主,那么所指的确实就是我。如果你们想要成为我的客人,最好再多花些工夫学学社交辞令吧!”
公主灿烂地笑了起来,相形之下,这六名男子身上的恶意则更显得漆黑深沉。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9:00:08
Ⅳ
一阵剑光交错后,一名企图从安洁莉娜公主右后方杀过来的男子,转眼已经躺在一滩喷溅的血泊当中,原来是死在霍尔第的剑下。霍尔第看起来应该是一副随时随地都悠悠哉哉的样子,此时竟也在转瞬间飞快地挥动了他手中的剑。另一名企图要砍向霍尔第的男子,被安洁莉娜手中那把细长的剑从下颚底下给刺穿,然后从马鞍上滚落到地面,在时间上只比刚刚那名同伴慢了三秒钟。刀剑互砍的声音持续地响着,属于人类的怒吼、与惨叫也狂乱地在空气中嘶喊着。
突然间,一阵马的哀号声悲惨地发了出来。在刺客当中,有一人朝着安洁莉娜的座驹砍了过去,在马的颈部造成一个严重的致命伤。可怜的马开始踉跄了起来,脚变得不听使唤,接着就像是一扇松了螺丝的门,砰地一声倒地了。
安洁莉娜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翻身跃起的时候,那细长的剑正好端端地握在她手中,丝毫没有让刺客有机可乘。
一名骑士猛力地驱马前进,朝着安洁莉娜冲了过来。马的鼻息夹杂着马蹄所发出的阵阵轰雷声,随着骑士漆黑的身影逐渐地逼近了安洁莉娜的视线。一把出鞘的剑甚至在视线的一角闪着白色的光。
安洁莉娜纵身跳了起来,不过她并不是往后跳以躲避杀气腾腾的人马,而是出人意料外地往上跳,在跳跃的同时,并且挥动手中的剑。
在一道剑光闪过之后,接着飞出一道血光。一股强大的振动从剑身传回到安洁莉娜的手上。一只手指间还握着剑的手臂,顺着喷血的轨迹飞落到空中,从刺客的口中迸出一阵惨烈的哀号声。失去平衡之后,骑士便开始在马鞍上大幅度地摇晃起来,双脚一面在空中踢着,最后跌落到地上。这时,安洁莉娜早已像是在茂密的丛林中飞来飞去的小鸟,以轻盈的身段跳上了敌人的马。在这期间,霍尔第也斩落了一个敌人,这名刺客受伤落马后,更被大狗给撕裂咽喉,才不过一会儿工夫,六名刺客只剩下两名。正当二比二的战局即将展开的时候……
“利德!利德!”
帕尔垫起了脚尖,扯开喉咙拼命地喊着,使得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到一点。只见前方有个人影朝着灌木林的茂密处正急速在扩大中。顿时,仅剩的两名刺客开始动摇,他们放弃了原来的目的,拉住马的缰绳,企图要撤退了。
“利德宛,抓住那男的!不要杀他们,留下活口!”
这就是这两名像是恋人的男女,在阔别许久之后见面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利德宛一语不发地踢向马腹,掉转马头前进的角度,直接从斜边奔去,好堵住刺客逃走的路线。右手的长剑已经闪闪发亮。残存的这两名刺客,被迫必须面临逃亡与应战二选一的难题,不过似乎很快地有了决断。他们手中握着剑,分别从利德宛的左前方与右前方的方向同时发动攻击。利德宛并没有眼睁睁地坐以待毙,他再度掉转马头,朝着左边的刺客冲了过去,在双方骑影交错的同时,发出一阵刀剑的金属声与人的惨嚎声,利德宛的长剑,使得一朵深红的花绽开在空中。
当这朵花急遽凋落的同时,最后的那名男子猛然冲撞过来,几乎使得双方的马鞍彼此相撞。在这名刺客闪耀的瞳孔中,利德宛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剑刃与剑刃相互摩擦,无形的钩爪正无情地撕裂着双方的鼓膜。猛力撞击的刀剑迸裂出激烈的火花,胯下的坐骑跃起了前脚,马鞍上的两个人也几乎是半跳跃的姿态,你来我往地相互斩击着。
安洁莉娜公主的交代还真叫人吃力,利德宛在极短的时间内不得不苦笑了起来。对手显然是个用剑的高手,要将他活捉其实是最困难的。在这些刺客当中,他或许是武功最强的一名,也可能就是他们的首领。
波多奴伊这个沿着街道上有许多旅店与驿站的城镇,在这一天里面,受到了外来的无故干扰。
马蹄踩在石子路上发出轰隆的响声。街道两旁的人家纷纷讶异地探出头来,然后又吃惊地把头缩回去。两名骑马的剑客短兵相接时,不但发出激烈的刀剑声,而且底下马匹的脚步也没有放慢,像一阵黑色旋风似地扫过城镇的街道。
那名刺客大喝一声,用力地挥剑斩击。
一把又长又大的剑从利德宛的头顶上掠过,砍碎了突出路旁的酒馆看板。难以形容的响声与大大小小的碎木片引起一阵旋风,刮过了骑士的脸部。利德宛立刻眼明手快地挥剑向刺客砍去,在空中发出激烈的呼啸声。
瓮子翻倒了;街道人家所饲养的鸡咯、咯、咯地惊叫了起来;小狗也跟着吠了,猫身上的毛全部都倒竖着。有一名从房子里飞奔而出的老妇人,一面大声叫骂著「搞甚么鬼啊!”,一面用扫帚猛打这两个不速之客身下的马。在这么一个混乱地几乎让人感到滑稽的场面中,两个人却仍是拼命地战斗着。从利德宛开始用剑以来,能够像这名剑客如此骁勇善战的对手还并不多见。
突然间,利德宛的座骑发出哀号声,接着开始踉跄了起来。原来刺客用剑刺进了马的一只眼睛里。这手法和安洁莉娜公主所遭遇到的情形完全一样,看来刺伤敌手的马是这个刺客惯用的技俩。利德宛领悟到这时如果要勉强阻止马倒下的话,那可是太愚蠢了。于是利德宛将自己的身体往地面抛去,于是摔向地面的马便成了刺客的剑与利德宛之间的一道挡箭牌。
利德宛的长靴往石子地面用力一踩,仅以半瞬之差,利德宛刚才所停留的空间立刻就被剑风给劈成了两半。斩击的威势虽然猛烈,但是所用的力道太过,所以剑客骑在马鞍上的重心开始不稳。利德宛便利用这一瞬间的空白,猛然用力拉住敌手的手腕,想要把敌手给拖下马来。
剑客从马上往下翻了个跟斗。那骑下的马大声嘶叫着,逃离了人类争斗的现场。剑客在石子地面上滚了一圈;不过他以柔软的动作让自己所可能受到的伤害减到最轻,并且紧接着从地面上对利德宛猛然一刺。就在剑尖已经即将刺向脸部的时候,利德宛用自己的剑将敌手的攻势给挡开,然后顺势对剑客发动猛攻。攻势被挡回,敌手接着反击,接着再由另一方反击。你来我往的剑击极度惨烈,不过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
利德宛的剑缠住了对方的剑刃,在一道尖锐的声响之后,刺客的剑应声而断。
银灰色的长条形金属片,反射着落日的余晖,像风车似地回转着,然后便弹落到地面上。失去武器的男子,虽然发出短短的呻吟声,但是却仍然未丧失他的战意。他用眼角瞥见了斜靠在民家墙壁上与薪柴放在一起的斧头。于是他将折断的剑对准利德宛的脸部掷了过去,往旁边纵身一跃,抓住了那把混在薪柴里面的斧头,然后连着薪柴一起高举过顶,再度对着利德宛打了过来。
如果稍有差错,利德宛立刻就会被薪柴痛殴,并且被斧头击碎头颅。不过,仅仅因为一个极小的误差,双方便分出了胜负。这名用斧头朝敌手猛砍的男子,因为剑与斧头之间重量的差距而稍微失去了平衡,就在这一瞬间,利德宛的剑已经刺进了他的右肩口,一直往下砍到锁骨的下方。
这男子浑身沾满鲜血与苦痛,不支倒地了。
利德宛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便低声地询问道:
“你是甚么人的手下?哪一国人?耶鲁迪、兹鲁纳格拉、或者是库尔兰特?”
从自己的少年时代开始一直到青年期,利德宛就经常到各地去流浪,他所曾经越过的国境线,总数比他两手的手指头加起来还要多。一般说来,只要是和马法尔有缔结外交关系的国家,利德宛大致都能够说、而且能够了解该国的语言。
被人用剑顶着喉咙的这名男子,用他那稍微有些迟钝的憎恶眼光狠狠地瞪了利德宛一眼,然后就突然地闭上眼睛。利德宛一惊,急忙想用剑尖撬开这男子的前齿,预防他咬舌自尽,但是却慢了一步。鲜红的血已经像小蛇似地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这男子在全身痉挛之后就逃走了,逃到一个获胜的人所无法追去的地方。
当利德宛叹着气,一面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便听见了有人在呼唤他的声音。帕尔对着他跑了过来,并且扑进他怀里,利德宛抱起帕尔,然后抬头看着骑在马上的美丽公主。
“太可惜了,公主,这就是你所看到的,已经无法活捉他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人虽然其貌不扬,不过却是很值得钦佩。”
安洁莉娜闭起了眼睛,为死者祈求冥福,张开双眼后,用手拨了一下她那头颜色像是落日余晖的头发,然后对着帕尔的父亲笑着说道:“好久不见了,利德宛。哦,不,利德。”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9:00:22
Ⅴ
“是吗?无法得知来历?”听完妹妹的报告之后,蒙契尔交叉着自己的手臂。
这里是位于帝都的一处,距离皇宫相当近的金鸦公国国公邸。迎接妹妹安洁莉娜与友人利德宛之后,蒙契尔此时正站在一片夜光下,花朵盛开、绿意盎然的中庭里。他的两手在身后交叉着手指,以身体的左侧对着妹妹。利德宛与帕尔已经先行告退回到客房,所以中庭里此时只有他们兄妹两个人。
这事件显示有某个人正怀藏着某种阴谋;或者是某些人正怀藏着某些阴谋也说不定。事实上,在这个国度当中,最大的阴谋家正是蒙契尔;不过今天派人袭击妹妹的当然不是他。
唉,自己竟然不能够看穿这背后所有的阴谋,蒙契尔不禁对着自己苦笑起来。这些刺客到底有甚么目的呢?杀害安洁莉娜、或者帕尔会有甚么利益吗?有甚么理由要刻意引起利德宛的愤怒或者蒙契尔的敌意呢?难道是为了想要陷害某个人吗?或者说,只是因为某件更单纯的事情所引起的呢?
目前能够判断这个中原由的资料还不足。蒙契尔决定不再多费心力去思考了。不久,他那端整的面容上浮现出恶作剧的表情,他注视着妹妹,然后若无其事的宣布:“对了,安洁莉娜,并不是故意要学皇帝陛下,这回哥哥我也要娶新娘了。”
由于过去的许多政策婚姻,金鸦国公的家族也流着皇室的血。不过,对蒙契尔来说,最好能够更进一步在自家的血统里注入更浓厚的血缘。
“是和皇室有关系的女子对吗?”
安洁莉娜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她对哥哥内心对于结婚的真正想法有着某种了解的原故。哥哥绝不是个因为爱情而结婚的人。
“对。不过和权势与财富可没有关系。你大概也知道吧,就是帕萨罗威兹侯爵家。”
“那侯爵家里有甚么妙龄的女子吗?”
“有啊,依德莉达公主嘛!”
“依德莉达公主……!”
安洁莉娜简直是目瞪口呆。从那一对宝玉般的眼眸中所流露出来的表情,是厌恶更胜于惊愕。
“可是,哥哥,那依德莉达公主不过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吗?”
“不,是九岁。”蒙契尔冷静沉着地制止了妹妹的惊愕。
“不要这么惊讶。又不是现在马上就结婚。等十年以后,新郎虽然稍显老态,不过新娘可正值人生的春花娇艳期哪!年龄上差个十八岁的夫妇也不怎么稀奇吧?”
没错,年龄上有差距的夫妇确实没甚么稀奇。不过,安洁莉娜不认为哥哥有喜欢小女孩的偏好。不论是地位、权势、才干、相貌或者财富,蒙契尔的条件都是一流的。从他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宫廷内外就经常流传着他的艳闻,而对方都是和他同年龄,甚且年龄在他之上的成熟女子。蒙契尔如今说他要与一个九岁的少女结婚,很明显地是为了追求政治上的利益,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醲郁的花香在兄妹两个人之间弥漫着,令安洁莉娜感到呼吸有些困难。整个中庭笼罩在一片由黑夜所织成的柔软丝绸当中,安洁莉娜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把视线投向何处,一番犹豫之后,终于还是从正面注视着哥哥。
“哥哥,那么以后我得要称一个比我小十一岁的孩子作嫂子啰?”
妹妹怅然的声音从自己的耳际流过之后,蒙契尔刻意让自己的嘴角微笑起来。
“啊,说得也是。这也挺好的不是吗?你们倒是很相称的一对姊妹哪!”
“哥哥!”
“哦,对了,你和利德宛现在怎么样?感情有没有进展啊?”
为了岔开话题,这问题却显得有些不近情理。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利德宛一直在黑羊公国,而安洁莉娜身在帝都奥诺古尔,身上既没长着翅膀,两人的感情如何能够有进展呢?
“还是像哥哥您所知道的老样子。”
回答过后,安洁莉娜有些严厉地反问哥哥:“哥哥,您是想利用九岁的孩子来作为达成野心的道具吗?”
年轻的金鸦国公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蒙契尔注意到自己的鞋尖几乎践踏到三色董的花朵,于是把脚抬了起来。他低声地叹着气,然后连着二、三次摇了摇自己的头,年轻的金鸦国公最后开口道:“我太意外了,安洁莉娜,难道在你的眼中,哥哥不过是个小人而已吗?”
哥哥的脸上当然是充满了受伤的表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
突然间,安洁莉娜意外地明白了。对哥哥来说,顺序应该是颠倒的。哥哥并不是因为想得到甚么所以才需要这名少女,而是为了将他已经得到的某项事物加以正当化,所以最好能够有这名少女在他身边。尽管如此,这无疑也是企图利用少女的行为。不过,或许他是想要为帕萨罗威兹侯爵家带来繁荣也说不定。
帕萨罗威兹侯爵家虽是名门,却和世俗的权势与财富绝缘,过去曾有几个学者和文人出自于这个学问和艺术的门第。然而却也因为如此,该家族经常与皇室联婚,在马法尔国内的政治争端之外,为皇室保留着浓厚的血统。该家族根本没有甚么可称为家产的财物,世世代代为皇室管理图书馆与植物园,过着质朴的生活。依照蒙契尔的看法,这么作或许就可以避免未来的外戚威胁吧。
这时,一阵战栗突然掠过安洁莉娜的心脏。
如果卡尔曼大公与哥哥交战的话,那么利德宛该靠向哪边呢?
不管再怎么骁勇,利德宛本身也不过是一介骑士。不过,他的儿子帕尔却具有继承虎翼公国国公地位的资格,而利德宛本身在阿尔摩修大老的殷殷期盼下,未来也极有可能接掌黑羊公国的国公。
如果他们父子两人统领了两个公国,也就是二十个州的领地,那么这将是马法尔的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在过去皇室一直努力不让这种事态发生,所有的皇帝也都不允许让特定的国公拥有特别强大的势力。
但是,假设利德宛接掌了黑羊公国,而他的儿子帕尔成了虎翼公国的领主,这对父子一旦与蒙契尔联合起来的话,那么将形成一股由三公国、三十五州领地所集结而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此外,再加上蒙契尔的智略与利德宛的骁勇,那么整个事态的变化将不是人们笑笑就能算了的。
利德宛本身既没有这样的野心,也没有如此的欲望。但有一点是无法否认的,那就是抱持着如此的想法,或者怀疑的人还是可能存在的。假使蒙契尔就是前者,而后者便是卡尔曼的话,那么马法尔全国或许将会变成战乱的火山口。
卡尔曼、蒙契尔以及利德宛三个人在少年时代,曾经是王立学院里同桌读书的同伴。他们三个人曾经一起翘课,一起在街上游荡,一起上山钻山洞,把身份显赫的父母所为他们操的心置之不理,三个人一起徒步去旅行。有一回他们在山上迷路,当时正值寒冬,蒙契尔发了烧,还是利德宛背着病人,卡尔曼在后面推,才终于走到有人的村落。此外,他们也一起研究历史、一起学习兵法、一起舞剑弄枪,其他像骑马、射箭、音乐等课程也都是在一起。虽然他们共同渡过的只是短短的两年,不过却是留下最多回忆的两年。尽管他们三人都知道这两年在他们的人生中是如何的深刻,可是……。
安洁莉娜最后向哥哥行了一个礼,便转身从中庭走向屋内。蒙契尔对着妹妹在屋内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漆黑的背影,喃喃地低声说:“哥哥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安洁莉娜。如果我能够对现在的地位感到满足的话,我也希望就这样继续下去。你以为我喜欢背负篡夺者的罪名吗?”
蒙契尔用手掌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脖子。却一面对自己的想法开始嘲讽起来:“哎呀,怎么连我也会这样,说得自己好像是个背负着宿命的善人似的。”
翌日,安洁莉娜、利德宛、帕尔、霍尔第四个人,在公邸的图书室内消磨着难得的闲逸。室内的天井微低,且摆设适宜,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沉静的感觉。混和着香草味道的红茶袅袅地飘送着香气,几千册的书本也发出一股皮革封面的独特味道。
自称是“旅行学者”的霍尔第,把书本、羊皮纸和木版摊开放在大地板上,帕尔探着头看著书本的内容,看得津津有味。霍尔第歪着头,双手在胸前交叉着。
“根据这边的故事内容,说是穴熊母子帮助了主人翁,可是这边的传说却说是刺猬夫妇。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呀,怎么回事呢?”帕尔也学着霍尔第的样子,把双手交叉在胸前。
“或许,在这个时代里面,塔托露特亚山地确实有穴熊住在里面,因为以前也曾经有穴熊从贵族人家的宅邸里逃出来而最后变成野生的情形。帕尔弟弟,把那边那本红皮封面的书递给我。”
从孩子的手中接过书本之后,霍尔第便翻开羊皮纸的那一页,开始找起插图。而帕尔热心的视线随着霍尔第那粗胖的手指在书本上游移着。此时的安洁莉娜靠在桌边,一面把红茶送到嘴边,一面噗嗤地笑着说道:“利德宛,哦,不,利德,霍尔第好像总是想把继承你衣钵的儿子,训练成学者的助手耶!”
“说不定作为一个学者比剑士更适合帕尔的性向呢!”
利德宛的感慨并不单纯只是玩笑话。剑士整天挥着剑,在刀口舔血,和这样的生活方式比较起来,作为一个搜集古老历史与传说,然后有系统地加以研究的学者,应该是有意义得多。
就这样,利德宛父子两个人平安无事地渡过了几天难得的相处时光。就好像严寒冬日里的吹雪中,偶尔也会有小阳春的出现。
皇帝卡尔曼二世的随从武官菲连兹,今年十五岁了。他是前银狼国公柯斯德亚最小的儿子,父亲与长兄都为卡尔曼所杀,其他五个哥哥有的下狱、有的逃亡、有的被放逐、有的自杀、也有的战死,父兄六人分别走上了各不相同的末路。对菲连兹而言,卡尔曼既是他父、兄的仇敌,一方面又是拯救自己性命的恩人,以及心中所敬爱的主君。令人感动的是,他承诺将来一定会复兴银狼公国。既有怨恨也有恩情,在憎恶之外,还有敬爱的存在。少年的心情一点都无法保持单纯。不过,先撇开这些不谈,现阶段的他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就是所有的一切等恢复银狼公国以后再说。在这之前则善尽自己作为一个臣下的职责,忠实地效忠陛下。即使日后要为父亲和哥哥们复仇的话,也一定是要堂堂正正的。
这天午夜之后,皇帝和女官艾菲米雅一起进了寝宫;菲连兹回到自己的房间,钻进坚硬的卧铺里。由于自己所担任的职务是随从武官,所以即使是在睡觉的时候,手也不可离剑。菲连兹于是就只下半身盖着毛毯,半坐半卧地用一个大枕头靠在背后,然后用上衣披在肩膀上。
不久后,睡魔便拉着他的手,顺着通往睡眠国度的斜坡往下走。可是突然间,菲连兹的意识却意外地被拉回。他张大双眼,环视着周围逼人的黑暗。
“爸、爸爸,是您吗……”
菲连兹的声音颤抖着,握剑的手像化石般僵硬;他听见有个声音,一个来自死者的声音正呼唤着他。那是死去的父亲柯斯德亚。低沉、又带着模糊余音的声音,侵入了他的听觉。
“……我的儿子,你忘了吗?你难道忘了那卡尔曼正是你杀父的仇人吗?你怎能侍奉、并且效忠杀父的仇人呢?”
“爸爸、那是……”
“不肖子啊,赶紧醒过来,杀了卡尔曼,把他血淋淋的首级供在我的墓前吧!在你没做到以前,我的灵魂将会一直停留在人间,夜夜提醒你还没有善尽身为人子的职责啊……”
那声音愈来愈微弱,最后被周遭的黑暗给骤收了。方才一直像是化石般的菲连兹,勉强地稍微移动自己的身体之后,感觉到汗水濡湿了自己的脖子。一股冰冷又沉重的触感贯穿了他整只手指。菲连兹凝视着黑暗,感觉到自己的全身被一种令人难受的不祥预感给攫住了。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9:00:33
第三章 充满灾祸的春天
Ⅰ
这一天,也就是四月二十六日,一道令人意想不到的初夏暴风,席卷了兹鲁纳格拉王国的首都喀尔罗札;这是由自然与人类共同协力所造成的。自然的力量使得空中布满了黑云,轰隆作响的雷声好像长枪似地刺穿了地面,最后一阵豪雨奋力地狂泻而下。至于人类则是有一名马法尔的使者骑马穿过暴雨中的喀尔罗札城门,声音里仿佛还有水滴在滴着,告诉王宫里的官员:“大使札伊歇尔公爵遭杀害,马法尔政府断定犯人是来自兹鲁纳格拉国内的反对派。”
在阵阵轰雷所带来的闪光与巨响当中,王宫已经饱受了自然的威胁;再加上这个不祥的报告传来,宫廷内外似乎更岌岌可危。使者们在这片暴风中四处飞奔着,勒令所有的贵族前往王宫集合开会。这道命令虽然是以国王达尼洛四世的名义发出,可是这位国王现正卧病在床,而长大成成人的王子们又都不在王宫,所以其实是由宫廷的朝臣在经过一番研判之后所公布的。
马法尔皇帝卡尔曼派遣了一名特使来到兹鲁纳格拉王国。在时间上只比兹鲁纳格拉本国的使者迟了半天。特使瓦索伊伯爵穿过喀尔罗札的城门,要求晋见卧病在床的国王,被拒之后只扔下皇帝卡尔曼二世的亲笔书,立刻又转身回国了。这封亲笔书的内容是这样子的:
“望请即刻查明、并逮捕在马法尔国内杀害兹鲁纳格拉大使的犯人,并将该犯人遣送至马法尔。静候贵国迅速的回答与处置。”
就这样一个高姿态的要求,硬是将被害者与加害者的两种立场全推给兹鲁纳格拉。而且,为了让马法尔能够接受,兹鲁纳格拉还得要亲手把犯人找出来,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真正的犯人根本不在兹鲁纳格拉国内,而是在一个不相关的地方观看着事态的转变。
对兹鲁纳格拉王国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外飞来的灾祸。尽管就整体而言,札伊歇尔公爵在国内的议论还没有统一之前,就擅自对马法尔皇室提出政略婚姻的建议案,在理论上的确是有其站不住脚的地方,但是从头到尾并没有对马法尔施展甚么恶意的阴谋。兹鲁纳格拉国内的贵族重臣碰到这种状况,都无法立刻作出理性的反应。
“如果国王陛下以前能够稍微谨言慎行的话,就不会有这种麻烦事发生了。”
贵族与朝臣当中有人提出了这种意见,但事到如今再怎么说都没用了。达尼洛四世的子嗣众多,这就意味着能够用来走政略婚姻这步棋的棋子多,就外交上来说是有利的。正因为兹鲁纳格拉的朝臣们有这样的想法,所以过去对国王的情圣作风也多予以认同。而且他们的国王也一直善尽他身为统治者所应负的责任,所以并没有人特别针对这一点提出责难。
兹鲁纳格拉的重要朝臣与贵族齐聚于一堂,有的紧张兮兮,有的一副狼狈相,整个会议室议论纷纷:
“该死的马法尔,这只北方的饿狼,我看他们根本就是随便想找个理由,好乘着我国混乱之际,达成他们并吞的野心。”
“对,一定是这样,说甚么札伊歇尔公爵惨遭横死,这根本就是一个借口!”
“早知道这样,去年在马法尔内乱、寒害的时候,我们就应该趁混乱把他们攻下来了!”
竟然也有人如此高声地喊道。但追根究底,这其实不过是会议桌上的空洞言论罢了。对马法尔人来说,去年可是他们建国以来所曾经遭遇过最寒冷的夏天。习惯了温暖气候的兹鲁纳格拉士兵如果要入侵马法尔的话,最后的下场大概是冻死吧!
恨恨地痛骂马法尔一顿之后,这些宫廷里的朝臣与贵族还是得要用他们那已经放完热的脑袋,好好地想想应该要如何对应。
兹鲁纳格拉的领土共分为八十州,人口有二千二百万。其中常备军三十万,主要是以步兵为主。说得明白一点,兹鲁纳格拉的军队如果和马法尔军比较起来的话,根本只是个弱势团体。虽然除了常备军之外,贵族们也统有部份的私人兵力,但就算再加上农民兵的人数,也大约只有五十万出头;而且这只是表面上的数字,至于战力就得另当别论了。
兹鲁纳格拉的国土在气候上比马法尔更为温暖,南方有一片广阔的汪洋大海。气候上的寒害十几年也难得有一次,而且土壤肥沃,农作物与渔获物都非常富饶,所以先天上就缺乏孕育强兵的必然环境。正因为如此,达尼洛四世始终都采取和睦外交的政策,努力维护国家的利益。
至于眼前兹鲁纳格拉的朝臣贵族所必须采取的暂时对策,就是前后几次派遣使者前往马法尔,说明兹鲁纳格拉国内对于这事件的处理情况,好煞住马法尔的出兵行动。此外,一方面确实也必须要调查杀害札伊歇尔公爵的犯人。虽然这整个事态对兹鲁纳格拉人来说,实在是十分诡异,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真正的犯人竟是耶鲁迪王国的拉萨尔。所以他们只能一而再地反覆拘提国内反对札伊歇尔公爵的人进行调查。
“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联合耶鲁迪来对抗马法尔呢?”
有人提出这种主张,真是有种不知其所以然的悲哀。因为这么做就等于是和真正的犯人联手,如果这世上有人能够看透事实真相的话,大概忍不住会苦笑吧。
“事态紧急的时候,有个方法就是请王室暂时到耶鲁迪避一避。所以照这样看来,我们无论如何都应该把耶鲁迪拉进来共同对抗马法尔了,是不是?”
正当如此的声浪高涨时,有人严厉地提出反驳。
“这种提议绝对不成!”
说这话的人是宫廷的书记长,名字叫做裘拉杰的男子。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左右两边的眉毛连成了一直线,消瘦的脸颊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都显得一副凶相。但是他深受国王达尼洛四世的信赖,是个能力好、而且勤勉的官员,虽然他原本是平民出身,但如今已被授与男爵的封号。在会议或者集会中他一向不太常发言,但是只要他一开口,所有人都会静静地仔细聆听。
“就算陛下和王室避到耶鲁迪也不一定安全。耶鲁迪一旦感觉到危险,或许会把陛下出卖给马法尔也说不定。对于耶鲁迪来说,他们有甚么义务要和兹鲁纳格拉共苦难呢?根本没有!”
这应该是正确的言论了。没错,耶鲁迪凭甚么要和兹鲁纳格拉共同体恤命运,这不过是兹鲁纳格拉人一厢情愿的天真期待罢了。如果整个情况倒过来,耶鲁迪必须与马法尔赌上存亡来决一死战的话,兹鲁纳格拉大概也只会在一旁冷眼旁观。
耶鲁迪是不能靠的。这么一来,其他的国家当然也都不能倚赖。对于兹鲁纳格拉来说,该来的黑夜还是会来,只是这黑夜会有多长呢?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9:00:43
Ⅱ
如果国王达尼洛四世在的话,大概可以将此时的议论归纳出一个总结吧。但是从前些日子以来,国王就一直卧病在床。他吐血,而且血色带黑,胃的上端还长了个硬瘤,宫中的御医个个束手无策,脸上的阴霾比冬日里的阴天还要阴沉。
为了抑制疼痛,御医们在国王所喝的蜂蜜酒当中,搀进从麻的种子里面所提炼出来的药物。国王食欲全无,如果让他勉强吃下的话,又只会让他呕吐出来,所以只能倚靠牛奶、肉汁、果汁和生蛋来补充营养,尽管如此,国王所能摄取的量也是少得可怜。
正因为这位国王过去一向都是精力充沛,而且有无与伦比的大情圣之称,如今见到他如此虚弱不堪,随侍的侍从无不感到难过。对于这位爽朗且坦率的国王,他们真是打从心底地喜欢着。
然而这些侍从们一方面也感到愤慨,那就是王子以及公主们对于国王的冷淡。甚至连原先拟订许配给卡尔曼,成为马法尔皇帝之妻的安德尔荷朵公主,也甚少在父亲的病床前露脸,反而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内。虽然公主的美貌受到万人的称许,但是侍从们并不认为她具有身为王族一员的责任感。至于其他的王子和公主,在国难临头的当儿,都还是镇日耽溺于声色歌酒,热中地玩着狩猎和赌博的游戏。
王族的成员都无法成事,所以整个国运的重担必须由朝臣扛起来。但是这些朝臣在接获卡尔曼的二度通告,被告知:“如果兹鲁纳格拉没有诚意的话,那么马法尔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得以武力来寻求弥补。”的时候,也不禁动摇了起来。
“我们是不是干脆用割让领土的方式来平息卡尔曼的怒气呢?说不定割让个十州他就会满足了。”
“不,卡尔曼想要的,是整个兹鲁纳格拉的领土。不要说十州,就算割让三十州,他还是不会答应讲和的。除了一战之外,别无他法。”
“如果战的话,我方可有胜算?”
“有些时候就算知道打不赢也还是要打啊!而现在就是这种时候。”
“如果明明没有胜算,却还是要一战的话,这未免太不负责任了。我们现在所应该做的,就是尽量拖延回答的期限,等待事态的变化。”
“这里有个实际问题,那马法尔去年才遭遇严重的内乱与寒害,国力受到了重创,如今果真会有余力出兵来攻打兹鲁纳格拉吗?”
“不,正因为他们克服了严重的内乱与寒害,所以更加有信心。毕竟他们原本就是强兵之国,要与之对抗不可谓之不难啊!”
会议热烈地进行着,会议室内一片人声鼎沸,但再怎么滚、怎么沸,还是没能作出任何成熟的结论。
宫廷书记长裘拉杰原本沉郁的脸,此时更显得黯淡无光。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有句话说得对,兹鲁纳格拉的议论不过是一群人在空口说白话哪!然而此时此刻又不能恭请国王陛下来作决断,唉……”
如果从睡眠中醒来的话,达尼洛四世的头脑可说是清晰且富于哲理。但是出自于体内的疼痛不断地侵蚀着他,往往使他的思绪无法持续,御医也只好用药让他一直睡下去。国王的病情如此地严重,如果还要让他背负这么多忧患也未免太残酷了。
宫廷里已经分裂成十几个派系,而且彼此抗争,互相扯后腿,丝毫不关心国内的政事。现任的国王达尼洛四世去世以后,这个国家会变成怎样呢?光是想到这一点就叫人觉得丧气。
裘拉杰不信任王族里的任何一个人。如果和那独断独行、最后惹来杀身之祸的札伊歇尔公爵比较起来的话,那么两人对于这一点的看法倒是共通的:
“当一艘底部有破洞的船即将沉没的时候,光是怪罪暴风也是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洞堵起来。但是国王那些不成材的儿子们,却还从那一个个洞里面探出上半身,用棍子相互殴打……”
就好像是在对邻近诸国说:“来吧!来征服我们吧!”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兹鲁纳格拉根本无法自保。裘拉杰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呕心沥血地想着要如何确保国家的自立,这一点是他和札伊歇尔公爵的不同之处。
“无论如何,眼前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把军队整顿好,不过也不可太过于明显,以免带给马法尔不必要的刺激。此外,还得同时采取一切可能的外交手段。”
就这样,一个根本不算是会议的会议,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不得不作出一个半调子的结论,而且这个结论本身随时都有变更的可能,只是目前尚无法预测。
兹鲁纳格拉的军队当中,主要的领导人物有拉多将军,伊普席朗特将军、以及布拉修伍将军这几个人。由于他们都是军人出身,所以多倡导主战论,但是仔细检讨起来,他们也不能一味地夸耀自己的武勇。
“和马法尔交战的话,我们能打赢吗?”
这就是每次会议之后的问题所在。
伊普席朗特对其他两位将军说道:
“能够出奇制胜的奇谋只有一个。虽然不见得一定靠得住,但是紧急的时候我打算一试。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家落入那卡尔曼的魔掌吧!”
从他闪闪发亮的黑眼眸当中,其他两位将军了解到伊普席朗特的内心已经作出了不寻常的决定。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9:01:01
Ⅲ
所谓的命运不过是个讽刺的玩意儿──一旦这么说出来的话,事实也就真会变成样了。如果人心不会有任何纠葛产生的话,那么整个历史或许将笼罩在一片黯淡、毫无生气的灰色之中,并且沉陷到一片永无止境的颓废与惰性里去吧!
但事实上,人类的历史却非如此,这是因为每隔十年左右,就会产生一些桀驽不驯、且充满野心的人,在他们眼里,所谓的命运还不及一根羽毛来得重,而且总是想冲破命运的滞碍。像耶鲁迪王国派驻在马法尔的大使拉萨尔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置身在马法尔这个大敌国的帝都当中,企图用他的一双手掀起一场横跨耶鲁迪、马法尔、兹鲁纳格拉三国的大风暴。
也就因为如此,此时耶鲁迪的首都普勒逊也和兹鲁纳格拉的首都相同,遭遇了一场春日的大风暴。拉萨尔的副使古恩纳尔带着大使的密函从马法尔出发后,便刻意不经由连络两国的公路,而在半夜越过国境的山岳地带,终于抵达了耶鲁迪的境内。
耶鲁迪的国王吉古摩顿在接获拉萨尔所写的密函之后,立即召开了御前会议。经过一番议论之后,大部份的人达成了一项协议,决定暂且先依照拉萨尔的忠告来采取行动,但这时候有人发言了:“请稍等一下。”,发言的人从众臣的行列中站了出来。
这人便是耶鲁迪王国颇为自豪的九柱将军之一,名叫奥布拉希特。今年三十六岁的他,有着一副温和的外表,不但不像是军人,反而像是个文人。当他站一步出来说话的时候,衣服的右袖子随风飘动着,那只袖子里面其实是空的。
“独臂将军……”
周围的人有些畏惧地交头接耳着。十四年前,在曼维亚河畔的那场战役当中,他亲手将他那只被马法尔军用毒箭给射中的右手臂给砍了下来,由此可见此人性格之刚烈。虽然从外表上看来有些令人难以想像,但是他确实是一员猛将,而且声名早已传遍了邻近诸国。最近这两年,他担任近卫兵团的总指挥使,并不常出现在战场上。不过当这个名叫奥布拉希特的男子,将他那极为沉静的蓝眼眸定定地投注在古恩纳尔身上的时候,甚至比他人用一把白刃刺进古恩纳尔的身子里还更叫他感到紧张。
“我有个问题想请问古恩纳尔副使,我们的大使拉萨尔对于这个事件,是秉持着甚么样的一个立场呢?我想先确认这一点。”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大使和这个事件有着甚么样的关连?大使对这件事一直是袖手旁观的吗?”
虽然奥布拉希特的眼光和声音并没有格外锐利,而且一直保持着沉稳、镇静的态度,但是他所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叫古恩纳尔的舌头僵硬地不听使唤,他闭着嘴不敢轻率地回答。确实,就算同样是老练高明的人,看法有时也会不一样。虽然古恩纳尔也不可能知道拉萨尔所有的策谋内容,但是他却铭记一点,绝对不可大意地回答。
奥布拉希特的勇猛冠绝耶鲁迪全军。只要他的身影一出现在阵前,士兵的士气就会立刻增加三成,这一点是甚至连拉萨尔也比不上的。所以对拉萨尔来说,或许奥布拉希特就是他成就霸业的最大障碍。
古恩纳尔虽然没有想得这么深,但是对他来说,他绝对不能说出任何诋毁上司的言辞:
“马法尔皇帝卡尔曼二世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即便是大使也很难去揣测他真正的用意。所以……”
“这根本不成答案不是吗?古恩纳尔副使。”
这时候,国王轻轻地扬起一只手。
“奥布拉希特,总而言之,我们就先作好出兵的准备吧。这件事就交给你,重整军队后随时待命。反正在最近这几天之内,马法尔皇帝大概会有连络过来,到时再正式决定我们的态度吧。”
这是国王的命令。奥布拉希特只得毕恭毕敬地行一鞠躬,接受了国王的指派,但是他的两眼仍然有着无法抹去的强烈怀疑。
至于马法尔这方面,被两邻国视为魔王的年轻皇帝,此时正面临他人生中的大事。
这天晚上,女官艾菲米雅走进皇帝的起居室,但是卡尔曼并没有立刻察觉到。这固然是因为他此时正沉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不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艾菲米雅原本就是个温顺而且安静的女子。而这也正是卡尔曼喜欢她的地方。当卡尔曼发觉到她的存在时,便从他所坐的椅子上站起身子。
“怎么啦?艾菲米雅。”
卡尔曼这么一问,艾菲米雅便低下头来,白皙的脸颊上透着红红的血色。
“看你的表情好像有甚么话想说是吧?是不是想要甚么东西呢?你尽管说看看好了!”
如果卡尔曼不诱导她说出来的话,艾菲米雅永远不会主动地要求任何东西。不过此时的艾菲米雅却像下定了决心似地抬起头来注视着皇帝。
“那么就请皇帝赐给我初生婴儿的衣服。”
“甚么?婴儿衣服?你是说……”
“是的,我怀孕了,陛下。”
艾菲米雅低声地说着,不过全身的力量却是充布的。大概是腹中的小孩为她这靦腆的性格所带来的力量吧。卡尔曼一时之间有些茫然,不过当惊讶退却之后,他的内心逐渐涌起一股暖流。他握住艾菲米雅白皙的纤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跟前来,非常单纯地说出他内心的感受:
“做得好,做得太好了,艾菲米雅。”
“可是,像我这样身份低的人,可以为陛下您生下皇家的子嗣吗?”
“这是甚么话!”
卡尔曼对她笑了笑。事实上艾菲米雅的担心也并非毫无道理。自古以来,为了断绝争夺皇位的根源,不知有多少宫女被强制堕胎。不过卡尔曼并没有这种意思。那种对于自己即将成为父亲的喜悦确实是深刻而且认真的。
“好好生个健康的孩子,最好是男孩,哦,不,女孩当然也很好,只要是个像艾菲米雅这么温柔的孩子就好了。”
如此平凡的口吻一点也不像是个一代霸王。艾菲米雅安心了,一向恭谨有礼的她,竟也难得地开起玩笑来:
“如果是双胞胎呢,陛下?”
“双胞胎?也没关系啊!”
彼此紧张的情绪消除之后,卡尔曼面对着艾菲米雅的微笑,以近乎爽朗的声音说道:
“不要说是双胞胎,就是三胞胎也没关系。为了不让孩子们往后有任何领土的继承问题产生,看来我这一代最好先扩展马法尔的疆域啰!”
艾菲米雅并不是正式的皇妃,而是一名小小的女官,卡尔曼为了博取她的欢喜所说的这句话固然有些开玩笑的成份,不过却也有一半是认真的。因为如果只当作是开玩笑的话,那么这其中的霸气确实太浓了。
卡尔曼希望艾菲米雅和她所生下来的孩子都能够幸福,不过他却不能正式册立艾菲米雅为皇妃。因为对于一国之君来说,婚姻就是政治的一部份,身为国君的人必须要时时考虑着婚姻会给本国的外交和战略带来甚么样的影响。正因为如此,卡尔曼更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维护艾菲米雅母子的幸福。
让艾菲米雅退下之后,卡尔曼仍在属于他个人的喜悦之中沉浸了片刻,但涨满的潮水总是要退的。卡尔曼一半靠着自己的意志将属于他个人的喜悦暂时按下之后,便招来随从武官菲连兹,命他传唤钢雀国公拉库斯塔。
最近这几天,拉库斯塔和龙牙国公渥达都在皇宫待命,跟随皇帝一起拟订不久后即将出兵兹鲁纳格拉的作战策路。年轻有力的朝臣恭谨地向皇帝跪拜之后,皇帝便喊着他的名字:
“拉库斯塔,不,铜雀国公。”
“在。”
“这一次朕要委托你负责守卫帝都。希望在朕讨伐兹鲁纳格拉的这段期间,后方不要有任何不安的情况产生,所以整个交给你啰!”
拉库斯塔年轻的表情上似乎浮现着不满的薄云。因为他其实是希望自己能够是一名战场上的勇者。卡尔曼虽然知道这一点,却仍然把留守的责任交付给他,这个决断当然有其充份的理由。皇帝压低声音,对他所信赖的朝臣说明了其中的理由。听完之后,拉库斯塔明白了,于是恭谨地接受了皇帝的命令,但是突然又歪着头说道:
“据臣下所知,耶鲁迪的大使拉萨尔,像是一匹受了伤的胡狼,具有高度的危险性,就这样放任他为所欲为的话妥当吗?”
拉库斯塔的话听起来相当地尖锐锋利,卡尔曼也不禁微微地眯起了双眼开始沉思,不过仅只片刻的时间之后,他告诉拉库斯塔说道:
“暂时就随他去好了。身边既没有一兵一卒,谅那拉萨尔也没有办法在敌方阵营内做出甚么大事来。况且……”
“嗯、况且?”
“拉萨尔的首级,迟早要耶鲁迪人亲手交出来!”
卡尔曼自信满满地肯定说道:
“拉萨尔一个人的性命、和耶鲁迪王国一国的命运,这两者究竟孰重孰轻?耶鲁迪国王到时将必须从这个二选一的难题里做出一个抉择。在此之前,就让拉萨尔随心所欲弹奏他所喜欢的曲调好了。”
卡尔曼的双眼闪烁着讽刺的光芒:
“总之,到最后那家伙将会发见他所弹的曲调原来是他自己的送葬曲哪!”
“陛下您的深谋远虑,实为臣下等所不及。但是请陛下无论如何要多加慎重,千万不要被卷进那家伙孤注一掷的挣扎漩涡当中。因为仅仅一滴的毒液,也可能污染了所有的泉水。”
“你真会譬喻哪,我会记住的。”
卡尔曼笑着点点头,随即便改变了话题。卡尔曼告诉自己所信赖的朝臣有关艾菲米雅已怀孕的事情,并且希望他加以充份的注意,以避免让第三者加害于艾非米雅。惊讶地瞪大眼睛的拉库斯塔,向君主表示致贺之意,皇帝一边点点头,一边提醒他:
“这件事暂且不必宣扬,知道吗?”
卡尔曼真是诸多忙碌。不过这其中有一半其实是他自己找来的。为了征服兹鲁纳格拉,现在他已经开始要动用军队。而由于此次的出兵,使得他本身与兹鲁纳格拉的亚德尔荷朵公主之间的政略婚姻更显得重要了起来。若要完全支配兹鲁纳格拉,并不能单纯只依赖武力。为了安定民心,表面上可能必须要推举亚德尔荷朵公主成为兹鲁纳格拉的女王也说不定。
授意铜雀公国的国公拉库斯塔退下之后,卡尔曼又再度陷入沉思之中。他将自己修长的身体完全埋进皇帝的宝座里,然后将双眼闭起来。这时随从武官菲连兹临墙边站着为皇帝守护,两眼笼罩着一片烟雾,而这片烟雾正是少年内心的写照。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9:19:07
Ⅳ
“听说了吗,我们马法尔帝国将要和耶鲁迪连手讨伐兹鲁纳格拉呢!”
“哦,听说兹鲁纳格拉大使惨遭横死,是他们本国的人自己下的手是不是?竟敢在马法尔国内做这种事,未免也太胆大妄为了!”
“非要好好地惩罚他们一下不可。”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次我们可能要和多年来的宿敌耶鲁迪连手耶!到底皇帝陛下的思虑作为,不是我们这些凡人百姓所能够预测的。”
各种风声在宫廷里四处传来传去,特别是武家门第的人,更是兴奋地高谈阔论。严格说起来,马法尔的传统风气比较崇尚武道,恰好与兹鲁纳格拉国内的风气形成对比。所以,像蒙契尔这样的人在马法尔国内很容易就被人以文弱一词给轻易带过。
虽然此时还没有正式对百姓们发布出征的公告,但是各公国的军队都已经来到帝都,而且街道上也出现行军的部队,所以百姓们大多也已经明白战役将近了。
但是此时的利德宛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天真地高兴起来。身为一个政府官员,凡事都不由得会做深刻的考虑,正因为思考上有这种倾向,所以有时会感觉非常地疲累。利德宛也自觉到这一点,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让自己尽量远离公务的地位。
自己长期以来所抱持的这种想法,利德宛只曾经一次有意无意地对黑羊国公阿尔摩修大老提起过。那大约是在五月上旬,大老刚来到帝都奥诺古尔的时候。
阿尔摩修大老严肃地听着利德宛所说的话。
“照你的想法,卡尔曼大公、不、皇帝陛下并不是一个贪求胜利者声名的人。”
“是的,在下不敢妄言……”
大老点点头:
“我也赞成你的看法。虽然皇帝陛下从以前就是个英武的人,但是他并不随便滥用武力,毋宁说是为了压制暴力的扩张而努力的……”
阿尔摩修过去在担任选帝国公的时候,便经常在宫廷进出,所以他甚至比利德宛还更早知道卡尔曼的存在。而且他也曾经见过卡尔曼的两位哥哥。比较起来的话,最小的弟弟卡尔曼似乎显得更为杰出,当然那两位哥哥也绝不是泛泛之辈。
阿尔摩修大老的双眼尽管已经失明,但此时却荡漾着属于旧时代的光彩,他似乎暂时将自己投进回忆的湖水当中了。但不久之后,一个听起来显得苦涩的声音从他那衰老的双唇当中吐露出来:“你应该是知道的,战争其实是个不祥的事件,而军队就是促进这个不祥事件的凶器。卡尔曼陛下从年少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地了解到这一点。他是一名勇者,但绝不是暴戾的将领……”
阿尔摩修大老切断了自己的话,再度陷入沉思之中,不久后他改变了话题的方向:
“如今兹鲁纳格拉有机可乘确是事实。连我也听闻那达尼洛四世卧病在床的消息,而且还是绝症。”
达尼洛四世虽然子女众多,但是却没有一个能够及得上父王的才干与器量。国王所录用的官吏当中,虽然不乏有能之士,但是却被化分成众多的派系,互相牵扯彼此的后腿。此时的达尼洛四世的心境想必是死不瞑目吧!对于一国之君来说,最大的不幸莫过于身后无人可继承的这件事。像是阿尔摩修本身也曾经因为将侄子斯吐尔萨立为自己的继承人,而饱受懊恼与后悔的经验。所以这并非只是他人之事,阿尔摩修也有着深刻的了解。
但不管怎么说,要以武力去征服他人的国家其实是非常霸道的事,非得要具有极度激烈,且冷酷无情的心理武装不可。本来像生性温和,或者个性软弱的人是绝对做不来的。此外,对于一个拘泥于大义名份的人来说,要他越过国境界限、入侵他人的国家,这种行为也绝对不是很容易可以做到的。
卡尔曼究竟是如何跨越过这些心理障碍的呢?虽然他去年扳倒了暴戾的德拉巩逊,让六大选帝国公全部跪拜在他的面前,进而夺得皇帝宝座。尽管这些表面上的事情让他增加了不少自信,但是一个人的为人怎么也不可能因此就会有所改变。如今的他反倒像是为了收复一块心理上不为人所知的失地,而勉强自己去做一些事情。难道这和先帝波古达二世暴毙有甚么关系吗?当胸中掠过这种想法的时候,阿尔摩修大老竟感到一阵战栗,尽管他在政战两略早已是身经百战。
“没有根据的话不能随便乱说。如今皇帝陛下既不会变更心意,那么我们就只能为马法尔所有的军民寻找一条较少不幸的路了。说到这个,嗯,利德宛,”
“是的,大老。”
“我希望你代理我率颁三万名黑羊公国军,前往协助皇帝军。”
“大老,我并不是黑羊公国正式的官员。恐怕无法胜任这个任务。”
“哦,那你的意思是要我这个失明的老人带兵前往征伐异国啰?”
阿尔摩修大老稍微皱了皱眉,然后笑了笑。利德宛当然无言以对。
统领十州的黑羊公国出动三万兵员。统领十五州的金鸦公国则动员四万五千名的士兵,安洁莉娜公主已经做好了上阵的准备,不过有一天,在原来的那间图书室里,她对着利德宛说道:
“如今才说起来确实有些奇怪,不过我心里有个疑问,怎么也无法释然,兹鲁纳格拉究竟是犯了甚么罪行,竟然严重到要被人讨伐?而兹鲁纳格拉对我国进行阴谋的话,究竟有甚么好处呢?”
安洁莉娜的内心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因为她确实像是她的哥哥蒙契尔迢弄她时所说的,她虽然是个武勇的公主,但是并不迷恋争斗。
帕尔躺在长椅子上,头枕着公主的膝盖睡着了,安洁莉娜用自己的披肩盖在幼儿的肩膀上,多么温馨柔和的一幕情景哪!
“兹鲁纳格拉的宫廷里,蠢蠢欲动的派系多得连两手的手指头都数不完。皇帝陛下似乎是洞察了这一点。”
利德宛如此地回答道。
“嗯、原来也是右手的拇指和左手的小指头彼此争斗是吗?”
去年马法尔也曾经发生了内乱,国内势力一分为二。既然兹鲁纳格拉人并不见得比马法尔人聪明,那么发生同样的事情也不无可能。
“对了,利德,关于前几天袭击我们的那几个丑男的事情。”
“真正身份已经知道了吗?公主。”
“你知道我是不会置之不理的!”
安洁莉娜认为,在前几天的那场战斗当中,那名剑士最后虽然落败了,但是能够在战斗过程中几乎与利德宛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的人,不应该是个无名之辈。所以她便委托霍尔第查明那些刺客的真正身份。
霍尔第的确是个具有特殊才能的人,这一点已经不需要再加以确认。他接受了公主的委托,但不是毫无条件的。
“或许会需要一些费用也说不定唷,您真的要调查吗?公主?”
“没关系。把这个拿去好了。”
安洁莉娜同样也具有不拘泥于金钱、财物的个性。她既是身为公国的公主,身边当然随时都会有些珠宝饰品。这时刚好镜台上放了一对红玉的耳环,所以她就顺手拿起来抛给霍尔第。
“这样够吗?”
“办起事来或许会有点不顺,不过我会想办法用这些预算来做做看。”
事实上根本不可能不顺,而且还会剩个一百枚以上的金币,不过那就算是霍尔第的外快了。而且霍尔第也很圆满地达成了任务,所以安洁莉娜也很满意。
“黑羊公国里面,曾经有些在斯吐尔萨的手下专做坏事的人吧?”
“有不少,所以我才会进行全公国的扫黑行动。”
“可是有部份的余党,据说已经和虎翼公国那对贵夫妇连手了。”
安洁莉娜所谓的“贵夫妇”,指的就是前虎翼国公伊姆列的未亡人格尔特露特、和她的情人西米恩这两人。公主如此的口吻当然是有些不怀好意。
“利德宛大人,这件事情你多少也要负一些责任啊!黑羊公国也好、虎翼公国也好,谁叫你不赶快接受国公地位,明明有权利却又不这么做,徒然教那些小人们疑心生暗鬼罢了。”
“我哪有甚么权利!”
利德宛一番苦笑之后,正想就此打住这话题,安洁莉娜却不容许对方逃避,立刻又追击地说道:
“黑羊公国的阿尔摩修大老希望你能够成为下任的国公,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当然是打算要婉拒。”
“哼!懦弱!”
这可真是严厉的一句话。利德宛有些出乎意料地眨着眼睛。金鸦公国的公主瞪着他,脸颊上泛起了一阵红潮,端正秀丽的嘴唇紧紧地闭着。她那双眼充满了生气盎然的光彩,在在都证明了这名年轻女子的非凡容姿,其实是发自其内在的。
“你似乎对于自己不眷恋权势而感到自豪,但是我想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你不过是想要逃避身为国公所必须负起的责任罢了,不是吗?”
利德宛此时确是无言以对。安洁莉娜用她那对像宝石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眼眸,深深地看到这男子的眼睛深处里去。
“阿尔摩修大老之所以希望将你收为他的养子,倒不是特别有甚么感伤。大老只是想让黑羊公国的民众在他身故以后,仍然能过着平稳的生活。你既然明白这一点,却又修饰表面似地拖延回答或者想办法拒绝。你想想这么做对谁又会有好处呢?”
“就算公主不说,我也明白阿尔摩修大老的用心。”
“那么就不要再拖延或拒绝了。如果你根本没有能力来接掌国公的地位,皇帝和民众也会弃你而去,到那时,就算你不愿意也得和权势绝缘了。”
安洁莉娜发出了悦耳的笑声。利德宛不得不认同公主的意见的确是正确的。看来这位公主不仅仅是勇敢,而且还具有能够正确掌握事物本质的敏锐。
“这一次出征,如果我方有任何为害兹鲁纳格拉之平民百姓的行为,那么身为金鸦国公妹妹的我,绝对不加以饶恕!”
安洁莉娜并不是刻意要装模作样,而只是肯定地断言说道:
“利德,如果是你率领黑羊公国军队的话,应该就不会让士兵们胡作非为。这一点比甚么都重要。至于作战致胜的方略,就交给陛下和我哥哥去想办法好了。”
“……这么说来的话,蒙契尔国公也会出征啰?”
“好像会在陛下身边,一起参与幕僚运作的筹划。这有甚么不对吗?利德宛大人好像有些在意是吗?”
单从安洁莉娜使用“利德宛大人”这个称呼,就知道这个问题是她故意耍坏心眼的。利德宛又再度无言以对了。这世界上确实有太多微妙的问题不适合从嘴巴里面说出来。安洁莉娜看了看陷入沉默的男子,回过头来抚摸幼儿枕在她膝盖上睡着的头部,然后一边用美丽的声调讽刺地说着:
“真是的,做父亲的人怎么一点都不像孩子呢。如果能够稍微学习一下孩子的大度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