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慕斯的暗恋

NaNa银

2016-8-12 04:37 编辑 <br /><br />作者/夕阳断桥 文章来源：摘自《南风》2006年08期
感情和吃慕斯蛋糕一样无法勉强，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爱了，就能体会到个中的甜，不爱，只能尝到表浅的苦。

306 与 205

周六黄昏，段小楼满头大汗地奔下 2 楼，叩响于小果的房门，理直气壮地说，借我点盐吧，我的盐罐又空了，如果有苹果醋，也顺便给我装一些。于小果轻声说好，你等一下。转身顺从地从厨房里取出半袋盐，和一瓶未开封的苹果醋，双手递给段小楼，郑重地交代，粗盐比精盐咸，炒菜时少放点，苹果醋不能空腹喝，伤胃。段小楼迫不及待地抢过东西，不甚耐烦地嚷嚷，知道啦，你说过 N 遍啦 !
段小楼一阵风似地跑上 3 楼，于小果倚在门框上，望着那个穿着红色阿迪 T 恤的充满活力的背影，悻悻地想，要喝苹果醋的肯定是女人，今晚不知又是谁在和他狂欢。
306 与 205 ，是“福景大厦”中再普通不过的两间单身公寓，段小楼与于小果是“飞达船运”公司里两名再普通不过的员工。惟一不同的是，段小楼高大俊朗，运球了得，理所当然地成为集团篮球队的主力，球场上的万人迷。而于小果姿色平平，短小微胖，上班半年后，部门主管常想不起她的名字，总以“唉，那个谁”称呼她。
下班以后， 205 的平静和于小果一样不起眼，屋子里永远是一个人，用一双筷子吃一碗饭和一道菜。收拾完碗筷，于小果熄掉电视声音，出神地看着电视画面，耳朵却用力地聆听 306 的热闹。有时候，于小果能听见娇嗲的声音说，小楼，你的脏衣服我全洗好了。有时候，于小果会听见温柔的声音说，小楼，来吃饭吧。每每那时，于小果总不自觉地猜测，与那些声音匹配的是怎样艳丽的面容，想着就不觉黯然心酸起来。段小楼懒散、不修边幅、不懂自理，但总有红颜甘愿做他的勤杂工、顾问或保姆。于小果也不例外地渴望照顾段小楼，可她没有婀娜的身姿，没有出众的外表，因此她只能不断地往抽屉里添一袋盐，一包糖，一瓶醋或一罐酱油。段小楼下楼借调料时，是于小果最幸福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和那些漂亮的女人一样，被他需要。

过夜与慕斯

周五， 306 的喧腾持续到午夜。于小果躲在窗帘后面，看着 306 卧室的灯亮了，不久熄灭，然后四周陷入一片死寂，她的心却沸腾了。总有不同的女子在段小楼屋内留宿，近在咫尺的于小果却不曾当过座上客，她心酸地想，为什么能够替他洗衣服，做晚饭，暖被窝和备早餐的人，不是我？
于小果缩在窗帘背后，怔怔地仰望 306 ，期待奇迹出现，比如卧室的灯突然亮了，比如客厅的门突然开了，比如楼道上传来段小楼的送客声。于小果这样守望着，不觉天就亮了。什么样的女人可以安睡在段小楼身边？于小果一门心思想着，不留神让开水烫伤了手，穿反了 T 恤。周日中午，于小果拒绝坐以待毙，换上干净的衣服，忐忑不安地敲开 306 房门。
这么早？段小楼一头乱发，趿双人字拖，双手揉搓惺忪的睡眼，含糊不清地问于小果，是天塌还是地震的急事？我要做午饭，家里没盐了。于小果低头盯着脚尖，不看段小楼的眼睛，她仍是面红耳烫，你昨天忘还我盐了。你再去超市里买一包嘛！段小楼伸个懒腰恹恹地打发她，我借你的会还的，有拖无欠啊。你还欠我 3 包盐， 2 袋糖和 4 瓶酱油呢。于小果固执地堵在门口，小声嘟哝，什么有拖无欠，你根本是有借无还，你从来就没还过我。
真烦人。段小楼不满地去厨房找盐，透过半敞的房门，于小果探头张望，看见床边有双
火红高跟鞋，椅背上搭着一套蕾丝边的玫红文胸和内裤。只有身材标准的女人才能穿蕾丝内衣，于小果难过地想，像我这种 85D 的身材，只能买到纯棉文胸，内衣厂家根本不屑为我们花心思。
一顿翻腾后，段小楼扯着嗓子问，宝贝，昨天拿来的盐你放哪啦？床上传来动静，于小果的心倏地窜上嗓子眼，心里想逃却像中了定身咒般，僵在门口听着自己的心嘭嘭乱跳。不一会，被段小楼唤作宝贝的女孩，披着粉色真丝睡衣，二指夹着半袋盐，娉娉婷婷地走向于小果，谢谢你的盐，她眉目含情地说，今天是小楼生日，晚上要是没事，上来吃饭一块玩吧？
306 到 205 共有 14 级阶梯，每踩一步，于小果自问一次，人家那么惊艳，我怎么能比？于小果将讨回的半袋盐，并排放在未开封的 3 包盐旁边，自我解嘲地说，别痴心妄想了，你也就配借包盐送瓶醋。
离晚餐时间还有一小时，于小果再敲开 306 房门，双手奉上一盒提拉米苏慕斯蛋糕，小心翼翼地说，我今晚有事，这个蛋糕算我的一点心意。段小楼也不客套，爽快地说没关系，你忙你的，接过蛋糕后迅速关上了门。于小果这才反应过来，请吃饭不过是句门面话，人家巴不得享受二人世界，他们不过说说而已，只有她一人认真。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

段小楼生日的第 2 天，等班车的空隙，于小果假装漫不经心地问，蛋糕好吃吗？挺好的，她挺喜欢的。段小楼不在意地说，谢谢你。于小果想追问他，你觉得好吃吗，但段小楼朝马路两边左右张望，一面嘀咕都 8 点 20 了，班车怎么还没来？于小果生生将想问的话咽了回去，附和段小楼说，就是就是，今天班车又晚点了。
晨会上，主管又批评了段小楼，疾言遽色地威胁，别以为可以不干活白混工资，从今天起，业绩排名连续三低的业务员，公司一概不留！于小果察觉到段小楼两腮紧绷，隐约可见咬牙切齿的悍相。他那么要面子的男人，怎么受得了这种重话？想到此，于小果比自己挨了批评还要难受，暗自盘算着，如果段小楼被炒了，我也辞职不干了。
整个上午，于小果一直暗中观察段小楼，发现他始终阴沉着脸。听说吃甜食会让心情变好，午休时，于小果急冲冲地跑出办公大楼，临上班前，气喘吁吁地提了件蛋糕跑回办公室。于小果径直走到段小楼桌前，红着脸说，附近几家饼店都没有慕斯蛋糕，好容易找到一家有卖的，这是坚果慕斯，和昨天的味道不一样，你吃吃看。
刚吃饱饭，哪里吃得下蛋糕？段小楼阴着脸说，先放这，晚点再说吧。一路上，于小果饿着肚子找慕斯蛋糕，一面准备满腹的话要告诉段小楼，她想告诉他还想告诉他，经理就是那德性，你大人有大量别和他计较，她还想说，如果你不想干了，我和你一起炒公司鱿鱼。然而看见段小楼满脸愠色，于小果只敢胆怯地叮嘱一声，我去工作了，你别忘了吃。
下午上班时，于小果和同事抢着复印、发传真，每经过段小楼的办公桌一次，她偷瞄一眼安然不动的坚果慕斯，一次又一次失望地想，他怎么还没吃？下班铃响后，于小果有意磨蹭到最后一个离开，再经过段小楼办公桌时，发现坚果慕斯不翼而飞，于小果聊以自慰地想，不管怎么样，他总算吃掉了，希望他今天的心情会好一些。
等公车时，于小果看见清洁工曹姐手里提着连包装袋都没拆的坚果慕斯。于小果的心情突坠冰窖，她指着蛋糕瞠目结舌地问曹姐，这蛋糕你在哪里买的？我哪里舍得买这个，曹姐操着四川腔普通话，喋喋不休地说，还不是那个段小楼，他说这种蛋糕很苦不好吃，我见他扔了可惜，所以找他要过来，带给我儿子吃。
于小果微笑点头，温和地说，这种蛋糕面上撒了层纯巧克力粉，第一口吃是有点苦，蛋糕中心是甜布丁，吃完唇齿回甘，希望你儿子爱吃。于小果迫不及待地想赶回去质问段小楼，然而从车站步行到 306 的途中，于小果渐渐想清楚一件事：感情和吃慕斯蛋糕一样无法勉强，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爱了，就能体会到个中的甜，不爱，只能尝到表浅的苦。

段小楼，再见

于小果与段小楼真正的决裂，是在 2006 年情人节。 2 月 14 日，于小果一个人蜷在沙发里，看着电视里卿卿我我的画面，猜想着段小楼此刻在谁的怀里使坏。 3 楼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像是桌子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玻璃落地的脆响和女人尖细的哭喊声。于小果屏气凝神地竖耳监听，终于确定吵闹声来自 306 房，她幸灾乐祸地想，活该，段小楼也有被女人欺负的一天！
回到沙发里，于小果试着移回注意力，脑海里却跃出数十个问题。那么大的动静，不会打起来吧？刚才有摔玻璃的声音，段小楼不会受伤吧？怎么只听见女人的声音，段小楼不会被她砸晕了吧？于小果坐立不安取出一个硬币，自我安慰地说，听天由命吧，掷到花我就上去劝架，掷到字我就不管他死活。硬币铿锵落地，“一元”大字朝天，于小果披上外套奔出门，自言自语地说，我必须去看看，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306 房门迟迟不肯打开，于小果坚定不移地擂门，高声喊，段小楼你没事吧？段小楼你开门啊！半晌，段小楼红着眼黑着脸拉开门，翁声翁气地说，于小果你搭错线啦？半夜三更你嚷什么？楼道光线昏暗，于小果吃力地眯眼打量段小楼，他衣装周整且毫发无损，见他安然无恙，于小果不放心地叮咛，今天是情人节，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吵架伤感情。
要你管？段小楼横眉冷语地反问她，于小果你烦不烦啊，情人节你找不到男人谈恋爱，就跑来管我的闲事？心爱的男人每天与不同的女人恋爱，她不能靠近，甚至没有关心的权利，于小果委屈万分地说，我也是为你好。你以为你是谁？段小楼无法向女友撒的脾气，通通转嫁到于小果身上，他态度强硬语气冰冷地说，我妈都不管我，要你操心？什么为我好？我不稀罕 !
就像他扔掉坚果慕斯一样，于小果被段小楼撵了出门，不留余地。我虽然不漂亮，没有身材没有钱，甚至不被他看成朋友，但我也有尊严。他可以不爱我，但不能够鄙视我的爱。从 306 回到 205 的 14 阶楼梯上，于小果背对着段小楼，黯然而决绝地说，段小楼，再见了，今后就是你死了，也与我无关。

第二口蛋糕的滋味

一场争吵后，段小楼与女友和好如初，却与于小果陷入持久冷战。段小楼是公司里最后一个知道于小果辞职的人，于小果交接完毕的那天，段小楼多次站在她身后，她视而不见，躲闪着不肯听他说话。从容地走出办公室大楼，于小果如释重负地想，不管段小楼是想开口挽留还是道谢，或者只是说些客套的门面话，我都不想听。既然决心放弃和忘记，就不必给自己留恋或后悔的机会。
辞职后，北外毕业的于小果，选择一家台式蛋糕店做学徒。长得酷似北野武的点心师傅，很认真地问她，你一个名牌大学生，为什么要学做蛋糕？于小果自嘲地笑笑，半真半假地说，你看我这体型，哪里像个外语说得很溜的主？一看就是个爱吃甜食少年发福的家伙。师傅董彪仰脖大笑，声音洪量地赞许，你很率真，我喜欢，哈哈 ! 明知道此“喜欢”非彼“喜欢”，毕竟这是第一次听见男子说喜欢她，何况还是在如此公开的场合。
于小果心里还是格登了 N 次，一颗心七上八下地窜得脸色绯红，她怯声问董彪，笑得这么开心，你是不是同意收我为徒了？
三个月起早贪黑的学习过程后，于小果终于获准学做复杂的慕斯蛋糕。于小果的第一件成品是芒果慕斯，杏黄色凝脂覆盖着三角型的蛋糕，浓郁的巧克力渗出墨色果桨。董彪试吃一口后，竖起拇指赞不绝口，不错不错，快赶上我了 ! 于小果迫不及待地咬一大口，又酸又涩的琼浆溅个满嘴，于小果眉心紧蹙地埋怨，骗子，害我白高兴一场 ! 董彪轻拍她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吃蛋糕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品尝一种感情，咀嚼一种心情。你是我的徒弟中最勤奋的一个，我能吃出你的用心，当然不觉得难吃。”于小果彻底被打败了，像中了定身咒似地杵在董彪面前，词不达意地问，你也认为慕斯有感情？你能吃出我的心情？
于小果和董彪恋爱了，同窗好友都感到惋惜，于小果再不济，也不至于找个做蛋糕的啊。怒其不争的流言传到于小果的耳朵里，她一笑置之，依旧每天吃着董彪亲手做的慕斯蛋糕，听任自己心宽体胖下去。会吃的人，才能忽略蛋糕的口感而品出内情，懂爱的人，才会忽略伴侣的外表、职业、家产，而只关注他的内在。于小果显然是个重内涵的人，庆幸的是，董彪也一样。

谁懂得慕斯的暗恋

于小果和董彪计划结婚买房奔向幸福生活时，意外地在“幸福味道”的咖啡厅巧遇段小楼。分别 2 年，段小楼身边坐着第 N 任女友，于小果身边也有了平凡持重的董彪。铺满阳光的咖啡厅一角，于小果挽着董彪的手臂，冲段小楼平和地微笑。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这么巧，最近好吗？
聊天时，于小果留意到段小楼和身边的美女各自管杯中水，而自己面前的茶杯从未空过，因为老实讷言的董彪，不断往她杯子里添补热茶。望着那对貌合神离的神仙美眷，幸福的潜流一点点蔓延上心头，于小果暗自庆幸，好在当初没有顽固地听任段小楼伤害我，才有了今天被照顾被呵护的温暖。
说起旧时往事，段小楼满脸惋惜地说，你走以后，我得自己买盐买醋，忘记带钥匙又内急时还得跑老远去找公厕，半夜胃疼想找个人讨片止疼药都找不着。于小果言笑晏晏地打趣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借了我的东西总是不还，我当然被你吓跑啦。爱情何尝不是这样呢，于小果兀自吃着西番莲慕斯，心里暗叹，勤于索取懒于付出的关系，如何能够长久？像段小楼这种不惜福的人，只知道抱怨和挑剔，却不知珍惜身边的美好，以后还有得后悔呢。爱情面前，出众的人和平凡的人一样平等，懂得欣赏和知足的人，比较容易幸福。而惯于忽略和埋怨的人，总是看不见咫尺的美好，所以段小楼永远不会知道，不同口味的慕斯包含了不一样的深情。浓郁的提拉米苏是暗示他“请跟我来”，香醇的坚果诉说着“坚定不移地爱你”，而此时酸甜有致的西番莲意味着“昨日不再”。被段小楼忽略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像爱情一样先苦后甜的慕斯，仔细吃到底就会苦尽甘来。比如，如果坚持吃完一块慕斯，他便会懂得，其中的爱慕与思念。
尽管有不少美女乐意照顾段小楼，但他永远找不到持久的相伴，因为，爱情和慕斯一样，是不能浅尝辄止的。错过了于小果，段小楼还会不断地错过平凡但真爱她的女人，以后数十年，他仍会像今天一样，有无尽的感叹和遗憾。
吃着慕斯蛋糕，喝着男友斟满的热茶，于小果暗自庆幸，我的爱情已经苦尽甘来，而段小楼的苦爱，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