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9:3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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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二十九日。马法尔皇帝卡尔曼二世正在库尔兰特境内的战场上,此时传来一个令人惊愕的紧急报告,像是一记重重的鼓鎚敲打着他的鼓膜。从本国发出的快马,完全击碎了他原有的从容与沉着。
  “乌鲁喀尔王国的数万大军,已经在二十六日非法越境,侵入旧兹鲁纳格拉境内。”
  仅仅三天的时间,这个恶讯就能够立刻传到卡尔曼的耳里,想起来也的确是令人惊异。这一点证明了卡尔曼在短期间内所构设之快马制度的优越性。但是,卡尔曼根本没有丝毫的欣喜之情,遭人从背後砍中的愤怒,正狠狠地刺痛着他的精神伤口。
  “虽然我并没有只是顾着注意耶鲁迪那只恶狼,而忽略了其他的动静,不过还是太大意了。进攻旧兹鲁纳格拉的这种技俩,绝不是乌鲁喀尔那班家伙所想得出来的,到底是受到甚麽人的唆使呢?”
  卡尔曼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多余时间来加以思考。到了这种地步,没法再去管甚麽库尔兰特。现在所必须要做的,就是即刻回到本国,对那乌鲁喀尔军严加惩罚。那耶鲁迪军也势必会趁着这个时候采取行动。这意味卡尔曼必须同时以来自三个方面的三个敌国为对手,就算他再怎麽英武,也绝非容易之事。正因为卡尔曼早已自觉到这一点,所以才趁着列国各自怀有利己主义的这个间隙,采取了各个击破的行动。此时已经将库尔兰特赶进了战栗的深渊,正打算从容不迫地诱出耶鲁迪的焦虑与妄动,眼看着就要成功了。但是乌鲁喀尔军侵略旧兹鲁纳格拉的行动,却将这整个计划实现的可能性、与所有的未来,完全给击碎了。如果在最重大的时机,攻击最重要的地方,也足以让巨龙产生动摇。但是卡尔曼不认为乌鲁喀尔的王室和政府,能够察觉到这个事实,也不相信这是那班懦弱无能的人所能够做到的事。因此,卡尔曼不得不对此时的事态格外重视。
  卡尔曼在本营中召见黑羊公国继承人利德宛与安洁莉娜公主,并且直率地告诉他们此时的情况:
  “这完全是朕过度沉溺於计策之中的结果。”
  在卡尔曼评判他个人的作法时,声音与表情当中有着自我嘲讽的阴影。如果当初接受库尔兰特卧病的国王所颤抖着提出的讲和条件,当下即刻将大军遣返的话,现在应该已经越过两国的边界,正在返回帝都的凯旋途中了。但是卡尔曼却只是一味地想要诱使耶鲁迪妄动,以致白白浪费了五天的时间。卡尔曼此时会自我嘲讽也是理所当然的。黑发的骑士与这位发色彷佛冬日余晖的公主,在皇帝御前互相交换了一个视线。然後安洁莉娜张开她那端庄秀丽的嘴唇说道:
  “微臣知道自己像是在说大道理,但臣下以为人不可能是万能的。陛下不但已经并吞兹鲁纳格拉,此时更使得库尔兰特举国战栗。臣下认为这已是常人所不可能达成之功业。即便此时未能洞悉世间之森罗万象,但亦无损於陛下之英武。”
  安洁莉娜公主那充满朝气的声音与清晰明白的说法,似乎对於听者的精神有一种活性化的作用。卡尔曼现在更深刻地了解到,这位公主为何曾经让金鸦公国军以及此时的黑羊公国军尊奉为常胜军神的一个原因了。皇帝於是改变了口气。
  “公主所言,朕将铭记在心。那麽在紧急撤退的时候,朕就拜托黑羊公国军担任全军的後卫。这一点能不能接受呢?”
  皇帝这麽一说,安洁莉娜公主的双眼便闪耀着紫水晶般的光芒,然後回答道:
  “臣下拒绝。”
  “甚麽……?”
  这个完全无法想像的回答,令卡尔曼不禁皱起了眉头。但此时只见利德宛低声笑着,然後为他恋人所说的话加以补充。
  “陛下,请您对我们下令,而不是拜托。我们既是陛下的朝臣,自当会遵从您的勒令。”
  意思也就是说,请厘清公私的分别。卡尔曼终於明白了,此乃国事的一环,不同於彼此的友谊。
  “那麽朕就命黑羊公国军,担任我全军的後卫。如果库尔兰特不知天高地厚,胆敢有追击我军之行为时,就由黑羊公国军立刻与以痛击。至於用兵细节,则完全交由汝等二人负责。”
  “臣遵旨。臣等一定排除库尔兰特军的追击。请陛下宽心归国,无须有後顾之忧。”
  安洁莉娜公主向皇帝行一鞠躬礼。从她的动作当中,令人有一种爽朗的感觉,卡尔曼於是点了点头,但利德宛随即对皇帝若无其事地提出忠告:
  “既然吾等都已经了解事态,那耶鲁迪军想必也是如此。故耶鲁迪军极可能会利用此一契机,入侵马法尔本土,或者由南方、也就是左边方向对陛下回朝大军发动侧击,而且两者的可能性都相当高。”
  “嗯、朕也这麽认为。”
  “请多加保重了,陛下。”
  安洁莉娜公主又再度微笑地说:
  “惟有陛下能确保己身之安泰,吾等才有坚持死战的价值。无论如何请陛下一定要平安返回帝都,黑羊公国军等着陛下重重的恩赏。”
  “一定会的。不过要切记,不可为一时的功勳而自得。上天将为吾等之骄纵而降惩。”
  说着说着,卡尔曼自己也变得奇怪起来了,怎麽连他都会说出这种像是参透人生的话呢。现在正企图为害他和国家的人,应该是一群地面上的腐肉兽,而不是甚麽天上的使者。
  当侦查兵将马法尔军阵营中此时出现不寻常动静的报告,传回到库尔兰特军中的时候,原本死气沉沉的将军们开始兴奋起来,他们於是命探子再度前往探查,但一股亢奋的情绪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马法尔军这班可恨的侵略者,现在正秘密地撤退当中,八成是他们本国发生了甚麽异动,天意毕竟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应该要立刻加以追击,好好地痛击他们一番,叫他们也将马法尔国境内的十五州割让给我国,大家说是不是呢?”
  赞同的声浪如波涛般汹涌着。
  “大家千万不要贸然行事。这说不定是个陷阱,真正的目的可能是想要把我军给引诱出去。我们最好是静静地看着他们撤退,就算我们加以追击,也只会平白让火给烧伤而已。”
  这样偏向於慎重的言论,在全体沸腾的好战论当中,显得软弱而无力。库尔兰特这支仅受敌人一击,便立刻丧失抗战意志的军队,一旦相信这是一个上天所赐予他们战胜敌人的好机会,立刻就将他们刚刚才吞下的苦药给忘得一乾二净,旺盛的斗志又再度熊熊地燃起。
  虽然库尔兰特军在一连串的战役当中,也蒙受了不少的损失,但是却不能获得第三者对於他们的同情,原因就是他们对於情势认识的浅薄、缺乏自主性,以及对於战事彷佛在玩家家酒的游戏态度。就如同安洁莉娜公主对於他们的唾弃一般,“投机取巧”,这句话正直接了当地说出了人们对於库尔兰特军的评价。在遭受他国攻击之後,还遭人痛骂,说是“行为卑鄙下流”,这库尔兰特也真是活该倒楣。总之,在马法尔军紧急撤退之後,库尔兰特军便追着他们的尾巴,开始了毫无秩序可言的追击行动。据推算,追兵大约有五、六万名的骑兵与步兵,但根本已算不上是军队,充其量也不过是一群狂热的暴徒而已。虽然有十几名贵族出身的将军在阵前指挥、鼓动,但是根本没有一个真正能够称为总指挥官的人物。
  库尔兰特军的追击行动彷佛是一波浊流,然而像一道花岗岩的堤防般,阻挡着这波暴兵浊流的,便是为马法尔军担任後卫的三万六干名黑羊公国军。他们也模仿日前敌人的作法,在街道上筑防御要塞、挖壕沟。利德宛单枪匹马地立於壕沟外,并且将长枪平放在马鞍上,等着敌人来袭。库尔兰特军从远方望见他的雄姿,一时之间也迟疑了起来,但是他们仗势着自己人多示众,乃发出近似咆哮的喊声,猛然地向前冲来。他们一面吆喝着军马,一面以全速朝利德宛杀来。此时,利德宛抓起平放在马鞍上的长枪一挥,先前铺设在路上的粗绳子,在“砰──”地一声之下被拉紧了,原本朝目标勇猛直冲的军马,前脚经绳子这麽一横扫,於是倒的倒、滚的滚,骑士也纷纷被抛起跌落到路面上。库尔兰特军陷入了一片大混乱。
  霍尔第也卷曲舌头,发出极低、但具有节奏的音律。四条猛犬於是扑进那群慌乱的库尔兰特军中,袭击那些特别穿着豪华战甲的骑士。牠们攻击的方式不是咬,而是利用他们那庞大的身躯,把对手从马鞍上给扑下来。只要骑士一落地,沉重的战甲就会使得他们丝毫动弹不得,骑士慌忙要拿掉头上的面具,锐利的犬牙已经朝着他们的咽喉咬下去了。悲鸣声与鲜血泉涌而出,刀剑还没有沾染一点血迹,就从无力的手中落地了。
  人可不能输给这些猛犬。利德宛於是挥动长枪,冲进敌军阵地,并且在座骑上刺落了四名敌军。但是当枪尖刺进第五个人的咽喉时,枪身却折断了。利德宛於是丢弃长枪,改用鎚矛把第五个人给击落。黑羊公国军此时也越出防塞,用长枪或棍棒攻击那些在地面上挣扎的库尔兰特军。入夜以後,黑羊军放弃了防塞,像是要追赶军队主力似地撤退了,但是追击的库尔兰特军仍然受到黑羊军箭阵严重的阻挠。
  从黑夜中飞来的箭群,比实际造成的效果,还要更能挑起敌军将兵们的恐惧;因为他们无法知道死亡与苦痛会在甚麽时候、从甚麽方向侵袭他们。这群无法视死如归的库尔兰特兵,甚至不敢洒脱地奋勇一战,只得一面倒地遭敌人击毙。特别是马法尔军当中,有一名射箭技巧只能用奇蹟这个字眼来形容的高手,只要那弓弦一发出响声,就一定会替库尔兰特军增加一名死亡的士兵。这位高手当然就是安洁莉娜公主。此时,霍尔第策马来到她身边,对她说:“请公主用这个吧。”,然後便递出一件物事。
  “这是?”
  “风笛啊!”
  那是用鹿角所做成的风笛,中央部份稍微隆起,呈圆筒形,各处总共开有四个洞,而内部则是空心。如果先把这风笛接在箭头部份,然後再射出的话,那麽风就会经过这些个洞,发出一种好像精灵在高声大笑的怪声。
  “凭公主射箭的技术,一定可以发出很好的声音,叫那些库尔兰特军吓破胆。”
  “是吗,好,这个我喜欢,借给我了!”
  安洁莉娜公主微笑着接受了霍尔第的风笛,不过她并没有使用。她的箭筒里,现在还剩下四枝箭,必须要用这些再射下四名库尔兰特的骑士才行。
  这四枝箭一射完,安洁莉娜公主打算和双手满布血迹的利德宛,一起为部队断後。当库尔兰特军以为箭射完的时候,又再度前进。这时,安洁莉娜公主射出了装着风笛的箭。这箭乘着夜风的急流,飞得又远又高,风笛发出了彷佛恶魔哄笑的声音。军马受到惊吓,坐在马鞍上的敌兵也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纷纷缩起了脖子。甚至还有人发出哀号声,吓得从马上掉下来。
  “哈哈哈……哇哈哈哈”
  这生气盎然的笑声,是出自於一名年轻的女子。在这阵嘲讽库尔兰特兵胆小的豪迈笑声中,气势澎湃的马蹄声渐行渐远,那令人畏惧的射手似乎已经朝黑夜的深处驰骋而去了。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9:31:48

第四章      皇帝

 
 



  五月三日。马法尔的北国风光,正是一片花香鸟语的春景。动人的阳光洒在这一片像是水晶粉末的地面上,紫丁香和柔馥蒂的花朵像是夜空中的星座,将原野的景致妆扮得耀眼怡人。但是,疾驰在这片甜美的春光中,好不容易赶到帝都奥诺古尔的使者,却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而他所带到皇宫的噩耗,更是叫这片明媚春光也要为之风云变色。
  马法尔军战败,皇帝卡尔曼二世下落不明。
  这个噩耗俨然是一个晴天霹雳。皇帝卡尔曼二世得知旧兹鲁纳格拉的领地遭敌人侵袭,便紧急由库尔兰特撤回大军,在回朝途中遭遇耶鲁迪军的偷袭,因而不幸遭到惨败。战死的人共计有三万之众,残活的士兵也已经七零八落,甚至连皇帝也已经不知去向。虽说是遭遇敌人偷袭,但夸称大陆第一强悍的马法尔军为何会如此的惨败呢?原因是耶鲁迪所采取的策谋极为毒辣。耶鲁迪军在沿着街道两旁的井水中,投置了毒药,待马法尔军的人马喝了那水,正苦闷难受之际,耶鲁迪便发动总攻击,恣意地进行单方面的杀戮。
  “这种作法根本称不上是作战。简直就是一般盗贼的丑行,而这也正是耶鲁迪人的本性!”
  朝臣们一阵愤慨,但是到了这种地步,就算再愤怒也是无济於事。众朝臣一时之间,陷入了千头万绪的窘状,面对这种事态,究竟要如何处理呢?
  “假使皇帝陛下果真遭遇不幸的话……”
  皇后亚德尔荷朵在大厅召见群臣时说道。她那白皙的脸颊僵硬了起来,甚至还有些激动似地涨红:
  “当然,这样的事情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只是万一真发生这种不幸的话,那麽本宫身为一国的皇后,自当对国政负起全部责任。本宫自知才疏学浅,但是此乃身为一代霸王的配偶所必须要担负的义务。”
  众朝臣都沉默不语,但是他们的表情却明显地充斥着为难与不平的色彩。虽然在面对皇后时确无反抗之力,但是要他们接受如此事态,却怎麽也难以坦然,众朝臣只得拼命隐藏他们的狼狈。
  这简直是讽刺到极点了不是吗?遭马法尔并吞之後,已经从这个地面上消失的兹鲁纳格拉王国,却留下一个公主,企图以摄政皇后的身份独揽马法尔帝国的政权。从谷底到山顶,仅仅还不到一年的期间,败者却反过来想要统治胜者,这群朝臣当然无法释然地接受这个结果。有没有谁能够赶快提出反对的意见啊,朝臣们一面在心里想着,可是却也只能彼此地交换视线,甚至无法嚼动他们的舌头。突然间,
  “请等一等。皇后此时所言,恕臣下难以接受。”
  这尖锐且带着挑衅意味的一声,震慑了在场所有的人。穿过群臣所形成的人墙而来到亚德尔荷朵面前的,正是年轻的铜雀国公拉库斯塔。亚德尔荷朵於是扬起了她那纤细的眉毛。
  “甚麽事,拉库斯塔国公,你对本宫所说的话,可有甚麽异议?”
  “有。”
  拉库斯塔以强硬的口吻和表情,肯定地说道。他勇敢地正面迎向皇后锐利的视线,然後回过头来环视着那群正屏住气息的文武朝臣,接着才缓缓地说道理:
  “皇帝是否已经不幸驾崩,尚且未经过证实。於此时来谈论政权的种种事宜,对陛下是大不敬。”
  到此为止,都只是表面的,但是拉库斯塔接着所说的话,便充份显示了他的意图:
  “请恕臣下无礼。由皇后陛下此时的言行,不由得令臣下有一种想法,彷佛皇后陛下是将皇帝陛下的不幸,当作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良机。更贴切一点来说,臣下甚至认为,皇后陛下其实一直在等待这个好机会。不管怎麽说,一个尚未在本国待满一年的人,甚且是一名女性,要支撑此时的危难似乎是太不可能了。”
  亚德尔荷朵狠狠地瞪着拉库斯塔说:
  “……说得真好哪,拉库斯塔国公。你竟然敢如此侮辱本宫这个身为大马法尔帝国皇后的人,想必是有相当的觉悟吧!”
  “这里有一封书信。”
  拉库斯塔并未直接回答皇后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从朝服怀中拿出一卷羊皮纸。他解开绑住羊皮纸的细绳,然後对朝臣展示纸卷的内容。
  “投递这封书信的人,便是此时正率兵攻打旧兹鲁纳格拉的乌鲁喀尔国王,耶布雷姆三世。而指定的收信人,便是马法尔皇后亚德尔荷朵陛下。”
  “甚麽……!”
  惊愕与难以置信的叫声,从周围朝臣的口中迸出。而亚德尔荷朵本人则是默默无言,但是充满杀意的烈焰却彷佛将要从她那暗褐色的眼眸里喷出。拉库斯塔无视於皇后表情的转变,只是更加放大自己的音量:
  “这封信里面主要的内容,是乌鲁喀尔国王向亚德尔荷朵皇后陛下确认履行承诺的意愿。如果乌鲁喀尔能够使旧兹鲁纳格拉从马法尔手中获得解放,并且回复其原有之独立自主权的话,希望亚德尔荷朵皇后陛下不要违背当初的承诺,将马法尔本国的三十州割让给乌鲁喀尔。”
  “这是卖国的行为!”
  拉库斯塔不容反驳地高声指责。而原本一直遭受年轻皇后的压迫,心中一直多有不满的朝臣,此时也盛气凌人地对皇后掷以纠弹的声浪。
  “太可怕了,贵为一国皇后的人,竟然作出这种卖国的行为。”
  “就是因为这样才想独揽政权吧!”
  “她出身兹鲁纳格拉,到底不是我们马法尔帝国的人,怎可能忘记王国的仇恨呢?只是她表面装出笑脸,其实是在背地里进行着种种阴谋,说起来也算是聪明,不过到底还是很愚蠢的。”
  “这皇后陛下到底知不知道甚麽是羞耻呢?”
  “不是不是,她根本不是甚麽皇后陛下,不过是兹鲁纳格拉的一只狐狸精,一只利用我伟大皇帝的宽大,来兴风作浪的狐狸精。皇帝陛下的伤心,是可想而知的。”
  文武朝臣原先可能没有想要对皇后作如此诽谤。但是群众往往会受到自己言语的鼓动,终至激动亢奋的地步。朝臣个个摩拳擦掌,愤怒地脚踩地面,情绪已几近沸腾,如果对方不是皇后的话,早就对她处以私刑了。
  “你们想说的话就只有这些吗?”
  这个彷佛冰雪溶化般冰冷的声音,一下子就把所有几乎亢奋到极点的人通通给冻住了。朝臣暂停了谴责的声浪,整个召见室里面彷佛灌满了无形的冰水。年仅十九岁的皇后,在遭受众人的谴责与毁谤时,竟然丝毫没有畏怯的神情:
  “本宫是在马法尔皇帝卡尔曼二世的认可之下,才正式受册封为皇后。你们这些身为臣下的人,意思是不信任我这个皇后吗?”
  “不是不信任,而是不能信任。”
  拉库斯塔迸出了一句彷佛警世名言的话,他一面将打开的羊皮纸重新卷好,然後放进自己的朝服里面。
  “那麽,拉库斯塔国公,请问你身为皇帝所任命的帝都守护重臣,将要如何处置妾身呢?”
  “身为臣下者纵然极不愿意如此,但是仍应以国事为优先。臣诚惶诚恐,请皇后在您的皇宫後院修养,直到皇帝陛下回朝。”
  这句话也就是软禁的意思。如果亚德尔荷朵此时所受到的怀疑,的确是一个事实的话,那麽这可说是一个宽大的处置。亚德尔荷朵麾下既没有一兵一卒,如果拉库斯塔以武力来强加执行的话,亚德尔荷朵是一点抵抗的方法也没有。而此时的拉库斯塔很明显地就是要诉诸於武力。皇后也不得不觉悟自己是落败了。但是皇后亚德尔荷朵非但没有任何感谢的言词,反而挑战似地抬起下巴,高声地大笑了起来。
  “太有趣了。一个守护大帝国都城的重臣,任务竟然是囚禁一个软弱的女子。说起来,您铜雀国公拉库斯塔,的确是一个声威远播的人。去年就曾经立下一个伟大的功勳,从一个可怜寡妇的手中夺走了她的幼儿呢!皇帝陛下倒也拥有一些值得信赖的臣下哪!”
  皇后亚德尔荷朵大声地、放肆地笑着,朝中重臣则在一种怪异的沉默中缩着头。拉库斯塔在如此强烈的侮辱之下,只是脸色苍白地直直站着不动。去年硬将鲁谢特皇子从他生母的身边拉开的那件事,虽然是基於个人的职务,但确实是他心中的伤口。而亚德尔荷朵正利用言语的毒刃,狠狠地刮剜着他的伤口。
  亚德尔荷朵在拉库斯塔手下的包围之下离去了。拉库斯塔於是振奋起自己的精神,开始为耶鲁迪军不久後可能前来围攻帝都的行动作防备,他询问了众朝臣的意见,然後开始下达指示。
  此时环绕在马法尔帝国周围的状况,就好像那一阵阵拼命想吹落盛开花朵的风雨,正急遽不断地变化着。而马法尔帝国此时的年代志上,其实是以略似强辩的语气在记载着:
  “……马法尔宛如花岗岩般屹立不摇。在风雨中摇晃且动乱的,是那加入大同盟的七国。诸国列王的意志,始终是畏惧马法尔。”
  在同年的五月,乌鲁喀尔王国的耶布雷姆三世的名字,首度出现在马法尔的年代志中。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9:32:01



  乌鲁喀尔国王耶布雷姆三世,是个三十三岁的少壮君主。他既非无能也不是个不学无术的人,不但通晓五国语言,而且也精研美术与音乐。是个颇具涵养、甚至可以称得上才子的人。只是他个人的情绪经常处於不稳定的状态,有时自信过剩,有时却连适度的自信都缺乏,两种心态之间的差距相当大。金鸦国公蒙契尔便充份掌握了他性格上的缺点,并且加以利用。
  当率领大军入侵旧兹鲁纳格拉领地的时候,耶布雷姆三世便是处於极度自我膨胀的状态。他兴奋地幻想着自己在并吞旧兹鲁纳格拉领地之後,便可以扩张乌鲁喀尔的版图,以致於成为大乌鲁喀尔王国的开国始祖。在这一方面,耶布雷姆三世的心境和企图要建设出一个大耶鲁迪王国的吉古摩顿七世并没有多大差别。尽管程度不同,但是中世纪国家的君主,多半都抱持着这样的野心。大概都是这样吧,在面对马法尔的强势时,各国都有所畏惧;但是对於卡尔曼的名声,却是在恐怖之余,还有着一些羡慕之情。一旦感情胜过了理智,不管是进也好、退也好,在精神上都会出现两种极端的倾向。在这个时期,用来实现个人野心的军队,一直都是处於随时能够出动的状态。当乌鲁喀尔国王耶布雷姆三世一旦有“这种意思”的时候,他的军队便出动前往突破国境。
  但是,在入侵旧兹鲁纳格拉领地之後,仅仅三天的时间,耶布雷姆三世的野心与梦想,便像是一只被戳破洞的皮囊,开始慢慢地泄气了。他一直相信自己是一个解放者,应该会受到旧兹鲁纳格拉百姓的欢迎,但是情况看起来并非是如此。对於兹鲁纳格拉的居民来说,这毋宁是不可能的。因为只要统治者的旗帜一改变,便意味着他们好不容易才即将要恢复的平稳生活,又得在异国军队的压境之後,失去其原有的和平与富饶。他们没理由要对此时的侵入者表示感恩或者感谢。
  而这一点就是耶布雷姆三世怎麽也无法理解的。民众如果对於过去的王室怀有敬慕之意的话,自当会感谢此时的乌鲁喀尔国王不是吗?但情况并非如此,民众竟然对着乌鲁喀尔的军旗吐口水。像这样不知感恩的人,非得要教教他们做人的道理不可。也就因为如此,一千名以上“不知感恩图报”的民众遭到逮捕,并且被处以死刑。只是这麽一来,乌鲁喀尔的军旗更不可能成为感谢的对象。民众的反感愈来愈强烈了。
  耶布雷姆三世在愤怒之余,又陷入了极度缺乏自信的状态中。他也曾经考虑要撤回大军,但是在遭到麾下将军的反对之後,便一直迟迟未能作出决断。对那些将军来说,根本不需要让兹鲁纳格拉的居民来感谢他们,只要能够尽情掠夺就好了。同时也顺便奸淫美貌的妇女,在喝酒之余,烧烧村子来伴为余兴节目,若有反抗的男子,就用皮绳子套在他们的脖子上,让马拖着到处跑。乌鲁喀尔的将军们丝毫没有对他们三月的败战作检讨,失败了,只是觉得可惜而已。
  於是,此时的旧兹鲁纳格拉,彷佛陷入了从前龙牙公国在恶龙德拉巩逊的支配下,所经历的那种悲惨、凄凉的状态。但是,这种最恶劣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在五月六日这一天,旧兹鲁纳格拉的居民全体高声欢呼,迎接他们心目中的“解放军”,这对耶布雷姆三世来说,一定是相当无可奈何的。
  乌鲁喀尔军在占领旧兹鲁纳格拉的西部一带之後,虽然放任士兵去逞凶行暴、饱足他们的贪欲,但是一方面也考虑到敌人来袭的可能性,在东北方面配置了大量的士兵,因为这里是最靠近马法尔本国的地方。至於西边到西南一带,则因为靠近乌鲁喀尔本国,所以几乎没有安置一兵一卒,甚至没有丝毫的警备。
  五月六日这天晚上,乌鲁喀尔军的将兵,正在痛饮闻名全大陆各国的兹鲁纳格拉葡萄酒,调戏被掳来的妇女,贪婪地吞噬他们所掠夺来的牛肉和面包,完全是踩在别人痛苦牺牲的头上,讴歌着这一季属於他们的春天。当战甲与战马的行列像满潮似地,从西边的街道逼近他们的时候,竟然没有任何人察觉。对他们来说,这即将来临的悲惨结局实在是太突然了。
  夜风大声呼吼着。几百枝箭翎射倒了几百名乌鲁喀尔兵,但是在其中半数还没有完全匍匐在地面之前,马蹄的响声便已经闯进了酒池肉林之中。乌鲁喀尔军一时是人仰马翻,士兵的醉眼里所映现的,正是一面飘扬在火焰中的军旗。一面描绘着金黄色的乌鸦,正在黑夜中迎风招展的军旗。
  “是马法尔军!是马法尔的金鸦公国军!”
  一名士官大声地喊着,以便将敌军来袭的消息通知给其他同僚,但是就在他张嘴呼喊的同时,他的首级被敌人砍中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飞过夜空中,嘴巴仍然是张开着的。从这名士官被敌人给一刀两断的颈部中,有两种红色的液体正泉涌而出,而失去头颅的躯体则砰然地倒向大地。金鸦国公蒙契尔一面甩甩他手中那把沾满鲜血与葡萄酒的刀,一面对马提亚修将军下令:
  “给我杀,无须宽容、无须慈悲,全部给我斩了!”
  士兵们非常忠实地执行了国公的命令。金鸦公国军的将兵闯进了这群狼狈地只知四处奔逃的饿狼群中,有的用剑斩击,有的用长枪突刺,也有的用鎚矛痛打,使得黑暗的地面上洒满了充斥着酒臭味的人血。即便是死到临头还想侥幸求饶的人,也同样不能活命。在这群错失了逃命的机会,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般四处窜逃的乌鲁喀尔人中,有一名眼看着就要被敌兵手中毫不容赦的刀给砍中了,但是他突然发出哀号的声音。
  “等、等一下,朕是乌鲁喀尔的国王,耶布雷姆三世。如果把朕杀了,你们可就不能要求我国子民依照你们的条件,来把朕赎回去了!”
  虽然没有人懂得乌鲁喀尔话,不过看看这人的样子的确是很不寻常。士兵们於是收回了剑,仔细地盯着这名男子。这人的身上裹着极尽豪奢的绢服,而且还有宝石和金银的装饰。瞧他所佩带的剑鞘,也是用南国的象牙来装饰,很显然是价值昂贵的东西。由於他看起来的确像是一国的国王,於是士兵们放弃了杀他的念头,只将他强行拉到蒙契尔国公的面前。蒙契尔也不认得乌鲁喀尔国公的面容,不过在问了几个问题,并且徵询了几个人的证言之後,便明白他确实是乌鲁喀尔的国王。身份经过确认之後,耶布雷姆三世便立刻受到宾客的礼遇,只是他仍然颤抖地质问蒙契尔说道:
  “你们马法尔人,在消灭兹鲁纳格拉之後,难道还不感到满足吗?”
  “这是甚麽意思?”蒙契尔用眼神反问对方。
  “朕,朕知道你们还想要并吞朕的国家。你们这种不知饱足的贪欲,真令人不寒而栗。”
  “您这话听起来好奇怪哪!”
  蒙契尔的嘴角边,流露出几近苛刻的讽刺笑容。他那宛如剑光般危险的视线,朝着眼前这个已经沦为阶下囚的乌鲁喀尔国王、耶布雷姆三世的脸上狠狠地加以撕扯:
  “现在是我马法尔帝国攻击你们宝贵的祖国吗?不是这样吧!你们现在脚底下所踩的土地,可是我马法尔的领地唷。虽然过去是叫做兹鲁纳格拉,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蒙契尔此时所说的话,等於是指着对方的鼻子说,你们自己才是侵略者。所以乌鲁喀尔国王只能呻吟般地哼着:
  “其实不是我们主动要来攻击贵国,实在是因为中了耶鲁迪王国的奸计哪。他们专门煽动其他国家和马法尔作对,自己则暗中保存实力啊!”
  蒙契尔一听,便故意在耶布雷姆三世面前,作出一副深受感动的表情。
  “哦,照你这麽说来,这所有的过错全在於耶鲁迪,而不是贵国?”
  “是,是的。”
  “贵国是单方面的被害者,而那耶鲁迪是主动设计陷害你们的加害者?”
  “嗯……”
  耶布雷姆三世点了点头,但是脸部的表情却变得有些暧昧起来。耶布雷姆三世觉得自己好像在被人牵着鼻子走,可是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也不能再收回来了。刚刚把所有的责任全推到耶鲁迪的头上,是一时急中生智才说出来的,可是说了之後,却又觉得自己所说的,说不定真是个事实。蒙契尔又接着说道:
  “那麽,既然贵国是个受害者,想必对耶鲁迪这个加害者非常憎恨喽?”
  “……”
  “我国也非常痛恨耶鲁迪的贪欲和狡猾。说起来,耶鲁迪算是贵国和我国共同的仇敌,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应该要尽弃前嫌,一起并肩作战呢?”
  蒙契尔流露出锐利的浅笑,然後用手拍拍这个已经沦为阶下囚的国王。耶布雷姆三世彷佛被鬼魅附身似地,整个脸忽上忽下地,他真的是完全被搞迷糊了,怎麽情况会变成这样呢?在这样的情况中,自己到底扮演着甚麽样的角色呢?他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明白。不过蒙契尔是知道得非常清楚的,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在没有皇帝御旨的许可下,他擅自发动军队,将旧兹鲁纳格拉从侵略者手中救回,而且还俘虏了乌鲁喀尔国王,这些目的都已经达成了。不但如此,他似乎还成功地将乌鲁喀尔国王的侵略行动、皇后亚德尔荷朵遭软禁的事件,全部归罪到耶鲁迪的头上。接下来,他只要击灭耶鲁迪军、拥立鲁谢特皇子,然後就可以成为马注尔全国真正的支配者了。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9:32:17

III

  同样在五月六日这一天,耶鲁迪军宛如一阵波涛,气势汹涌地围住了马法尔军,耶鲁迪的九柱将军拉萨尔,此时正站在这一阵波涛的急流前端,恣意发挥着他那毒辣的手腕。一向以精强着称的马法尔军,已经有五万多名将兵被踩在他的脚底下,沉没到血与泥混和的泥沼中。其中半数是由於喝了井中的毒水而中毒身亡,另一半则是在敌人毫不容赦的刃剑下一命呜呼。如此众多的将兵,就这样匍匐在祖国的大地上,永远也无法再站起来了。在马法尔军所遭遇众多的敌手之中,不乏使用卑劣手段的人,但是能够令马法尔军蒙受如此深刻打击的,至今也只有拉萨尔一个人。
  “卡尔曼在哪里?把卡尔曼找出来!”
  拉萨尔的声音里面,含着不稳定的跳动因子,而他的两眼也同样闪烁着不稳定的光芒。拉萨尔惟一所想要的,是威镇大陆列国的年轻皇帝所拥有的那条性命。如果不能亲手将卡尔曼的首级给摘下来,拉萨尔将永无安心的一天,而他的野心更没有实现的希望。如果让卡尔曼逃走而东山再起的话,那麽拉萨尔的颈上头颅就要不保了。因为拉萨尔完全是以下毒的卑劣方式,才大破马法尔的皇帝军,卡尔曼怎麽也不可能饶过他。
  然而,不管再怎麽说,如今的状况又是谁所能够想像得到的呢?马法尔帝国正值强盛之颠峰,竟然就这样跌落到分裂的谷底。一个在不久之前才消灭兹鲁纳格拉,击退库尔兰特与乌鲁喀尔两国的侵略行动,武威的光辉足以叫列国胆寒的大帝国,此时不但受到两方面的攻击,甚且在遭遇惨败之後,竟然连皇帝的下落都不明。这一切的演变让人不禁怆然若失,但是在怆然之际,状况却更加地紧迫逼人了。
  在如此困苦的情况中,好不容易才勉强将败军给整合起来的,正是深受皇帝信任的伊利亚修将军,但此时在他麾下勉强维持着军队形态的,其实还不到五千人。而这些人也大多因为中毒而发烧、疲劳,导致战斗力严重受损。五月六日这天,日正当中的时刻,耶鲁迪军单方面任意的杀戮已经持续了大半天,但是仍在这支军队的後方紧追不舍。军马在一声声的吆喝之下拼命地奔跑,马蹄所发出的响声犹如震耳的轰雷声。耶鲁迪军挺起长枪刺进马法尔兵的身体中,由上往下砍的剑击碎了马法尔兵的头盖骨。马法尔兵也拼命地反击着,但终究不过像是病弱的羊只拼命要对抗狮子的利牙。浑身血污的士兵们摇摇晃晃地,踉跄着脱离了行列,军队的阵形於是愈来愈见单薄。
  “不准逃!回来啊!”
  伊利亚修一面拼命让自己身底下开始要狂暴起来的坐骑镇静下来,一面大声地喝叱着。此时的他除了喝叱以外,实在也无计可施。他所信赖的部下们,大半已经被掌管死亡与痛苦的恶魔给咬住而动弹不得,甚至连执行这最初步命令的力量都已经丧失了。他们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站起来,只能倒在脚底下那片又冷又湿的土地上呻吟,任由耶鲁迪军践踏过他们的身体,继续追杀他们的同僚。这些士兵就这样活活被马蹄踩碎他们骨头、撕裂他们的肌肉。耶鲁迪士兵已经完全被这场血腥屠杀给迷醉,一听见有短促痛苦的哀号声,立刻就挥刀狠狠地往下砍。不管马蹄上已经沾满了人血与泥泞,耶鲁迪军仍奋力向前突进。拉萨尔的野心彷佛是无形的马刺,正驱使着全军追赶他所想要得到的猎物。
  “将军,追兵已经逼近了。”
  伊利亚修骑在马上,一听见部下喘气的呼声,便立刻回过头来。只见耶鲁迪骑兵队的气势彷佛夏季云层般快速地穿过天空,正朝着自己的背後紧紧地逼过来。而跑在最前头的那名骑士的脸,便是伊利亚修在帝都奥诺古尔所曾经见过的。
  “拉萨尔!这个卑鄙小人!”
  伊利亚修充满憎恶地唾弃着,然後就从腰际拔出自己的佩剑。一想到拉萨尔就是马法尔的国敌,伊利亚修完全忘了要逃跑。他的想法完全是基於本身正确的认知,而且也为己方士兵遭遇卑劣手段而遇害的悲惨下场,感到愤怒不已。此外他也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用自己的剑,来保护皇帝的生命安全。
  双方白刃激烈地相互撞击,发出雷鸣般轰隆的巨响。人体在马鞍上摇晃着,而战马则在马鞍下跳跃,第二击双方都挥了个空。两名骑士一面重新调整好座骑的姿势,紧接着便挥出第三波攻击。
  由於心中满怀的怒气与憎恶,使得伊利亚修此时的攻势更加激烈,远比拉萨尔原先的想像更为难缠。在双方交战所飞溅的火花底下,拉萨尔不禁愤怒地啐舌,因为如果在这里让伊利亚修给缠住的话,可能就会让卡尔曼趁机逃走了。不过拉萨尔的剑技与剑势,比伊利亚修更胜一筹。双方交手二十几回合之後,拉萨尔的剑终於刺中伊利亚修的颚下,然後水平滑出,刹那间人血便在空中描出一道鲜红的抛物线。伊利亚修的身体从马鞍上坠落到地面,甚至连一声哀号都没有发出。
  “首级就留给你们吧。如果想要立个小小的功劳,就自己动手把头砍下来吧!”
  拉萨尔对部下们丢了这麽一句话之後,立刻又快马加鞭地驰骋而去。虽然伊利亚修也算是马法尔帝国军当中屈指可数的将军之一,但是对拉萨尔的野心来说,他的首级甚至没有多大的价值。在拉萨尔丢下这句话之後,好几名耶鲁迪士兵发出兴奋的欢呼声,然後围靠在伊利亚修的遗体旁边,为取得首级而互指争夺。如果是在伊利亚修的生前,这些士兵恐怕都不可能靠近他刀剑所及的范围,但是一旦成了一具屍骸,也只能任由这些贪婪的刀剑,残酷地将他给剁碎了。
  “哼,容易满足的小角色!”
  拉萨尔不屑地笑了笑,然後便掉转马头,重新开始追赶卡尔曼。此时的拉萨尔,无疑正拥有他生命中最充实的一段时间。但是流水在加速奔流的时候,似乎都意味着前方将有瀑布出现。午後接近傍晚时分,耶鲁迪军终於在原野的尽头攫获了皇帝卡尔曼的军旅。耶鲁迪的士兵争先恐後地快跑,甚至阵势都还没有整合好,就彼此不服输地继续直追,就在这个时候,耶鲁迪军遭到一阵完全意外的强烈攻击,来自於他们的侧腹。
  当黑羊公国军的骑兵队,以胄甲灿然的姿态出现在灰白色的山脊上时,即便是拉萨尔这麽样一个大胆的男子,也不免感到自己的胃部彷佛受到冰块的撞击。拉萨尔毕竟不是全知全能,万万也没想到黑羊公国军的兵员竟然没有甚麽折损,甚至还与皇帝所率领的本军互动,以夹击耶鲁迪军的阵势尾随在後。虽然黑羊军多半是处於孤军奋斗的状态,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反而使他们能够躲开耶鲁迪军的奸计。这对下毒的当事者来说,真是个极度不幸的结果。
  如此迅速而且激烈的攻击,完全是在耶鲁迪军的意料之外。就连拉萨尔也由於受到他本身霸气的驱使,一时只急於眼前而忽略了黑羊公国军的动静。造成如此严重失算的原因,与其说是大意,毋宁说是由於一个人的才智已经达到发挥的极限。原本存在於拉萨尔眼中的马法尔人,就只有皇帝卡尔曼、与金鸦国公蒙契尔两个人而已。虽然黑羊公国继承人利德宛的名号也是拉萨尔所熟知的,但是在拉萨尔的眼里,只将利德宛看作一个骁勇、但日後可任由他操控的莽夫。拉萨尔的自负确实是不在话下,如果要比谋略的话,利德宛甚至还及不上拉萨尔的脚下。但是,利德宛此时完全无须与拉萨尔较量彼此的智谋。因为耶鲁迪军为追赶皇帝只一味地顾着前进,利德宛只须倾全力狠狠地攻击耶鲁迪军的後背就可以了。於是利德宛发动了以下的攻击行动。
  骑手所射出的箭翎,像是一阵降临在耶鲁迪军头上的豪雨。军马倒毙,骑士坠落,此起彼落的哀号一声声地敲打着大地。一直到前一刻为止,充满大气中的惨嚎完全是由马法尔语所发出的,但此时却由耶鲁迪语所代替。紧接在数千枝的箭翎之後,几千把刀剑、长枪穿梭过耶鲁迪军的阵列,所到之处是一片飞溅的鲜血。
  “你们耶鲁迪军中,应该有个拉萨尔将军。黑羊公国的利德宛,在此以身为骑士的名誉作为赌注,与你一较剑技,出来报上你的姓名吧!”
  在这场人血的暴风中心,传出了这阵马法尔语的叫唤声。
  但是拉萨尔并没有理会对方的挑战。虽然出面与利德宛以白刃相较量的话,拉萨尔不见得会轻易落败,但是拉萨尔用剑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要击碎卡尔曼的颈项。如果在此时与强敌格斗,而使白刃产生缺口的话,或许将造成更大的懊悔。拉萨尔於是无言地掉转马头,避开了这场无益的争斗。
  以黑羊公国军的立场而言,不管是利德宛也好,或者安洁莉娜公主也好,并不执意非得在此时取得拉萨尔的首级不可。对他们来说,当前的首务之急,是要找到下落不明的皇帝卡尔曼,并且保护皇帝的性命安全。黑羊军於是冲散耶鲁迪军的阵列,砍杀阻挡的敌兵,迅速地向前疾驰而去。如果得知伊利亚修这个一直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已经死去的消息,利德宛的内心一定不免会兴起波澜。但是此时的他并无从得知这个令人悲伤的事实。在利德宛与安洁莉娜公主的指挥之下,黑羊士兵并没有追赶眼前已经完全溃乱的耶鲁迪军,而是以北风掠扫过原野的速度与气势,疾驰着穿过街道。
  五月七日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拉萨尔终於完成了军容的重建工作。遭遇黑羊军的猛烈攻击之後,虽然丧失了八千名以上的士兵,但此时仍有为数二万八千名的骑兵与步兵,在他的指挥下整齐地荷着武器。二万八千名的将兵虽然称不上甚麽大军,但是只要能有这样的兵力,同样可以再进一步深入马法尔国内,就算要拿下卡尔曼的首级也并非不可能。但所谓的“并非不可能”,毋掌说只是拉萨尔个人对自我的鼓舞。拉萨尔认为,如果自己在此时胆怯而归还耶鲁迪本国,可能就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好机会了。然而这样的想法却叫拉萨尔的思想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分岐,使得他原本冷澈的性格蒙上了一层微妙的云雾。依照拉萨尔原先的计划,可能得要花上几年的时间,才能完成对付卡尔曼的包围网,所以此时根本没有焦虑的必要,但是潜伏在拉萨尔内在的野心,却不断地烘烤着他的思絮,致使此时的拉萨尔完全像是一只在烧热的铁板上乱跳的猫,内心骚动不安,原有的沉着与冷静已经逐渐在褪去之中。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9:32:37

IV

  七日这一天,待全军吃过早餐之後,拉萨尔打算再度发兵追击卡尔曼,正要发布命令的时候,後方突然传来一个紧急报告。耶鲁迪的另一名九柱将军奥布拉希特,以国王特使的身份从本国赶到了前线。拉萨尔的心中顿时掠过一阵不安与疑惑的黑色阴影。怎麽奥布拉希特会在这个时候,带来国王的甚麽敕命呢?
  拉萨尔於是怀着这个疑问,将奥布拉希特迎进营帐之中,然後以对待国王特使的礼节,双膝着地在地上跪拜。耶鲁迪这位人称“独臂将军”的勇将,以左手捧着国王的诏书,对拉萨尔宣告:
  “国王陛下有旨,拉萨尔听命,即刻整军退阵,归返木国。详情待返回国都普勒逊之後告知。谨此,拉萨尔接旨。”
  “岂有此理……!”
  拉萨尔竟然不自觉地发出这种彷佛叫喊般的怒骂声,而且还是在经过一会儿之後,才发觉自己对国王敕命的失礼,这时他才不由得感到惶恐与战栗,但是奥布拉希特并无意对拉萨尔的放肆加以责难。只见他空荡荡的右边袖子,在早晨的微风中飘动着,奥布拉希特又再度重申:
  “这是国王敕命,即刻整军,退归本国。”
  奥布拉希特的声音和言语,彷佛钢铁一般地又重又强,让人无法漠视。尽管此时正值舒适的初夏清晨,但拉萨尔的额头、脖子、和背後,却沁着一阵阵冰冷又令人不悦的汗水。既然是国王发出的敕命,臣下除了遵从之外,应该没有其他的选择,但是拉萨尔此时的情感却压倒了他的理性。他的脸颊上浮现着那道赤红色的刀疤,两眼正透着令人难以正视的光芒。
  “虽说是敕命,但是我不能接受。我军已经用一只手攫住了卡尔曼的袖子。如果就这样让他给逃了,将会造成耶鲁迪王国未来百年的遗憾!”
  “你的意思是不退兵吗?”
  “待我取得卡尔曼的首级之後,自会向陛下请罪。大事之前的区区小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说完之後,拉萨尔便站起身来,转头向後走。但奥布拉希特将军的叱喝声立刻就传到他的背後:
  “站住!国王陛下另有特别授命,若有抗拒敕命之行为发生,得当场诛杀拉萨尔将军,以正国家之法制。知道了这一点,你难道还坚持不肯遵照敕命吗?拉萨尔大人!”
  拉萨尔像是被鞭子痛打了似地,停下了脚底的步伐,回头看着奥布拉希特。拉萨尔的眼里并没有畏惧,但是心理上的动摇是藏不住的。直到这时为止,拉萨尔一直深信着耶鲁迪国王吉古摩顿七世的盛情,因为深信可以让他更容易发挥自己的野心。
  “拉萨尔大人,你的独断独行已经令人无法容忍。而你一切的作为,只令人觉得你是故意将耶鲁迪扯进与马法尔敌对的危险战事当中。”
  “……”
  “而这也正是国王陛下所忧心之处。你是否只为了个人一己的利益,而将生你养你的国家当作实现野心的道具呢?”
  在奥布拉希特这番露骨的追问之下,拉萨尔终於脸色大变。理性的门闩一下子给冲撞开来,激烈沸腾的言词也脱口而出:
  “我不过是凑巧生在这个国家,凭甚麽就要我对这个国家竭尽忠诚呢?对於耶鲁迪,我只有付出,从没有接受过甚麽恩义!”
  这是拉萨尔的真心话。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将自己内心的真心话给挑明来讲。只是一旦说出了口,拉萨尔在耶鲁迪王国就不再有未来了,除非他能够击倒卡尔曼,以马法尔作为自立之地。拉萨尔本身的野心与焦虑,终於将他自己逼进了无法回头的窘境。这时,拉萨尔的手几乎是无意识地按在剑柄上。
  “没错,你所说的话确实也有一番道理。但是你身为朝廷的高官,难道没有支领朝廷的俸禄,坐享独有的特权吗?你说你没有接受过国家的恩义,这完全是你个人自私的说法!”
  奥布拉希特谴责的声调极为严厉:
  “更严重的一个事实,是你个人所已经做的,以及即将要做的,都将成为耶鲁迪的罪孽而流传到後世。纵使身为耶鲁迪人的你,有啃蚀耶鲁迪王国的权利,但是你有甚麽权利将战乱波及到其他国家,伤害其他国家的百姓呢?你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好,说得好!”
  拉萨尔充满恶意地拍手叫好:
  “听你这麽说起来,哼哼哼,像拉萨尔这号人物是怎麽也不能让他再活下去了。不过,坏蛋做坏事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拉萨尔当然也不会例外。怎麽样,你打算怎麽做呢?”
  在拉萨尔如此近乎苛酷的挑衅之下,奥布拉希特双唇紧闭地向前走出一步。动作表现出了心中的决意。拉萨尔丝毫不迟缓地往後跳了一步。紧接着,双方都拔出自己的配剑展开攻击。两把剑几乎在同时发出闪光,激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两个同为九柱将军的人物,於是展开了凄绝的打斗。
  在刀剑铿锵作响的时候,拉萨尔的内心同时也响起一阵嘀咕的声音。怎麽会变成这样呢?耶鲁迪国王吉古摩顿七世怎麽会抛弃他原先对拉萨尔的信赖,而以高压姿态发出撤兵的命令呢?是有人在背後唆使他吗?这个人是谁?难道是马法尔的金鸦国公蒙契尔?
  但是,此时的拉萨尔根本无暇来查明他心中的这些疑惑。因为此时正与拉萨尔互动干戈的对手,远比他日前所击毙的伊利亚修还要更勇猛、更难缠,而且眼前这样不幸的场面,完全是拉萨尔抗拒敕命所造成的。拉萨尔应该在拔剑之前,就查觉到这些疑点,然後用理性和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来说服奥布拉希特的。於是,拉萨尔尝试着修正自己的行为。在手中的剑仍持续激烈地缠绕之际,拉萨尔喘气地大声叫道:
  “等等,奥布拉希特,先听我说!”
  “事到如今,你还想说甚麽。刚才先拔剑的人是你,难道你现在是要承认自己先拔剑的过错吗?”
  独臂将军的一句话,狠狠地刨刮着拉萨尔的自私。拉萨尔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彷佛被一把屈辱的冰刃给拂掠过去。奥布拉希特是对的。真正蛮横无理、且逞强好战的人是拉萨尔自己,而不是奥布拉希特。到了这样的境地,拉萨尔既无法停止,也没有後步可退。不过,这样或许行得通,当拉萨尔的内心在瞬间激迸出这个想法时,也就意味着潜藏在拉萨尔内心的怯懦,连拉萨尔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潜在怯懦开始萌芽了。如果不摘取这嫩嫩的幼苗,自己就完全没有胜利的希望。现在的拉萨尔已经完全觉悟到这一点了。
  突然间,拉萨尔又猛烈地发动攻击。他先是往後退一步,以便让手中的剑能够自由挥动,然後以锐利的刀身向前刺出一步。踩进、力砍、深割,双方毫不喘息地挥出一阵阵凌厉的剑气。彼此激烈砍击的刀剑发出铿锵的响声,飞舞的火花像是蓝色的飞沫,灼烧着两人的眼睛。你来我往的激烈斩击,在双方攻防都保持均衡的状态下,似乎就要这样无穷无尽地继续下去了。然而,悲惨的结局却来得非常突然。双方同时都向前踩进一步,在没有顾及到防御的情况下,猛然挥剑一砍,就在接下来的这一瞬间──。
  “……!”两方无声的绝响在同一时刻交叉,在天地之中发出巨大的回响。
  两人在同一瞬间失去了同样的左手臂。由此可证明这两位九柱将军,在剑术上是不相上下。两只左手臂鲜血淋漓地掉落到地面上,其中一只还紧紧地握着大剑。虽然在剑术方面是不分轩轾,而且被敌手所夺走的部份也是相同的,但是最後所酿成的结果却有如天壤之别。因为奥布拉希特所失去的,不仅仅是他的一只手臂,更是他所有的战力。
  拉萨尔放声大笑。如果是一般人的话,在失去一只左手臂之後,只怕早已痛得晕厥,而且当场只想倒下来休息了。但是拉萨尔却挺着剧痛与大量的失血,抑制住生理上渴望歇息的欲求,露出了血淋淋的笑容。拉萨尔接着又出声向对手确认彼此的立场:
  “我赢了。奥布拉希特将军,你要砍的应该是我的头哪。失掉一只左手对我来说,实在是太便宜了,但是对你来说则是失去了全部哪!”
  奥布拉希特将军没有回答。现在的他已经失去了两只手臂,脸部也正因为大量的出血与冲击,而逐渐变成没有生气的铅灰色,但是从他口中丝毫没有痛苦的呻吟声。他仍然直挺挺地站着,两眼动也不动地直视着拉萨尔,这样的视线甚至叫拉萨尔感到恐惧。当喘息与呼吸逐渐恢复平稳之後,拉萨尔用右手的剑顶住奥布拉希特的颚下。眼前的奥布拉希特已经不再是“独臂将军”,而是“无臂将军”了,但是这名失去双臂的武勇骑士,仍然浑身散发着沉着冷静的风采,稳若泰山地矗立着,几乎令人难以相信他会是此时的败者。正当拉萨尔企图要开口的时候,奥布拉希特却比他更早了一步。
  “杀吧。”
  落败的人反过来命令获胜的一方。拉萨尔几乎是在没有意识的状态下,执行了敌手的这个命令。不久,拉萨尔麾下的一名骑士,由於听见主将的喊声而跑了过来,当他绕过帐幕,出现在斩杀现场的时候,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惊愕地倒抽一口气。一具屍体和两只手臂,正沉陷在一片人血的泥泞当中。骑士拼命忍着这阵迎面袭来的血腥臭气,看清死者的脸部之後,瞬间血色全失,好像他自己也让死神的手给捆住了似地。这位列国间赫赫有名的奥布拉希特将军,竟然被人将他的颈部几乎要砍成两截,而且左右两手臂全失,极其凄惨地横躺在他的脚边。这名骑士好不容易才勉强挤出一点抽绪、僵硬的声音:
  “这、这是怎麽回事呢?拉萨尔将军?”
  “你还看不懂吗?”
  拉萨尔唾弃地说道,一面将充满血光的视线投注在自己已经失去的左手臂上:
  “奥布拉希特收受马法尔皇帝的贿赂,为了要妨碍我部队的进击,竟然伪造国王陛下的敕命。我看穿他的真正企图之後,不得已被迫用剑来伸张正义,最後就变成了这样的结局。”
  为了维护自己的立场,拉萨尔当然要贬谪死者。这正是拉萨尔此时的境遇,也是他始终无法胜过奥布拉希特的理由,即使是奥布拉希特已经被他杀死的现在。
  “奥布拉希特收受敌方的贿赂……”
  骑士无法再继续说下去,内心的动摇与疑惑,使他的两眼蒙上一片阴影。只要一提到“独臂将军”奥布拉希特,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刚直、公正、而且廉洁的骑士,是个声名远播的正直君子,就连敌国马法尔的皇帝也对他有着很高的评价。这样的一个人会为了一己的私欲而出卖祖国,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拉萨尔看穿了骑士心中的疑虑,於是便继续玩弄血腥的诡计:
  “眼看着我军就快要迫使马法尔皇帝,败倒在我方的军旗之下;但是奥布拉希特却阻挠我再继续进军。如果这不是叛贼所为,那又是甚麽呢?这是奥布拉希特亲手把他的名声给玷污了。”
  骑士於是点点头。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他所知道的国王敕命,是允许拉萨尔将军侵攻马法尔境内的,而他不知道的,是国王为中止拉萨尔进军马法尔的许可,而重新颁布的诏书,竟然在布满人血之後,被拉萨尔私藏在他怀中。违背敕命、杀害特使、又私藏诏书的拉萨尔,已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叛国贼,而他所能走的路,也只有唯一的一条。
  经由军医作过止血处置之後不久,拉萨尔便再度率军追赶皇帝卡尔曼。看他空荡荡的左袖在马上随风飘动的情景,不禁让人产生一种凄怆的感觉。如果先将这名男子所怀藏的野心,究竟是对、是错的问题抛在一边,任何人大概都不能否定他确实是用他全部的性命,为他自己的野心下了最大的赌注。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9:32:49

第五章      乱气流

 
 



  利德宛与安洁莉娜公主身上的战甲,像是彩虹般地辉耀着。云层快速地散开,朝阳的光彩开始投射在地面上。大约在奥布拉希特将军这位堪称耶鲁迪骑士之楷模的人物,被同国人用剑击毙的同时,马法尔黑羊公国的继承人,终於再次见到了皇帝。当利德宛迎面而来的时候,卡尔曼也亲自跃下马来,亲手将跪在地上拜见皇帝的利德宛与安洁莉娜公主给扶起来。卡尔曼满怀真挚之情地告诉眼前这两个人说:
  “你们真是我的救命恩人。身为皇帝,要报恩可也得具体些。利德宛,待你正式成为黑羊国公之日,朕就从旧兹鲁纳格拉的土地当中画出五州,加入你黑羊公国的领土内。”
  利德宛之所以豁出自己的性命,来完成全军後卫的重任,主要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要获得皇帝的恩赏。但是在皇帝有赏赐的时候,本来就应该要满心感激地接受,如此才是人臣之道,况且利德宛与安洁莉娜公主,以及黑羊公国全体士兵的英勇表现,确实也当得起皇帝的恩赏。当精悍无比的马法尔军遭遇重大挫伤,陷入几近於解体的苦境时,惟一能够维持军队之组织与机能的,就只有黑羊公国军而已。如果没有黑羊军的存在,耶鲁迪王国的九柱将军拉萨尔,此刻已经绚烂地达成了他个人的野心。一想到这里,卡尔曼对於拉萨尔的憎恶,又重新加热而开始燃烧起来:
  “拉萨尔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当初无论如何,都应该要先取他的狗命才是,哪怕会让人讥讽为暴行也不应有所顾虑!”
  “臣下的一名知己霍尔第曾经说。时代的剧毒足以叫人迷醉,现在总算能够理解一些了。”
  利德宛并不是故意要卖弄甚麽警世名言。但是在利德宛的周边,听见这句话会感觉刺耳的人或许并不在少数。由於野心与欲望的缘故,终致迷失、或者从不自我反省的人,在这个世上比比皆是。如果这些人的势力得以扩展,世上的紊乱也就随之产生。
  “也就是说,这世上的混乱,完全是由我卡尔曼所引起的是吗?不,我不是指你在谴责我……”
  “臣下绝无此意。陛下领导时代,是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任谁都不能否定的。”
  “哼哼、或许後世的人,将把这个时代称之为卡尔曼时代,哈!这样的空想倒也是挺有趣的。”
  卡尔曼笑着说道,不过他此时的笑容,其实是有些勉强的。毋庸置疑地,他确实是中了时代的剧毒,如果没有遭剧毒侵蚀的话,他甚至连皇帝的地位都得不到。尽管在当时他心中怀有极度强烈的公愤与私恨,但是弑杀父亲而篡夺地位的行为,绝不是任何循常轨行事的人所能够做得出来的。为了弥补人性上的罪孽,卡尔曼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伟大、贤明的君主。自并吞兹鲁纳格拉王国以来,他取得了空前的版图,减免百姓的租税负担,不论在国内国外,他身为一个年轻英主的声誉几乎已经可以确立了。但是,一旦他作为一个皇帝的功业受损的话,他那不为人知的重大罪行就再也无法有立足点。由於中了耶鲁迪军的奸计,而导致全军溃灭的卡尔曼,此时是好不容易才让他精神的均衡状态,勉强维持在危险的断崖边缘的。
  利德宛一面将视线投注在卡尔曼的脸上,一面反覆思索着日前与霍尔第之间的谈话。霍尔第是这样说的。
  “……所谓的和平,是在所有人都极度自我克制的状况下才能够维持的。如果认为自己比别人优秀,拥有更多、更好的才能,应该要得到更好的境遇,只要一有这种想法,自己的欲望就变得比和平更重要了。”
  “我不知道你还是一个哲学家呢!”
  利德宛试着用开玩笑把这个话题岔开,但是声音之中却透露着苦涩。而当时与利德宛并骑在一起的安洁莉娜公主,也默默无语地把她那紫水晶色的眼眸朝向正前方。霍尔第所说的话,不仅让利德宛听着觉得难受,也深深地刺痛了安洁莉娜公主的心。
  这时浮现在安洁利娜公主与利德宛心底的,是同样的一张脸,是金鸦国公蒙契尔那张纤弱苍白的脸。那白皙的皮肤上出现龟裂,像一只来自遥远东洋的陶器,转眼间突然破裂成细细的碎片。而出现在这碎片底下的,是一条小小的龙,像是刚从蛋里面孵化出来似地,全身呈黯淡的灰褐色,看起来并不怎麽起眼。但是这条小龙的身体每隔一瞬间就膨胀许多,颜色也愈来愈鲜红耀眼。当整个胸腔扩张到极点之後,终於爆炸、碎裂了。飞舞的火焰从身体内部灼烧着他们的瞳孔。
  龙的名字叫做野心。一个多麽苦涩的认知。虽然安洁莉娜公主与利德宛并没有彼此言明,但是他们了解蒙契尔所怀藏的野心,这或许是一种感应吧。潜伏在蒙契尔心中的那条龙,逐年逐月地成长茁壮,但是伴随在成长过程中的窒息,却常令他痛苦地喘不过气来,几乎要把这表面上的平稳与融洽给打破。马法尔如今遭逢内忧、外患,完全陷入一片混乱与无秩序的困境中,正是让蒙契尔体内的龙更加巨大的最良好环境。
  尽管心中有如此的忧虑,但是五月七日到八日这两天,皇帝的军队仍得以顺利地行军。卡尔曼和利德宛,以及安洁莉娜公主,当然无法透视千万里外的情势,自然也无从得知马法尔帝国内外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独臂将军奥布拉希特的死,失去一只手臂之後的拉萨尔仍紧追不舍,皇后亚德尔荷朵遭软禁,以及金鸦国公蒙契尔已迅速通过旧兹鲁纳格拉,此时正朝着帝都奥诺古尔进军当中。虽然这大大小小的风云,正逐渐朝奥诺古尔汇聚中,但是凭人类所拥有的智慧,自然无法掌握全盘的情况。即便是蒙契尔,也无从得知奥布拉希特已经死亡的消息。
  皇帝卡尔曼,与负责护卫他的黑羊公国军,已经穿过了无数的森林,越过绵延不断的原野,通过了不计其数的村庄。一般来说,如果军队本身是由皇帝所亲自率领的话,应该要威武地展示其壮盛显赫的军容,但是在许多条件和顾虑的限制之下,皇帝军在此时并无法展现其应有雄风。因为眼前的首要之急,是摆脱在背後穷追不舍的耶鲁迪军,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帝都奥诺古尔城。至於其他的政略、战略,都是往後的课题了。
  黑羊公国的继承人利德宛,仍然担任军队的最後卫,以防备敌军发动急袭。为了得知耶鲁迪军的动静,利德宛甚至单枪匹马地接近敌方前锋作侦查。在他人看来,如此的举动真是胆大到极点,但是对利德宛来说,他无论如何必须要完成最後卫的责任,并且为己方的困境寻求一条解决的途径。
  “真应该要找个适当的地点把军队埋伏起来,让那些耶鲁迪人嚐嚐我们马法尔军的厉害!”
  安洁莉娜公主的心中固然是有些许遗憾,不过并不是非常深刻,因为即使在战斗中赢得些许胜利,对整体的局面也没有多大影响。而她也深切地了解,眼前虽然要急迫地赶回帝都,但是路线上仍要采取迂回路径才是最上策。因为皇帝卡尔曼的健在,才是压倒耶鲁迪与乌鲁喀尔两国最强有力的武器。说起来虽然是有些讽刺,不过利德宛和安洁莉娜公主如果在此时,对耶鲁迪军鲁莽地发动攻击的话,应该可以反过来获得相当程度的胜利。因为拉萨尔将军此时正负伤且发着烧,全凭着一股执着的力量,在马上指挥大军。
  不过利德宛倒是受到一阵鲁莽的奇袭。五月八日这天晚上,赶回帝都的路程也已经走了大半,利德宛单枪四马,侦查过耶鲁迪军的动静之後,正在返回本军阵营的路上,恰巧路旁有一家小酒馆,利德宛便停下来让马儿休息,他自己也顺便喝杯葡萄酒。店里面的掌柜是个老妇人,她殷勤地问着利德宛,剑看起来好重啊,要不要放下来休息一会儿,利德宛不疑有他,便点了点头,把剑放下来交给这名老妇人。当葡萄酒瓶子和酒杯送过来之後,利德宛发现酒瓶已经开封,而且里面的酒也只剩下一半,於是便要求老妇人换一瓶新的酒。就在这老妇人不知怎地老在那里磨跚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一群男人跳下马来。门一打开,这群身上没有裹战甲,但手中却握着剑的男人便粗暴地闯了进来。利德宛立刻感到迎面袭来的杀气,於是慢慢地站起身来,这时只听见这九个男人当中,有一个似乎是主导立场的男人低声地笑道。
  “你这个老太婆,不是叫你拿瓶新的酒出来吗,怎麽这麽小气啊!”
  这人便是黑羊公国当中,也算是相当有权力的骑士──积加。
  “积加,你这是干甚麽?”
  利德宛这是多此一问,因为积加的两眼之中,正透露着完全已经逸出常轨的异样光芒,这个光芒已经比任何有声的回答更清楚且充份地说明了眼前的一切。那老妇人原来是想让利德宛喝下搀有毒药的酒。利德宛此时不禁想起了霍尔第所说过的话:“时代的剧毒足以叫人迷醉。”。这句话对积加此时的模样作了最好的诠释。时代的剧毒已经迷醉了积加的心志,就像酒精教人扯下表皮,露出真正的本性。明白了这一点,利德宛此时所应该作的,当然就是用剑来保护自己。但是方才替利德宛保管剑的那名老妇人,此刻像是被无形的恶魔用手给推倒似地,正从另一个窗口跳了出去,拼命跑过街道的那一头了。这名老妇人大概是收受了积加的几枚银币才替他们作这个勾当,现在又顺便拿了利德宛的剑,也可以卖个几枚金币。为了老妇人能够有更易宽裕的晚年,利德宛却被迫陷入这个丝毫不值得庆幸的险境。一个人空手被九名剑士包围,而其中的积加更是黑羊公国当中屈指可数的骑士。
  嘲讽的笑声从四面涌向利德宛:
  “利德宛大人的剑术,在马法尔全国堪称是技冠群伦,不过这是在有剑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剑还能够发挥剑术的话,请务必让我们这些人开开眼界哟!”
  听对方说着这种令人不悦的言词,利德宛却想不出有甚麽毒辣的话可以反击,所以便沉默地一语不发。他一面正视着积加,一面伸出右手。
  利德宛伸手拿起的,是桌上的一座烛台。一座以熟铁打造,既沉重、又实用的烛台。将蜡烛拔出之後,便露出一支大约有成人中指的长度,顶端尖锐锋利的铁针。积加的嘲笑立刻就畏缩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的神情。甚至连“上!”的命令声也显得惊慌。在他的命令下,有名刺客用脚在地面上猛力一蹬,拿着剑对利德宛扑过去。利德宛用烛台挡住他由上往下砍的剑,然後踹中刺客的腹部。这名刺客一面痛苦地咆哮着,一面踉跄着滚倒在地面上。在这同时,有另一名刺客从左边方向攻击利德宛,利德宛於是一闪,在他躲开刺客攻击的同时,也刺出手中烛台,铁针正好刺进刺客的左眼。刺客痛苦地哀号,身子向後仰的同时,手中的剑掉了。利德宛於是在这一瞬间,拾起了刺客所掉落的剑。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9:33:00



  利德宛得到这把剑之後,先对着空中挥旋了一下,然後把剑尖对准积加,以非常冰冷的笑声说道:
  “怎麽样,我已经有一把剑了。想不想试试这把剑利不利呢?”
  挑衅对此时的情况来说,是个相当有力的武器。当一个人与众多敌人交战的时候,让对手冷静下来是相当不利的。最好让对方疯狂地愤怒,扰乱人与剑的动作,这样才能增加胜算。
  “怎麽样,你们这些卑鄙小人,区区一个敌人拿着一把剑,就叫你们害怕成这样吗?”
  “住口,你有甚麽资格在这里说大话!”
  刺客於是同时挥刀向利德宛砍了过来。利德宛用剑挡开第一阵攻击之後,身子一转,便刺中了第二名刺客的肩头。利德宛不管对方痛苦的哀号,把剑尖抽出之後,一面回转身体往下蹲,让刺客从後方所发动的攻击挥了空,接着便砍中了对方的大腿。在一阵连续的哀叫声中,利德宛整个身体往上跳跃,将自己修长的身躯抛向门外。一飞出屋外之後,敌手也紧追上来,利德宛躲开对手的一记白刃,在地面土旋转一圈又往上一跳,一眨眼之间,便击倒了另一名刺客。虽然利德宛并不是要听话地乖乖“住口”,不过在这打斗的过程中,他确是一声都不吭。连续四个人被击倒之後,刺客们开始胆怯起来,就在这时候,从黑夜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愈来愈接近他们。
  “利德宛!利德!”
  对利德宛来说上这个声音是他绝不可能听错的。而刺客们大概也是一样。利德宛和安洁莉娜公主,是“全马法尔帝国最勇猛的一对”,一想到要与这两人交手,刺客们似乎就失去了当初要动手的决心。於是他们纷纷收起自己的剑,踩着惶恐零乱的脚步,往暗处里逃散而去。而积加似乎无法像他们如此地放弃,还在去留之间犹豫地拿不定主意;片刻之後,一匹军马高声嘶啼着出现在他的面前,接着一道人影,从马上跃下站在积加的面前,动作之轻快,令人难以相信她身上正披着战甲。而她就是利德宛未婚妻安洁莉娜公主。积加此时的行为完全超乎他人的想像。积加把视线从公主责难的脸上岔开之後,便开始严厉地谴责利德宛:
  “我有话要说。利德宛,你本来就是一个与黑羊公国毫无关系的人,凭甚麽继承国公的地位?我无法接受,正因为无法接受,才会采取这个行动。你要知道,我可不是无缘无故的。”
  听积加这麽一说,安洁莉娜公主向前踩出一步,激烈的视线狠狠地抽打着黑羊公国的骑士:
  “如果你不服的话,应该要以正当方式来追究是非曲直。追究之後如果还是不服的话,才用武力来坚持你的意志。可是你完全不是如此,甚至是突然从背後偷袭他人,失败之後才强辩自己是有理由的,你以为这样会有谁同情你?你怎麽不先反省自己才开口呢!”
  安洁莉娜公主的话锋,几乎与剑同样地锐利。积加被说得哑口无言,羞愧之情反转为激烈的愤怒,怒火攻心的结果,使得积加的脸像是喝了劣质的酒,在宿醉之後呈污浊的红黑色,他使力地咆哮着:
  “好,既然如此,利德宛,你我不妨用手中的剑,堂堂地一较高下,证明你的确有资格坐上黑羊国公的宝座吧!”
  “这是甚麽话?”其实利德宛只要这麽唾弃一声就可以了。但是,很奇妙地,利德宛一点都没有想要责备积加的意思。积加具有浓厚的世代传承观念,他之所以将利德宛贬谪为一个没有来历的异乡客,对利德宛没有丝毫忠诚心,都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有朝一日,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外国人,霸占了马法尔帝国的皇位,还要求朝臣必须以服侍皇帝的忠诚和服从来服侍他的话,利德宛大概也同样会感到不愉快吧。所以,此刻的利德宛并无意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来责难积加。尽管如此,也不能因为如此就把黑羊公国的主宰权交给积加,因为这将等於漠视阿尔摩修大老的期待与嘱咐。
  在作过各种考虑之後,利德宛不禁又开始感到厌烦不堪,甚至又再度有了这样的念头,抛弃所有的地位和权势,只带着安洁莉娜公主和帕尔,一起踏上流浪的旅程。利德宛为官的缺点,就是他这种偏向逃避的癖好,如果依照安洁莉娜公主的说法,“利德宛又开始吝惜付出自己的才干。到底要到甚麽时候,才能够从容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呢!”。不过,不管怎麽样,积加可一点都不懂得利德宛希望能逃避的愿望,以及利德宛为官所必须背负的使命。此时的积加或许是有些自暴自弃,可是此时的他也只能够把自己的命运,托付在一对一的剑击当中。利德宛只得重新把他手中那把沾满血迹的剑握好,与积加面对面,正当两人要往脚下一蹬的时候──
  “耶鲁迪军来袭!”
  交杂着悲鸣的报告声,撕碎了夜晚的空气,两把即将冲突的白刃,此时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墙给遮住了。在这片由黑夜所交织而成的厚重画布上,有好几个地方正散布着金黄色的点。正当这些点似乎并排成一列的时候,一条红色的线出现了,转眼间,把暗色的天与暗色的地,作了明显的区分。士兵们向夥伴告知火灾的声音此起彼落地四处飞着。原来始终紧咬住马法尔军背後不放的耶鲁迪军,此时射出火箭,发动了火攻。可见拉萨尔不但忍着肉体上的痛苦,还一面在研拟对策,他命一队士兵从另一条路线急行,好实践他的奇谋。
  现在已经不再是与积加比较个人武勇的时候了。利德宛立刻收起手中的剑,一言不发地走向自己的座骑,而安洁莉娜也像是乘着风般轻快地跟随在利德宛身後。积加独自一个人,被他想要打倒的敌人给撇下不管了,积加就这样手中握着剑,茫然地呆立在黑夜之中。在他这一生当中,从没有经历过这般羞辱愚蠢的时刻。不久之後,无处发泄的愤怒与屈辱将他整个脸给扭曲了起来,积加踏出脚步,向自己的马走去。他已经决定,要利用耶鲁迪发动突击的这个好机会,趁着混战杀死利德宛。
  利德宛和安洁莉娜公主快马赶回来的时候,马法尔军的阵营已经到处响起一片刀枪的撞击声,人和马、风和火彷佛在跳着一场狂乱的舞蹈。怒吼与悲鸣声此起彼落,黑影到处跑来跑去,而血腥与火灰的气味已经乘着风吹进人们的嗅觉当中。在军马声声悲痛嘶啼声中,还夹带着狗的凶猛吠声,这阵声浪逐渐向利德宛与安洁莉娜公主靠近了,公主於是收紧手中的缰绳。
  “霍尔第,是你吗?”
  “啊,您在这里啊,公主,看见您平安无事,真的是太好了!”
  霍尔第骑着马,左右两旁带着四头的猛犬,爽朗地前来向公主打招呼!
  “呀、公主的夫婿大人也平安无事。”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余暇去理会他人的揶揄了。利德宛只觉得自己必须为没能及早查觉耶鲁迪军已经逼近己方而负责。他只对霍尔第点了点头,便飞快地朝皇帝的本营疾驰而去。霍尔第原本要跟着利德宛身後追过去,但是当他的视线突然向後看的时候,他看见积加正从黑夜深处,跟着利德宛飞马过来了。仅由他那充血的可怕表情,霍尔第立刻就明白了。
  接下来所发生的这场战斗,日後被称冯“普力兹连夜战”,在战争史上,并没有被给予太高的评价。因为整个作战的过程并没有任何致密的作战构想,完全是基於一方深切的执着、与几分的偶发性才构成的一场战斗,不过,这并不意味这场战斗就不苛酷激烈、也不悲哀凄惨。这场战斗的主谋者,也就是耶鲁迪王国的拉萨尔将军,此时已经完全不考虑士兵的损耗,正倾出他麾下所有的兵力,对敌人发动最猛烈的攻击。
  马法尔的总兵力在此时是四万五千、而耶鲁迪军则有二万八千,这所有的兵力已经全数投入这场激烈的死斗之中。所谓的“普力兹连”,所指的并不是此时成为战场的地名,而是一句马法尔话,意思是“血淋淋”。双方的士兵用剑割开敌人的头盔,用长枪刺穿了敌人的战甲,遭人砍断的手臂飞向夜空,泉涌的鲜血像是一条尾巴般拖在手臂的後面。互相缠斗的士兵从马上翻滚下来,正好被落下来的马蹄,将胸骨给踩得粉碎。人和马相继地倒地,为旧有的血迹再重新加注新鲜的血渍。掌管死亡与痛苦的恶魔,一面发出尖锐的狂笑声,一面在士兵的屍体上乱舞,还不断举起无形的镰刀对准这些牺牲者猛力地砍下去。这虽是一场混战、乱战,但是当卡尔曼立於阵前,而利德宛与安洁莉娜也赶来指挥的时候,整个战局的大势便开始扭转。耶鲁迪再三反覆着猛烈的攻击,前後六次突入马法尔军的阵营中,但也六次被击退,每一次都造成五百至一千以上的牺牲者。
  “卡尔曼在哪?马法尔的皇帝在哪里?如果你珍惜自己的名声,就立刻站出来吧!”
  有人用耶鲁迪语大声高吼着。在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只见一条漆黑的骑影,带着一条空荡的袖子,在夜风中彷佛不祥的旗帜般飞舞着。“这人好像是统帅耶鲁迪军的『独臂将军』奥布拉希特。”。充满畏惧之意的声音在马法尔军中流传着。此时黑羊公国继承人利德宛向皇帝进言。
  “陛下,独臂将军是个不容易对付的敌手。不过我倒有一个主意,请陛下把他交给我。”
  “好吧,就交给你了!”
  卡尔曼点头同意。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9:33:22



  不久之後,拉萨尔听见附近有叫声。
  是有人用耶鲁迪语大声地喊着,“皇帝,是皇帝,皇帝要逃走了!”
  拉萨尔透过眼前这一片黑暗与烟雾,在浑沌之中发见了一条疾驰的骑影。那镶有徽章、只有皇帝才可以披戴的斗篷,在拉萨尔充血的视线当中,彷佛正绽开华丽色彩的花朵。拉萨尔於是无言地掉转马头,单枪匹马地追了上去。此时的他已经把理性置之於一旁,在狂妄执迷的意念之下,他放下了指挥全军的责任,选择了个人的欲望。不过,如果能击毙皇帝卡尔曼的话,其实也就意味着全军的胜利,所以拉萨尔的选择也不能说一定是错的。拉萨尔快速地向前突进,并且斩杀了三名企图要阻挡他的马法尔骑士。拉萨尔仅用两只脚操控着身下的座骑,然後以左手挥舞着剑,巧妙娴熟的作战姿态,令人难以相信他在几天前才失去一只手臂。
  拉萨尔紧追不舍,跑了将近一千步之後,终於追上了皇帝。
  “请您投降吧,陛下!”
  耶鲁迪王国的年轻勇者,声音闪烁地喊着,但仍勉强遵守着对待王者的礼仪!
  “我保证您会受到光荣的待遇!请不要再这样难堪地逃亡了!”
  所谓光荣的待遇,就是让拉萨尔亲手砍断他的首级。当皇帝稍微缓下马步的那一瞬间,拉萨尔追上来了。他一边发出胜利的叫声,一面高举着剑往下砍。皇帝身子一沉,巧妙地避开这致命的斩击。这必杀的一剑挥空之後,拉萨尔於是乘势穿过皇帝的左侧,然後掉转过马头,与皇帝面对面。
  “啊,你不是皇帝……!”
  拉萨尔喘着气。失望与怒气紧紧地勒住他的心脏,致使他无法再发出任何追究的声音。这名引诱拉萨尔的骑士无视於耶鲁迪人的愤怒,只是脱掉身上的斗篷,并且拔出自己的配剑。这名骑士当然就是利德宛。
  “你是谁?”
  拉萨尔终於又问出了一句。
  利德宛对眼前的情况也感到同样的意外。固然他并不十分清楚拉萨尔的相貌,不过从一只袖子在风中飘荡的身影,他还一直深信此人除“独臂将军”奥布拉希特以外,不可能是其他人物。不过仔细一想起来,奥布拉希特所断的是右手臂,而眼前的这名男子是缺了左手臂。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的,你到底是甚麽人?我乃黑羊公国的继承人利德宛,此时正随侍皇帝陛下。”
  “哦,经你报上姓名,果然没错。”
  遗憾悔恨的火焰在拉萨尔的两眼里燃烧起来,而他脸颊上的那道伤疤也开始浮现出赤红的线条,这时候,利德宛知道了对方的真正身份。他就是九柱将军的一员,到今年三月还是帝都奥诺古尔,担任驻在大使的拉萨尔将军。虽然他是个不逊於奥布拉希特的强敌,但是怎麽会变成独臂呢?利德宛不禁感到疑惑,但是在敌手狂怒地发动激烈斩击之时,这个疑问被冲散了。利德宛勉强接住敌手的第一剑,接着就开始一对一的激烈打斗。
  若论利德宛在前半辈子中所遭遇最凶猛的敌手,应当就是过去曾强夺龙牙公国的德拉巩逊。但是就危险程度而言,拉萨尔也不比德拉巩逊来得逊色。斩击的锐利与威猛,的确令利德宛感到震惊,但是当然无法叫他畏怯。
  两人在马上的斩击已经达到三十回合。火花随着撞击的剑飞舞着,然後又散落了。拉萨尔的盔甲已经被打落,而利德宛的腹甲也已经出现龟裂。独臂的拉萨尔一时坐骑失去控制,而在马鞍上摇晃的时候,利德宛的剑迎面砍来。拉萨尔无法闪躲,於是从马鞍上滚落,但是在落下的那一瞬间,他回头一刀切断了利德宛手中的缰绳。利德宛於是也失去平衡,砰地一声落地了。这回轮到拉萨尔挥剑逼近利德宛,就在充满杀气的剑即将砍下之时,利德宛在接近自己头额的地方把剑挡回去,然後向前刺,把剑拨开,然後又砍过去。刀剑的撞击声和呼吸声零乱地搀杂在一起,而两人的位置也不断地变换,几乎令人眼花撩乱、目不暇给,致使赶来协助利德宛的安洁莉娜公主,也只能把箭翎搭在弓弦上,迟迟找不到发射的契机。
  不过,一决胜负的时刻终於来临了。当双方手中的剑正激烈地相互啃咬时,拉萨尔举起一只脚,企图把利德宛踹倒。利德宛惊险地躲开这一脚之後,便在下一瞬间把剑换到左手,以右手拉住对方那只空荡的袖子用力一拉。拉萨尔的身体失去平衡,往旁边一斜,便踉跄地跌倒在地面上。利德宛的剑紧接着往侧面一挥,刺进了这名强敌的右边腋下。是一道致命伤。无声的悲鸣与鲜血,从拉萨尔的口中迸出,只见他稍微往後仰,便无力地趴伏在地面上,像个泥作的人偶似地。最後的一声喘息从草地上攀爬而过:
  “……如果我还有两只手的话,就不可能输给你的……”
  利德宛深切地感受到拉萨尔的悔恨。利德宛虽然无从得知这名强敌之所以会失去一只手臂的原由,但是那一定发生了相当严重的事件。黑羊公国继承人把手中的剑一甩,挥落敌人的鲜血之後,便单膝跪在败者的身旁,低声地向他问道:
  “你想让谁知道你死亡的消息吗?拉萨尔大人?”
  已经没有回答了。耶鲁迪王国的九柱将军拉萨尔,凭仗着他的阴谋与武勇,严重地打击了马法尔帝国的基石,但是他自此之後,就再也没有张开他紧闭的眼睑。享年二十六岁。
  拉萨尔的死,也就等於是全部战争的终了。
  “普力兹连夜战”其实是一场私战,在拉萨尔死後,耶鲁迪军便顿时失去了统帅的中枢与战斗的目的。一群丧失战意、狼狈不堪的士兵,开始从毫无秩序的战斗转向毫无秩序的溃逃。皇帝发出“此时应完全断却後顾之忧”的命令,马法尔士兵於是转而追击耶鲁迪军,一直到天亮之时,总共斩获了六千个首级。在这场乱战之中,黑羊公国军的将军积加也被列入战死的名单之中,不过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所受的伤并不是刀剑或者枪矛所引起,而是遭猛兽以利牙啃断他的咽喉所造成的。
  到隔天五月九日的时候,好几个报告从国内外传到正在行军途中的皇帝本营。
  “金鸦国公蒙契尔,俘虏了乌鲁喀尔国王耶布雷姆三世。”
  “蒙契尔国公,促使耶布雷姆三世与他同行,正由旧兹鲁纳格拉领北上,朝帝都奥诺古尔行进中。”
  “耶鲁迪国王吉古摩顿七世,宣布剥夺拉萨尔大人的官阶。罪状是杀害敕使奥布拉希特大人。”
  “耶布雷姆三世不在本国期间,乌鲁喀尔王国境内滋生混乱,国内上下正一筹莫展。”
  “帝都奥诺古尔域内也略显混乱,贵族与朝臣之中,甚至有脱离帝都以走避战乱之迫害者……”
  上述的这些报告当中,有部份是事实,当然也有部份是误传。一时之间还没有办法马上作出正确的判断。不过有件事是无庸置疑的,那就是金鸦国公蒙契尔,已经无意再继续垫伏下去了。他此时正率领麾下的军队,朝帝都的方向行进中。这个举动当然不是敕命所允许的。诸侯任意举兵朝首都进军的行为,不仅仅是在马法尔,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军法所严厉禁止的。一旦公然打破了这个禁令,蒙契尔的行为便被视同叛乱。
  “金鸦国公到底在想甚麽?”
  明理的文武官员不禁都皱起了眉头,但是对於极小部份的人来说,整体的事态再明白也不过了。金鸦国公蒙契尔,根本就是在叛变,利用皇帝不在的期间,占领帝都奥诺古尔城,然後抬出某个皇族的人来作傀儡,以达成他企图掌握全盘政权的野心。但是,像蒙契尔这样的人物,纵使想利用眼前的混乱好趁机篡夺国权,他又如何为自我的行为作辩解,使自己的行为合理呢?如此的作法不是只会让自己恶名昭彰吗?这个疑问叫每个人都感到困惑。
  在这个时候,惟一能够了解蒙契尔心中意图的人,大概只有皇帝卡尔曼一个。因为卡尔曼确实知道。他自己先弑杀父皇,然後才顶起至尊皇冠的这个秘密,蒙契尔也是知道的。一旦拉萨尔企图亲自执掌政权的时候,就会把卡尔曼是弑父罪人的这个事实,公诸在世人面前,并且主张自己把卡尔曼驱出皇位的作法是为了维护正义。拉萨尔将军死後,背後的耶鲁迪军已经不足为惧,但是等在卡尔曼前方的,还有一个更强有力、更值得恐惧的敌人。不过,同时也是最後的敌人。只要将蒙契尔击毙,能够令卡尔曼畏惧的敌人或许就不存在了。
  无论如何,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比蒙契尔更早返回帝都,即使只快一天。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9:33:38



  五月九日,金鸦国公蒙契尔已经来到帝都奥诺古尔南方,大约只有一百斯塔迪亚(约二十公里)的位置。他暂时将阵营设置在此,整顿全军的秩序。一方面是他已经确认自己可以比卡尔曼先行到达帝都,一方面是要在这个地方,等待他另一个策谋的成果。在这同一天,他将帕萨罗威兹侯爵从帝都逃脱出来的一家人,迎进自己阵营之中。蒙契尔对着年幼的依德莉达公主笑着说:
  “让我准备一个帝国,送给公主当礼物吧!”
  这是蒙契尔的不良嗜好。虽然不是全然不管对方是甚麽人,不过他经常会忍不住要吐出一些把自己充作奸臣或恶棍之类的话。对这个充满智略与野心的青年来说,这似乎是他的一种宣泄方法。侯爵虽然默不出声,不过他从帝都逃脱的行为,也已经表示出他内心所作的制断,他除了把自己一家的命运托付给蒙契尔之外,已经别无选择了。依德莉达公主问着蒙契尔说:
  “蒙契尔先生会当皇帝吗?”
  “……虽然不是现在,不过迟早会的。”
  “那麽现在的皇帝先生怎麽办呢?”
  这个企图要篡夺皇位的年轻人,并没有立刻回答小女孩这个天真无邪、率直的问题。事实上,蒙契尔从来未曾憎恶过卡尔曼个人。他之所以要打倒卡尔曼,并不是因为憎恶,而是由於野心的缘故。在他人的眼里,蒙契尔的居心或许是令人畏怯且厌恶的,但是蒙契尔不得不如此,因为有一股连他自己都无法抑制的火焰,在胸中熊熊地燃烧着。
  “公主,马法尔是一个大帝国。但是无论在大国家或是在小国家,皇位都是一样的,宽度只能够容得下一个人坐。”
  如果想要获得这唯一的席位,而这个席位已经被其他人所占据的话,就只好用武力来夺取。而使用武力的方法,应该是比利用奸谋要值得赞赏。不过,蒙契尔并不需要甚麽赞赏。虽然他希望自己在如何行使权力方面能够获得赞赏,但在获得权力的手段方面,却不想执着於他人的评价。当然尽可能的话,最好能够让流的血减低到最少,不过如此的想法倒也像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因为篡夺皇位的企图原本就是他个人自私的野心。反正所有的过去与传统,除了靠流血全部洗刷掉之外,也没有甚麽其他方法了。
  在帝都奥诺古尔城中,钢雀国公拉库斯塔的双肩所背负的责任是最重大的。他率领二万五千名士兵,严密守护帝都的城墙与城门,并且不时派出侦查队,随时调查国内外的状况。特别是在皇帝卡尔曼行踪不明的时候,更是竭尽全力为寻找皇帝下落而努力。好不容易到了五月十日,终於得到皇帝依然健在的报告。
  “金鸦国公企图成为马法尔帝国的支配者,这无异是用胡桃想要把巨象给击倒。很快地,他就会知道自己的失策了。”
  拉库斯塔如此肯定地断言。他身负守护帝都的重责大任,如果自己先动摇的话,那麽城内的治安也就难保了。金鸦国公蒙契尔虽然是一个十足令人恐惧的敌人,但是皇帝即将返回帝都,自己只要再支撑几天就可以了,凭帝都坚固的城墙,应该是可以坚守到底的。如果皇帝军在攻防战当中及时赶回的话,甚至可以从前後两端夹击金鸦公国军。
  拉库斯塔原本也希望能够赶去救援皇帝卡尔曼二世,但是金鸦国公蒙契尔的军队已逐渐在逼近之中,此时又不宜让帝都空虚。况且真让帝都呈真空状态的话,又恐怕软禁中的皇后亚德尔荷朵会进行甚麽阴谋。惟一能说是不幸中之大幸的,是安然无损的黑羊公国军此时正守护在皇帝的身边,获得此报告时,拉库斯塔才算是安心了。只要有利德宛在皇帝身边,暂时皇帝应该是没有危险了。
  奥诺古尔城内,由於物资不足,粮食与衣物的价格开始急遽上升。拉库斯塔当然也发布了严格的管制令,但是光靠武力的管制,仍无法控制如此的事态。况且拉库斯塔的权限,原本就局限在军事方面,有关商业与民政的管理,另有其他职掌的官员。在这些官员的眼中,拉库斯塔不仅太年轻,而且又是个道地的军人,根本就不懂得商业和民政的管理。再说他也不是宰相,凭甚麽对所有的官僚发布管制令?朝臣之中便有人发出如此的不平之鸣。再加上有部份商人携带了些许谢礼来向他们哭诉,这麽一来就更加不能坐视不理。这些朝臣於是集体涌到拉库斯塔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请愿、抗议,要求他放宽管制令的限制。这麽一来,令拉库斯塔感到怒不可抑。守护帝都是皇帝所亲自赋予他的职责,他一面背负着自负与使命感,一面又担心皇帝的安全,忧虑金鸦公国军的来袭,而且他本身也已经许久未曾回到铜雀公国的领地,需要担心的事情像山一样高,奈何这些官僚竟然收受商人的贿赂,不但为眼前一小部份的利益而斤斤计较,甚至还企图在城内散布动乱的谣传。真是不可原谅。拉库斯塔於是一律拒绝这些官僚的所有要求,并且公开宣言,若再有人提出要求,将判处下狱之罪。这麽一来,官员们尽管一面破口辱骂拉库斯塔,暂时也只能退散而去。就在这之後不久,宫廷顾问官裘拉杰发了一封致拉库斯塔的邀请帖。
  拉库斯塔忍不住啐舌,这邀请帖甚麽时候不好来,偏偏挑在这诸事繁忙之际,但是此时又不宜贸然谢绝,拉库斯塔只得接受了裘拉杰的邀请,而他前往赴约的时间已经是入夜之後了。
  “不知您有何贵干呢?顾问官大人”
  虽然拉库斯塔对於裘拉杰个人并没有甚麽特殊的恶意,可是却不知不觉摆出了一副冷漠的态度。拉库斯塔已经打定主意,裘拉杰若是提出释放皇后亚德尔荷朵的要求,一定马上就加以拒绝。不过裘拉杰只是圆滑地扮着笑脸,这人原本就生得一副丑恶的相貌,即便是扮出笑脸也无法讨人喜欢,不过他倒是一副很诚实的样子,一面慰问拉库斯塔的辛劳,批评朝中官员不合作的态度,并且表明自己的立场,说自己绝对支持拉库斯塔的作法,说着说着,便奉劝拉库斯塔品尝兹鲁纳格拉最有名的红葡萄酒。裘拉杰原本就是个着名的品酒专家,对兹鲁纳格拉所酿造之葡萄酒的品质,更具有无与伦比的监赏功力。拉库斯塔此时正对自己的职务与人际关系而感到疲惫,当有人向他展现友好时,自然是不会感到嫌恶,所以拉库斯塔接受了。说拉库斯塔大意或许是残酷了些。不过基於公务上的考量,拉库斯塔仅仅喝了一杯。即使裘拉杰很是殷勤地劝说,拉库斯塔还是郑重地谢绝。他原本就无意久留,不过当他想开口告辞的时候,喉咙深处竟突然感到一阵刺痛,郁闷、灼热的物体迅速地向外推挤。
  发出一个异样的怪声之後,拉库斯塔吐出了血块,并且开始剧烈地咳嗽,拉库斯塔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却有一条条红色的小蛇从他的指缝间爬窜出来。痛苦的感觉灼烧着胃部,视野逐渐地暗去,但是拉库斯塔仍刚毅地支撑着自己,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奸人、奸诈小人。你好大的胆子……”
  拉库斯塔伸手按住自己的剑柄,手里已经沾满了从他口中所吐出来的鲜血。拉库斯塔年纪虽轻,但是深受皇帝的重用,即便是在崇尚武勇的马法尔帝国中,不但是屈指可数的将军,也是一名通晓剑术的剑士。尽管已经吞服下远超过致命量的茸毒,他还是把剑拔出了一半,奈祭在剑还没有完全拔出以前,整个视野已经转为一片黑暗。拉库斯塔用另一只手抓住窗帘以支撑自己的身体,失明的眼睛仍瞪视着宫廷顾问官,然後一步一步地靠近他。
  裘拉杰似乎是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才勒住自己即将滚落恐慌深渊的精神,将之维持在均衡的断崖上。他於是快步地跑向墙边,抱起了一只约有幼儿的头那般大小的青钢制花瓶,然後高举过头,对准目标掷了过去。沉重的花瓶於是击中了拉库斯塔的头部,发出一声令人不悦的浑浊响声之後,便滚落到地面上。铜雀国公拉库斯塔,就这样被一名原本连他的一只手指都无法伤害的软弱文官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
  当确认拉库斯塔确实已经一动都不动的时候,裘拉杰这才一面调整自己的呼吸,然後向死者的躯体靠近。血腥的浓烈气息令他不堪地皱起了自己的五官,但是手里边还是继续忙碌地搜索着死者的衣服。不久,他那沾满血迹的指尖终於捏到一串光度黯淡的钥匙,这就是裘拉杰的目的所在。为了取得这串钥匙,他甚至牺牲了过去所辛苦建立起来的政治家名声。裘拉杰从不曾毒杀任何与他毫无冤仇的人,但这也是到昨天为止。在今後的人生当中,他将永远背负着“卑劣的毒杀者”这样的坏名声。不过,裘拉杰是在对这一切早有了充份的觉悟之後,才为自己的前途作出这样的选择。
  自从接获皇帝行踪不明的报告之後,便一直被软禁在宫廷内院的皇后亚德尔荷朵,这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粗暴的响声,不禁紧张地紧绷了全身。难道是铜雀国公拉库斯塔,企图要侵入内院加害於她吗?
  她的预料当然是落空了,因为此时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追随亡父多年,同时也是她所熟悉的旧臣。
  “内亲王殿下,微臣来救您了。”
  “这到底怎麽回事?裘拉杰?”
  亚德尔荷朵的声音与表情,竟然是不信任的神色更甚於喜悦之情。如果是正式的释放,那拉库斯塔大人应该会亲自来到皇后的面前,为他的所作所为谢罪不是吗?裘拉杰不应该有这样的权限。不过亚德尔荷朵的疑问,在裘拉杰难得兴奋的说明中得到了解答。原来他已经与金鸦国公蒙契尔连手,企图将皇帝卡尔曼逐出皇位,在他们的秘密协定之中,有一项就是毒杀担任帝都守护之职务的铜雀国公拉库斯塔。这一切对亚德尔荷朵来说,简直是太出乎意料外了,但是她并没有将自己的惊愕形之於色,只是一动也不动地,静静听着裘拉杰所说的话。她感觉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年龄还不满二十岁的她,此时已成为征服者的皇后正室,原本意欲以丈夫与列国作为发挥权谋的对象,却在尚未有任何作为之前便遭到软禁,而此时被人释放,却又是因为一个自己所不曾参预、也完全不知情的策谋。
  “那麽,内亲王殿下,现在就请您离开这个令人郁闷的地方,和金鸦国公见面吧。蒙契尔国公已经有承诺,愿意在事成之後,将旧兹鲁纳格拉领内的二十州归还给我们。届时,内亲王陛下就能够重回祖国的怀抱了。现在就请您离开这里……”
  “不。”
  “啊……您说甚麽?”
  “我不是兹鲁纳格拉的内亲王,而是马法尔的皇后,马法尔皇帝卡尔曼二世的妻子,此时此刻的身份,已经不宜再谈论过去的悲痛。”
  当亚德尔荷朵如此冷峻且严酷地回答时,裘拉杰那丑恶的脸不禁因狼狈而怪异地扭曲起来:
  “卡尔曼是夺取我兹鲁纳格拉祖国的侵略者,对於这样的人,您还要假装尽甚麽忠义吗?您难道忘了祖国的恩泽?”
  “你如今能拥有宫廷顾问官的地位,可是卡尔曼二世所赐给你的。真正忘恩的人不就是你吗?”
  亚德尔荷朵的指责彷佛利刃般刨剜着裘拉杰的内心深处,这个兹鲁纳格拉的旧臣满脸冒出油光的汗水,一时竟无言以对。不过这郁闷浑浊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从室外传来了一阵充满恐怖与疑惑的叫声。
  “金鸦军,是金鸦军攻进来了,有人打开城门,把金鸦军引进来了。”
  原来裘拉杰事先早已揣测好时机,命旧兹鲁纳格拉王国的部下打开帝都的城门,将趁黑逼近的金鸦公国军给引进了城内。亚德尔荷朵明白了眼前的事态,於是对裘拉杰投以冷漠的一瞥,然後就转身走回自己的卧室,把房门关上,让裘拉杰碰了一鼻子灰。当门内传出上门栓的声音时,这个兹鲁纳格拉的旧朝臣丧气地垂下了肩膀。
  蒙契尔先是促使耶鲁迪国王吉古摩顿七世,将拉萨尔将军赶进绝路,现在又操纵裘拉杰这个傀儡,害死了拉库斯塔国公。他在这两年内所布下的谋略网都一一奏效,此时更让金鸦公国的军旗,得以飘扬在帝都奥诺古尔的城头上。只要再一步,就可以达成他所有的野心了。
  “这一步可是相当大的一步,万一踩进了无底的泥沼,後果可就惨不忍睹了。”
  蒙契尔独自伫立在空无一人的谒见厅,喃喃地对着自己说道。他还没有脱下身上那件表面上到处装饰着人血彩绘的战甲。驻守帝都的铜雀公国军虽然已经失去了主将拉库斯塔,但仍然不愿意把城无条件地交出来。
  “拉库斯塔大人已经死了,既然如此,你们是为谁而战?为甚麽要把帝都变成杀戮的血海呢?”
  经由米克罗逊传达了蒙契尔的宣告之後,铜雀公国军终於放弃抵抗,并且同意退出城外。这一点或许可以证明拉库斯塔的确深得部下的人心,不过不管怎麽说,到五月十一日早上的时候,帝都奥诺古尔已经完全在蒙契尔的掌握之中。蒙契尔先安排一个小队的步兵,对自行关闭在内院的皇后亚德尔荷朵加以监视,然後就前去寻访另一名被软禁的人,那就是铜雀国公拉库斯塔的公邸内所禁锢的鲁谢特皇子。
  “亲王陛下,不,马法尔帝国第二十六代皇帝鲁谢特陛下。”
  金鸦国公恭谨有礼地叩跪在幼儿面前:
  “臣下来迎接您了。恭请陛下返回您正当的居所皇宫。臣蒙契尔将保护陛下您的圣体。”
  至於另一名被幽禁在龙牙国公渥达之公邸内的爱谢蓓特大公妃,蒙契尔不认为有见她的必要。
  对蒙契尔来说,他所需要的只是鲁谢特皇子一个人,而皇子的母亲爱谢蓓特大公妃,则不过是蒙契尔成就霸道的一个累赘、障碍。如果这女人在作为幼帝母亲的同时,只是以奢侈挥霍为满足的话,倒可以把她摆在皇帝的宝座旁当装饰,但是爱谢蓓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以此为满足,她时时刻刻都会寻找机会,取代自己的儿子以独揽大权。正因为她内心具有根深蒂固的权力欲、怨恨、和耍弄阴谋的癖好,所以卡尔曼才会把她和她的孩子分开。对蒙契尔来说,当然也没有任何理由会促使他给予爱谢蓓特更宽大於卡尔曼的待遇。
  “米克罗逊,你在那里吗?”
  “是的,阁下。”
  心腹的部下一鞠躬之後,蒙契尔便低声对他下令,一个非常简短的命令,照旧处理。米克罗逊的表情有些僵硬,不过他还是又行了一鞠躬。蒙契尔则神情泰然地附加了一句:
  “不得不如此哪,尽量让她痛快一点就是了。”
  米克罗逊退下之後,蒙契尔便走到外面的大理石阳台上,眺望着初夏的月亮,只是眼中并无深切的欣赏之意。
  “就算活着,反正也见不到自己的亲生孩子。暂时就请你带着阴谋和不满,远离这个浮生尘世吧!”
  弯细的月亮没有理会蒙契尔的低语,只是把彷佛褪色金币般柔柔的亮光,投照在年轻野心家的身上。

有须秀树 发表于 2007-7-7 09:34:08

第六章    对决

 
 



  五月十一日夜半时分,马法尔帝国的帝都奥诺古尔城落入了金鸦国公蒙契尔的手中。翌日,皇帝卡尔曼二世在距离城外八十斯塔迪亚(约十六公里)的地方,接获了这个消息。虽然仅仅比蒙契尔慢了一天,但是慢了这一天,就几乎等於失去了一切。
  “帝都的城头上飘扬着金鸦国公的军旗,城门则已经关闭深锁。”
  隶属於拉库斯塔麾下的铜雀公国骑士,为皇帝军的阵营带来了这个消息。他们与金鸦国公蒙契尔达成协议之後,便携带武器退出了城外。就蒙契尔的观点来看,这麽做似乎是眼睁睁让二万多名的兵力加入敌方阵营,但事实上,如果这二万多名士兵盘踞在城内,持续激烈抵抗的话,势必会迫使他无法从容与逼近城外的皇帝军一战,所以毋宁让他们平稳地退出城外,才是对蒙契尔自己有利的上策。而出到城外与皇帝军会合後才得知内情的铜雀骑士,不禁悔恨交加地咬牙切齿,“早知如此的话,无论如何也要在城内持续抗战,如此便可以大开城门,迎接皇帝陛下了”。卡尔曼经由他们的报告得知拉库斯塔死亡的消息之後,不禁为痛失忠页勇将而感到心伤,然而此刻却甚至不容许他一味地悲痛。他对帝国全土发布了公告:
  “皇帝军绝不会失败。朕不仅战胜了库尔兰特,也打败了耶鲁迪。如今在朕的麾下依然有三十万精兵健在。朕将击退金鸦国公所提出之不法挑战,并且在近日之内恢复国内的和平。”
  虽然明知这只是虚张声势,但是卡尔曼却不得不如此。事实上,此时在他麾下的,只有黑羊公国军三万三千名、铜雀公国军二万名,再加上直属部队,总数不过是六万五千名士兵。况且奥诺古尔城墙素以难攻不落为人所讴歌,卡尔曼很明显的面临了兵力不足的困境。
  “一听说朕的行踪不明,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辈似乎就开始蠢蠢欲动了。好,既然屍肉易寻,那麽也正好可以趁机将猛兽击毙。这还真是教人啼笑皆非!”
  尽管内心苦涩不堪,卡尔曼还是不得不承认,真正令人啼笑皆非的不正是自己吗?御驾亲征後自异乡返回,国都却为朝臣所夺取,身为一国之君却被迫要攻击自己的居城,否则将面临无处可归的窘境。在大陆诸国的历史中,也曾经有被迫处於如是境遇的皇帝和国王吗?尽管拥有“马法尔雷霆大帝”的美称,但是在想到这一点时,卡尔曼不禁感到自己的愚蠢。
  铜雀公国的二万余名士兵对卡尔曼来说,毋宁是值得感谢的。但是要充份发挥这些士兵的兵力,就得要有足以供应的粮食。这一点虽然可以在开启国内各地方的国有粮仓之後获得确定保障,但问题是这些粮仓的开启、以及粮食的运送,都必须要有一个能力很强的负责人,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些事务的处理。这个任务最後是由龙牙国公渥达负责,原因是渥达虽然仅饮用少许毒水,但是身体目前还没有完全恢复,尚且无法从事其他必须身披战甲的军务。
  利德宛在皇帝身旁,不禁想着蒙契尔是不是落入了才能的陷阱当中。从少年时代,一起在王立学院就读的时候开始,蒙契尔的才华始终压倒群伦。无论在政治学、历史、诗学、音乐、论理学、或者用兵学方面,他那华丽又锋利的光芒,甚至超越了卡尔曼。卡尔曼尽管一面赞扬蒙契尔的才华,却也经常在政治学与用兵学方面,与蒙契尔不相上下。
  利德宛从不曾嫉妒过他们两个人。论才智学识,自己是比不上蒙契尔;论雄才大略,自己又及不上卡尔曼。利德宛内心只有这麽单纯的想法,甚至从未曾想过要与他们俩人对抗。利德宛过去曾经担任过虎翼公国的国相,而此时则是黑羊公国的继承人,这些地位是利德宛在少年时代所不曾想像过的,利德宛始终认为自己的境遇远超过自己的才能,人生至此已别无所求。
  只是,利德宛感觉有一件事必须先向皇上禀明。因为铜雀公国那些心中为复仇烈火所燃烧的骑士们,已经开始传出类似这样的话:“安洁莉娜公主是叛臣金鸦国公的妹妹,理应一并问罪!”。利德宛为此挺立於皇帝御前,表明自己的主张:
  “安洁莉娜公主已经不是金鸦国公的妹妹,而是黑羊公国继承人的未婚妻。尽管蒙契尔国公犯下了叛逆之罪,但是如果因此而要将公主一并连坐问罪的话,请恕利德宛碍难接受。”
  利德宛在表明自己主张的同时,一面感到一股战栗游离过自己的体内。原因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沉痛的自觉。这个令人悲伤的时刻终於来了,利德宛与安洁莉娜公主,由於卡尔曼与蒙契尔两人对於皇位的争夺,而被卷进斗争的时刻终於还是来了,尽管自己的预测已经获得事实的应验,但是利德宛丝毫没有欣喜之情。卡尔曼凝视着利德宛的脸,一面同意地点点头。皇帝那稍显疲劳的眼光,柔和地轻抚过旧友的面容:
  “朕明白。公主也曾经是朕的救命恩人,朕丝毫没有将她连坐问罪的意思,你放心好了。”
  利德宛於是一鞠躬,向皇帝致谢词,但是一想到安洁莉娜公主心中之苦,却又无法令自己真正安心。
  “……於此重大时刻,得告知天下百姓一个重大秘密。宣称为皇帝的卡尔曼,乃是在弑杀其父王波古达二世陛下之後,才顶戴皇冠的罪人!”
  金鸦国公所发布的这篇宣告文,已经开始在马法尔全国各地流传,蒙契尔在他尚未入城以前,就已经使出了计谋。
  “弑君者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这不仅仅是在马法尔一国,也是列国列代不变的铁则。马法尔正统的皇帝,除波古达二世陛下的嫡长孙之外,别无他人。而强行使殿下离开其母后身边,并加以拘禁的卡尔曼,其实是大逆不道的叛徒。金鸦国公蒙契尔的举兵讨伐,乃是为促使马法尔政治回归正道,不得不采取的无奈行动。明白事理的马法尔人,请在熟虑之後为自己的行动做出选择,究竟是要追随弑君者,或者对正统的王者宣誓忠诚。”
  宣告文之中还有这一段说明。而被迫与金鸦国公同行的乌鲁喀尔国王耶布雷姆三世,也承认鲁谢特皇子才是正统的马法尔皇帝,并表明两国修好的意思。
  轻率而蒙懂的乌鲁喀尔国王,似乎正亲身为“活该倒楣”这句话做一个活生生的示范。在蒙契尔间接的怂恿下,他举兵入侵旧兹鲁纳格拉的领地,被俘虏之後变成了人质,一路上被蒙契尔拉着到处走。曾几何时,他又与蒙契尔共同讨伐“弑父罪人卡尔曼”,俨然是蒙契尔的同盟友人。如果这整出舞台剧是以他为中心来演出的话,任何激烈的杀伐和流血,似乎都像是闹剧般地微不足道。当然对他本人来说,这一切事态是严重之至,因为他正苦心地维护自己的性命与身为一国国王的权威。而身在乌鲁喀尔本国的王妃和王子们,也都忧虑着他的生命安全,终日笼罩在不安的谴责之中。但是对卡尔曼来说,蒙契尔所导演的种种情况却是可笑又可悲的。他的国都被朝臣所夺,而皇后被扣押作人质,这样的一个皇帝将会在历史上留下不名誉的名声。而惟一能让他抹消这个不名誉的痕迹,脱离眼前窘境的方法,便是获得完美的胜利。然而实际的状况又是如何呢?他对国内所发布的动员令并没有收到良好的反应,焦虑的神色在卡尔曼脸上是无法隐藏的。如果事态继续拖延下去的话,那些始终在国境界限外摩拳擦掌、张牙舞爪的食肉兽,随时都可能采取难以预测的妄动。当野心与欲望凌驾在彼此相互的不信任之上的时候,即便是耶鲁迪与库尔兰特两国,也难保不会携住彼此脏污的手,一并入侵国境界限。
  不,事实上,不改其劣根性的库尔兰特军此时已经越过国境界限,朝帝都马法尔进军了,真可说是吃了苦头又不知道学乖。不过,目前还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令人不悦的事实。
  “人真的不是全能的。像我在小时候,就从没想像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此时身在本营的卡尔曼,一面耸动着肩膀,一面低声、却充满自嘲意味地笑着,他身上裹着的战甲正闪耀着金属的光芒。利德宛无以为答,只是静静地望着皇帝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在那时候我一直相信,只要能够活得很久就算是好事了。可是现在所面临的却是如此的情况。就算活得再久、再长寿,大概也只是平添一些不快乐的回忆罢了。”
  “陛下根本还算不上高龄不是吗?如此的感怀请过五十年以後再抒发吧!”
  利德宛简要地激励卡尔曼。利德宛虽然是满怀诚意,但是他毕竟并不善於言词,所以也只能说出一些表面的话。另外,金鸦国公蒙契尔谴责卡尔曼乃是“弑父罪人”,对於这一点利德宛虽然没有提及,但是这点却令他不得不感觉到,有一道无形障蔽正阻隔在自己和皇帝之间。
  五月十四日,战端尚未开败,但是在帝都高耸的城墙内外,紧张的情势正在不断涨高,这时有一支来自北西方向的部队来到了皇帝军的阵营,为皇帝军带来了新的气象。在这部队的阵前,有一名骑着仔马的骑手,正大声地呼唤着“利德!安洁莉娜!”,听见这呼声的男女惊愕地差点儿摔落,原来是利德宛的儿子帕尔,和黑羊国公阿尔摩修一起到来了。
  在此时一片呈现昏迷与胶着的怪异情势中,黑羊国公阿尔摩修的举动便是表明了自己的旗帜,是与皇帝卡尔曼立在同一阵线上的。阿尔摩修大老虽然是身经百战的宿将,但此时已是年衰老迈,况且又两眼失明。完全不可能上战场与敌军动干戈,而他此时的到来,甚至不是骑着马,而是乘着马车一路摇晃着来的。尽管如此,他还是为皇帝军带来了二千名骑兵、六千名步兵,以及粮食。军队直接并入利德宛的指挥之下,而粮食在此刻更显得弥足珍贵。利德宛亲自上阵前迎接,而大老对利德宛所说的第一句话,是有关於一名旧部下:
  “积加死了是吗?”
  “是的,我们因遭遇耶鲁迪军的夜袭,而遗憾地失去了一名难得的骑士。幸好我们也斩杀了耶鲁迪军的主将,得以安慰积加的在天之灵。”
  这当然是一番谎言,但是在这种情形下,真实只会更加刺伤仍活在世上以及死去的人。利德宛一面抱起帕尔,一面尽可能平静地说道。阿尔摩修大老点点头,之後就没有再提及积加的死。
  “我们不谈这个了,唉唷、唷、唷,虽然是乘着马车,可是长途旅行真叫我这把老骨头吃不消哪。看来,也到了该归隐的时候了。”
  阿尔摩修大老所说的话,感觉上有些像是卡尔曼在感怀时所说的话。利德宛不禁苦笑地说道:“大老,无论如何您一定要很健康而且长寿地活着哪!不管是黑羊公国也好,是马法尔帝国也好,都还需要大老您的有用之躯,请不要说甚麽要归隐的事了。”
  “哦,如果让年轻人这麽一说,就变得自以为是的话,到後来只会落得惹人嫌的下场唷!”
  阿尔摩修只是这麽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在利德宛与安洁莉娜公主的搀扶之下,阿尔摩修大老来到皇帝的面前向皇帝致意,之後阿尔摩修说道:
  “陛下,老朽希望能够在今天这个场合,正式将黑羊国公的地位传让给利德宛。恳请陛下的恩准,老朽俯首叩拜,不胜感激。”
  对於阿尔摩修大老的这个请求,卡尔曼当场就答应了。於是利德宛在卡尔曼亲自的认同下,接任了黑羊国公的地位。而这也就正意味着,黑羊公国自始至终,都将认同卡尔曼的皇帝权威,并将对卡尔曼竭尽忠诚。这具有相当大的政治意义。当然,即便是从感情的观点来看,卡尔曼也没有任何需要忌讳的理由。除了黑羊国公的叙任仪式之外,卡尔曼并提议同时举行利德宛与安洁莉娜公主的婚礼。婚礼的喜宴可於日後再盛大举行,但此时可先完成法律上的结婚仪式。
  两名当事人,对於皇帝突如其来的提案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阿尔摩修大老一面拍手称喜,一面催着他们赶快作好准备。於是这所有的喜事便在一片匆忙、慌乱中进行着。
  在战场上举行骑士与贵族的叙任仪式,虽然是少之又少,但是也并非绝无仅有,过程简单朴素,但整个形式也算是确立了。真正令人称奇的,是战场上举行的婚礼,新郎新娘并没有穿着婚纱礼服,而是身披战甲、腰间配剑的装束,更有甚於此的,是新郎还带着自己的小孩。五月十四日这一天,当太阳的下缘接触到地平线的上端时,皇帝军的本营中也正相继地举行着两个仪式。就在新郎吻过新娘,而新娘也吻过新郎和新郎的小孩之後,整个过程便宣告结束。
  经过这两个仪式之後,利德宛正式获得了黑羊国公的地位,以及一位令人羡慕不已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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