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星期三是这个社区的**清运日。我沉睡着,错过**车的声音,不理会博蒂在旁骚扰,漏接了三通电话。我醒来时,已经10点15分了。我头很痛,脚步轻浮,整个人感觉有点迟钝。我再也不要熬夜了,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夜猫族的料。
不仅是头发和皮肤,就连枕头和床单也染上烟臭味。我把内衣脱下,连同昨晚穿的衣服一起丢进洗衣机,然后洗了一个长长的泡沫澡。当我正把花生酱涂在不太新鲜的面包上时,电话响了。
“唐普?”是拉蒙斯。
“我是。”
“我一直在找你。”
我瞄了答录机一眼。三通留言。
“对不起。”
“算了。你今天会来吗?莱恩警探打电话找你。”
“我一个小时后就到。”
“很好。”
我播放留言。一个心烦意乱的学生、拉蒙斯和一通挂断的电话。我的问题不比那学生小,因此没有回电给他。我打电话给戈碧。没有回应。我又打电话给凯蒂,结果接电话的是答录机。
“请留言,要快乐些喔。”答录机的声音说。我留言了,但是快乐不起来。
不到20分钟,我就赶到研究所。我把皮包塞进抽屉,不理会桌上散布的粉红色纸条,便直接下楼到陈尸室。
死者都是先被送到陈尸室。在这里,他们被冷冻在冰柜里,然后分配给法医研究所的病理学家检验。陈尸室和解剖室的区域用不同地板颜色区分,陈尸室的入口直接面对解剖室,红色的地板到解剖室门口时突然中断,变换成另一个颜色。陈尸室是由验尸官负责,而法医研究所则是负责解剖。红地板:陈尸室。灰地板:法医研究所。我会先在这四间解剖室其中的一间做初级勘验,而后尸骨会送到组织化验室做最后的清理。
拉蒙斯正在解剖一名女婴的胸部,她小小的肩膀枕在塑胶头垫上,两手在身体两侧张开,摆出的姿态像纯洁的小天使。我看着拉蒙斯。
“被掐死的。”他简短地说。
在解剖室另一端,娜斯莉·艾尔俯首在另一个解剖台上,而丽莎正从一个年轻男人的尸首上取下金属铭牌。他的头发火红,两眼凸出肿大,呈深紫色。在他右边的太阳穴上,我看到一个小黑洞。举枪自尽。娜斯莉是新来的病理学家,她还没处理过凶杀案件。
丹尼尔放下磨到一半的手术刀。“你要看从圣伦伯特运回来的骨头吗?”
“麻烦你送到四号解剖室。”
他点点头,消失在陈尸室中。
我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解剖骨骼,由骨骼可判断这是一位白种女性,年纪大约30左右。虽然残存的软组织不多,但骨骼的状况还算不错。她遇害的时间应该介于两年到五年之间。唯一麻烦的是从第五节脊椎以上的部分都没找到。少了头骨,要查出死者身分就很困难。
我请丹尼尔把骨头送到组织化验室洗净,然后便上楼回办公室。桌上的粉红纸条变得更多了。我打电话给莱恩,把刚才从解剖骨骼中发现的资料简要告诉他。他已经会同圣伦伯特警方一起清查失踪者资料了。
昨天有一通电话是奥隆·柯维特从奥克拉荷马州打来的。我拨了他的电话号码,一个甜美的声音告诉我他现在不在办公室。她连声道歉,并保证一定把话传给他,很专业的秘书。我又回了几通电话后,便到资料室去找露丝·唐门。
露丝的办公室堆满了终端机、荧幕、印表机和各式各样的电脑装备。一束束电缆线爬在墙上、没人天花板,或固定钉在地板上。一堆堆报表纸堆在搁架或柜子上,厚重地像地质上的冲积层。
露丝的办公桌面对房门,各式硬体和控制台则在她背后围成马蹄形。她总是坐在椅子上,用运动鞋撑地,从这一站滑到那一站,忙碌地检查各个荧幕。对我而言,露丝只是个绿色荧幕前的黑色剪影,我很少看到她的脸。
今天,在马蹄形的电脑设备旁,还围着五位西装毕挺的日本人。他们围着露丝,双臂抱胸,一面听路丝一个个介绍各种装备仪器,一面点头微笑。我暗暗咒骂自己来的不是时间,便转到组织实验室去。
在圣伦伯特发现的骨头已从陈尸室送来了,我开始分析骨头的切痕,重复进行和茜儿及伊莉莎白的骨头一样的分析过程。我测量骨头上的伤痕,画下位置,——记录下来。和前两位死者一样,由骨头上的伤痕可知凶手同样使用锯子和刀子。在显微镜下,这几位死者骨头上的伤痕都相似,而且被切开的位置也几乎如出一辙。
这个女人的手被从手腕处锯断,其他四肢则还连着关节。她的腹部被从中割开,深度直达脊椎。虽然头骨和上颈椎还没有找到,但是从留在第六节颈椎的伤痕判断,她的头部是从喉咙中段切断的。这个凶手的手法一直没变。
我把骨头收拾好,整理完笔记本,便回到办公室,顺道绕去看看露丝是否有空了。她和那几个日本人都不见了,我只好留一张纸条在荧幕上。也许她会感激我让她有逃开的借口。
我不在办公室的这段时间,奥隆回电了。总是这样。我正想拨电话过去,露丝却出现在门口。
“有事找我?布兰纳博士?”她微笑着问。
她的身材削瘦,发型使她的脸更加修长。她头发稀疏,皮肤白皙,脸上的眼镜显得十分突冗。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有点像戴了过大眼镜的人体骨架模型。
“没错,露丝,谢谢你抽空跑一趟。”我说,以手势请她在一张空椅坐下。
她坐下后,把两只脚都缩进椅垫下方,像猫儿一样地盘踞在坐垫上。
“你忙着当导游吗?”
她笑了一下,脸上露出茫然表情。
“那些日本人啊。”
“哦,也没有啦。那些人是从神户的犯罪研究所来的,几乎都是化学家。我才不管他们呢?”
“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我开始说了。
她的目光看向我前后架子上的一列头骨。
“是为了比较用的。”我解释道。
“都是真的吗?”
“没错,都是真的。”
她马上把目光别开,从她的镜片中,我看见自己扭曲的影像;她嘴角抽动了一下,原来的笑容不见了,像灯泡突然断了电。这使我想到那天晚上在树林里,我也经历过脑袋突然断电的情况。
我继续解释我想要她帮我做的事。讲完后,她搔搔脑袋,抬头看着天花板,好像答案就在上面似的。我等着她回答。办公室外传来印表机叽喳列印的声音。
“1995年以前的资料都还没建档。”她说。
“我知道这有点困难,但还是想请你尽量帮忙。”
“魁北克市也要吗?”
“不用,只要查法医研究所的案子。”
她点点头,微笑一下,便转身离去了。她一走,电话铃声马上响起。是莱恩打来的。
“死者有可能是比较年轻的人吗?”
“多年轻?”
“17岁。”
“不可能。”
“也许她有某种……”
“不可能。”
他沉默了一下。
“还有一个67岁的。”
“莱恩,这位死者不是少女,也不是老祖母。”
他不死心地继续辩解下去:“说不定她的骨头状况特别年轻?也许她健康情况不错?我读过下篇……”
“莱恩,死者是介于25岁到35岁之间。”
“我知道。”
“她失踪的时间应该介于1989年到1992年之间。”
“这你说过了。”
“噢,还有一个新发现。她可能有孩子。”
“什么?”
“我检查过她的耻骨,发现她有生过小孩,所以你要找的人,应该是某个人的母亲。”
“谢啦。。他挂下电话。不到三秒,我的电话又响了。“莱恩,我说过……”
“妈,是我啦。”
“啊……嗨!亲爱的,最近好吗?”
“很好,”她顿了一下。“你会不会因上次的谈话而生我的气?”
“当然不会啊,凯蒂,我只是替你操心。”
她又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还有什么新鲜事吗?你还没告诉我这个暑假你过得好不好。”我有一堆话想说,但还是先起个头,让她自己说出来比较好。
“不怎么样。夏洛特无聊死了,没什么事好做。”
很好。青春期的叛逆。我得忍住焦虑,听她说下去。
“那你打工的情况如何?”
“还不错,小费满多的。昨天晚上我就收到94块钱小费。”
“真好。”
“我还有好多时间。”
“很棒啊。”
“我想辞掉工作。”
我没说话,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也等着,似乎要我先开口。
“凯蒂,你到学校读书需要钱花。”我的意思是:凯蒂,不要把人生搞砸了。
“我不想马上回学校念书。我想休学一年,好好工作。”
开始了。我知道她接下来想说什么,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
“亲爱的,我们要好好研究一下。如果你不喜欢维吉尼亚大学的话,你可以试看看转到麦吉尔大学。你何不来这里玩几个星期,看看这里的环境?”我说得很快,完全是做母亲的口吻。“我们可以一起去度假,我会请几天假,也许我们可以开车到滨海的那些省份,到新斯科夏省逛逛。”天啊!我在说什么?我办得到吗?不管了。女儿愿意来再说。
她没有回答。
“这个点子不好吗?”
“不,不。你的计划不错。”
“那你的信用卡得转过来,我们可以……”
“我想去欧洲。”
“欧洲?”
“意大利。”
“意大利?”我压根没想到她竟然有这个念头。
“麦斯在那里打球吗?”
“没错。”充满防御的声音。“如何?”
“那又如何?”
“他们付他一大笔钱,待遇比黄蜂队多很多。”
我没说话。
“还有一栋房子。”
无话可说。
“还有一辆车。是法拉利。”
无话可说。
“而且还免税。”她的音调越来越激动了。
“凯蒂,这对麦斯非常好。他到那里打他喜欢的篮球,获得应得的酬劳。但是你呢?”
“麦斯要我一块去。”
“麦斯已经24岁,学位也拿到了。你才19岁,才读大学一年。”我的声音有些怒气。
“你还不是在19岁结婚的。”
“结婚?”我的胃开始痉挛了。
“没错,你的确是。”
她讲出重点了。我忍住怒火、焦虑,非常担忧她目前的状况,但是我笑自己根本无计可施。
“我只是说说而已,我们没打算结婚。”
我们沉默下来,听着蒙特娄和夏洛特之间的嗡嗡的电话线路声,僵持了似乎一个世纪之久。
“凯蒂,你想来这里吗?”
“好啊。”
“你保证你不管决定做什么事,都一定要告诉我。”
她又沉默了。
“凯蒂?”
“好啦,妈。”
“我爱你,小甜心。”
“我也爱你。”
“代我向你爸爸问好。”
“没问题。”
我双手颤抖着把电话挂下。下一步呢?骨头比孩子的心思容易叛读多了。我倒了一杯咖啡。然后继续拨电话。
“麻烦找柯维特博士。”
“请问哪里找?”对方问。我报上姓名。“请稍等。”
“唐普,你好吗?你讲电话比业务员还久,而且相当难找。”
“很抱歉,奥隆。我女儿想休学,要跟一个打篮球的人跑了。”我脱口而出。
“他能从左边过人上篮,又能投三分球吗?”
“应该可以吧。”
“那就让她去。”
“很好笑。”
“对一个能投外线、篮下又罩得住的球员而言,这可不是开玩笑。这代表钱财滚滚而入。”
“奥隆,又有一件分尸案发生了。”我先前曾打电话给他讲过前几件案情。我们经常就公事交换意见。
我听见他轻笑起来。“你也许没有枪,但你一定喜欢切割。”
“没错,我想这个**已经分尸数人了。被害人都是女性,除此之外,还没发现任何相关之处。切割的痕迹都十分类似,显然是同一人所为。”
“是连续命案还是集体杀害?”“连续。”
他整理了一下。“好了,说吧。”
我开始描述死者手臂的锯口和切痕。他偶尔打断我问个问题,偶尔要我说慢些。我可以想像他现在一手拿电话,一手做记录的样子,他高瘦的身躯一定正埋首案间,在纸上狂抄乱写。虽然奥隆今年才42岁,但是他阴郁的脸和渤黑的眼睛,使他看起来像90岁。除了外貌,他的智慧也像个长者,心胸如戈壁沙漠般宽广浩瀚。
“有比较深的错伤吗?”他问。
“没有。错伤都很浅。”
“沟纹很清楚吗?”
“相当清楚。”
“你说滑刃都发生在锯口处?”
“嗯哼,没错。”
“你确定锯齿间距没有量错?”
“是的。几个地方的刮伤都很明显,岛状突起也很明显。”
“除此之外,沟底相当平坦吗?”
“没错,一眼就看出来了。”
“还有脱落碎片。”他喃喃自语道。
“不少。”
他沉默了很长的时间,也许正在计算我给他的资讯,分析研究各种可能。在等待的时候,我看见人们从我办公室门口走过、电话铃声响起、印表机突然有了生命,嘈杂运转着印出几张报表后,又安静沉睡。我坐着旋了半圈,面向窗外,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止的车辆。时间滴答过去。终于,他出声了。
“唐普,我没看到那些骨头,等于是瞎眼工作。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问我,不过,答案出来了。”我又转回来,一只手肘靠在桌上。
“我猜这不是电锯,应该是某种特殊手锯。可能是厨房用的锯子之类的东西。”
猜对了!我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纸条飞起几张,又缓缓飘落。
奥隆继续说下去,他的判断跟我完全一样。“锯口太大了,不可能是小锯齿的弓锯或锯齿状的刀子,应该是锯齿相当多的锯子,从沟底的形状判断,我猜这把锯子应该是厨师专用的,用来锯肉或骨头的锯子。”
“它长得什么样子?”
“一种大型手锯。锯齿很宽,不容易使用,所以你在错伤痕迹中才会发现那么多骨岛。通常用这种锯子会造成许多滑刃,但是锯片一旦嵌进物体中后,就能锯得干净清洁。这种锯子强而有力,切骨头、软骨和韧带可说是绰绰有余。”
“没有别的可能了吗?”
“这个嘛,你也知道,只要有规则就会有例外。不过以你告诉我的资讯,除了这种银子外,我一时想不到基他可能。”
“你真是太厉害了。跟我推断的完全一样,不过,我就是想亲耳从你那里听到。奥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哈哈!”“你想看这些骨头的照片和报告吗?”
“当然。”
“我明天就寄给你。”
研究锯子是奥隆第二大兴趣。他把所有锯子的特性都整理出来,分门别类,并且熟读各个案例,归纳出不同锯子对骨骼造成的伤痕。这使他的研究室举世闻名。他吸了一口气,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我等着,顺手收拾桌上的粉红纸条。
“你说唯一完整的骨头是在下手臂?”
“是的。”
“连同关节一起?”
“是的。”
“很整齐?”
“非常。”
“嗯。”
他嗯了一声就不说了。我等了一下,便主动问:“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刚才‘嗯’了一声不是想说什么吗?”
“我只是感到好奇而已。”
“好奇什么?”
“用厨锯的家伙啊。他每个部位都抓得很准,显然很明白该如何肢解人体,而且一次又一次重复这样做。”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
他沉默了一下。
“但是每次他都直接把手砍断。这怎么解释?”我说。
“这个嘛,布兰纳博士,这应该是心理学家的问题吧?”
我同意他的说法,把话题转开。“你的女孩们好吧?”
奥隆没结过婚,而且,我认识他20年了,从没看过他和人约会过。他最大的兴趣就是养马。从塔尔萨到芝加哥、到路易维尔。再回到奥克拉荷马市,这个兴趣从来就没断过。
“兴奋极了。去年秋天我买了一头种马,我的母马们个个仿佛都年轻了起来。”
我们谈了一会彼此的生活状况,聊一些共同朋友的消息,然后约好明年2月一起出席学院聚会。
“那么,唐普,祝你早日逮到凶手。”
“谢谢。”
我的手表指着4点40分。再一次,办公室和走廊又都寂静无声。此时,电话铃声又响了,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拿起话筒,耳朵仍能感觉到刚才留下的余温。
“我昨天看到你了。”
“戈碧?”
“别再这样做了,唐普。”
“戈碧,你在哪里?”
“你只是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可恶!戈碧,别耍我!你在哪里?到底怎么了?”
“别管那么多,我现在不能见你。”
我不敢相信她竟然又来了。我感到胸中的怒火一下子沸腾起来。
“离远一点,唐普。离我远一点,离我的……”
戈碧的自私和无礼的态度使我压抑的愤怒全炸开了。加上克劳得尔的妄自尊大、加上**凶手的惨无人道、加上凯蒂的年轻无知,全被戈碧给引燃了。
“你以为你是谁?”我对着话筒吼道,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冲入话筒中的音量足以把塑胶震破。我大声咆哮着。“我会离你远一点!没问题!我就离你远一点!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戈碧,但是我不奉陪了!滚吧!游戏结束了!我不吃你精神分裂那套!我不吃你妄想症那套!而且我不,绝不,再也不会随你的心情起舞了!”我体内每一条神经都已超载,就像110伏特的家电用品插入220伏特的插座一样。我胸腔鼓胀,泪水在眼眶盈绕。
我颓然坐了一会儿,什么事也没做,什么事也没想,只觉得头晕目眩。
慢慢地,我挂回话筒。闭上眼睛,我在脑海里翻着歌本,选了一首歌。音乐旋律轻轻从我口中流出,低沉而沙哑。
第21节
清晨6点,一阵大雨敲打在我窗前。一辆偶尔经过的汽车,没过街上的积水,开始清晨的旅程。这几天来,这是我第三次看到黎明破晓。我不是磕睡虫,也不是早起的鸟儿。这星期三看到的三次日出,有两次是太晚睡,而今天则是起得太早。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了11个小时,一直睡不好,也没有得到休息。昨天接完戈碧的电话后,我在回家的路上大吃了一顿。炸鸡、加上综合作料的马铃薯片、玉米粥和苹果派。然后洗了热水澡,花很长时间把右脸的结痂揭去。这个小小手术没什么作用,我脸上的伤痕还是很明显。在晚上7点,我打开电视运动节目,在播报员简介选手资料声中,才昏昏睡去。现在是清晨6点,我打开电脑。我得写封电子信给凯蒂,透过麦吉尔大学的主机,传送到她的信箱。她只要打开笔记电脑,接上数据机,就可以看到我的信,然后在卧房马上回复我。真棒!网络的确好处多多。
荧幕上滑鼠的游标对我眨着眼睛,告诉我开启的文件上没有任何资料。它没错。电脑上现在是空白一片,什么文字也没有。我是什么时候建立这个档案的?是游行那天。只不过一个星期,感觉像过了一年那样久。今天是13号。离发现伊莉莎白·康诺的尸体已过了四星期,离玛格莉特·爱德基遇害的时间一个星期。
这些日子来,除了又发现另一具尸体之外,我们有什么收获呢?警方在圣博杰街的公寓外监视了一个星期,确定那个家伙再也没有回去过。真意外。上次的追捕一点用也没有,我们不知道“圣杰魁斯”的真名,就连最后发现的那个死者的名字也查不出。克劳得尔仍不愿承认这是连续杀人案,而莱思则认为我是太空闲了,没事找事做。
回到荧光幕上,我开始在表格上打下文字。身体特征、居住地、家居情况、工作、朋友、家人、生日、死亡日期、尸体发现日、时间、地点。我把种种可能有关联的资料全输入电脑,在最左边,则打上玛格莉特、伊莉莎白、茜儿和“无名氏”的名字,随后,我把无名氏消掉,打上“圣伦伯特白骨。”到了7点30分,我关掉档案,盖上笔记电脑,准备上班。
交通十分拥挤,于是我决定绕行维尼马利隧道。天空很黑,厚厚的乌云包围了这座城市,街上的水渍反映早晨拥挤车阵煞车灯的光彩。
车前的雨刷单调地摇摆着,把雨水刮离挡风玻璃两块交叠的扇形之地。我的头凑近挡风玻璃,像一只中了风的乌龟,努力透过被雨水浇湿的挡风玻璃看清前面视线。该换新雨刷了,我对自己说,但是明白没有时间去换。光是从家里开到研究所,就花掉了半个多小时。
我本来想去档案室,看看有没有更细的资料可以登记在表格上,但是我办公桌上已有两份文件堆在那儿。一个婴儿被发现死在市立公园里,尸体躺在小溪河床上的石堆间。拉蒙斯在文件上附上注记,说尸体的组织已经干燥,内部器官也无法辨识,其他部分则保存良好。他想知道这婴儿的年纪。这花了太多时间。
另一份文件是警方送来的报告。“在树林间发现白骨”,我最常见的案子,代表的情况很多,有可能是一只死猫,也可能是另一件谋杀案。
我打电话给但尼斯,要他准备替那具婴尸照x光片,然后下楼去检视刚送来的白骨。丽莎从陈尸室抱了个大箱子过来,放在解剖台上。
“就这些?”
“就这些了。”
她把手套递给我,我从箱子里抽出一根骨头。骨头上全是泥土,而且都硬掉了。我试着把包在骨头外的泥土剥掉,但土块硬得像水泥一样。
“先拍些照片和x光片,然后拿去泡水,把这些泥土剥掉。我待会开完会就回来。”
我和法医研究所的另外四位病理学家,每天早上都会和拉蒙斯开会,讨论旧案子或分配解剖工作。只要我有来上班,都会参加这个会议。当我上楼后,拉蒙斯、娜斯莉、伯格诺、派利第等人都已在拉蒙斯办公室里的小会议桌旁就位完毕。我从走廊的公布栏得知玛西去法院了,而爱蜜丽今天则请事假。
他们看到我来了,每个人都起身挪动位置,腾出一张空椅子给我。“早安”、“你好”的声音不绝于耳。
“伯格诺,你明天分配到什么工作?”我问。
“明天放假。”
我完全忘了明天是国定假日。加拿大国庆。
“要去参加游行吗?”派利第绷着一张扑克脸问。他的法文有浓厚的魁北克腔,教人很难听出他在说什么。我刚来的那几个月,都听不借他的话,使他总是对我皱眉头。现在,过了四年了,他说的话我每一句都懂得。
“这次我不去了。”
“你可以把脸漆成红色,这样就看不出脸上的伤了。大家一起笑了起来。“干脆就画一片枫叶,比较简单。”
“很好笑。”
我一脸无辜,扬扬眉毛,耸耸肩,手掌平摊。派利第用枯黄的手指夹着最后两寸的无滤嘴香烟,深吸了一口。有人曾说派利第从未离开魁北克以外的省份旅行。他今年已经64岁了。
“今天只有三件案子要解剖。”拉蒙斯说,把今天的案子全拿了出来。
“假日前夕的安宁。”派利第说,他的假牙嘎嘎作响。
“没错,”拉蒙斯拿出红笔。“至少天气冷了点,这也有帮助。。他浏览今天要解剖的尸体档案,每一份档案都附上详细的报告。一个人用一氧化碳自杀,一个老人被发现死在床上,一个婴儿被丢弃在公园。”
“这件自杀案看来很单纯,”拉蒙斯看着警方的报告。“白人……27岁……在自家车库自杀身亡……油箱全空、钥匙插在起动器上。”
他把几张拍立得相片摊在桌上。一辆深蓝色福特汽车停在车库中央的相片,排气管被人用干衣机的通风管封住,另一端塞进右边车窗内。拉蒙斯继续念道:
“有忧郁症病史……他杀嫌疑不高。”他看了娜斯莉一眼。“艾尔博士?”
他点点头,伸手接过那份文件。拉蒙斯在工作单上填上她的名字,接着拿起下一份文件。
“第26742号案件,死者是男性白人……78岁……思有糖尿病。”他略过一些内容,直接跳到有用的资讯。“失踪数天……他妹妹发现他……无外伤迹象。”他自顾自地看了一会儿。“奇怪的是,从发现尸体到她向人求援,中间的时间有些耽搁。显然这位太太在这段时间清理过现场。”他抬起头。“派利第博士?”
派利第耸耸肩,无奈地伸出手。拉蒙斯用红笔在表格上填上名字,便把整份文件交给他。连同这份文件,还有一个装满病历处方和各式药物的塑胶袋。派利第接过这些东西,说了一句玩笑话,但是我没有听清楚。
我注意力转向剩下的那个婴儿案件。桌上有好几张从不同角度拍的拍立得相片,可以看到现场是一条有小桥横跨的浅溪,婴孩的尸体被弃置在石堆间,小小的肌肉已经枯萎,黄色皮肤看来有点像旧羊皮纸。他的头发有的飘在水面上,有的盖住他呈蓝色的眼险。这孩子的手指张得很开,好像想抓什么能救他的东西。他全身赤裸,身子一半装在深绿色塑胶袋中。他看起来就像迷你埃及法老,被暴露丢弃在野外。我开始对塑胶袋有强烈的痛恨感。
我放回相片,听拉蒙斯分派工作。他已把这案子的摘要念完,并在档案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他要亲自解剖,要我帮忙分析骨骼以缩小年纪范围,要柏格诺帮忙看看牙齿。大家都没有问题,也没别的案子要讨论,会议便到此结束。
我倒了一杯咖啡进办公室。桌上有一个棕色大公文封。我打开它,抽出第一张婴孩的骨骼x光片,放在看片盒上。然后从抽屉拿出一份表格,开始检视工作。这婴孩的手上只有两根腕骨,指骨上没有被囊。我继续检查下臂骨,桡骨上也没有被囊。我看完上半部,在表格清单上填下骨骼状态,注记尚未填上的讯息。接着我再检查下半身,一张张x光片交替夹上看片盒。等我检视完毕,咖啡早已凉了。
婴儿诞生的时候,有些骨骼尚未发育完全,像腕骨在出生时根本看不到,在几个月大的时候才会长出来,甚至要到周岁后才发育完全。凭这些发育到一半的骨头,可以很正确断定一个婴孩的年纪。像这个孩子就只有7个月大。
我把观察结果写在另一张表格上,把所有文件都放在黄色的档案夹内,扔进秘书的公文篮里。我向拉蒙斯口头报告过后,便到解剖室去。
泥土还没完全清掉,但是己软化许多,足以让我窥探里面的骨骼。我花了15分钟剥土和清理,终于整理出八根脊椎骨,几根长骨和三个骨盆残片,一切证据都显示这是动物的尸体。我又花了30分钟时间继续清洗和分类,然后将结果记录下来。在上楼时,我请丽莎把这三个被害者:两只白尾鹿、一条中型狗的部分骨头拿去拍照。
露丝留了张字条在我桌上。我连忙赶到她办公室,她背着门,一手打字、一手拿着卷宗,目光在荧光幕和打开的卷宗间不停转换。
“我看到你的字条了。”
她举起手,又打了几个字,然后拿一把镇尺压在卷宗上。她转过来,双腿用力一推,整个人便连同椅子滑到她办公桌前。
“我把你要的档案都找出来了,在这里。”
她在一叠厚厚的档案之间搜寻着。第一次没找着,第二次从最上面慢慢翻,然后从中抽出一大叠文件,看了一眼后,便交给我。
“1988年以前没有资料。”
我接过那叠文件,有点惊讶。怎么可能有这么多?
“刚开始我用‘四肢切断’当关键字搜寻,这些就是第一次搜寻出的资料。太多了。里面有的是被火车辗死的、被机器绞死的,我想你一定不想要这些。”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我又加上‘恶意’这两个字,以缩小符合资料的范围。”
我看着她。
“结果什么都没有。”
“没有?”
“不过,这也不代表真的没有啦。”
“怎么说?”
“这些资料不是我输入的,过去两年来我们聘请了一些临时资料输入员,想尽快把过去所有档案都输入电脑。”她摇着头,声音有点恼怒。“司法部把电脑化的案子拖了好几年,然后要在一夜之间变出来。无论如何,那些资料输入员有标准输入格式:出生日期、死亡日期和死因等等,都有特定代号。但是若有一些较特殊的案子,比较少发生的,在没有标准代号可循下,他们就随便来,自创代号。”
“就像‘四肢切断’。”
“没错。也许有人用‘尸体残缺’,也许有人用‘肢解’,通常法医用什么字眼他们就跟着用。有时候,他们只简单输入‘刀切’或‘锯断’。”
我看着这一堆资料,完全气馁了。
“我试过各种代号,但是没有用。”
这个计划行不通了。
“用‘尸体残缺’搜寻,找出来的档案更多。”她等我翻至第二页,便继续说:“比‘四肢切断’还夸张。于是我使用‘四肢切断’加上‘恶意’来缩小范围,以选出那些在死后肢体才被切断的案子。”
我满怀期望地看着她。
“结果只找到一件一个男人死后砍断命根子的案子。”
“电脑让你的修辞学越来越厉害了。”
“啥?”
“没事。”又是一个开不起来的玩笑。
“于是我再用‘尸体残缺’加上‘恶意’,结果……”她手伸向桌面,拿起最后一份列印资料。“邦果!你们都是这么说的吧?”
“宾果。”
“宾果!我想这也许是你想要的。有些资料你可以不管,像这样毒贩用硫酸伤人的案子。”她指着几行她用铅笔圈出的案子。“这些不是你要的。”
我茫然点点头,翻至第三页,上面总共列了12笔案子。她在其中三件案子画上记号。
“但是我又想,也许还有一些案子会使你更有兴趣。”
我几乎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我的目光在这些案子中移动,而后被定在第六笔案子上。顿时,我心里升起一股伤痛情绪,很想马上回办公室。
“露丝,这样就够了,”我说:“比我期望的要好得太多。”
“有你能用的资料吗?”
“有,有,我想应该有。”我心里尽量自然地说。
“你要我把这些档案一个个叫出来吗?”
“不必了。我先把这些清单看完,再自己去档案管理室调原始资料。”
“也好。”
她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着。没有眼镜,她看起来好像少了什么东西,感觉有点不对。
“如果你有什么结果,一定要告诉我。”他说。
“没问题。”
我转身离开,背后传来她椅子脚轮滑过地板的声音。
回到办公室,我把这叠清单放在桌上,开始翻看。一个名字赫然跃出纸上——法兰丝·莫瑞钱伯。我已经完全忘记她了,法兰丝。保持冷静,我对自己说。不要妄下结论。
我强迫自己把清单上的资料都看完。康妮和瓦伦西亚的案子都在其上,一对被谋害的毒贩。茜儿·托提尔的资料也在上面。我看到一名洪都拉斯交换学生的名字,她被老公用猎枪射杀,尸体被从俄亥俄州载到魁北克,双手被切断,把尸体弃置在省立公园。其他四件案子我没看过,都是1990年以前的,那时我还没来这里工作。我到中央档案管理室,把这些档案调出来,独独跳过法兰丝的档案。
我依照编号,将这些档案按年代顺序叠好,决定只研究这几份档案就行。然而,不到几分钟,我刚才的决心就破灭了。我迳自奔向档案柜,取下法兰丝的档案。这份档案内容,让我的忧伤焦虑如火箭般发射升空。
第22节
法兰丝·莫瑞钱伯在1993年遇害,先被殴击,而后被开枪射杀。遇害那天上午10点左右,她邻居还看到她出来遛狗。两个小时后,她先生发现她死在厨房内。小狗仍躺在客厅,但是头不见了。这件案子我记得很清楚,虽然我没有参与调查过程。那时我在这里还只是约雇人员,每星期六搭机往返。彼得和我正闹得不愉快,所以我同意整个暑假都留在魁北克,希望三个月的小别能够挽回濒临破裂的婚姻。
法兰丝命案现场的残忍画面,让我相当震惊,至今仍印象深刻。我翻开现场的档案照片,当时的记忆一下子全涌了出来。
她躺在地上,身子一半在小木桌下,手臂和双腿全张开,白色的棉料内裤被褪至膝盖间。她周遭全都是血,沿着地板上的纹路流贯。墙上和流理台也沾上斑斑血痕。照片中,一张翻倒椅子的四只脚直指着她。
在现场一片血泊中,她的尸体看起来如鬼魅般白。她的腹部被切开,伤口从耻骨往上直达胸部,内脏从伤口进出。一把厨刀插进她双腿所形成的三角形的顶点,整把刀几乎完全插入。她的右手掉落在离她五尺远的地方,介于流理台与水槽之间。她当时是47岁。
“天啊。”我轻轻惊呼道。
我拿起解剖报告,正准备详阅时,查博纽在门口出现了。我猜他心情不太好。他眼睛充满血丝,也没向我打招呼便迳自走进来,问也不问就自己拉了把椅子隔桌坐在我对面。
我看着他,觉得有些眼花。那笨重的脚步声、那旁若无人的态度,一时之间,我看到坐在我面前的是彼得,我的心绪也飞回到过去的时光。他的身体曾经令我多么着迷。我不知道这份执迷是否来自于他专有的体型,还是出自于他的举止动作。也许只是纯粹因迷恋而生的感觉。我从未在他身上获得满足。我曾有过性幻想,而且相当强烈,但是自从看到他站在图书馆外的雨中时,我幻想的对象就都变成了彼得。现在,我可以换一个人了,我不由自主地想着。老天,布兰纳,清醒些。我赶紧强迫自己回到现实。
我等查博纽先开口。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我的搭档也许是个狗杂碎,”他用英语说:“但他不是坏蛋。”
我没有回答。我注意到他的裤子上有块四寸长的补钉,手缝的,心想这也许是他自己缝的。
“他只是……太固执了,不喜欢变化。”
“没错。”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我感到有点不安。
“然后呢?”我催促他说下去。
他往后靠着椅背,捉起自己的拇指指甲玩弄着,仍避开和我的目光接触。收音机里,正传来罗奇·沃伊斯尼的歌声“海伦”。
“他说他要去申诉。”他双手垂下,把脸别向窗外。
“申诉?”我试着让声音保持平静。
“向部长、局长和拉蒙斯申诉。他甚至到处搜集你的资料。”
“克劳得尔先生到底不高兴什么?”保持冷静。
“他说你越过界了,介入你没有权责管辖的案件。搞乱他的侦查。”他看着窗外明亮的阳光说。
我感到胃部一紧,热血直往上冲。
“说下去。”冷静。
“他认为你……”他在心中搜寻合适的字眼,好取代克劳得尔真正说过的字。“……太超过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仍避开我的目光。
“他说,伊莉莎白的案子没那么复杂,但是你想把它搞大,把一些不相关的线索全混在一起。他说你想把一件简单的命案变成一个美国式的精神病闹剧。”
“我干嘛要这样做?”我的声音稍微上扬了些。
“妈的,布兰纳,这又不是我的想法,我怎么会知道。”他的目光终于接触我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不自然,显然不情愿来这里。
我的目光向着他,但没有真正看他,想让时间来缓和一下我激起的肾上腺素。我知道一封申诉信会发挥的效果,情况对我相当不利。我参与过别人申诉的案件。担任过纪律委员会的成员,深知就算最后没有处分,调查的过程也会很麻烦。
我们沉默地对坐着,没有人开口。
“海伦你的举手投足,让我为你疯为你狂……”收音机低唱着。
不斩来使,我对自己说。我的目光转到桌上的那个档案夹,桌上十几张光面相片,拍的都是同一个乳白色皮肤的尸体。我拿起照片,想了一下,然后看着查博纽。我没打算对他提这件案子,但是他正看着我手上拿的相片。管他的,反正事情不会变得更糟了。
“查博纽先生,你记得一位名叫法兰丝·莫瑞钱伯的女人吗?”
“法兰丝?”他把这个名字念了几遍。“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对不对?”
“快两年了。1993年1月。”我把照片递给他。
他看过照片,点点头。“我记得,如何?”
“查博纽,你想想看,这件案子你还记得多少?”
“我们还没捉到这个凶手。”
“还有呢?”
“布兰纳,告诉我,你该不会又想查这个案子吧?”他又看了一遍相片,原本的点头现在变成摇头了。“不可能,她是被射杀的,和这次的案子不同。”
“那个混蛋凶手剖开她了,还把手臂砍断。”
“她太老了,我记得她47岁了。”
我瞪了他一眼。
“不,不,我的意思是说,比其他受害人老。”他慌忙解释着。
“杀害法兰丝的凶手把刀子插进她的阴道。根据警方报告,现场留有大量血迹。她被人拿刀插入时,还活着。”
他点点头。我不必向他解释,伤口若是在死后才造成,会因为心脏停止跳动的关系而出血不多。法兰丝的命案现场则留有大量血迹。
“玛格莉特被人插入雕像,那时她也是活着的。”
我默默从背后抽出伊莉莎白的档案,抽出命案现场照片,摊在查博纽面前。相片中是一个装在塑胶袋里的躯体,上面映着午后4点阳光的斑斑阴影。现场没有动过,除了覆盖其上的叶子和泥土之外。那根通条就插在那儿,红色的橡皮吸盘几乎快没入骨盆,木头手把在尸体内直指着被砍断的头部。
“我相信杀害伊莉莎白的凶手塞入这根通条的力量,足以贯穿她腹部,直到横膈膜。”
他聚精会神地研究那几张相片。
“这三个被害者都一样,”我在一旁说道:“同样在生前被人用异物塞入阴道,同样遭到分尸。这是巧合吗?查博纽先生?有多少性**有这种癖好?查博纽先生?”他伸手抓抓头发,然后手指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把。
“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也是今天才拿到法兰丝的档案,若光凭玛格莉特和伊莉莎白的案子,说服力又不够。”
“那莱恩怎么说?”
“我还没告诉他。”
我无意识地摸着脸颊上的疤痕。我的样子看起来仍像参加过一场拳击比赛一样。
“该死!”他轻声咒骂一声。
“怎么了?”
“我想,我开始相信你了。克劳得尔若知道,一定会踢爆我的小弟弟。”他的手指仍不断敲打着。“还有吗?”
“伊莉莎白和茜儿骨头上的锯痕几乎完全相同。”
“我知道,莱恩说过了。”
“和在圣伦伯特找到的尸骨也相同。”
“第五个被害者?”他说。
“你反应倒很快。”
“谢谢,”他敲着扶把说:“知道死者身分了吗?”
我摇摇头。“莱恩还在查。”
他举起一只手扶着下巴,手指关节盖满粗毛,有点像他头部的缩小版。
“你想凶手依什么来挑选被害人?”
我双手一摊。“她们都是女性。”
“很好。年纪呢?”
“从16岁到47岁。”
“体型呢?”
“各种体态都有。”
“居住地呢?”
“遍布整张地图。”
“那个**到底依什么挑选被害人?长相吗?她们穿的鞋子吗?她们买东西的地方吗?”我回报以沉默。
“你有找出这五个人的任何共同点吗?”
“她们五个人都先被猛殴,然后才被杀害。”
“没错,”他俯身向前,两手压在膝盖上,弓着身,双肩一垮,深深叹了一口气。“克劳得尔还在写什么笨蛋申诉信。”
查博纽一走,我便打电话给莱恩。他和贝坦德都不在,我只好留了话。我把其他档案看完,没什么发现。当我看完最后一份档案,才发现自己肚子饿了——已经1点15分了。难怪。
我到八楼的餐厅买了一份火腿起司三明治和一瓶无糖可乐,回到办公室,命令自己要休息一下。命令才刚下完,我又拿起电话找莱恩。还是不在,大概去吃午餐了。我咬了一口三明治,思绪开始浮动漫游。戈碧,不行,不想她了;克劳得尔,不想;圣杰魁斯,不能想。
凯蒂。我该怎么联络她?现在吗?不可能。我不想她,结果思绪飘回彼得身上,我身上突然产生一股熟悉的悸动。想起他颤抖的皮肤,我居然心跳加快起来,感觉两腿之间发热潮湿。没错,我们过去是有过激情。“你现在只是发春罢了,布兰纳。”我又狠狠咬了一口三明治。
想起另一个彼得。夜晚的争吵、激辩、一个人吃晚餐。一想起过去的愤恨,果然马上平抚了情欲。我吸饮一口可乐。为什么会常常想起彼得?如果我们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谢了,少来这套。
自我放松治疗并不管用,我干脆再把露丝印给我的清单看一遍,并小心不把酱汁滴在文件上。我翻到第三页,想看看露丝勾出来的三件案子,但是她的铅笔刚好画在字上,看不清楚。我好奇地拿橡皮擦把铅笔痕擦掉,阅读内容。有两件案子是关于尸体被塞人桶子里,再倒进硫酸。用化学药物毁尸的情况越来越流行。
第三件案子让我有点迷惑。从编号来看,这是法医研究所在1990年的案子,主持解剖的是派利第博士。没有列上验尸官的名字,在名字那一栏则填上:单身。至于出生日期、解剖日期和死因等栏位都是空白的。唯独备注栏被填上“四肢切断/恶意”才会被露丝搜寻出来。
吃完三明治后,我到中央资料室调出这份档案。里面只有三样东西:一份警方报告,一张法医的解剖结果,以及一个装有相片的信封。我看过相片,读完报告,便直接去找派利第。
“有空吗?”我对着他微驼的背影说。
他从显微镜上抬起头,一只手拿着眼镜、一只手拿笔。“请进,请进,”他慌忙把眼镜戴上,请我进去。
我的办公室里有窗户,而他有的是空间。他跨着大步横过办公室,走向摆在一侧的沙发和茶几。他伸手探入研究服口袋,掏出一包香烟递给我。我摇摇头。每次来找他都要历经一次这样的仪式。他知道我不抽烟,但每次都会递给我。和克劳得尔一样,派利第也是相当固执。
“有什么事要我效劳?”他说,点上一根烟。
“我对你以前解剖过的一件老案子很好奇,1990年的。”
“噢!老天,我怎么可能记得这么久以前的事?有时我连我家地址都记不清,”他倾身向前,一手托住下巴,露出一副耍诈的表情。
“有时候我还把地址写在火柴盒上。”
我们一起大笑起来。“派利第博士,我想你一定记得每一件你想记的事。”
他耸肩晃脑,一副无辜样。
“别闹了,我把档案带来了,”我把档案夹打开。“警方报告说尸体被装在运动袋里,丢弃在公车站后。一个酒鬼打开它,以为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没错,”派利第说:“正直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们应该聚集起来组织兄弟会。”
“反正,他不喜欢那个气味,他说……”我快速浏览警方笔录,念出当事人说的话。“撤旦的气味从那袋子里窜出来,包围了我的灵魂。”
“好诗,我喜欢。”派利第说:“他为什么随便就出口成章。”
我不理他,继续看下去。“他把袋子提去给车站管理员,是管理员报的警。他们发现袋子里是一个用桌布包裹起来的尸体。”
“真恶心,我想起这件案子了,”他伸出一只枯黄的手指比向我。“毛骨悚然,恐怖极了。”他脸上装出害怕的表情。
“派利第博士?”
“那是终站猿猴命案。”
“我没有看错这报告吧?”他扬起眉头,不明白我的意思。
“真的是猴子?”他严肃地点点头。“卷尾猴。”
“它为什么被送来这里?”
“因为它死了。”
“我知道,”每个人都会说笑话。“但是为什么会送来验尸?”
我脸上一定露出希望他直接讲答案的表情。“因为袋子里的尸体很小,又被剥了皮分尸。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警方还以为是胎儿或新生婴儿的尸体,所以才送来这里。”
“这件案子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我不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答案。
“没有,只是一只被肢解的猴子。”他的嘴角上扬,微微笑着。
“没什么不一样,猴子还不是就这样杀的。”
问了等于白问。
“那你们知道谁是那只猴子的主人吗?”
“说实话,我们还真找到了。这个消息一见报,马上就有一个家伙从某所大学打电话来。”
“魁北克大学吗?”
“对,我想应该是。他是生物学还是动物学家,我搞不清楚了,反正他说英文就对了。啊,等一下。”
他起身走去拉开一张抽屉,翻拣了一会儿,拿出一捆橡皮筋绑住的名片。他把橡皮筋剥去,从中挑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就是他。他来指认猴子的时候,我看过他一眼。”
名片上写着:派克·拜雷博士,魁北克大学生物系教授。名片上还有电子信箱、电话号码、传真号码和地址。
“事情怎么发生的?”我问。
“那位先生在学校养这只猴子作研究用,结果有一天他到学校里,发现猴子不见了。”
“被偷了吗?”
“被偷?被放生?自己逃走?谁知道?”
“他是看到报纸才知道自己的猴子已经死了?”
“没错。”
“它怎么了?”
“猴子吗?”
我点点头。
“我们把它还给……”他指着那张名片。
“拜雷博士。”我替他说。
“没错。因为它在这里无亲无故。至少,在魁北克没有。”他一脸正经地说。
“我明白了。”
我再看了这张名片一眼。这件案子看来没什么了,我的左脑说,但在此时,我却听见自己问道:“这张名片能借我吗?”
“当然。”
“还有一件事,”我一边收捡东西,一边问:“你为什么要称这件案子为终站猿猴?”
“这,很明显。”他回答,语气有些惊讶。
“明显什么?”
“那猴子呀。它不是走到一生的终站了吗?”
“原来如此,我懂了。”
“还有,这是它被寻获的地方。”
“那里?”
“终站啊,公车终点站。”
有些事情真的需要经过翻译,真不幸。
那天下午剩余的时间,我把这四份档件全输入先前我在电脑画好的表格中。发色、眼色、肤色、身高、宗教、姓名、生日、住址、星座……我把一切能填上的都填上了,计划最后再来一一比对。甚至我还怀抱期望,也许等我表格做好,就会自动发生她们之间的关联。也许,我现在只是需要有一件事情做,好让我不要胡思乱想。
到了4点15分,我再拨一次电话给莱恩。他虽然不在座位上,但接线生说她刚刚有看到他,于是便替我找人去了。我拿着话简等,目光落在那只猴子的档案上。在无聊中,我把照片倒出来。照片两种,一种是拍立得照的,另一种是五乘七的彩色照片。接线生回来了,她说到处都找不到莱恩。好吧,她叹口气,再去咖啡室替我找人。
我翻动这些拍立得照片。一张猴子尸体送进陈尸室时的相片。一张紫黑色运动袋的相片,拉链拉上和拉开的都有,后者可看出袋里有一捆东西。接下来那张照片是那捆东西放在解剖台上拍的,还没有解开捆绑。
剩下的六张相片拍的是猴尸各部位。由放在解剖台上的小刀,可以看出尸体的确很小,比胎儿或新生婴儿还小。腐烂的情况很严重。肌肉已开始发黑,上面好像还爬有小虫。摄影者站的位置太远,尸体表面又太脏了,我只能概略分辨出头部、躯干和四肢,无法看得更清楚。
接线生回来了,她肯定莱恩不在那里。我只好再留个话,便挂断电话,等明天再和他联络。
这些五乘七彩色相片的摄影位置较近一些,而且尸体也清理过了,一些拍立得相片看不出的细节,现在都清晰可见。这个小动物被剥了皮、切成数块。拍照片的人也许是但尼斯,他已经把尸块按原来的位置排列好,才开始拍摄。
我翻开这些照片,不由得想到肉商宰好待炖的兔子。只有一个部分例外,第15张相片展示出一只细小手臂的末端,有四根完整的指头和一根向手掌内卷曲的拇指。
最后两张照片拍的是猴子的头部。去掉毛皮,猴子的头部看起来真的很像初生胎儿,赤裸而脆弱,只有桠柑大小。不过,尽管它脸看起来很平,五官酷似人类,但不需要请教珍·古德(Jane Goodall),就能知道它不是人类小孩。它的嘴里长满牙齿,连臼齿也长出来了。我计算了一下,上下左右各有三颗小臼齿。这只“终站猿猴”是从南美来的。
这只是另一个动物尸体的案子,我对自己说,一边把照片放回信封。我们经常会处理这种案件,被猎人遗弃剥了皮的熊爪、被宰杀猪羊的废弃器官、被丢人河中的狗或猫。总是会有人误把它们的尸体当成是人。不过,人类的残忍总是让我震惊不已。我永远也没办法适应。
为什么这个案子会引我注意?我又看了一次五乘七照片。我知道,是因为猴子也是被人分尸的。很好。我们经常看到动物尸体,有些混蛋会以虐杀动物为乐。就这件案子而言,也许是一位被当掉的学生,拿教授养的猴子出气。
看到第15张相片时,我停住了,目光被钉死在相片上。再一次,我又感到胃部打起结来,我看着这张相片,伸手拿起电话。
第23节
在下课后,再也没有比学校大楼更空的地方。这使我想到中子弹爆炸后的遗迹。日光灯照耀,水池喷着泉水,钟声按时响起,电脑终端机诡异地运作,人们都不见了。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疾步跑向课堂,也没有键盘敲打声。整个校园沉静得就像地下墓穴。我坐在魁北克大学派克·拜雷教授的办公室外的长椅上。离开法医研究所后,我先到健身房运动,再到超市买了一些日用品,然后吃了一份蛤蜊酱意大利面。现在,我则是一个人不耐烦地在此等候着。
若说生物系很安静,不如说它像夸克一样小。楼上楼下各教室办公室的房门都早已关上,而我不仅把走廊上布告栏的内容全看过,而且看了两次。
我第一百万次低头看表——晚间9点12分。该死,他9点下课,现在早该出现了。至少,他的助教是这么说。我站起来,来回距步。似乎等人就一定要踱步……9点14分。混帐。
9点30分,我放弃了。当我把皮包挂上肩,准备离开时,我听见从视线以外的地方传来一扇门开启的声音。一会儿后,一个抱着一大叠实验书籍的男人匆忙从转角走来。他穿着一件破旧的羊毛衫,一边走一边调整手臂姿势,以防书本掉落。我猜他的年纪大约40岁左右。
他看到我,便停下脚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正准备自我介绍时,一本书从最上层滑落。我们一起向前想接住那本书,结果,他原本捧住的书全垮了。大大小小的书本像纽约市新年洒的碎彩纸般,一下子全四散在地上。我们一起花了几分钟把书一本一本捡起来,然后他打开办公室大门,把这整叠书放在桌子上。
“很抱歉,”他讲的英文有浓厚的法国腔。“我……”
“不要紧,”我说:“我一定吓到你了。”
“是……哦,不。是我不对,我应该分两次拿。我每次都这样。”他说的并不是美式英语。
“这都是实验用书?”
“是的。我刚才教的是生态学。”
在河岸那端,夕阳的光芒透进窗内,轻轻映在他的身上。苍白粉红的肤色,浆果般红的双颊,香英兰色的头发。他的胡子和睫毛都是琥珀色的。他整个人像是烧出来的,而不是晒出来的。
“听起来满有趣的。”
“希望我学生们也这么想。我能……”
“我是唐普·布兰纳,”我说,从皮包里掏出一张名片给他。“你的助教说我可以在这个时候来找你。”
他接过名片,我把来意表明。
“没错,我记得那件事。那只猴子不见了害我难过得要死,它总是逗人开心。”突然,他叫道。“你何不坐下来谈?”
我还来不及反应,他便匆忙把一张椅子上叠的书籍杂物全搬到地上。我趁机环顾四周。他的小办公室让我联想起洋基队的体育馆。
在办公室内每一寸墙壁上,只要有空位,就贴上各种运动的照片。棘鱼、珠鸡、狨猴、疣猪,甚至土豚,完全不按动物分类法,乱七八糟地挂在墙上。
我们面对面坐着。他坐在办公桌后,脚搁在一只拉出一半的抽屉上,而我则坐在挪出空位的椅子上。
“没错,它真能逗人开心,”他又说了一次,然后话题一转。“你是人类学家?”
“嗯哼。”
“熟悉灵长类?”
“不,曾研究过,但不太熟。我曾在夏洛特的北卡罗来纳大学人类学院教书。有一次我开过灵长类生态或行为学的课,除此之外,就很少触及这个领域。光是法医的事情就忙不过来了。”
“很好,”他摇着我的名片说:“你怎么研究灵长类的?”
奇怪了,到底是谁调查谁。“我对灵长类的骨质疏松症很感兴趣,尤其是社会行为和疾病发生的相互作用关系。我们研究动物模型,也常利用恒河猕猴,操纵它们的社会组织,制造压力状况,然后再研究它们骨头的变化。”
“你有到野地研究过吗?”
“只到过一些小岛而已。”
“哦?”他的眉毛拱成弓形,一副充满兴趣的样子。
“例如波多黎各的圣地亚哥岛。过去我在南卡罗来纳的摩根岛上一所学校教了几年书。”
“有恒河猕猴吗?”
“有。拜雷博士,你能不能讲一点关于那只失踪猴子的事?”
他不理会我的要求,仍追问道:“你怎么从研究猴子骨头变成研究人的尸体?”
“骨骼生物学。这是两者共同的核心。”
“啊,说的也是。”
“猴子的事呢?”
“那只猴子,也没什么好说的。有一天早上我进到研究室,发现笼子是空的。我们猜也许有人忘了把门闩锁好,或者,也许是阿莎——那只猴子,自己把门闩打开。你知道,它们的确会这样做。它的手灵巧得很。总之,我们找遍整个校园,也问过校警,找过每一个角落,结果你都知道了。”
“你养那只猴子做什么研究?”
“事实上,阿莎不是我的研究计划,是一个学生的。我虽然对动物沟通系统很感兴趣,但这不是我的专长。”
“你学生的研究计划是什么?”我问。
他皱了一下眉头,摇摇头说:“语言。新世纪灵长类学习语言的能力,这是玛丽丝的研究项目。”他拿起一支笔在前额晃着,哼了一声,然后重重在桌上敲了一下。
“玛丽丝?”
“我学生。”
“实验成功吗?”
“谁知道?她根本没有时间。计划才开始5个月,猴子就不见了。后来玛丽丝也走了。”
“她休学了?”他点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拿着笔在实验书上画着三角形。我等着,给他时间自己思考。
“她交了男朋友。那个男孩子经常来学校骚扰她,闹着要她休学。她只对我提了一两次,但我想这一定是主因。我在学校办的舞会上看过那男的几次,我总觉得他有鬼。”
“怎么说?”
“就是……我也不知道,反社会倾向、愤世嫉俗、性格乖癖、态度粗鲁。他好像也没什么一技之长……我一看到他就想到猴子。你知道吗?他好像从小就离群索居,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人相处。不管跟他说什么,他总是眼神不定地傻笑。天啊,我讨厌死他了。”
“你怀疑过是他干的吗?也许是他杀了阿莎,好让玛丽丝研究不下去,迫使她休学?”
他的沉默告诉我他的确曾这么想。“听说那时他人在多伦多。”
“他有提出证明吗?”
“玛丽丝相信他,我们也无话可说。她那时难过得要死,追查又有什么用?反正阿莎都死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问接下来的问题,不过还是开口了。“你看过玛丽丝的研究报告吗?”
他停止涂鸦,眼神锐利地看着我。“你是什么意思?”
“她会不会故意隐瞒什么?有没有别的因素使她想放弃这项研究?”
“没有,绝对没有。”他坚定地说。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否定的。
“她还和你联络吗?”
“没有。”
“你的学生都不和你联络?”
“有的会,有的不会。”他又开始胡乱画起三角形。
我换个方向问。“还有谁会接近那个……是实验室吗?”
“只是个小实验室。养在校内的动物不多,因为地方不够。她也知道,每个动物都得养在不同的房间。”
“哦?”
“法律有规定,不管是研究用、商业用、私人饲养,都必须遵照政府颁布的规章饲养。”
“有没有关于安全的规章?”
“当然有,那规章是很详细的。”
“那你们采取什么安全措施?”
“我目前研究的是棘鱼。”他转身用笔指着墙上的鱼相片。“它们不需要什么安全保护。我有一些学生在实验室里养免子,它们也不需要。”
他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只有阿莎是属于列管动物,所以我们的安全措施做的不是很完善。它自己有个小房间,平常都会上锁。当然,笼子也会上锁。外面的实验室大门也会上锁。”他顿了顿。
“我曾回想过,但是记不起来那天晚上,谁最后离开实验室。我知道那天晚上我没课,所以不会是我最后走。也许有某个研究生做最后检查。助教是不会去主动检查的,除非我要求她去。”
他又停了一下。
“我想过可能是外面的人闯进来,但是大门不可能没有上锁。这些学生都满尽责的。”
“笼子当然有锁,只有一个挂锁。那个锁连同猴子一起失踪,我猜可能被人锯断了。”
我试着尽量自然地提出下一个问题。“你们有发现什么不见的部分吗?”
“不见的部分?”
“阿莎被人切成数块。它有部分器官不见了,不在那个运动袋里。我怀疑会被凶手故意丢弃在这里。”
“什么器官?什么不见了?”他粉白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它的右手。拜雷博士,它的右手被人从腕部砍断。没有在运动袋里。”
我不想告诉他那些被害人的手掌同样被切断,而这正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他沉默着,双手枕到脑后,整个人往后仰,目光定在我背后某一个点上。他原本如浆果般的脸颊,现在变成大黄的颜色。在他的档案柜上,一个时钟收音机正滴答作响。
良久良久,我才打破沉默。
“你回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然而,就在我认为他不会回答这句话之时,他开口了,“我想杀这只猴子的人一定是个**,一定住在学校附近,也许是在那个化粪池中繁殖长大的。”
他呼吸的声音很沉重,讲完上面的话后,又加了几句,声音轻得像呼吸声。我没有听清楚。
“什么?”
“玛丽丝真的很不值得。”
他对这件事的态度有点奇怪,但我忍住没有说出来。此时,学校的钟声突然响起。我看看手表——10点整了。
我避开他提出的问题,不愿讲出我追查这个四年前旧案子的原因。我向他道谢,并拜托他若想到任何有关这案子的事就打电话给我,然后便起身离开。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目光仍停留在我背后某处。我猜,他的思绪已坠入遥远的时空之中。
我对缅恩区还不太熟,但为了到魁北克大学,我又把车子停在那天晚上的小巷子里。我曾来此寻访戈碧,虽然才过了两天,但现在感觉好像是太古时期的事。
今天比那天冷,还下着细雨。我拉上夹克拉链,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出了大学校区,我往北走在圣丹尼斯街上,经过一排高级的百货公司和夜总会。虽然这里和圣罗伦街仅隔几个街区,但水准有如天壤之别。圣丹尼斯是个寻觅的好地方——衣服、银耳环、伴侣、一夜情,因此引来这里的年轻人很多。几乎每个城市都有一条像这样的梦幻之街,然而蒙特娄市却有两条:讲英语的人到克利桑街,讲法语的人到圣丹尼斯街。
我站在得麦松纳夫街口等红绿灯时,想到阿莎的事。拜雷也许是对的,那个公车站就在我右前方不远处。杀那只猴子的人,应该不会为了丢弃尸体而跑到很远的地方。凶手是当地人的机会很大。
我看着一对年轻情侣从魁北克大学捷运站走出来。他们走在雨中,像一双刚从干衣机拿出来的袜子般紧紧依偎着。
杀猴子的人也可能是通勤者。是啊,布兰纳,捉了猴子,坐捷运电车回家,打死、肢解它后,再坐捷运把尸体运回来,丢在公车站。想得好。
绿灯亮了。我穿过圣丹尼斯街,沿得麦松纳夫街往西走,心中仍想着刚才与拜雷的谈话。我为什么会觉得他的态度奇怪?是他对学生表现出太多的情感吗?对猴子关心太少?为什么他看似那么……反对研究阿莎的计划?他为什么不知道猴子少了一只手掌的事?派利第不是请他来指认猴尸吗?难道他没注意到猴子的手掌不见了?猴尸发还给他,他的确把猴尸从法医研究所带走。
“混帐!”我叫了出来。
前面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回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对他笑了一下。他摇摇头,一语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你真是个大白痴!我痛骂自己。你居然没问拜雷他怎么处理那具猴尸?你真会办事!
谴责自己过后,内心的自我提出建议,决定赔偿我一根热狗。
我知道今晚不会那么早睡,便接受这个提议。我走到圣多明尼克街的“吉川乔餐厅”,点了一份热狗、薯条和可口可乐。一边吃刚做好的美食,一边凝视墙上的旅游海报。窗外的车流量慢慢增大了,缅恩区开始加快它运行的脚步。
一个男人走进餐厅,大声地和老板交谈,话中带有浓厚的希腊口音。他的衣服全湿了,浑身散发着一股混合烟草、油脂和不知名香料的味道。细细的雨珠在他头发上闪闪发光。他发现我在看他,便对我微笑了一下,扬扬浓密的眉毛,伸出舌头缓缓舔过上唇。倘若再熟一些,他肯定会对我展现他的痔疮。衡量他的成熟度,我判断他的水准只有中下阶层,于是便把注意力转回窗外的街景。
隔着雨痕斑斑的玻璃窗,我依稀能看见对街的一排商家。我一家一家读着商店的法文招牌,有些店名和贩卖的商品完全牛头不对马嘴,有些则花稍得让人眼花缭乱。一致的是,在假日前夕,这些店全都打佯了,安静而黑暗。
我把热狗和薯条的包装纸揉成一团,扔进**桶,随后又扔进可乐空罐,起身离开。
车子仍好端端停在我停车的位置上。开着车,我脑中仍想着那些命案。
雨刷每扫过一次,我眼前就出现一幅新幻象。阿莎被截断的手掌……刷刷……法兰丝断落在厨房地板上的手臂……刷刷……茜儿断裂的肌腱……刷刷……完整砍断的腕骨……刷刷……”
被砍的都是同一侧的手吗?不记得了,得查清楚。被害人没有人手不见。是巧合吗?克劳得尔是对的吗?是我太过妄想?也许杀掉阿莎的人有收集动物手掌的癖好。他是过度狂热的爱伦坡迷吗?……刷刷……凶手是男是女?
11点15分,我把车子开进车库。我整个人已完全精疲力竭,今天整整己活动了18个小时,一根热狗是不会让我睡不着的。
博蒂没有在门口等我。它躺在壁炉旁的摇椅上,静静享受孤独的滋味。我进到屋里时,它抬起头,张着黄色的眼球看着我。
“晦,博蒂,今天过得好吗?”我眯呜叫着,伸手搔它的下巴。“有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啊?”
它躺下去,伸长脖了,对搔痒毫无感觉。我把手缩回时,它张大嘴打了个呵欠,把下巴枕在双爪上继续睡觉。我迳自走进卧房,知道它一定会跟进来,松开发夹,把衣服脱下来扔在地上,我掀开棉被,倒在床上。
我一下就陷入无梦的熟睡。没有幻想幽灵出没,没有担忧阴谋威协,只感有个温热的东西挨着我的腿。我知道博蒂也上床来了但我没有理它,自顾自地沉睡在一片漆黑之中。
然而,我眼睛突然打开,心脏狂跳起来。我莫名其妙地完全清醒了,紧张地注意四周状况,但不明白为什么。清醒地太过突然,我还来不及适应这个情况。
房间一片漆黑,闹钟显示的时间是12点7分。博蒂不在了。我躺在黑暗中,屏住呼吸,努力倾听着周遭的动静。为什么我会自己醒来?我听见什么声音吗?是不是我心中的电达侦测到什么光点?还是声纳搜寻到某个讯号?博蒂也听见什么声音吗?它上哪儿去了?它晚上不会乱跑的呀。
我放松身体,更仔细地聆听。现在唯一听见的就只是胸中心脏砰砰地跳动声。整间屋子沉睡在一股诡谲的静谧中。
而后,我听见了。一声细微而模糊的金属撞击声。我僵在床上,忘了呼吸。10秒。15秒。20秒。没有第二声传来。在我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时,那个声音又来了。卡嗒。我惊惧地咬紧牙根,握拳的指尖紧紧掐进肉里。
是这栋公寓某位住户回来了吗?不可能,我早就听惯邻居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完全不一样。
轻轻地,我把棉被掀开,双脚挪至床边。还好前晚够邋遢,我跟着脚尖走在地毯上,抓起地上的T恤和牛仔裤穿上。
我停在卧房门口,想找看看有没有防身的东西。没有半个能用的东西。外头没有月亮,但街灯的光线从另一间卧房钻进窗内,微弱地使得走道还有些光亮。我悄悄前进,经过浴室,走向大门。每走几步,我就停下来,屏气凝神,细听任何一个声音。走到厨房门口时,声音又传来了。卡嗒,卡嗒。这声音似乎是从面前中庭的落地窗那里发出的。
我溜进厨房,探头向落地窗那儿窥视。没有人影。我一边暗自咒骂自己过去一向反对私有枪械,一边环顾黑漆漆的厨房,找看看有没有东西可当武器。我扶着墙壁在黑暗中走着,摸向橱柜,轻轻挑了一把面包刀。我双手不停地颤抖着,倒握面包刀,手臂保持高举姿态。
慢慢地,我一步一步,跟着脚尖向前,走到足以窥视客厅的地方。客厅和卧房和厨房一样,完全漆黑一片。
在微弱光线中,我看到博蒂坐在那里。它坐在落地窗前几寸的地方,眼睛直盯着外头的草地。它全身紧绷,背部拱成弧形,像一张已拉开的弓。
又一声卡嗒声响了,差点让我的心跳和呼吸一起停止。声音是从外面来的,博蒂早就听见了。
我蹑手蹑脚走到博蒂身边,无意识地伸手拍它的头。它好像完全没发现我走近,也没料想到有人会突然拍它,它缩了一下,爪子用力抓了一下地毯,便冲到角落去了。地毯被它扒起一小块痕迹,在阴森的光线下,看起来像几个小逗点。如果猫也会说话,博蒂一定会害怕地大叫起来。
它逃走使我更胆怯了。一时之间,我瘫痪在那里,动也不动地像复活岛上的石像。
学学那只猫,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心里一个惊慌的声音说。
我后退一步。卡嗒,卡嗒。我停住了,紧握刀子,好像它是救难索一样。安静而黑暗。的登,的登。我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运用脑海还有思考能力的部分思索着。
如果有人潜进屋里,我的部分大脑告诉我,那他一定在你背后。你应该向前逃,而不要向后跑。但是,如果那个人是在屋外,就不要让他进来。
的登、的登。
声音是外面传来的,我对自己说。博蒂是看着窗外的。
的登、的登。
得看外面一眼。你可以躲到窗帘边,揭开一角向外窥视。说不定就能看到外头的人影。
逻辑合理。
我握着面包刀,在地毯上慢慢移动,抵达落地窗旁的墙边。深吸一口气后,我稍稍掀开窗帘。院子里的东西虽看不清楚,但尚能辨认。树木、长椅、灌林。除了被风吹动的树梢外,没有会移动的东西。我向外窥视了好一会儿,仍没看到什么动静。我伸手探向落地窗的门把。锁并没有被打开。
刀仍高举在手上,我沿着墙边向大门旁的保全系统走去。保全系统的灯光还亮着,显示一切正常。我一时冲动,按下了警报测试的按钮。
顿时,警铃声大作。我大吃一惊,整个人跳了起来。
“笨蛋!”还能动作的部分大脑告诉我。“保全系统的灯还亮着,表示没有人侵入!没有门窗被破坏!你没事干嘛试警铃!”
“那么,那个人一定在外面。”我回应大脑,浑身仍不停发抖。
“也许吧,”大脑说,“这样状况还不算坏。把所有的灯都打开,让屋外的人知道里面有人还醒着。”
我打开玄关的电灯,然后飞快跑去按下走道上所有灯光的开关。果然屋里没有入侵者。我坐在床沿,仔细听着。卡塔、卡嗒。声音又传来了!我跳了起来,刀子差一点划伤自己。
在肯定屋里没有人闯入的情况下,我壮起胆子。好吧,你这个狗杂碎,我先看清你是谁,再打电话报警。
我向落地窗移动,这次走得快多了。客厅仍然很暗,我走到窗帘后,揭开一角往外看。
外面的景象还是一样。几个朦胧的树影,被风轻轻吹动着。卡嗒、卡嗒。我又吓了一跳,随后再想,这个声音一定是从门后传来的,而不是有人撬门的声音。
我想起来院子装有照明灯。没时间管会不会骚扰到邻居,我去按下灯座开关后,便马上跳回落地窗边。照明灯的光线虽不是很强,但也足以照亮整个院子。
雨已经停了,剩下的只是有风,一阵薄雾裹住了光束。我又听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我硬着头皮,切断保全系统,打开落地窗门,一头冲进院子里。
在院子左边,只有一片云杉林影,没有人的影子。在微风中,树影轻轻晃动。卡嗒、卡嗒。声音又传来了。
是篱笆门。声音是从那里来的。我猛然转头,正好看见篱笆门轻轻合上,随即又被风吹动,门日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卡嗒、卡嗒。
我懊恼不已,冲至篱笆门边。过去怎么都没注意到门闩会发出声音呢?此时,我心头一震——门闩上的挂锁不见了。原来是少了挂锁,篱笆门才会被风吹动,在有限的距离内撞出声音。难道是威尔森先生除完草忘了把门锁上?一定是他。
我把篱笆门尽力关紧,不让风再把门推动,然后转身往屋内走。此时,我又听见一个声音,一个模糊而黯哑的声音。
往声音来源望去,我看见花园里有一个怪东西,有点像南瓜。在风中,那个东西偶尔发出沙沙声——是塑胶袋被风吹动的声音。
顿时,恐惧感如排山倒海袭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塑胶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我双脚颤抖着,慢慢走过草地,提起那个塑胶袋。
只看了一眼,我便把头别开,开始呕吐起来。我用手背擦着嘴,向屋内狂奔,把门猛然甩上锁紧,重新开启保全系统。
我浑身颤抖地摸出电话簿,踉踉跄跄奔至电话前,努力克制自己不按错号码。铃响四声后,对方接起了电话。
“你过来一下,拜托。”
“布兰纳?”还没睡醒的声音。“又他妈的出了什么……”
“快过来!妈的!”我吼道:“莱恩!你马上过来!”
第24节
我喝了一加仑的茶,蜷缩在博蒂的摇椅上,目光呆滞地看着莱恩。他正在打第三通电话,这次是私人的,像在对某人解释会晚点回去。由他的语气看来,接电话的那个人似乎很不高兴。歇斯底里也有好处,莱恩不到20分钟就赶来了。他搜索过屋内和院子后,便打电话到警局请他们派人过来,把这栋公寓团团围住。莱恩把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连同塑胶袋,装进另一个透明的大袋子里,绑好,放在餐厅角落的地板上。现场监视小组要到早上才会过来。我们待在客厅里,我坐着猛喝茶,他则来回踱步讲着电话。
不知道茶和莱恩哪一个容易让人平静。应该不是茶,我真正想喝的是酒。用“想”来形容并不恰当,用“渴望”还比较接近些。事实上,我想喝的是一大堆酒。如果现在有一瓶酒在此,我一定能一口气喝光。算了吧,布兰纳。警察已经来了,他们也不会离开。
我辍着茶。看着莱恩。他穿着牛仔裤和斜纹棉衫。搭配得不错。蓝色很合他的眼睛,看起来就像老电影里的主角。他讲完电话,坐了下来。
“应该这样做。”他把电话扔在沙发上,一手摸着脸说。他的头发凌乱,一脸卷容。
做什么?我有点纳闷。
“谢谢你赶过来,”我说:“很抱歉,是我反应过度了。”
“不,你没有。”
“我不常……”
“没事了。我们会去逮这个精神病。”
“我可能只是……”
他靠向我,双肘架在膝盖上,蓝色的眼球攫住我的眼神。
“布兰纳,这个情况很严重。在外面的是一个精神**的家伙。他心里不正常,就像**堆地下道里的老鼠一样,不时就会从下水道爬上来。他有攻击性!他的头脑短路,而他现在故意吓你,故意向你恫吓。不过,他错了。我们一定要把他揪出来,踩死他。对付害虫就只有这样做?”
他的强烈反应让我吃了一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时候如果挑他话中的语病似乎是不智之举。
我没有说话,他有点怀疑地看着我。
“我是说,布兰纳,这个混蛋是有备而来的。也就是说,以后你不要再逞强斗气了。”
这句话刺中我的要害,我的脾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
“逞强?”我的口气很糟。
“没有啦,布兰纳,我不是指今晚。”
我们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时候。他是对的,但这又反而更激起我的好胜心。我默默地摇动着杯子,茶已经凉了。
“这个畜牲肯定跟踪过你。他知道你住在哪里,知道怎么闯进来。”
“他没有闯进来。”
“他在你后院种了一颗他妈的人头!”
“我知道!”我尖叫着,先前保持的冷静全失败了。
我瞄向餐厅地板角落。花园里的那个东西放在那里,沉默而无生气地等待将来的解剖。在黑色发亮的塑胶袋里,装的是一个圆形的物体,这样的形状有可能是排球、地球仪、甜瓜,任何东西都不会吓人,除了人头以外。
我盯着塑胶袋,心里又浮现刚才看到的恐怖画面。我看到那颗头颅,嘴巴微张,露出发亮的牙齿,睁着空荡荡的黑眼窝,仰着脖子直瞪着我,我看着那个人,剪断篱笆门锁,肆无忌惮地走过前院,把人头丢在花园里。
“我知道,”我重复道:“你说的对,我必须再更小心一点。”
我又开始摇晃杯子,思考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沉默了一会儿,我才开口。
“要喝杯茶吗?”
“不用了,”他站起来。“我去看看各单位来了没有。”
他消失在屋后,而我起身倒了一杯茶。我还没离开厨房,他就回来了。
“有一组人车子停在屋子对街的巷子里,另一组人待会就会赶到屋后。我走之前会再查一遍,现在开始没有人能接近这里而不被发现了。”
“谢谢。”**在流理台旁,喝了一口茶。
他掏出一包香烟,对我抬抬眉。
“请便。”
我不喜欢有人在我屋里抽烟。但是,话说回来,他可能也不喜欢半夜跑来这里。生活就是一种妥协。我原本想找看看屋里唯一的烟灰缸放在哪里,但不用那么麻烦了。他和我就站在流理台边,他抽烟,我喝茶,两个人一语不发,默默想着各自的事。一时之间只听见冰箱嗡嗡作响。
“其实,我不是被头颅吓到。我看得太多了,只是……只是有点意外。”
“我知道。”
“这样的说法很老套,我知道,但是我觉得好像被人侵犯了。就像外星怪物闯人我的领域,毁掉一切;觉得无趣后便调头离开。”
我紧紧握着马克杯,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十分脆弱,也觉得自己很笨。像这种话他一定听过上千遍了。
“你想,这会是圣杰魁斯干的吗?”
他看着我,然后把烟灰弹进水槽。他靠着流理台,深深吸了一口烟。
“我不知道。真可恶,我们要抓的人连个头绪都没有。圣杰魁斯可能是假名,而上次破获的那个房间根本就没有人住。就连那个二房东也只看过他两次而已。我们在那里盯了一个星期,连个鬼影都没有回来过。”
冰箱仍嗡嗡作响。他一吸一吐香烟,而我则不停摇晃杯子。
“他有剪下我的相片,还打上了记号。”
“的确。”
“他是冲着我来的。”
他缄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他是我的目标。巧合总是有可能发生的。”
我很清楚这点,但不愿意听。甚至,我不愿去想他这句话的意思。我指着那颗头颅。
“这会是我们在圣伦伯特找不到的头颅吗?”
“喂,这可是你的领域。”
他吸了最后一口烟,旋开水龙头浇熄烟蒂,然后四处张望找地方丢。我打开一扇柜门,拉圾袋就挂在门后。当他把烟丢掉后,我伸手捉住他的手臂。
“莱恩,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会不会觉得这连续杀人案只是出自我的幻想?”他注视着我。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你也许是对的。两年内已经有四位妇女被杀害了,而且都被肢解分尸。也许是五位。也许这些案子有共通点,例如插入尸体中的异物,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线索。也许这些案子互有关联,也许根本没有。也许有一卡车的精神**各自独立干下这种案子,也许是圣杰魁斯一个人干的。也许他只是喜欢收集这种新闻的神精病。也许真的是同一个人干的,而这个人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也许他现在正在做下一件案子。也许是那个把头颅种在你花园的人,也许根本就不是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晚上有某个**把头颅丢在你的牵牛花园里。听着,我不要你再冒任何危险。我要你保证你会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再冒险了。”
他像一个父亲般唠叨。“不是牵牛花,是西洋芹。”
“什么?”他尾音拉得很高,让我不敢多说。
“那你要我怎么做?”
“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单独行动。”他用拇指比着那个塑胶袋。“还有告诉我那里面装的是谁。”
他看了一下手表。
“天啊,3点15分了。你没问题了吧?”
“我没事了。谢谢你赶来。”
“别客气。”
他检查过电话和保全系统,提起塑胶袋。我送他从正门出去。当我看着他离去时,我不由自主地注意到,穿牛仔裤的他,并不是只有眼睛迷人而己。布兰纳!我看你是喝太多茶了。或是,过度缺乏了某样东西。
凌晨4点27分,恶梦又回来了。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在作梦,重演先前发生的事件。但是,我刚才根本没有熟睡,只是躺在床上要自己放松,思绪分解又重组,像个万花筒那样。现在,这个声音既清楚又真实。我知道这是什么声音,知道这声音代表的意义。这是保全系统的警示铃声,它告诉我这栋屋子有某扇门窗已被打开。那个人不但又转回来,而且还闯进来了。
我的心拼命狂跳着,恐惧感又再度笼罩着我。我忘了呼吸,整个人僵在床上,肾上腺素一触即发,让我紧张而又不知所措。怎么办?起来迎战?快点逃走?我五指紧抓着毛毯,已完全六神无主。他是怎么在警方监视下闯进来的?他从哪个房间进来?那把刀子!在厨房的流理台上!我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不知该如何是好。莱恩走的时候检查过电话,但是我刚才为了想好好睡一觉,已经把卧房的电话线拔掉了。在歹徒闯进来压制我以前,我有办法找到电话线、插进墙上的小电话孔、然后打电话报警吗?莱恩说的警察的车子停在哪里?如果我打开卧室窗户尖叫,警察能听得见吗?
我神经紧绷着,在黑暗中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来了!一声卡嗒声。是大门那里传来的吗?我屏住呼吸,牙齿紧紧咬着下唇。
外面传来鞋子刮过大理石地板的声音,是大门那里。会是博蒂吗?不可能,这个声音重多了。又来了!好像是衣服刷过墙壁的声音,这次不是地板。声音来的位置很高,不可能是猫。
这个跟踪我的人是否熟悉在黑暗中摸索,计划好了直接向我卧房而来?他是否己切断我逃生的路线?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回来?我该怎么办?起来!别躺在这里等死。起来想办法!
电话!我得试试电话。外面就有警察,只要我联络上总机,就能通知他们。我能不发出声音接上电话线吗?电话线还能用吗?慢慢地,我掀开毯子,翻过身子。床单发出了沙沙声,在此时听来,有如雷鸣。
又有东西扫过墙壁的声音传来。更大声,更近了。闯入者似乎有侍无恐,一点也不避讳发出声音。
我每根肌肉和筋腱都绷紧了,我一寸一寸地向左挪爬向床缘。房间一片漆黑,难以辨别方位。我干嘛关灯?我干嘛为了贪图一点睡眠时间而把电话线拔掉?笨!笨!笨!在黑暗中,我得把电话线找出来,找到插孔,打电话报警。我记得电话线是在床头柜旁边,我手应该摸得到,然后再爬地板摸电话插座。
我好不容易爬到床缘,以手肘撑起身体。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着,但房间实在太暗了,只有门缝下有一点微暗的光线透人;目前还没有人影出现在门前。
我鼓足勇气,把一只脚伸下地板,想要摸黑在地上爬。此时,一个影子闪过门外走道,使我的脚凝结在空中,全身肌肉都因恐惧而硬化。
完了,我心想。在我的床上。一个人。外面却有四个警察守候。我想到那些被害的妇女,想到她们的骨骸,她们的脸,她们支离破碎的躯体。我想到那根通条、那座雕像。不!我内心尖叫着。不是我,拜托。在他抓住我之前,我能叫出多大的声音?在他用刀划破我喉咙之前?我的尖叫能引起警察注意吗?
我着急地左顾右盼,就像掉进陷阱里的动物一样。此时,卧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个黑影站在那里,遮住走道传来的光线。一个人影。我发不出声音,动弹不得,连尖叫都完全冻住了。
那个人影踌躇了一下,好像在想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我看不到他的人,只看到影子从门下透入,从唯一的入口透入。唯一的出口。天啊!我为什么没有枪。
几秒钟过去了。也许那个人无法确定我躺在床上,也许卧房从走道看来是空的。他有手电筒吗?他会不会按下墙上电灯的开关?
我的意识迅速摆脱瘫痪状态。在女子防身术的课堂上他们是怎么教的?如果能的话,先逃跑。我逃不了。如果无路可走,就只有一战,咬他、掐他、踢他、想办法伤害他!守则一:不要让他吓倒!守则二:绝不让他控制住你!对了,让他吓一跳。如果我能找机会冲出去,外面的警察一定会救我。
我的左脚已碰到地板,仍保持趴着的姿势,我慢慢地抬右脚往床缘移动。一厘米接一厘米,翻过身,我两脚都踏在地板上了。此时,那个人影动了一下,而我在突如其来的光线下,什么都看不见。
我两手遮着眼睛,踉跄往门外冲,想闪过那个人逃出卧房。我右脚被床单绊住,使我一头栽向地毯上。我一摔倒在地,马上滚向左侧,手脚并用在地上爬着,把脸迎向侵入者。守则三:不要背对敌人。
那个人仍站在卧房门口,一手放在墙上的电灯开关上。现在这个人的脸出现了。一张内心充满混乱的脸。一张我看过的脸。我知道自己的脸上正快速闪过许多表情一一恐惧、恍然大悟、迷惑。我们四目相交,两个人动也不动。没有人开口。隔着卧房的空气,我们彼此对望着。
我尖叫了起来。
“戈碧!你这个大混蛋!你想干什么?我到底是哪里惹你!王八蛋!你这该死的臭女人?”
我爬起来坐着,双手放在大腿上,忍不住眼泪狂泄而出,整个人开始大哭起来。
第25节
我浑身颤抖着,又哭又叫,冒出一连串没有意义的字句。我知道这些声音是出自于我,但就是住不了口。也无力辨别嘴里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就像控制不住自己不断颤抖的身体、狂乱的哭泣和尖叫声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我叫喊的声音才慢慢渐弱,只剩低微的啜泣及吸气。我终于控制住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戈碧身上。她也一样,正站在那里哭着。
她站在卧房里,一手贴在电灯开关上,另一手则扶住胸口。她的手指颤抖着,胸部剧烈起伏,眼泪从脸上不断滚落。她没哭出声,整个人仿佛冻结般静止着。
“戈碧?”我叫她,但是声音硬在喉间,只冒出一个“碧”字。
她轻轻点头,苍白的脸上满是恐惧。她开始大口吸气,仿佛想要收回脸上的眼泪。她现在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老天爷,戈碧!你疯了?”我轻声说,尽可能控制情绪。“你来这里做什么?就不能先打个电话吗?”她看来在想第二个问题,但只想回答第一个问题。
“我需要……和你谈谈。”
我看着她。三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在找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一直躲我,现在却在凌晨4点半冲进我家,把我吓得一下子老了10岁。
“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钥匙,”她仍不停吸气,但声音已经轻多了。“去年夏天你给我的。”
她把颤抖的手自电灯开关上移开,拿出一小串钥匙。
一股怒气冲了上来,但我已几近虚脱,无法发泄出来。
“今晚不行,戈碧?”
“唐普,我……”
我瞪了她一眼。她也看着我,眼神满是痛苦和不解。
“唐普,我现在不能回家。”
她睁着又黑又圆的眼睛,全身僵硬地站在那儿,就像一只脱离羊群,被逼到角落不知所措的羚羊,饱受惊吓。
我一言未发,只是拖着沉重的双脚,到走廊的储藏室里拿了毛巾和被单,然后统统丢到客房的床上。
“戈碧,我们明天再谈。”
“唐普,我……”
“明天再说。”
我倒头就睡,朦胧间似乎听见她在拨电话。不管她,明天再说。
我们好好谈了。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从早餐的玉米片到晚饭的意大利面,一杯接一杯的卡布奇诺。我们先窝在沙发上谈了很久,然后又散步到圣凯萨琳街,边走边谈。整个周末都在聊天,但大部分都是戈碧在说话。我原先还以为是她心理状况又不稳定了,但是到了星期天晚上,我就不太敢再这样说。
星期五早上,现场监视小组很晚才来。他们依照我的要求,先打电话通知,然后静悄悄地来,迅速而有效率地完成全部工作。他们能理解戈碧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认为在那夜恐怖的事件后,需要朋友安慰是很自然的。我只向戈碧提到有人闯入花园,其他的则省去不谈,她自己可以想像。现场监识小组走前丢下几句安慰的话:“别担心,布兰纳博士。你要坚强些,我们会逮到那个混蛋的。”
戈碧的状况不比我好到哪里。一个曾接受她调查的受访者反过来盯上她,无处不在。戈碧经过公园,他坐在长凳上;戈碧走在街上,他尾随在后。到了晚上,他就在圣罗伦街上荡来荡去。即使戈碧后来从不理他,他还是紧跟不放。他虽和戈碧保持一点距离,但视线从不离开她。有两次,戈碧甚至觉得他曾闯进她屋里。
我说:“戈碧,你确定吗?”我的意思是,戈碧,你太失败了吧?“他有拿走什么东西吗?”
“没有,至少我没发现,但我确定他翻动过我的东西。所有东西都在那儿,可是它们的位置不对了。”
“你为什么不回我电话?”
“我早就不接电话了。电话一天响十几次,接起来却没有声音。答录机也是一样,录到的永远是挂断的声音,我只好把机器关掉。”
“那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要说什么?我被人跟踪?有人想加害我?我没有办法独立生活?当时我想就当他是无聊男子,久了他便会失去兴趣,自行消失。”
她的眼里尽是委屈。
“我也知道你会说什么——戈碧,你太失败了。你居然让受访者控制你,还需要别人帮你。”
我想起自己上次臭骂戈碧的事,觉得有点罪恶感。她是对的。
“你可以叫警察,他们会保护你的安全。”这句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是啊。”接着她开始告诉我星期四晚上发生的事。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清晨3点半了,而我可以肯定有人曾闯入我家。我出门时习惯会在门上绑一条细线。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发现细线不见时,整个人紧张得不得了,晚上根本睡不着,害怕他随时会出现在屋内。后来我换了门锁,才觉得有些心安。直到那夜又看见细线掉落在地上时,我几乎崩溃了。我不敢相信他居然又来了,而且我不确定他人是否还在里面,我也不想冒险求证。所以,我就转头跑到你这儿来。”
她一点一滴地陈述过去三个星期所发生的细节,我的脑袋也随着她的叙述重整事情的经过。虽然这名男子过去并没有什么侵略性的行动,但胆子的确越来越大,让我也跟着害怕起来。
我决定让戈碧先在我这里住一阵子,虽然这地方也不见得安全。上星期五莱恩曾打电话告诉我,外面的警察会持续守卫到下星期一。戈碧以为他们是针对花园事件,虽然我不以为然,但现在不宜再多说什么刺激她。
我建议报警,但是戈碧强烈拒绝。她害怕警察介入会危害到那些阻街女郎。我想她是害怕失去那些女郎的信任和亲近,但我也只能同意她的决定。
星期一我得外出工作,戈碧则想回公寓里拿点东西。她同意离开缅恩区住上一会儿,也好写点东西。不过她得回去拿笔记电脑及一些档案。
我进到办公室时已经过了9点了。莱恩来过电话了,有人替他留了一张潦草的字条:“名字出来了。”回他电话没找到人,我便到解剖室去检查那天晚上的东西。
它静静待在解剖台上,已清洗干净,也标上了号码,由于软组织早已腐烂,因此省了用热水烫过。它就像其他所有头骨一样,有着空荡荡的眼窝和简明的号码。我看着它,回忆起那个恐怖的夜晚。
“地点,地点,地点。”我对着空荡的解剖室喊着。
“什么?”
我没注意丹尼尔走进来。
“我想起某位房屋中介说过的一句话。”
“啥?”
“刺激人的不是东西的好坏,而是在它出现的地点。”
他看来一脸茫然。
“别管了。你清洗骨头前有先采集泥土样本吗?”
“有。”他拿出两个塑胶小瓶。
“把它们拿去化验室。”
他点点头。
“x光片拍了吗?”
“拍了,我才拿去给伯格诺医生。”
“他星期一也在这儿?”
“他准备休两个星期假,所以得来完成一些报告。”
“真好!”我把头盖骨放进塑胶罐。“莱恩说他找到名字了。”
“真的!”
“我想他今天肯定一起床就在奋战,消息是昨晚出来的。”
“关于圣伦伯特的骨骸还是你的同伴?”他指着那人头骨,显然消息大家又都知道了。
“也许两者皆是,我会让你知道的。”
我走回办公室,途中遇到伯格和莱恩,他们正在说话。莱思说他发现一名失踪人口和验尸报告里的特征极为吻合。
“有她的背景资料吗?”我问。
“没有。”
“我在午餐前会把头骨检验好。如果你愿意,尽管来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忙着比对头盖骨的年龄、种族和性别,观察脸部及头形的特征,与电脑中的资料相比对。结果,我们同意头盖骨应该与圣伦伯特的骨骸相同,属于白人女性。
年龄还是谜,电脑系统完全帮不上忙。我猜测她大概介于25至35岁间,或许40也不一定。这个特征再一次与圣伦伯特的骨骸相符合。
我再试着比对其他部分,不论体形、关节和骨骼都非常吻合。我似乎可以断定,这头骨属于在圣伦伯特的修道院内发现的骨骸。为了更确定,我又翻看头骨的底部。
在头骨与脊椎连结的枕骨的横切面上,可以看到V形由上落下的砍痕。在勒克桑灯的照射下,这个砍痕和先前那具尸骸长骨上的砍痕很像。我得再做确定。
我把头骨带回解剖室,找出那个无头骨骸,在化验仪器上细细比对,发现两者骨头上的深切裂痕完美的吻合著。
“葛丽丝·当马斯。”我背后有个声音说。
我转身向声音来源看去。
“什么?”
“葛丽丝·当马斯,”伯格诺继续说道:32岁,根据来恩的说法,她是在1992年2月失踪的。”
我计算了一下。距今两年又四个月。“死亡时间吻合,还有什么吗?”
“我没有问太多,莱恩说午餐后他还有别的事要忙。”
“他知道比对结果吻合吗?”
“还没,我才刚完成检验。”伯格诺看着骨骸问:“这里如何?”
“完全吻合。—我想看看土壤化验的结果,或许可以证明更多。”
午餐期间,我整个脑袋想的都是葛丽丝·当马斯。第五具尸骸,或是还有更多?过去所有受害者的名字都牢牢刻在我的记忆里:法兰丝、西儿、伊莉莎白、玛格莉特。现在又多了个葛丽丝。
一点半的时候,莱恩跑来我办公室。伯格诺已经告诉他牙齿的比对结果。我告诉他头骨的比对结果同样吻合。
“你有关于她的任何资料吗?”
“32岁,三个小孩的妈。”
“天啊!”’
“她是好妈妈,忠于丈夫,常上教堂。”他看着手上资料继续说:“她住在柏克与费尔蒙大道附近的圣丹摹提尔街。有一天她送孩子上学后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丈夫呢?”
“看来没有嫌疑。”
“她有情人吗?”
他耸耸肩道:“这是个传统的希腊家庭,没人会提这档事。她是个有名的好女孩,向来为丈夫而活。他们居然还在家里替她设了个祭坛。他又耸了一下肩膀。“也许她是圣徒,也许她不是,但你要想在那儿问起这类不道德的行为,没人会理你的。”
我告诉他骨头上的砍痕。
“和茜儿的一样,和伊莉莎白的也相同。”
“嗯。”
“两个手掌都被砍断,和伊莉莎白的一样,而法兰丝和西儿则各被砍断一只手掌。”
“嗯。”
他走了以后,我打开电脑,将原本往上“身分不明”的档案改为“葛丽丝”,然后记上所有莱恩提供的资料。每个受害者的资料我都有详细的档案。
葛丽丝在1992年2月失踪,32岁,已婚,有三个小孩。她住在城市东北的柏克区内,躯体于1994年1月在圣伦伯特的修道院里被发现,头颅则在几天前出现在我家院子里,死因不明。
法兰丝是在1993年1月被杀害。那时她42岁。案发后两个小时她的尸体就被发现,就在市中心南边的自宅里。凶手切开她腹部,砍断右手掌,还把一把厨刀插入她的阴道。
茜儿在1993年10月失踪”只有16岁。她与母亲一起住在圣安迪贝尔街。她被殴打后勒死分尸,右手掌几乎被砍断,左手掌则完全被砍了下来。她的尸体在案发两天后在圣杰罗被发现。
伊莉莎白在1994年4月失踪,23岁,和哥哥一起住在圣爱德华区。今年6月她的尸体在市中心的圣米内大教堂附近被人发现,腹部也被切开,双手都被砍断,凶手还把一根通条插人她阴道内。
玛格莉特在6月23日遇害,距今不过几周的时间。她24岁,有一个儿子,与男友同居。她被殴打致死,腹部被剖开,一个乳房被割下来塞在嘴里。阴道里则塞进了一座金属雕像。
克劳得尔是对的,这些案子并没有绝对共同的公式。她们死前都曾遭重殴,但是法兰丝还遭到枪击,茜儿则是被勒死,玛格莉特是被殴致死。糟糕的是,我们还不知道葛丽丝和伊莉莎白的死因。
我一遍又一遍看着这份表格。她们的死因不同,但却也有共同点——被虐待及分尸。这些案子应该是同一个**狂干的,一个恐怖怪物。葛丽丝、伊莉莎白和茜儿遭分尸后,都被肢解分装在塑胶袋内;伊莉莎白和茜儿的手掌都被砍断,而法兰丝只是砍断一只,但她没被分尸。玛格莉特、伊莉莎白和法兰丝都被人用异物戳人下体,其他人则无。另外玛格莉特的胸部被割下,情况和其他人有所差异。至于葛丽丝和伊莉莎白,我们知道的还不够多。
我盯着电脑,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关联性,为什么我找不出来?她们的关联性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凶手会找上她们?她们的年龄上上下下,不是这个。她们全都是白人,范围太大了,这里是加拿大,法裔、英裔、混血皆有。她们有的已婚有的未婚,也不对。再试看看别的,地缘关系呢?
我找出地图,标出死者发现的地点,和她们住家的地点,完全没有共同处。比上次我和莱恩看地图时还乱,五个地点完全没关联。我再把她们住的地方都钉上大头钉,但是也看不出其中的关系。
你到底想找什么,布兰纳?别管地缘关系了。试看看时间吧。
我比对案发时间。葛丽丝最早,在1992年,她和法兰丝距离11个月。9个月之后是茜儿,6个月之后是伊莉莎白,两个月之后是玛格莉特。
时间间隔越来越短。若不是凶手越来越大胆,就是他嗜血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我的心脏开始拼命狂跳起来——玛格莉特死亡至今,已超过一个星期了。
第26节
我束手无策,又恼又怒。脑中的景象一直困扰着我,然而我就是无法把它挥开。我看着一张从窗外飘过的糖果纸,在风中轻轻翻飞。那张纸就是你,布兰纳,惶恐不安却又无能为力。你实在是无能,既不能做好份内的事,更别提照顾别人。你在圣杰魁斯身上一无所获,也不知道为什么头盖骨会出现在自家院子里,戈碧的问题现在被搁在一边,克劳得尔马上就要来找你麻烦,你女儿在学校里也是问题不断。虽然你的脑袋里活生生地映着五个受害者的恐怖遭遇,你却无法阻止马上就要发生的第六,或是第七件谋杀案。
我看向手表——2点15分。我在办公室里一刻也待不住,我必须有所行动。
要从何着手呢?我看着莱恩的报告,突然有主意了。
他们一定会很生气,我对自己说。
一定的。
我翻开刚拿来的那份报告,上面有注记被害人的地址。我再打开电脑上的表格,每位被害人的地址都有,还包括电话号码。
你应该到健身房去,把怒气消耗在那里。
说的对。
一个人侦查对克劳得尔是不会有帮助的。
不见得。
你甚至会失去莱恩的支持。
的确是。
但是……
我印下电脑荧幕上的资料,下定决心后,便开始拨电话。铃响三声后,一个男人接起电话。他虽感到意外,但答应和我见面。我抓起皮包,飞进夏日的阳光中。
下午的天气湿热难耐,我准备要去拜访法兰丝生前与丈夫居住的地方。地缘性是我选择她的原因,她就住在中心镇,离我家还不到十分钟距离,如果今天有所收获,就可以收工回家了。
我找到那个地址,把车停好。发现这条街上全是一式的砖造独立房屋,配上铁栅栏的阳台,地下储藏室和漂亮油漆的大门。
蒙特娄大部分的社区都有名字,这个地方却没有命名,都市计划将原来传统的加拿大庭园改变成由羊肠小胫、烤肉架和番茄园构成的景观。住在这个整洁社区的居民大致属于中等阶级,不过也有些水准较差的住户,地理位置上距离市中心很近,算不上是郊区,区内设施健全、便利,只可惜少了点花香。
我按了门铃等着,空气中混杂着修剪过的草香,和一旁包好的**溢出的臭味,门下的洒水器正在浇水,屋子内的冷气机也不示弱地轰轰作响。
开门的是一个男子,他留着一头向后梳理的金发,前额垂着几撮卷发,他的两颊和下巴圆鼓,短小的鼻子向上翘着,身材高大但并不胖,在30几度的高温下,他居然还穿着毛衣和牛仔裤。
“莫瑞钱伯先生,我是……”
他开了门便转身进屋,看也没看我递上的证件。我跟着他走进门内,穿过狭小的门廊走到狭小的客厅。一座水族箱放在墙边,使屋内透着一股阴森的水光。在房间的另一头,可以看见桌子上放着些小网子、盒装食物和水族用品,另一扇百叶门则通向厨房。
莫瑞钱伯先生在沙发上清出空位,示意要我坐下。他自己则坐在另一张躺椅上。
“莫瑞钱伯先生,”我开始说:“我是法医研究所的布兰纳博士。”
我不敢说太多,也怕他追问我的职务。说穿了,这件案子其实没有我调查的份。
“你们有什么新发现吗?我……那么久以来,我一直强迫自己不要想这件事,”他垂着头,看着地板说:“法兰丝死了一年半了,你们也一年没消息。”
我心想他一定不知道我不包括在“你们”里面。
“我已经回答太多问题了,被一堆人问过,警察、邻居、记者。我甚至于出钱雇用私家侦探,只想逮住那个王八蛋,结果一事无成,什么线索都没有。我们只确定凶手作案到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不到一个小时,法医说她尸体被发现时依然温热。这个**狂怎么可能在杀完人后不留痕迹地离去?”他悲伤地猛摇着头。“你们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他充满忧伤的眼神露出一丝希望,使我产生一股惭愧之情。
“没有,”我略去可能还有四名女子死在这名**狂手里的推测。“我只是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我们疏漏的细节。”
期盼的神情顿时从他脸上消失。他往后倒向椅背,等我问话。
“你太太是营养学家?”
他点点头。
“她在哪里做事呢?”
“她受雇于社工局,但实际上没有固定的工作地点,任何有需要的地方她都得去。”
“社工局?”
“就是社会工作局啦。”
“她时常改变工作地点吗?”
“她的工作是营养顾问,尤其针对一些移民团体的中央厨房,教导他们如何采买,如何兼顾美食和健康,如何大量取得农产品及肉类等原料。她总是在这些中央厨房之间跑来跑去,帮他们顺利运作。”
“这些厨房大都在那儿呢?”
“到处都有,像新生地、雪角、亨利街、小勃艮地……”
“她在社工局工作多久了?”
“六七年吧!之前她在蒙特娄市政府工作,工时较长。”
“她喜欢自己的工作吗?”
“噢,当然。她热爱工作。”他声音有点干涩。
“她工作的时间是不是很不正常?”
“不,非常规律。她一天24小时都在工作,从早到晚,总是有些地方永远有问题,而她就是那个解决问题的人。”
“你赞成她这样工作?”他沉默了一会儿。“我想要她多陪我,因此一直希望她能回医院去工作。”
“你从事什么工作?”
“我是工程师,我建造东西,只是现在没有什么人想建造工程了。”他阴郁地笑了一下,把头别向一旁。“我也成了没用的人。”
“很抱歉。”我说,然后又问:“你知道你太太遇害那天准备要去哪里吗?”
“那个星期我们很少碰面,她负责的一个厨房失火,必须日夜守在那里。所以那天她或许正准备要过去,不过也有可能是去另外一个厨房。她没有留言给我或记事的习惯,因此不管在办公室或家里,我们都找不到相关线索。她似乎有提过想去剪头发,该死!她应该是要去美容院。”
他看着我,一脸痛苦的表情。
“你能体会我的感受吗?我居然不知道自己妻子死的那天想做什么事。”
鱼缸里的水循环流动着,发出路潺潺声响。
“她那天有没有提到什么特别的事?有没有接到奇怪的电话?看到门口有陌生人徘徊?”我想起戈碧的情形。“还是在街上被跟踪?”
他摇摇头。
“她有吗?”
“可能吧,只可惜那几天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
我换一个新的方向问。
“那时是一月,天气正冷,所有门窗应该都紧闭。你太太平常会上锁吗?”
“没错。她并不喜欢住在这里,她喜欢有警卫驻守及安全系统的大型公寓,是我说服她买下这里的。这附近住了些收入较差的人。她总是对他们充满戒心。她一直喜欢有个小后院、空间宽敞的房子,可惜她的工作让她无法享受这里的环境,她工作的地点大多在贫民区,所以她回家后唯一希望享受的就是安全感——不受侵犯——这是她的说法。你能了解吗?”
当然。完全了解。
“莫瑞钱伯先生,你最后看到你太太是什么时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遇害那天是星期四,前晚她一直处理火灾到深夜,回家时我已入睡。”
他又盯着地板,两颊开始逐渐充血胀红。“她上床时有想要告诉我她今天在忙些什么,但是我根本不想听。”
我看见他的胸部正剧烈起伏着。
“隔天我一早起床就出门,连再见都没对她说。”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是故意的,我嫉妒她有工作而我没有,”他抬起头,凝视着水族箱。“我故意漠视她的存在,现在她真的不在了。”
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莫瑞钱伯先生又继续说下去。
“那天我去找我姐夫,他要替我介绍一些工作。我一个上午都待在那里,然后我……然后我大概快中午回来,她已经死了。屋里到处都是警察。”
“莫瑞钱伯先生,我并不是怀疑……”
“我不认为今天的对话有任何价值,只不过是重复再重复。”
他站起来,意思是下达逐客令。
“很抱歉让你再次触及痛苦回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领我往大门走。
“谢谢你,莫瑞钱伯先生,”我递给他一张名片。“如果你想起什么事,请打这个电话给我。”
他点点头,在他脸上的是一种受尽折磨后的麻木。他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在爱妻死前的言行,他竞连一句好好的再见都不愿意对她说。
我转身离去时,感觉他在背后直盯着我。尽管外面天气很热,而我的心却很寒。我快步跑向停车的地方。
莫瑞钱伯先生的话令人惊心。我开着车,一路不停想着,问了自己上千个问题。
我有什么权利去揭人伤痛?
我脑海出现了莫瑞钱伯的眼睛。
充满悲伤。是我唤起他不幸的回忆?
不,不是因为我造成的。莫瑞钱伯活在自己建筑起来的悔恨里。
悔恨什么呢?悔恨他妻子所受到的伤害?
不像,这不是他的个性。
悔恨他蓄意漠视她。为了让她觉得自己不重要,在事发前一夜,他不理她自顾自地睡去,起床后连句再见都吝于开口。现在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开车向北转向马克街,脑子里继续想着:这样的追查,除了强迫被害者家属重新回忆过去的惨剧外,究竟还会不会有其他效果?
我真能发现警察遗漏的线索吗?或者我只是想在克劳得尔面前逞强?
“不!”
我重重地捶了一下方向盘。
不!妈的,我心里想。这不是我的目的。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相信是连续杀人案,而且凶手有可能继续犯案。如果我要阻止下一个命案发生,我就得把真相挖出来。
我脱离大楼的阴影,开进阳光下。我没有向东转回家,而是越过圣凯萨琳街,上了20号州道,往城外开。现在是下午3点半,往市郊的交通开始有些拥挤。真是不巧。
45分钟后,我在一幢绿色小屋后的花园里,看到正在除草的托提尔太太。这是她与女儿以前共同生活的家。当我把车子开近时,她站在草地上。抬起头看着我。她比我想像中要年轻许多,穿着一件宽大的黄色露背装,头发散布在脸上,满身大汗地向我亲切的招呼。
在我说明来意后,她收起友善的笑容,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与莫瑞钱伯一样,她问也没问我的身分,只说:“我们最好进屋谈。”
她领我进入一间阳光充足的厨房,内部的瓷砖和木头表面都保养得非常好,窗户上还装饰着花草图案,四周的窗帘与柜子、抽屉上的把手都是黄色。
她边做边说:“我给你弄点柠檬汁喝。”
“太好了,谢谢。”
我坐在木头桌旁看着她弄冰块调果汁,从把饮料端到我面前,到安静地在我对面坐下,她始终回避我的眼光。
她看着自己那杯柠檬汁终于开口说话:“要我谈茜儿的事,是很痛苦的。”
“我能了解你痛失爱女的心情。你近来好些了吗?”
“时好时坏。”
她的手紧紧地捏着,在背心下露出的是削瘦的肩膀。
“你来是要通知我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托提尔太太,我只是来问问看,看看还有什么线索可找。”
她的眼光停留在杯子上没吭声,狗在门外不停地叫着。
“你与警方谈过后有没有又发生什么事?茜儿失踪那天还有没有什么细节你那时没想到?”
她一言不发,空气里只有柠檬的香气和湿热的温度。
“我知道回忆是件残酷的事,但你的合作是我们找出凶手的希望。有什么是你觉得可疑或是印象深刻的事?”
“那天我们大吵一架。”
又是相同的自责,希望时光能再倒流,弥补曾经的过失。
“她认为自己太胖,什么也不肯吃。”
我在调查报告上看过这一段。
“她一点也不胖,如果你看过她,就知道她真的很美,只有16岁。”她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着我,眼里闪着泪光。“她美得像首诗。”
“请节哀。”窗外飘进阳光与花草的香气,我尽可能表达对她的同情。“还有什么事情让她觉得不开心呢?”
她手指紧紧捏住杯子,“很难,她是个乐观的孩子,总是开开心心的。她的生活充满了各种计划,就连我离婚也没打击她。她习惯往前看。”
真是这样吗?我知道在茜儿9岁时,托提尔太太就离婚了。之后她的父亲还是和她们住在同一个城市里。
“在她死的前几个星期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她是否改变上下学的路线,或是接到什么怪异的电话,交了什么新朋友?”
她缓缓地摇头。没有。
“她在人际关系上有什么困扰吗?”
“没有。”
“你反对她交某些朋友吗?”
“没有。”
“她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
“她在学校生活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
发问者说的话比被问者还多,我真是个愚蠢的提问者。
“茜儿失踪那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
托提尔太太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我,然后沉重地拿起杯子,吸了一口柠檬汁,双手紧紧握着玻璃杯。“我们6点起床,吃完早餐后茜儿就出门上学。她和同学一起搭火车到位于市中心的学校,学校说她整天都没有缺课。放学之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那天有没有什么特别计划?”
“没有。”
“她习惯在放学后直接回家吗?”
“一般是这样。”
“你想她那天放学后也是直接回家吗?”
“不,她准备先去看她父亲。”
“她常去看他吗?”
“没错。为什么我要不断地回答你们这些问题?我之前已经跟警方说过这些事,结果一点用也没有!为什么我要一遍遍回忆这些过去?我不想再谈这些事了!”
她的眼神充满悲伤,继续说道:“你知道吗?过去以来我一直不停填写各种表格,回答各种问题,但是都没有任何帮助。茜儿人都已经死了,躺在坟墓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低下头低声啜泣着。没错,我们什么都查不出来。这位忙于种蕃茄的母亲正学习去埋葬痛苦的记忆,勇敢地活下去,而我却突然出现,强迫她揭开锥心的伤口。
看在老天的份上,我该走了。
我递给她我的名片,“没关系,托提尔太太。如果你实在想不起什么,也许真的就是不重要的事。”
我留下名片,公式化地把再联络的宣言讲了一遍。有事情再打电话给我。
我猜她永远也不会打这通电话。
我回家时发现戈碧把房门关上,房里非常安静。我忍住没进去看她,想她现在可能会排斥别人进入她私人的空间。我回房躺上床,努力想看点书,脑袋里却回荡着托提尔太太的话——人已经死了——莫瑞钱伯也说过同样的话。没错,人已经死了,五个。这是残酷的事实。和莫瑞钱伯及托提尔太太一样,这些事一直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不肯退去。
第27节
我一早就被收音机播出的晨间新闻吵醒,猛然发现今天已是7月5日,我竟忽略了昨天是美国国庆。人在异乡,吃不到苹果派、看不到烟火、更听不到美国国歌,我成为家乡庆典的局外人,为了弥补这种遗憾,我决定下次有美国球队来此比赛时,一定要去加油。漱洗完毕后,我弄了点咖啡吐司,坐下来将报纸很快地浏览一遍,内容尽是谈论分离主义、经济危机、原住民问题、语言纷争;分类广告更加显现出这个社会的不安气氛——只卖不买。我待在这里能做什么?或许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怎么突然想起这些?大概是因为今天要送车检验,所以心情特别低落。我痛恨近几年这里对外国人居留的各种要求:护照、工作证明、关税证明、检疫证明、薪资证明……通常我都是能逃就逃,今天却非得将车子送去检验。我是标准的美国人,虽然并不挑剔开什么车子,能发动就行,但就是不能没有车。没车的人就像断了腿,哪里也去不成。
戈碧的房间依然听不到什么动静,她大概还在睡,我整理好应带的东西便自行出门。
9点钟送车入厂后,我走入捷运站。现在已过了尖峰时间,车厢内没有什么乘客。我盯着头上的各式广告,目光最后停留在捷运路线图上。整个地图由各种颜色的线条交错而成,白色圆点代表着车站的位置。
我正从吉龚地亚往东到巴比诺的绿线上。梧线则是围绕着山地,在山坡东边为南北向,之后呈东西向与绿线平行,然后在山坡西边再度转为南北向行驶。黄线行驶于河底隧道,直到南岸圣海伦岛的隆吉维尔市才重新回到地面。魁北克大学站是这三条路线的交会点,一个大站,是城里最主要的交通转运站。
列车轰隆隆地行驶于隧道中,我在心里计算着站数,总共过去了七站。
我的目光沿着橘线北上,一站一站地往下看。魁北克大学、谢布鲁克、皇家丘地,最后是靠近圣爱德华区的泰隆街。伊莉莎白·康诺就是住在那附近。
我转向寻找玛格莉特住的地区。是哪一站呢?是派依九号车站,在绿线上。我从魁北克大学站往东数,它是第六站。
伊莉莎白家离魁北克大学几站?我再看过橘线。也是六站。
我感到脊背一凉。
法兰丝住的地方要在乔治瓦捷运站下车。橘线,从魁北克大学往西。还是六站!
天啊!
茜儿呢?不可能,捷运并没有开到圣安迪贝尔街。
葛丽丝呢?柏克延伸线。接近拉尔和罗斯蒙站。离魁北克大学站正好第三和第四站。
我盯着地图。三名被害人都恰巧住在离魁北克大学站六站远的地方。是巧合吗?
“巴比诺站到了。”广播声响起。
我抓起随身携带的东西,冲上月台。
10分钟后,我才刚踏进办公室,电话铃就响了。
“我是布兰纳博士。”
“你到底在干什么,布兰纳?”
“早啊,莱恩。什么事找我?”
“克劳得尔恨不得把我掐死,他说你四处骚扰受害者的家属。”
他等着听我辩解,但是我没答腔。
“布兰纳,我因为尊敬你,才会在他面前替你争辩。但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的好奇心可真会害死人。”
“我事先都打过电话,不过是问几个问题,又不犯法。”我不想平息他的怒火。
“你没有告诉任何人,你没有任何资格,就随便跑去敲人家的门。”话筒里传来他沉重的吸呼声。看来他快气炸了。
“我都打过电话了。”我说了个谎,因为我没打电话就跑去找托提尔太太。
“你又不是警察。”
“是他们自己答应见我的。”
“你搞不清楚你自己的身分!那不是你的工作。”
“打击犯罪,人人有责。”
“老天,布兰纳,你真的想气死我!”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听着,”声音平静多了。“别给我找麻烦。我知道你有道理,但是侦查案件可不是儿戏。这些受害者需要专业的人来解决问题。”他态度强硬地说。
“好嘛。”
“茜儿的案子是我负责的。”
“你负责出什么结果没有?”
“布兰纳……”
“其他的案子呢?有消息吧?”
我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莱恩,原先的调查根本没用。法兰丝是18个月前遇害的,茜儿死了也有10个月。这凶手的行为令人发指,人神共愤,应该早点抓出来吊死。这就是我对这个案子关心的原因。我只不过是去问被害人家属几个问题,克劳得尔先生就来找我麻烦,认为我是在扯你们后腿。时间越拖越长,这些案子最后终于会被人遗忘,像其他许多案例一样,永远抓不到凶手。”
“我可没说你在扯我后腿。”
“那你的想法呢?”
“我知道克劳得尔先生恨不得把你钉死,而你想端他的屁股。如果是我面对他的刁难我也会这样做。但我希望你们两个却不要意气用事,把我的案子搞砸了。”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许久,才又开口。
“我不是说不希望你插手,我只是想把侦查的权责划分清楚。”
两个人都在气头上,久久没人再开口说话。
“我想,我有新的发现了。”
“什么?”他没料到我会这样说。
“我可能找到被害人之间的关联性了。”
“什么意思?”他提高了尾音。
我也不确定我是什么意思。也许我只是钓钓他的胃口。
“中午吃饭再说。”
“你最好不要骗我,布兰纳,”他停了一下。“中午在安东尼的餐厅见。”
还好最近没什么其他的事忙,我可以专心在这件案子上,或许捷运站的巧合真是事情的关键。
我开始在电脑上检查档案里的地址资料,然后比较地图上的位置,在图上钉上大头钉。没错,法兰丝、伊莉莎白和玛格莉特三个人住的地方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都离魁北克车站六站远。而从圣杰魁斯的公寓到魁北克车站,只有短短几步路。
凶手有可能这样吗?在魁北克大学站搭上捷运,在第六站下车的人中选择一个下手。过去有发生过这种作案模式吗?通常这类**杀手都会选择固定的颜色、数字、动作举止,一步一步,准确地进行谋杀的步骤。然而,这个凶手除了车站距离外,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构成行凶模式的条件?
可是,茜儿和葛丽丝怎么解释?她们并不适合这个假设,事情没那么简单。我盯着墙上的地图,希望能找出答案。此时,仿佛听见墙上传来一阵拍嗒声。
“布兰纳博士?”
露丝·唐门站在门口。那是她的敲门声。
“阿莎!”
我差点忘了这只猴子。
“要我待会再来吗?”
我曾仔细读过她以前印给我的资料。当然,巴士终点站正好就在魁北克大学站旁。我将阿莎弃尸的地点钉上大头钉。这根钉子正好就位于在三角形的正中央。
它和这些案子有关吗?如果有,该怎么解释呢?是另一个受害者?还是被实验的对象?阿莎的事发生在葛丽丝死前两年。这些是否代表凶手先以动物做为试验品,然后再施行于人类身上?
我叹口气,坐回座位上。如果我告诉莱恩这些都只是假设,他一定会大失所望的。
露丝已经离开了。我待会得向她赔不是。待会要做的事太多了。
我翻阅受害者的资料,一个小时过去,还是无法抓出头绪。该让头脑休息一会儿了。咖啡时间。
我出去倒了一杯咖啡,回来时随便把报纸拿进来。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报。休息一会儿之后,再度坐回办公桌。
此时,一个感觉浮了上来。总觉得我已掌握所有材料,但就是无法拼凑成形。
好吧,布兰纳。有系统一些,这个感觉是刚刚才有的。你今天到现在做了什么事?做的事不多。看报纸,送车去检验,搭捷运来上班,翻看那些档案。
是阿莎吗?我的心里不太满意这个答案。应该还有别的。
是车子?
没反应。
报纸?
也许吧。
我又回头把报纸打开。报纸上仍是同样的新闻、同样的专栏、同样的广告。
我停下来。
广告。我在哪里看过这样的广告?我拼命回想。
在圣杰魁斯的房间。
我慢慢把报纸上的广告看过一遍。求职栏、失物协寻、车位出让、宠物出售、不动产广告。
不动产?不动产!
我翻开玛格莉特的档案,把照片抽出来。果然是。玛格莉特住的公寓墙上正挂着一张破旧的房屋出售广告。
那又如何?
想一想。
莫瑞钱伯,他是怎么说的?她不喜欢那个地方,所以才会想搬家。他有说过这样的话。
我马上拿起电话拨过去。没有人接。
伊莉莎白呢?那房子不是她哥哥租的吗?也许房东想要把房子卖掉。
我检查档案照片,她住的地方看不到房屋出售的海报。可惜。
我再打一次电话找莫瑞钱伯。仍无人回答。
我又拨圭维尔·托提尔的电话。第二声铃响就接通了。
“你好。”愉快的声音。
“托提尔夫人吗?”
“我是。”怀疑的声音。
“我是布兰纳博士,昨天和你谈过的那位。”
“哦?”声音微微颤抖。
“我能请教一个问题吗?”
“你说。”无可奈何的声音。
“在茜儿失踪那时候,你有打算出售房屋吗?”
“什么?”
“你去年10月是否想出售现在居住的房子?”
“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我只是好奇而已。”
“没有、没有。我从离婚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茜儿……我……这是我们的房子。”
“谢谢你,托提尔太太,很抱歉又打扰你。”我又一次令这位女士想起不愉快的过去。
这个想法根本不行,只不过是个愚蠢的想法。
我再试一次莫瑞钱伯先生的电话。在我准备放弃前,一个男性的声音传来。
“找哪位?”
“莫瑞钱伯先生吗?”
“请等一下。”
“喂?”第二个男性的声音。
“莫瑞钱伯先生吗?”
“我是。”
我对莫瑞钱伯先生提出同样的问题。果然,他们那时真的想卖房子,正在“雷马克房屋公司”刊登广告。他太太法兰丝死后,他才将广告撤回。没错,他认为广告的确刊登出去了,但他也不太确定。我谢过他后,便挂上电话。
五分之二了。有可能。也许圣杰魁斯是利用房屋广告犯案。
我打电话给现场监识小组。从博杰街公寓搜回来的东西,都还在证物室里。
我看了手表一眼——11点45分。该去和莱恩见面了。我还需要多一点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假设。
我再次检查伊莉莎白家的照片,一张接一张。这次我看到了。我拿起放大镜,对准那个可疑的东西,调整好焦距,细细地端详。
“对了!”
我将照片装进信封里,塞进公事包,匆匆忙忙往餐厅飞奔而去。
“热带天堂”就在附近,那里的餐点烂透了,上菜速度又慢,不过这小餐厅每到中午总是挤满了人,关键应该是老板的热忱服务。今天也不例外。
“今天好吗?真开心看见你,好久没见你来了。”我一进门就听到安东尼热情的声音。
“是啊!最近特别忙。”这是实话,但是,我总不能每天都吃加勒比海食物吧。
“唉,真是辛苦了。我们今天的鱼不错,现杀的非常新鲜,你一定要尝尝。我还留了最好的座位给你。你的朋友们都已经到了。”
“朋友们?还有谁在?”
“请这边走。”
这餐厅里大概有上百名客人,我跟着安东尼后面像走迷宫似地绕来绕去,最后停在尽头靠阳台处的座位前,莱恩坐在那儿,另一个人虽然看不见脸,但从那人的发型和服装,我已认出他是谁。
“布兰纳。”莱恩稍稍起身向我打招呼。他对我眨眨眼,示意我要小心。
好吧!希望事情不要太过分。
克劳得尔坐着没动,只对我点点头。
我在莱恩旁边坐下。安东尼的太太珍妮前来招呼,我点了无糖可乐,其他两人则要了啤酒。
“好了,到底有什么发现?”没有人像克劳得尔这样没礼貌。
“先点菜再说吧。”莱恩扮的是和事老。
莱恩和我先聊了几句关于天气的话。我们都同意天气很温暖。当珍妮再度过来时,我点了炸鱼特餐,他们两个警探点的则是牙买加特餐。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好吧,你有什么意见可以提供给我们。”莱恩开始说了。
“捷运。”
“捷运?”
“捷运每天流通四百万人口,就算我们锁定目标为男性,也有两百万个嫌疑犯。”
“克劳得尔,让她说下去。”
“案子与捷运间有什么关联?”
“法兰丝家住在从捷运魁北克大学站算起第六站处。”
“真是大发现。”
莱恩怒狠狠地瞪了克劳得尔。
“伊莉莎白和玛格莉特情况都一样。”
“嗯。”
克劳得尔没说什么。
“茜儿家距离比较远。”
“没错,葛丽丝的家又近了些。”
“圣杰魁斯的公寓离魁北克大学站只有几步路之遥。”
我们沉默吃了一会儿食物。我的鱼肉很干硬,薯条和米饭却腻得很,实在难以下咽。
“除了捷运之外,还有更复杂的发现。”
“喔?”
“法兰丝生前与她的丈夫想卖房子,他们委托雷马克公司刊登广告。”
这会儿没人插嘴了。
“玛格莉特住的公寓墙上也贴有雷马克的售屋广告。”
他们等我继续说下去。我先打住,翻开公事包,找出伊莉莎白家的照片,放在桌子上。克劳得尔叉起一块炸香蕉。
莱恩拿起照片,瞄了一会儿,一脸茫然地瞪着我。我拿出放大镜,指着照片上的一个小地方。这次他仔细看了许久,最后放下放大镜,什么话也没说。
克劳得尔慢条斯理地擦好手,把餐巾丢在盘子里,然后才拿起照片来看。他重复莱恩刚才做过的动作。当他看清楚照片上的东西时,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巴。他看了很久,没说半句话。
“是邻居的吗?”莱恩问。
“看起来是那栋房子。”
“雷马克?”
“我想不会错。这几个字应该看得出来,我们可以放大照片再看。”
“要查这些售屋广告不难,这些广告都会刊登好几个月。以现在这种景气,说不定这广告会留到现在。”莱恩开始做起笔记。
“那葛丽丝呢?”
“我不知道。”我没问的原因是不想再刺激受害人家属。不过我没说出来。
“茜儿呢?”
“没有。我问过她妈妈了。她没有卖房子,也没刊登广告。”
“会是她爸爸吗?”
我和莱恩一齐转头看着克劳得尔。他看着我,这次声音谦逊多了。
“什么?”莱恩问。
“她常待在父亲家,说不定是他爸爸的房子要卖。”
“她死的那天正好要去她爸爸家。”我想起来了。
“她一星期总会在她爸爸家住上几天。”克劳得尔说。
“她父亲住在哪里?”
“惠斯蒙区,在巴赫街上的一栋豪华公寓,离谢布鲁克不远。”
我试想着附近相关的地理位置。那个地方就在市中心边缘,离我住的地方不远。
“就在公共广场那儿?”
“没错。”
“附近有捷运站吗?”
“不远处有一站,应该是叫艾得渥。”
莱恩看了手表一眼,挥手吸引珍妮的注意,然后在空中比出签帐的动作。我们付完帐,安东尼还送我们一人一大把糖果。
我一回到办公室就马上翻开地图,找出艾得渥车站,然后从魁北克车站往下数:一、二、三……就在我数到六时,电话铃声响了。
第28节
罗勃·托提尔的房屋出售广告已经刊登一年半了。“这种高价位的房子大概很难找到买主。”
“莱恩,我没去过那一带,根本没概念。”
“我在电视节目里看过那里的介绍。”
“雷马克公司制作的?”
“是‘皇爵公司’。”
“那广告呢?”
“大概也是他们做的,我们正在查。”
“房屋外墙上有张贴广告吗?”
“有。”
“葛丽丝那里呢?”我问。
“她、她丈夫和三个小孩都与公婆同住。那房子从破土开工到现在,只有老当马斯先生一个主人,我想他已决心终老于此。”
我想了一会儿。
“葛丽丝的职业是什么?”
“家庭主妇,平常为教堂做点女红,有时也打点临时工,曾经在肉店工作过。”
“很好。”结果她却像块生肉般被人宰割了。
“她先生的职业是?”
“卡车司机,”他停了一下。“跟他爸爸一样。”
一阵沉默。
“想到什么了吗?”我问。
“捷运还是售屋广告?”
“两者皆是。”
“老天,布兰纳,我不知道。”又沉默了一会。“帮我模拟一下可能的情节。”
我开始试想案发情节。
“好吧!圣杰魁斯首先翻阅售屋广告,挑了其中一个地址,然后开始在附近徘徊窥视,最后选定受害者。他跟踪她,待时机成熟便下手。”
“那捷运站的巧合又怎么说?”我想了想。“他把猎杀当成运动。他把自己当成猎人,受害者就是他的猎物。博杰街的房子是狩猎小屋。他寻找售屋广告,跟踪这些女人,然后杀了她们。他只选定捷运车站可达的范围做为狩猎区。”
“就只有六个站的范围吗?”“难道你有更好的主意?”“那他为什么专找售屋广告?”“为什么?下手容易。很多卖房子的家庭是留女人单独接待买家,他还可以先打电话去问,也能轻易进到屋里,假装看房子。”
“为什么是第六站?”
“我不知道,大概是这家伙的怪癖。”
聪明,布兰纳。
“他一定对整个城市的交通了若指掌。”
我们想了一下。
“捷运公司职员?”
“捷运司机?”
“维修工人?”
“捷运巡警?”
我们又沉默了一会。
“布兰纳,我不……”
“怎么?”
“茜儿和葛丽丝又怎么说?她们并不符合这六站的距离。”
“没错。”
再度沉默。
“伊莉莎白在市中心被发现,葛丽丝在圣伦伯特被发现,茜儿则是在圣杰罗。如果这家伙是靠捷运通勤,这范围不会太大了点?”
“说实在的,莱恩,我也想不通。但大部分受害者符合关于捷运和房屋广告的推测。当然凶手可能另有其人,可是拿圣杰魁斯来做假设,他的巢穴就在魁北克车站旁。他还搜集分类广告,这应该是值得追查下去的线索。”
“也对。”
“或许先从圣杰魁斯收集的分类广告查起,看看内容都是些什么。”
“好。”
我又有了另一个想法。
“我们何不做案情模拟?现在有足够资料去试了。”
“时髦的做法。”
“也许有用。”
我从他的话里可读出他的想法。
“先告诉克劳得尔,我可以私下做,看看有什么发现。我们很清楚法兰丝和玛格莉特的犯罪现场、死亡原因及尸体的状况,值得拿给他们做模拟。”
“你是指犯罪心态研究组织?”
“对。”
他嗤之以鼻。“他们是备而不用的组织,你得花上一个世纪的时间等他们的结果。”
“我有熟人在里面。”
“我想也是。”他叹了一口气。“做做也没什么不好,但就这一件事,别瞒着我和克劳得尔做别的事。这是我和他对你共同的要求。”
一分钟之后,我打电话到维吉尼亚洲,找道伯韩斯基。他刚好在忙,所以我留了话。
我再打给派克·拜雷。又是另一个秘书,另一个留言。
我想约戈碧一起晚餐,结果听到的是自己的电话留言。
打给凯蒂。还是答录机。
怎么一个人也找不到?
整个下午我都在等电话。我想和道伯韩斯基说话,我想和拜雷说话。我的脑子里有个时钟在跑,让我一直无法专心。算一算,下一个受害者何时产生?到了下午5点,我放弃等电话,下班回家。
家里一片寂静,既没有看见博蒂,也不见戈碧。
“戈碧?”或许她午睡还没起来。
客房的门依然紧闭,博蒂则赖在我床上。
“你们两个还真懒。”我摸摸它的头。“恶……该替你清理沙盘了。”它身上有股臭味。
“博蒂,最近实在忙昏了头,真抱歉。”
博蒂只是瞪着我。
“戈碧呢?”
博蒂伸了个懒腰。
我去清理沙盘,发现它把沙盘附近弄得一团糟。
“拜托,博蒂!就算戈碧不是个爱干净的室友,你也该弄好自己的东西。”
我开了罐可乐,看见苔录机里有一通留言。是我先前自己留的。戈碧听到我的留言了吗?还是她没听到电话铃响?也许她把电话铃关掉了。也许她根本不在。我走到她房门口。
“戈碧?”
我轻轻敲门。
“戈碧?”
敲门的力道强了些。
我打开房门探头进去,房间里到处散布着她的杂物:首饰、纸张、书本、衣物……一件胸罩挂在椅子上,衣橱里放着一只皮鞋、一只凉鞋。我注意到她的床十分整齐,显得与四周环境格格不人。
“这个臭女人!”
博蒂跟着我跑进来。
它看着我,跳上床,翻了两圈,然后停下来。我在它旁边坐下,再度感到胃部收缩。
“她又来了,博蒂。”
博蒂专心舔它的脚趾。
“连张字条都没留。”
它仍看着自己的爪子。
“我不要管她了。”我走到厨房,整理碗盘。
十分钟后,我慢慢平静下来,拨了她住处的电话。没人接。当然。我又试过学校的电话。一样没人接。
我荡回厨房,打开冰箱,关上。该吃晚饭了吗?我又打开冰箱,结果拿出的是可乐。回到客厅坐下来打开电视,耳朵里感到电视节目传来的罐头笑声,脑袋里想的却是**杀人犯、戈碧和院子里找到的头盖骨。这三件事我全都没头绪。
我实在很气戈碧。心里有种被利用的感觉,却又挂心她的安危。加上担心再出现新的受害者,我的情绪已经低落到谷底。
也不知道呆坐多久,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我跳起来接电话,会是戈碧吗?
“喂!”
“请接唐普·布兰纳。”一个男人的声音。好熟。
“啊!约翰!听到你的声音真好!”
他是约翰山缪·道伯韩斯基,我的初恋情人,最好的顾问。我们是在北木营地开始相恋的,维系了一年,直到我们进入大学。他选择北部的学校,我则去了南部。后来我主修人类学,认识了彼得;他则主修心理学,结过两次婚,最后都以离婚收场。几年之后,我们在一场学术研讨会上重逢,他成为研究**杀人行为的专家。
“我的声音唤起你对北木营地的回忆吗?”他问。
“永远不会忘记。”我唱出北木营地的营歌的最后一句。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我收到你的留言,虽然不确定打到你家方不方便,但你留了电话号码,所以我还是试试看。”
“还好你打来,谢谢。”我打从心里感激他的来电。“我这里有点麻烦,得靠你的专业知识帮忙,可以吗?”
“唐普,你又找了什么事让我伤脑筋?”他假装沮丧地说。
记得在重逢的研讨会晚餐里,我们两个人都很尴尬,犹豫是否该重提当年往事,也不知道过去激情是否依然存在。这样的感觉实在很难言喻,就让回忆永远尘封,于是我们两人都没有再提。
“去年你说有个新的对象,现在呢?”
“结束了。”
“当我没提。约翰,我这里有几件状况十分雷同的谋杀案,我猜有可能是同一凶手连续犯下的。我把案情告诉你,你能给我一点专家的意见吗?”
“任何事我都可以提供你意见。”这句话他以前常说。
于是,我开始描述玛格莉特和法兰丝的命案现场和遇害的大概情形。我把这些受害者如何被肢解,如何被发现,以及我对捷运及售屋广告的假设——、说给他听。
“我没办法让那些警探相信我,确定这是一桩连续杀人案。他们说的也有道理,这些受害者的各方面条件都不完全相同。一个被枪杀,其他则不是。她们住的地方散布各地,并不是很集中。”
“喂!喂!等等,你全错了。首先,你描述的这些事实都是依据行为模式的原理做推论的。”
“没错。”
“相似的行为模式有助于推演案情,但看似不同的行为却也可能有共同处。犯罪者可能以电话的区域号码做为第一步去选择受害者,再用他们自己的其他偏好去进行下一步。他们有可能用绳、用刀、用斧或是枪;有时盗取受害者的财物,有时则什么也不拿。我曾研究过的一个家伙,他每次杀人都用不同的凶器……你还在听吗?”
“喂。”
“同一犯罪者的行为模式不会永远相同。这些家伙在每次的犯罪过程中学习,他们从中学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杀人越多,他们的技巧就越好。”
“越来越**。”
“另外,现场突发的意外也会影响犯罪者的行为,改变他的计划。譬如有电话铃响、邻居的经过,或是预备的绳索断了,都有可能让他临时做改变。”
“我明白。”
“别误解了行为模式的定义,些微的差异是可以被接受的。我们也常常会针对行为模式做研究。”
“你们做什么研究?”
“我们研究仪式。”
“仪式?”
“我的某些同事称之为‘签名’,或是‘留名片’。很多犯罪者会在多次的犯案里建立起他们独特的习惯,从中建立信心,并且相信这些习惯可以帮助他们避免风险,不会被逮到。但是心理异常的犯罪者会有特别暴民的习惯,这些人的心里充满着怨气,驱使他们做出许多诡异的暴力行为,甚至于设计特别的行为步骤,在这样的虐待过程中宣泄心里的怨恨,这就是我称其为仪式的原因。”
“这些仪式有什么不同?”
“通常犯罪者会先控制住受害者,再用各种方法去羞辱他们。所以你可以发现,受害者的年龄、外型并不见得是被害的关键,他们只不过是犯罪者的出气简。我曾有个犯人,他杀害的对象从7岁到80岁都有。”
“那你要怎么追查下去呢?”
“从他对待受害者的方式着手。他是用袭击的方式还是言语的挑衅去接近受害者?有没有肢解尸体?做案现场有没有奇怪的布置?是否带走任何东西?”
“但凶手也会因突发状况而改变他们的仪式,不是吗?”
“当然。不过他们靠进行这些诡异的仪式来化解心里的怨气,所以仪式进行才是他们犯罪的目的,逃避追查反而是件次要的事。”
“那你认为这个案子有没有同一凶手的签名呢?”
“当然。”
“真的吗?”我开始做笔记。
“我敢跟你打赌。”
“你稳赢的。你想这人是个性**吗?”
我听到他移动电话的嘎嘎声。”性**罪犯以受害者的痛苦为乐。他们并不只是想杀人,他们想要看到的是别人受尽折磨,当然,以此刺激他们的性欲。”
“再来呢?”
“你的部分说法可以支持这个假设。将物体插入阴道或肛门是这类家伙常干的事。你的受害者是在生前被攻击的吗?”
“至少有一个。其他的人因为尸体己腐烂,很难确定。”
“听起来就像是个性**,剩下来最重要的问题是,凶手是否有进行性行为?”
“不知道,因为我们并没有在受害者身上发现精液。”
“还是有可能。我有个案例是罪犯借受害者的手自慰,然后割下受害者的手,再将手丢到搅拌机内碾碎。警察根本找不到任何有关精液的证据。”
“你怎么逮到他的?”
“人总有失手的时候。”
“我们可以确定有三个女人被斩断手掌。”
“这或许合乎我们某些假设,不过还不能证明他就是个性**杀人犯。我们只知道他在受害者生前即下毒手,这类连续杀人犯,不管是否为性**,他们都有手法高明、计划周详的共同点。肢解尸体的行为并不见得代表他们是性**,有可能只是为了弃尸方便。”
“那砍断被害者的手又怎么说?”
“还是一样。这也是一种伤害被害人的手法,并不一定与性行为有关联,有时只是凶手为了宣示受害者任其宰割。在这案子里,我还看不出有可以指述凶手为性**的证明。你说凶手原先并不认识受害者?她们受到残忍的重击,其中三个可能在临死前被硬物插入体内?这些事情综合起来可能就是他的特征。”
我不停地做笔记。
“查查这些凶手用来插入受害者的东西,它们是事先准备好的,还是就地取材。这有可能就是**者的签名。”
我记下来,还特别注上星号。
“其他的性**杀人犯有些什么特征?”
“同样的行为模式。找借口接近受害者,用残酷的手法控制、羞辱他们,借着受害者的恐惧和痛苦达到自己的性高潮,从受害者身上取些纪念品……”
我不停地在写,就怕赶不上他的速度。“什么纪念品……”
“谋杀现场取得的一些东西,譬如受害者的衣物、首饰,诸如此类的东西。”
“新闻剪报?”
“性**杀人犯通常喜欢收集自己的新闻。”
“他们喜欢记录自己的行为吗?”
“各种媒介,像是地图、日记、日历、图书,有些人还会制作录音带。他们的乐趣不只是在杀人的那一刻,事先的跟踪和事后的回味都让他们兴奋。”
“既然他们善于躲避警方的追查,为什么明知这样会对他们不利,还敢冒险留下证据?”
“大部分的人自认高明,不相信警察能逮到他们。”
“那肢解下来的身体呢?”
“什么意思?”
“他们会保留起来吗?”
他沉默了一下。“不一定,有时候会。”
“那你对捷运和售屋广告的巧合有什么看法?”
“这些**精心构思的谋杀行动都非常独特且复杂。有时他们设计的情节必须配合特别的地点,发生的顺序必须合乎规定;有时他们会要求受害者做出特别的回应,所以他们会强迫受害者说某些话、做某些动作,或是穿特别的服装。但你要知道,这并不是**杀人犯唯一的异常行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怪癖。不要陷入针对性**杀人犯的死角,心理学家怎么定位这种人并不重要,注意凶手留下的签名,他一定会留下自己的名片,那是让你逮到他的最好方法。好好利用关于捷运和报纸广告的发现,去解开这家伙的布局。”
“总体来说,约翰,你对这个案子的看法如何?”
他停了好一会儿,长吁口气。
“唐普,我想你遇到一个难缠的家伙。他看来充满了仇恨,手段极其残暴。如果这家伙是圣杰魁斯,我猜不透他为什么要盗用受害者的金融卡。或许他是个笨蛋,可是看起来并不像;或许有什么理由让他铤而走险,大概是经济压力吧。至于你院子里的头骨则是一种象征,他在向你传递某种信息,也许是想讥笑你,也或许是想挑战你,看看你能不能捉到他。听起来你对这案子涉入很深,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从照片、头盖骨和你对我说的话里判断,这家伙真的是在向你挑衅。”
于是我告诉他那晚在修道院发生的事,还有跟踪我的汽车。
“天啊,唐普。如果这家伙再找上你,别跟他玩,他是个危险人物。”
“如果那天晚上的人就是他,为什么他不杀了我?”
“他没有想到会遇见你,所以还没做好杀人的准备。正如我前面所说的,他有自己偏好的杀人方式,或许他觉得还不能完全控制你,或许他没带偏好的做案工具,也或许你并没有显露出让他觉得兴奋的恐惧。”
“不符合他对杀人仪式的要求?”
“答对了!”我们又闲聊了会儿,谈到两人的其他老朋友,和我们在从事杀人犯罪研究之前的生活,直到过8点才挂上电话。
我伸长四肢,懒懒地躺着,回忆着往事,突然觉得有点饿。于是走到厨房,弄些微波食物强迫自己吃下去,然后拿起刚才做的笔记,重新整理一遍,约翰说过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他作案的间隔越来越短。”
我知道这点。
“他在向警方宣战。”
这我也了解。
“他或许已经在窥视你的生活。”
10点整,我上床睡觉。我躺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孤单。为什么我要把这些女人的谋杀案揽在身上?我现在成了某个**狂的幻想对象吗?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的判断?为什么我只能捧着微波食品对着电视发呆,就这样一天天逐渐地老去?我开始觉得想哭,刚才与约翰说话时我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却抱着枕头开始痛哭,这枕头是我和彼得一起去买的,想起他那时不耐烦的表情,我更难过了。
我的婚姻怎么那么失败?为什么我每天都孤零零的躺在床上。为什么凯蒂总是不满意她的生活?为什么我最好的朋友又摆了我一道?她会跑去哪里?不,我不要再想下去了。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子躺了多久,觉得生命一片空白,等待戈碧开门回来的声音。
第29节
第二天早上,我把昨晚和约翰讨论的内容摘要交给莱恩,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没有他的消息。这个星期气温居高不下,白天我在尸体堆里工作,晚上则加人本地爵士音乐节的狂欢活动,与湿黏的人群一起挤在街上享受各式音乐。我决心忘掉戈碧,在连串的狂热音乐中,我似乎把对五名受害者的关心都抛至九霄云外。
而后,到了星期四,拉蒙斯打电话过来。他要我下星期二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务必出席。
我既不知道会议内容,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我参加。我到达时,里头已坐齐了拉蒙斯、莱恩、贝坦德、克劳得尔、查博纽、两位来自圣伦伯特辖区的警探。坐在主席位置的,是史蒂夫·帕提诺署长,在他右边则坐了一位检察官。
我进门时他们同时抬头,让人紧张到极点,可是我没办法从他们的表情里读出任何讯息。当我找到空位坐下时,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湿透,胃也开始不舒服,这会议是针对我召开的吗?是调查克劳得尔对我的控诉吗?
帕提诺立刻开始发言。于是我知道本案已成立专案小组,所有关于此名连续杀人犯的疑点都必须仔细侦查,将有六名警探全职调查本案,并由莱恩居中协调。至于我还是从事自己例行的工作,但亦属于专案小组的编制内。会议室楼下设有本案专门办公室,一切相关档案皆会调集至此,所有人员必须详细了解七件案情,最近一次专案会议将在下午召开,案情的发展将随时报告葛夫洛先生及检察官办公室。
我一头雾水地回到自己办公室,提出连续杀人犯的猜测也有个把月,他们一直没有采纳我的意见,现在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确定这是桩连续杀人案件?又怎么会是七件案子?又多了两名受害者吗?
没什么好想的,自然会有答案。
下午一点半,我走进位于二楼的专案办公室,四张桌子并合于中间,一面墙上已挂好黑板,两个警探正在房间尽头沉重地踏步,他们背后的墙上挂着令人眼熟的蒙特娄地图和捷运路线图,还有七张注有姓名及女人照片的看板,其中五张脸孔早已深印在我的脑海中,另外两个却还只是陌生人。
克劳得尔只望了我一眼,其他的人则亲切地招呼我。寒喧几句之后,大家便各自坐定。莱恩从桌上找出会议笔记分给每个人,然后开口。
“大家都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原因,还有各人应该负责的职务,我只有几件事要强调……”
他的眼光逐一扫过每个人的脸,再回到桌子中间的档案上。“我希望大家仔细研读这里的资料,任何小细节都不能放过,虽然全部资料都会输入电脑,但那太慢了;从现在起,我们还是用老方法,当你们发现或想到任何可能与案情有关的线索,就把它写在受害者的看板上。”
大家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今天要更进一步地了解**狂的行为,分析他们,看看这些人共同的爱好是什么?”
“通常是他们的猎物。”查博纽说。
“现在可能就有一个**狂,穿过马路准备对他的猎物下手。”莱恩看着大家,“我们决定组成专案小组共同工作,就是希望以众人的力量逮到这个杂种。”
“你怎么知道只有一个?”克劳得尔说。
“有多少逮多少,没有一个能跑掉。”
克劳得尔撇撇嘴,手快速地在笔记本上划线。
“最重要的事是保密,关于案情的发展必须守口如瓶。”莱恩继续说:“绝对不能泄密。”
“帕提诺会宣市专案小组的成立吗?”查博纽问。
“不会。我们的工作是秘密进行的。”
“如果媒体知道这些案子可能是连续杀人犯所为,他们会像狗一样四处探闻,可见他们还没有得到消息。”查博纽又说。
“显然帕提诺还没有透露消息给新闻界。别问我原因。他现在并不希望媒体知道太多,或许稍后情况会有改变。”
“媒体就像苍蝇般新人。”贝坦德说。
“那就得斗智慧了。”
“他们不会得逞的。”
“好了,别扯太远,我们得开始进入状况。”
莱恩对每件案子都做了简报。我默默坐着,脑袋里却是千头万绪,会议笔记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东西,许多是我曾经想过,也和道伯韩斯基确定过的事情。
肢解尸体、攻击生殖器、房屋广告、捷运车站,有些人已经符合这些假设,那其他的人呢?葛丽丝工作过的肉店离圣罗伦街只隔了一条马路,接近圣杰魁斯的公寓,靠近魁北克大学捷运站。这就对了。五个人里有四个人符合假设。根据约翰所说的,肯定凶手是同一人的假设应该可以成立。
在我们继续讨论的时候,莱恩说服帕提诺向犯罪心态研究组织提出书面申请。约翰同意优先处理这件案子。我们将成堆的资料传真给他,三天后帕提诺收到了简报,立刻决定正式开始行动。
我觉得有些安慰,却又有些气恼。我的说法终于得到支持,但这些家伙就这样轻松地接收我辛苦的调查结果,然后把我甩在一旁。再开会时,我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
“犯罪心态研究组织是否提出可追查的嫌犯特征?”
莱恩拿起一份报告,开始照念。
“男性、白人、法裔。教育水准不高,大概初高中程度,有前科……”
“什么前科?”贝坦德问。”性伤害、偷窥、打猥亵电话、暴露狂。”
“有趣的家伙。”克劳得尔说。
“我觉得他是个白痴。”贝坦德说。
克劳得尔和查博纽同时发出嗤鼻声。
“狗屎。”克劳得尔说。
“假英雄。”查博纽说。
“这混蛋到底是谁?”凯特林怒道,他是圣伦伯特来的警探。
“有可能是那个闯进人家屋子,把女主人的睡衣做成假人,然后用刀乱砍的家伙。这可能要追溯至五年前。”
莱恩继续,把报告内容读出来。
“有计划的谨慎型罪犯,可能会设计圈套诱骗受害者,或许利用房屋广告,或许利用征婚广告……”
“为什么?”另一位来自圣伦伯特的警探罗素也开口了。
“由他的躲藏地发现的。总不能把被害人带回家当老婆吧。”
“或当妈咪。”克劳得尔说。
莱恩回到报告内容。“他可能选择过,准备一个偏辟地点进行犯罪。”
“那个地下室吗?”凯特林说。
“不可能!吉伯特在那里到处洒过药液,如果有血迹反应,早就发现了。”查博纽说。
再回到报告。“如此极度残暴的行为显示出犯罪者内心巨大的怨愤,他或许想借此报复过去的遭遇,或许想以怪异的性迫害来满足权力欲,也或许是为了满足某种宗教狂热。”
“怎么说呢?”罗素问。
“譬如插入下体的雕像,还有茜儿是修道院附近被发现,葛丽丝也一样。”
接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墙上的挂钟发出轻微声响,走廊上响起一双高跟鞋音,逐渐接近,而又远离。克劳得尔用笔轻敲出声音。
“这报告里的可能、或许未免太多了些。”克劳得尔说。
他到现在还不肯承认连续杀人犯的假说成立,这种态度让我十分愤怒。
“也有太多的可能、或许我们马上会接到另一桩杀人案。”我生气地说。
克劳得尔紧绷着脸,没再答腔。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片凝重。
“道伯韩斯基博士有对凶手做未来行为预测吗?”我问,平静多了。
“只有短期的行为预测,”莱恩说,继续回到报告上。“嫌犯有自我失控迹象,连续杀人成功使他更加大胆。做案的时间间隔可能逐渐紧缩。”他合上卷宗,补上最后一句,“他马上就会再杀人了。”
又是一阵沉默。
莱恩看看表。我们呆坐在那里,像一排机器人。
“那么,我们开始进行这些档案调查,若有任何发现便马上补上。克劳得尔、查博纽,玛丽奥的案子是蒙特娄警局的,所以请你们再做进一步调查。”
他们一起点点头。
“康丝妲的案子是魁北克警局的,我会再去查她的案子。至于其他五名被害人属于较近期的案件,目前资料大致十分完整。”
我对后来发生的五件案子可以说是倒背如流,于是决定从康丝妲和玛丽奥的档案看起,这两件案子分别发生于1988年和1989年。
康丝姐·皮德在印第安水源保留区内的一问废弃房屋里被发现,她的尸体半裸,已腐烂得差不多。玛丽奥·高提耶则被弃尸于凡登车站后的空地,凡登是往西郊的火车转运站。两个女人生前遭到严重的殴打,脖子上还有勒痕。康丝妲29岁,玛丽奥32岁,两人均未婚且独居。调查报告没什么特别,该问的都问了,却没有令人满意的答案,又是两件悬案。
我花了三个小时比较这两件案子和其他五件,发现她们少有共同处。这两个女人生前都是妓女,这是她们的案子之前不受重视的原因吗?
我看着她们的档案照片,长相虽然截然不同,却也有相似的地方:苍白脸上浓艳的妆,和一双冷摸无生气的眼睛。
摊开犯罪现场照片,我可以看到康丝妲陈尸的弃屋卧室,她的头几乎被打烂;而高提耶则陈尸于车站后的灌木丛内,颈部有明显的勒痕,右眼也被捣烂。她们曾遭受的种种残酷虐待,在我们的调查下一一浮上台面。
我阅读验尸报告、药物测试和警方的笔录,仔细研究所有的访谈记录和警探的工作摘要,不论是受害者生前死后的一切细节我都拿出来推敲,希望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可惜并没有太大效果。
我可以感觉身旁有人定来走去,也听到有人谈笑的声音,但我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等我结束所有的研究工作,时间已超过下午5点,办公室内只剩下莱恩。他正盯着我瞧。
“想去看吉普赛人表演吗?”
“什么?”
“听说你喜欢爵士乐?”
“没错,不过爵士音乐节已经结束了。”谁告诉他这些的?他现在是在约我吗?
“街头表演虽然结束了,市区里还是有地方可以欣赏表演。我知道一个很棒的吉普赛乐团在旧码头那里演出。”
“莱恩,还是改天吧。”其实我很想和他出去,只是不是现在,调查工作正在进行,我还没抓到那只禽兽。
“好吧!不过你总得要吃饭的。”
这倒是实话。不过,我虽厌卷抱着微波食物孤单的打发晚餐,却也不想又看到克劳得尔出现。
“这该不会又是……”
“我们可以叫客披萨,边吃边谈你对这个案子的看法。”
“工作晚餐吗?”
“当然。”
我脑袋嗡嗡作响。
我想讨论案情吗?当然。一来我想了解这两名受害者的案情,二来也好奇这个专案小组组成的内情。我必须弄清楚我在这个小组里该做些什么?得回避些什么?
“好啊,想去哪家餐厅。”
“安奇拉餐厅。”
那里离我的公寓很近。我想起上个月凌晨4点的电话,想到他的那个“朋友”。算了!别想太多,他不过是想吃披萨,又想我可以把车子开回家停好。
“这样对你很方便吧?”
“确实方便。”
对什么方便?我没问。
“那好,待会在那儿见——30分钟后。”
我先回到家,喂好博蒂,然后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头发不用放下来,也不用化妆,这只不过是顿工作晚餐。
晚上6点半,我和莱恩坐在餐厅里各自喝着啤酒和可乐,等待披萨上桌。他的那一半特别吩咐过厨师不加羊奶起司。
“你实在没口福。”
“我讨厌羊奶味。”
“古板。”
我有自己的喜好。
闲扯一阵后,我转移话题,“为什么会把康丝妲和玛丽奥的案子放进来?”
“帕提诺要我回溯自1985年以来魁北克警局末破的谋杀案,克劳得尔负责在蒙特娄警局找,各地区警探也被要求做一样的调查。到目前为止,只找到这两件。”
“只有清查魁北克省?”
“也不尽然。”
刚好侍者送上餐点,我们暂时停止交谈。
“为什么说也不尽然?”
“起初帕提诺要求我们调查蒙特娄地区的案件,当犯罪心态研究组织的报告出来后,他又要求我们按照报告里的建议去查,所以我们也查了山区一带的档案。”
“结果呢?”
“没有,看来这家伙不爱乱跑。”
两人沉默地开始吃东西。
莱恩再度开口:“你有什么发现吗?”
“我花了三个小时阅读这两件案子的资料,觉得它们并不符合其他案件共同的假设。”
“因为她们是妓女?”
“除此之外,虽然这两个案子的凶手手法同样残酷,可是却显得较……”我一时想不出可用的形容词,看着眼前黏糊糊的披萨,突然有了灵感。“一团乱。”
“乱?”
“对,乱。”
“天啊,布兰纳!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没看过玛格莉特或是法兰丝的公寓吗?与康丝妲的命案现场一样惨。”
“我不是指现场血腥的情况。康丝姐和玛丽奥的死法看起来太过……杂乱,不像其他受害者,凶手的每一个步骤仿佛都经过设计:闯入她们的住宅、有个人专用的武器。你在现场永远找不到凶器,对吗?”
他回头表示同意。
“你们在玛丽奥的身上发现做案用的剪刀。”
“可是找不到指纹,表示凶手可能早有计划。”
“案子发生在冬天,凶手应该会戴手套。”
我喝了口可乐。“玛丽奥的尸体脸朝下,康丝妲则是横躺着,上衣已被撕裂,裤子被脱至脚踝处,看来凶手赶着逃离现场。反过来想在法兰丝和玛格莉特的档案照片里,可以发现她们都被平放在地上,双腿打开,双手则摆出僵硬的姿势,活像个芭蕾舞娃娃。老天,玛格莉特的尸体不就像是在踮着脚尖跳舞吗?另外,她们的衣物破碎在一旁,身上全裸。凶手如此做的目的在展示他的战利品。”
莱恩没说话,侍者过来问我们还要点什么,正好通知他结帐。
“我只是有个感觉,这两件案子不是同一类。我也不一定对。”
“我们会努力把答案找出来。”
莱恩拿起帐单,举起手摆出“不要抢着付钱”的姿势。“这次我请,下次再让你请。”
他不理我的抗议,挥手要我安静。突然,他伸了食指,轻轻划过我的嘴唇,然后拿到我面前。
“起司没擦干净。”他说。
顿时,我满脸通红了起来。
回家后面对的还是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人在家。虽不意外,却希望戈碧能有消息,至少让我有办法把她留下的衣物送回去。
我倒在沙发上看电视,脑袋里想的却是康丝妲和玛丽奥与其他案子间的关联。康丝妲是印第安莫哈维克族人,这是她在刚纳维克遇害的原因吗?不过其他的受害者清一色都是白人。
四年多前,印第安人弄断联系当地的梅西耶桥,造成通勤两地的人极大的不便,可见保留区与邻近地区居民间的重重问题,但这会与案情有关吗?
玛丽奥和康丝妲两人以卖淫为业,其他人却都是良家妇女,如果凶手并没有特定选择对象,为什么在七次犯罪里重复两次找上妓女下手?
我认为法兰丝和玛格莉特的死亡现场呈现出凶手的作案仪式,这种假设不知道是否正确?或许凶手只不过是临时起意。我看不出凶手作案有任何宗教上的暗示,如果我错了,那他想表达的又是什么呢?
想到后来,我恍惚的进入梦乡。我梦到自己在缅恩区的街上,面对一幢破旧的旅馆,而戈碧竞出现在旅馆楼上的窗口,还可以看见她前后隐约有人影在动。我想走过去,但旅馆门口有几个女人拿起石头砸我,阻止我前进。然后我看见一张脸孔出现在戈碧旁边,那人居然是康丝妲,她正拿起一件洋装形式的衣服要套上戈碧的头,戈碧拒绝,双手疯狂地挥舞着。
一颗石头击中我的腹部,我痛得惊醒过来。博蒂正坐在我的肚子上,眼睛正盯着我看。
“谢谢你叫醒我。”
我把博蒂抱下沙发,起身坐着。
“你想这怪梦是什么意思?”
这个梦其实不怪,潜意识用某种暧昧的形式反映出我最近的生活。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亚瑟王,屡次在魔法师梅林的猜迷游戏里挫败,他绝不会直接告诉你答案,你必须拼命思考,自己解决问题。
让我想想,砸过来的石头代表什么呢?戈碧是让我担心的朋友。我还梦到缅恩区、一群妓女和康丝妲。康丝妲正要强迫戈碧更衣,戈碧则大声呼救,这景象让我觉得恐怖。
康丝妲和玛丽奥生前都是妓女,戈碧也和妓女一起工作。戈碧不见了,这些事情有什么关联吗?戈碧该不会真的遇上麻烦吧?
我试着说服自己是被戈碧摆了一道。她经常像这样利用我,但我却还是忍不住为她担心。在梦里她背后还有一个人影,那会是谁?她看起来非常害怕。但她连张字条都没留就离开,我又能做什么。
“好吧!戈碧博士,看我能不能找到你。”
我走到客房,该从何找起呢?我已经把她的衣物打包收到储藏室里,实在懒得再去翻动,就从**着手吧。
我倒出**桶内的东西:面纸、糖果纸、买衣服的收据、提款机收据,和三个揉掉的纸团。
打开其中黄色的纸团,上面是戈碧的字迹:“我很抱歉,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如果……”
她就写到这。是准备给我的字条吗?
我打开另一个黄色纸团:
“我是绝不会被吓倒的。你这个危险人物一定是……”
她又只写了两句。是被打断的吗?她到底想写什么?谁是收信人呢?
第三个纸团是白色的,而且比较大。我一打开这个纸团,顿时打了个冷颤,巨大的恐惧感迎面袭来。我双手发抖,整个人都呆住了。
在这张纸上是一幅用铅笔画的图,看得出画的是个女人,她的乳房和生殖器官被夸大描绘出来,四肢和脸孔则只是概略带过。画中女人的腹部被剖开,里面的器官跃出来排列在人形四周。在最左下角,有一行陌生的字迹:
“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去哪里,都挡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