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4)
“但是,如果它喝不到人血,它就不能恢复精力。它吃东西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乔纳森曾经和它在一起呆了几个星期,可却从没有见过它吃过任何东西,从来没有!乔纳森还发现,它没有影子,而且镜子也照不出它的形象。它的手劲很大,乔纳森亲眼看见它力大无比地把门关上,阻止狼群进来。在它帮乔纳森上马车的时候也显示出强大的臂力。它还能变成一只狼,这一点我们是从关于那艘在怀特白登陆的船的报道中得知的。报道中提到有一只狗被它咬得开膛破肚。它还可以变成蝙蝠,米娜女士在怀特白的时候曾经看见它停在窗子上。约翰也曾看见它从附近的那幢房子飞来,昆西也曾在露茜小姐的窗口看见过它。“它可以制造大雾,然后在雾中出现,这一点在那个可敬的已故船长的航海日志中也可以得到证实。但是,我们也知道,它制造雾的范围是有限的,只能在它身体周围造一点雾。
“它也可以变成小粉尘,在月光中出现,乔纳森在德拉库拉城堡里见过的那些女人就是这样出现的。它的形状可以变得很小,我们曾亲自看见安息之前的露茜小姐从只有发丝那么窄的门缝中穿了过去。只要它想去哪里——无论你把门关得多紧,甚至是用焊条密封起来——它都可以来去自如。它可以在黑夜里看清一切,在一个总有一半的地方没有光明的世界里,这并不是一般的本领。
“但是请你们听下去,虽然它有本事做这么多的事情,但它并不自由。实际上,他比关在船舱里的奴隶,或者比病房里的精神病人所拥有的自由更少。它有些地方不能去。它虽然不是自然界天然产生的物种,但是它也得遵守某些自然法则——尽管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原因。除非你家里的人先邀请它来,否则它不能自己先行进入。但是一旦它进来过一次,以后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进出了。它跟其他魔鬼一样,它的法力会在拂晓时分消失。
“它只有在某些特定时刻,才能拥有有限的自由。如果它身处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外的话,就只能在正午,或者正好在日出或日落的时候变幻形状。我们所说的这些事,包括这些日记中记录的事,都可以在别的地方找到证实。但是,当它在自己活动的范围之内时,就可以胡作非为了,比如它睡觉用的泥土、棺材和坟墓等等不洁的地方。这是我们从它藏身在怀特白那个自杀者的坟墓里的情形看出来的。还有在另外一些情况下,它也只能根据时刻来变化形状。据说它只能在涨潮或者落潮的时候才能穿越流水。
“还有,它很害怕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可以让它丧失力量。比如我们都知道的大蒜,另外就是一些宗教的圣物,比如我的十字架,它现在就在我们中间保护着我们。在这些东西面前,它什么也不是。只要有这些东西在,它就会退避三舍。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我也应该告诉你们,也许日后我们会用得上它们。
“把野生玫瑰花的枝条放在它的棺材上,就可以防止它跑出来。在它躺在棺材里的时候,用一颗受过祷告的子弹去射杀它,也会让它真正地死去。还有,就是用木桩刺穿它的身体,我们已经看到过这样做的效果。或者,割下它的头也会让它永远安息。这些我们都亲眼看见过。
“因此,如果根据我们已知的信息,一旦我们找到了这个曾经是人的东西的藏身之处,我们就可以把它困在棺材里,然后销毁它。但它很狡猾。我曾经让我在布达佩斯大学的朋友阿米纽斯通过各种办法查阅了所有的文献记录,他后来告诉我这个吸血鬼的前身是谁。事实上,这个吸血鬼以前就是曾率领军队,渡过土耳其边境上的大河,同土耳其人勇敢作战,最后赢得封号的德拉库拉总督。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因为从那个时候开始,并且在此后的几个世纪,他都被作为最聪明、最有智谋、最勇敢的‘森林大地的儿子’在世间传诵。
“它那聪明的头脑和钢铁般的意志跟它一起进了坟墓,现在还在和我们作对。阿米纽斯还说,德拉库拉家族曾是一个伟大、高贵的部族,但是现在,与之同时代的人们都认为他们是和魔鬼打交道的人。他们是在斯科罗曼斯知道这些秘密的。斯科罗曼斯位于赫尔曼斯塔德湖上方的群山之中。据说就是在这里,恶魔宣布了第十代继承人。在记载中可以看到这些词:stregoica(巫术),ordog(撒旦)和pokol(地狱),在一份手稿里面,这一代德拉库拉还被说成是‘吸血鬼’,我们太明白其中的原因了。其实在德拉库拉的后代中,有很多正直善
良的男男女女,他们把这个魔鬼可能逡巡的墓穴都进行了圣礼净化,因为让这个妖魔玷污他们的墓穴是最可怕的事情了。而它在经过圣礼净化的地方根本呆不下去。”
当大家讨论的时候,莫里斯先生却一直盯着窗户。此刻,他轻轻地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
大家停顿了片刻,随后,教授又继续说:“现在我们得决定做些什么。我们目前手头有很多资料,现在就该摆出我们的作战部署。我们从乔纳森的调查中得知,城堡里有五十箱泥土被运往怀特白,这些都是从卡尔法克斯发出去的。我们也知道,其中有一些箱子被从那道墙后面的房子里搬走了。我个人的看法是,我们第一步就是要确认剩下的那些箱子是不是还在那里,还是有别的箱子被挪走了。如果是后者,我们必须追踪……”
这时,房子外面传来一声枪响,突然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接着,房间的玻璃窗被一颗子弹打碎,子弹斜穿进来一直射到对面的墙上。我想我内心深处是一个胆小鬼,因为我已经吓得缩成了一团。
所有的男人都跳了起来,亚瑟溜到窗边把窗户支了起来。此时,我们听到了窗户外莫里斯的说话声:“对不起,恐怕我吓着了你们,我进来告诉你们怎么回事。”
第十八章(5)
一分钟后,他走了进来说:“我刚才办了一件傻事,请你们原谅,我特别要真诚地请哈克尔夫人原谅,我想我一定把你吓坏了。事情是这样的,当教授在说话的时候,我看见有一只很大的蝙蝠飞过来停在窗台上。最近所发生的一连串恐怖事件简直让我心怀恐惧,所以我简直无法忍受。所以我就出去朝它开了一枪。现在傍晚时分,只要我看到蝙蝠就用枪打它们。亚瑟,你过去还曾笑话过我呢。”“你打中它了吗?”范·黑尔辛医生问。
“不知道,我想没有,因为它朝树林里飞走了。”昆西没有再说什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于是,教授又接着前面的话题往下讲:“我们必须跟踪每一个箱子的去向。当一切准备好之后,我们必须在它的巢穴里要么活捉它,要么杀死它。或者,我们必须把那五十箱泥土都消一次毒,让它从此再也没有栖身之所。这样的话,可能最后我们会在正午到日落这段时间里找到化作人形的它。它在这个时候力量最薄弱,然后我们就可以逮住它。
“对你来说,米娜女士,今晚过后你就不要再介入了。你对我们来说太珍贵了,我们不能冒险失去你。今晚我们散会之后,你就不要再过问此事了,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们是男人,能够忍受磨难。但是你是我们的明星和希望,如果你不和我们一起冒险的话,我们就可以干得更放开手脚。”
所有的男人,甚至乔纳森,看上去都松了一口气。但我的感觉可不怎么好,因为这样他们可能会冒风险,而且会因为要照顾我而削弱了他们的力量——目前力量就是最大的安全。不过,尽管我不太乐意这个安排,但是他们已经做了决定,我也不能说什么了。只能接受他们对我的照顾。
莫里斯先生继续说:“我们没时间耽搁了。我建议,我们现在就去看看那所房子。和他作战,时间就是一切。如果我们行动迅速的话有可能拯救另一个受害者。”
行动的时间越近,但我的心就越紧张,不过,我什么也没有说。因为我更担心如果我成为他们工作的拖累或绊脚石的话,他们可能甚至会让我离开他们的讨论会的。他们现在去卡尔法克斯,到那所房子一探究竟了。
这些人真是大男子主义,他们叫我上床睡觉,好像一个女人在她所爱的人们身临险境时还能睡得着觉一样!也许我该躺下来,假装睡觉,以免乔纳森回来的时候会增添忧虑。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10月1日,凌晨四点
就在我们即将出发的时候,有人紧急过来报告说,伦菲尔德希望我马上去见他,因为他有绝对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说。我告诉送信的人说,我现在没空,我会等天亮以后去见他。
看护说:“看起来这事儿真的很迫切,先生,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着急,如果你不马上去见他的话,我恐怕他又要大发作了。”
我知道如果没有原因,看护是不会这样说的。于是,我说:“好吧,我现在就去。”然后,我叫别的人等我几分钟,因为我得去见我的病人。
“带我一起去,朋友。”教授说,“我对你日记里提到的那个人很感兴趣,而且他也时不时跟我们的事情有瓜葛。我很想去见他,尤其当他情绪烦躁的时候。”
“我也能去吗?”亚瑟问道。
“我呢?”莫里斯问。
“我可以去吗?”哈克尔说。
我点点头,于是,我们一同下了楼。
我们发现他的情绪非常激动,但是他的言行举止要比我以前见过的都要更理性。他表现出不同寻常的通情达理,我从来没在精神病院里看到这种情况。他甚至还想当然地认为他可以用他的理论影响我们这些完全正常的人。
我们五个人一起走进他的房间,但是谁也没有先开口。他要求我立即放他回家,他的理由是他已经完全康复了,并且还以自己目前的理性做例子。
“我也会求助于你的朋友,”他说,“他们可能不会介意为我的病情做出判断。顺便说一下,你还没有介绍我呢。”我真的非常吃惊,因为我完全没有为在精神病院介绍他这个病人而感到古怪,此外,这个男人的行为举止中流露出某种尊严。
因为我一向有注重平等的习惯,所以我马上介绍说:“戈德明庄主,范·黑尔辛教授,昆西·莫里斯先生,来自得克萨斯,乔纳森·哈克尔先生。这位是伦菲尔德先生。”
他和每一个人都握了手,并且依次对他们说:“戈德明庄主,我很荣幸在温德汉追随过你的父亲。我很难过的知道你父亲已经去世了,因为你已经继承了你父亲的头衔。所有认识你父亲的人都很尊敬和爱戴他。我还听说,在他年轻时发明了焦制朗姆酒,这种酒在德比地区的晚宴桌上大受欢迎。
“莫里斯先生,你应当为你伟大的故乡感到骄傲,它加入了美国联邦是开创先河的,并且会由此产生深远的影响。这样其他地区都会纷纷加入星条旗的麾下。当门罗主义作为政治纲领取得其真正的地位的时候,联邦的力量就会掀起大规模扩张的浪潮。
“我该怎么表达见到范·黑尔辛时的喜悦之情呢?先生,我就不为省略您的头衔而向您致歉了。当一个人通过不断地对大脑研究进行革新,然后发明了革命性的新治疗方法时,任何传统的称谓都不适合,因为它们都只能把您局限在某一个领域之中。
“你们,先生们,无论是从民族、传统,还是从天赋来看,你们都将在这个日益前进的世界中占有独特的地位。我想请你们见证我跟绝大部分行动自由的人们一样头脑清醒。
第十八章(6)
“我敢肯定,您,谢瓦尔德医生,一个人道主义者、医学权威以及科学家,一定会把我作为一个例外情况来处理,我想您会相信这是您的道德责任。”他说最后这番话的口气里表现出很强的煽动力,更不要说这些话本身也很有魅力。我想我们每个人都大吃一惊。至少我已经差不多被他所陈述的理由说服了,尽管我对这个人的性格和历史相当了解。我都几乎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告诉他,我对他的理性感到非常满意,并且愿意在明天早上给他办妥出院的手续。但是,我觉得在做出如此严肃的决定之前,最好还是再等等。因为我从以前的经验知道,这个特殊的病人会有突然发病的可能。所以,我只好做了一个概括性的陈述,说他看起来好转得非常快,我将会在明天上午再跟他长谈一次,然后再决定是否我能够满足他的愿望。
但是他一点也不满意,因为他很快就说:“但是我恐怕,谢瓦尔德医生,你并不明白我的意思。如果可能,我希望马上走——现在——此时——此刻。时间很紧迫,而且在我们的协议里说,只要恢复理智我就可以出院。我敢肯定我只要向你这位有威望的专家提出这个简单而重要的请求,您就会履行这个协议。”
他非常恳切地看着我,当看到我脸上否定的神色时,他又仔细地打量别的人。
在没有得到任何积极的响应之后,他说:“难道我的想法有错误吗?”
“是的。”我坦率地说,但同时又觉得这样说很残酷。
大家都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他慢吞吞地说:“那么,我只有改变一下我这个要求的理由了。我想请你让一下步,行个方便,给我一个特赦,随便你怎么叫。我提出这个要求,不是基于个人的原因,而是为了其他人的缘故。我现在不方便把所有的理由都解释给你听。但是我向你保证,你要相信我这些理由是善意的,充分的,而且无私的。而且是基于最崇高的职责。先生,如果你能看到我的内心,您就会和我的感情产生共鸣。而且,你会把我看成你最好、最信赖的朋友之一。”
他再一次热切地看着所有的人。而我逐渐开始相信,他整个思维方式的突然变化其实是另一种状态的疯狂。所以,我决定让他继续表现。因为根据经验,他会像所有的精神病人一样最后变得疯狂。
范·黑尔辛密切地注视着这个病人,眉头皱得都要碰到一起了。他对伦菲尔德说话的口气相当平等。我现在再回想一遍的时候,就对他这种口吻一点也不感到吃惊了。
他说:“你难道不能坦率地告诉我们,为什么你今晚想离开吗?我担保,只要你的理由能说服我这个没有偏见、头脑开阔的外国人,谢瓦尔德医生就会满足你的要求,即使他要为此事承担风险和责任。”
他难过地摇摇头,脸上遗憾的表情非常痛苦。
教授继续说道:“先生,好好想想吧。因为你想表现给我们看你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所以把你的理由描述得如此高尚。你现在的表现,也有可能是药物治疗的作用,而我们有理由怀疑你的理性程度。如果你不愿意协助我们尽力找到最适合你的治疗方法,那我们又如何尽我们的职责呢?明智一点,帮助我们,这样我们就能帮助你达到你的愿望了。”
他仍然摇着头,说道:“范·黑尔辛医生,我无话可说。你的理由很充分。如果我能够畅所欲言的话,我一刻都不会犹豫。但是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只能请求你信任我。如果我被拒绝的话,责任可不在我身上。”
我想这种非常可笑的严肃场面该告一段落了,于是,我朝门口走去,简单地说了句:“来吧,朋友们,我们还有工作要做。晚安。”
然而,就在我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病人的情形突然发生了变化。他非常迅速地逼近我,以至于我当时以为他又要对我进行一次攻击。不过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他只是举起双手不断地向我哀求,看着有点让人心软。虽然他明白自己过度的情绪化对他自己并不利,因为这会让我们对他回到以前的看法,但是他还是变得越来越感情外露。
我看了一眼范·黑尔辛,我的决断得到了他的共鸣,于是,我的态度变得更坚定了,或者说更严厉了。我告诉他这样没用。以前有时候当他强烈渴望某种东西而向我请求时,我也曾见过他这种类似的激动情绪,比如找我要猫的时候。而且我料到他等会儿被拒绝之后,他会同样陷入闷闷不乐的情绪之中。
但是我估计错了。当他发现自己的请求没有成功的时候,他变得非常狂躁。他一下跪倒在地,伸出双手绞在一起,呼天抢地地向我哀求,泪水顺着脸颊直流,脸上是无比哀痛的表情。
“我恳求您,谢瓦尔德医生,哦,我乞求您了,马上让我离开这里吧。你想把我送到哪里,或怎么送我出去,都随您的便。你可以派一个看守带上鞭子和铁链跟着我,你让他们给我穿束缚衣、戴上手铐脚镣,甚至关进囚笼都行,只要您让我离开这里。您不知道把我关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我现在是发自肺腑地在和您说话!您不知道您正在伤害谁,又是如何伤害的,我也不能说。我真不幸啊!我不能说啊。看在圣灵的份上,看在你亲爱的人份上,看在你失去的爱情份上,看在你的希望的份上,看在全能的上帝的份上,让我离开吧,把我的灵魂从罪恶中解脱出来吧!你难道没听见吗?你难道不明白吗?你难道从来不学习吗?你难道不知道我非常清醒而且诚恳吗?我不再是一个疯子了,而是一个理智的男人在为他的灵魂而战!哦,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让我走,让我走,让我走!”
我想要是继续让他这样下去的话,他只会变得越来越疯狂,最后可能会导致他的大发作。于是我拉着他的手把他扶起来。“来,”我严厉地说,“别再这样了,我们已经看够了。回到床上去,安静下来!”
他突然停下来,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走开,坐回自己的床边。他的情绪和上次一样垮掉了,我早就料到了。
我是最后一个走出他房间的。就当我快要离开的时候,他用一种非常冷静、平和的口吻对我说:“我相信,谢瓦尔德医生,你将来会给我一个公正的判断的:我今晚已经尽我所能去让你相信我了。”
第十九章(1)
乔纳森·哈克尔的日记10月1日早上五点
我带着轻松的心情跟着大家一起展开调查,因为我从没有看到米娜如此健康强壮。我真的很高兴她答应退出来,让我们男人继续做下去。我以前一想到把她也卷入到这个可怕的行动中,就惴惴不安。还好,现在她的任务完成了。正是她的精力、头脑以及远见,整个事件才能这样完整地拼凑起来。她也应该觉得自己的工作完成了,然后安心地把剩下的事情留给我们去做。
同时,我们大家都在为伦菲尔德的事情感到有些不好受。大家离开他的房间以后一直都没说话。直到我们回到书房,莫里斯先生才对谢瓦尔德先生说:“我说,约翰,如果那个人不是假装的话,那他可以算是我见过的最正常的精神病人了。我不敢确定,但我相信他有非常重要的原因,如果真有的话,那我们不给他个机会好像有点不太公平。”
戈德明庄主和我都沉默不语,但范·黑尔辛医生插话说:“约翰,我很庆幸你在精神病方面比我懂得更多。因为要是换作我的话,恐怕还没有等他最后歇斯底里大发作的时候,我就把他放走了。但是我们要不断吸取教训,在现在这个任务中,我们不能抱着侥幸心理,我想我的朋友昆西也会这样想。”
谢瓦尔德医生则有点恍恍惚惚地说,好像同时在回答两个人:“我不知道,但我同意你的看法。如果那个人只是普通的精神障碍,那我宁可冒险相信他一次。但是他和伯爵在某种方面夹缠不清,因此,我害怕自己做出什么错误决定而助长了他的狂热。我无法忘记他曾经为了要一只猫也表现出同样的狂热,后来还差一点咬破我的喉咙。另外,他还叫伯爵为‘领主’和‘主人’,他可能是想出去助纣为虐。那个恶魔既然可以通过狼群、蝙蝠或者其他东西来帮助自己,那么,我想他也可能会利用某个受尊敬的精神病人。不过,这个病人看上去确实很真诚。我只是希望我们刚才做的事是最恰当的。所有和我们手头这件疯狂的工作有关的事情,都让人心智疲惫。”
教授走了过来,把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庄重而又和气地说:“约翰,别担心。我们只是想在一件可怕的工作中尽我们的职责,我们只能做我们认为是最恰当的事。除了上帝的怜悯外,我们还能希望什么呢?”
戈德明庄主中途曾出去了一会儿,不过现在回来了。他拿着一只小小的银哨子,说道:“那个旧地方可能到处是老鼠,我就用这个来吓走它们。”
我们越过大墙,朝那栋房子走过去。每当月亮露出云层的时候,我们就躲到树阴里隐蔽起来。当我们到达门廊处时,教授打开了他的包,从里面拿出很多东西放到台阶上。而且把它们平均分成四组,每人一份。
他对我们说:“朋友们,我们马上就要进入非常危险的地方了,所以,我们需要各种装备。我们的敌人可不是虚幻的。记住,他的力量抵得上二十个男人。我们的脖子和气管只是普通的结构,所以很容易被折断、击碎。但是他不是光凭力量就能对付的。当然,一个比他还强壮的男人,或者一群人合力,虽然有可能抓住他,但是却无法伤到他,反而有可能会先被他所伤。所以,我们必须保护好自己,不让他碰到我们。把这个放在靠近你们心脏的部位。”
教授边说边拿出一个小银十字架递给了我,因为我离他最近。“把这个花环套在脖子上,”他又把一个大蒜花环递给了我,“对付其他普通的敌人,用这把左轮枪和匕首就够了,还有这些小电珠,你可以把它们绑在胸口。最后还有这个最重要的东西,只有在最紧要的时候才能用它。”那是一小片圣饼,他把它装进信封里递给我。其他的每个人都得到了相同的一份。
“现在,”他说,“约翰,万能钥匙在哪里?如果有了它,就可以打开这扇门,而不需要像以前进入露茜的家一样破窗而入。”
谢瓦尔德医生试了一两把万能钥匙,他那外科医生的娴熟技巧在这里倒大有用武之地。不久,他就成功试出了一把钥匙,在经过一番试探后,咔吧一声,锁被打开了。我们去推那扇门,铰链吱吱呀呀一阵作响,然后门慢慢地开了。
我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谢瓦尔德医生在日记里所描述的打开韦斯特拉小姐坟墓时的场景,我猜其他人可能也都想到了,因为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教授第一个向前走进了那扇门,并说:“主啊,我把自己交付于你!”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他划了个十字。我们都进来以后便关上了门,以免我们点起灯后,会引起路人注意。
教授又小心地试了试门锁,以免我们在遇到紧急情况、需要逃生的时候从里面打不开。然后,我们都点亮了灯,开始往前搜寻。
昏暗的灯光照在我们身上,使我们的影子交织起来形成了各种怪异的图像。我总是感觉还有别人潜伏在我们中间,这种想法怎么也摆脱不了。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产生了联想,一下子让我回想起在特兰西瓦尼亚的恐怖经历。我想大家也都有同感吧,因为我注意到大家都像我一样,一听到有任何响动、或看到一个新的影子,就立刻四处张望。
整个地方都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地板上的灰尘看上去有几英寸厚,上面还有一些新的脚
印。我把灯朝下照的时候,还能看出脚印里有平头钉的印子。墙壁上也有厚厚的灰尘,墙角上布满了蜘蛛网,上面积累的厚重的灰尘把蜘蛛网都扯破了,看上去就像破旧的衣服。
大厅里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大串钥匙,每把上面都贴着已经发黄的标签。看来有人用过它们几次,因为教授在拿起一串钥匙时,在灰尘上留下了一些划痕,而桌子上还有几个类似的划痕。
教授转身对我说:“你知道这个地方的,乔纳森,你以前复印过房间的草图,你至少知道得比我们多。哪一条路通往房子附属的小教堂呢?”
第十九章(2)
我依稀记得怎么走,虽然我上一次也是私闯进来的。于是,我走在前面带路,不过还是拐错了几个弯,最后,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扇低矮的橡木拱门前,门包着铁皮边。“就是这里。”教授一边用他的灯察看他手中的小地图一边说,那张地图是他从我办理房屋买卖的来往文书中复制的。我们费了一点功夫,总算从那串钥匙里找出了这扇门的钥匙,然后开了门。
虽然我们事先已经有所准备,因为我们在开门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从门缝里钻出来一股淡淡的臭味,但是我们还是没想到打开门后,扑面而来的是如此恶心的臭味。
除我之外,其他人还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伯爵。而我以前看见的也是他不吸人血的时候待在自己房间里的样子,或者是他吸饱血后满面浮肿地呆在空旷的旧建筑里的样子。而这里又小又密闭,长期的空置让里面的空气非常污浊,里面混杂着泥土和瘴气的味道。但至于这种恶臭本身,该怎样来形容呢?这是一种混合的味道,杂糅着尸体的腐臭味和酸酸的血腥味,是一种腐败到极点的味道。呸!想想就恶心,似乎那个妖怪所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汇集到这里,使之变得愈发恶心。
在通常情况下,这样的恶臭,基本上就会让我们打道回府。但是现在不是普通情况,我们这个艰巨的使命把我们超常的力量给激发出来,去克服肉体上的痛苦。除了刚开始闻到这股恶臭时,我们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以外,此后我们就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仿佛自己是身处一个玫瑰园一般。
我们对这个地方进行了仔仔细细的检查。刚开始的时候教授说:“第一件事情就是看还剩下多少箱子,然后我们再要仔细地检查每一个角落、小孔,以及裂缝,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查出剩下那些箱子到哪里去了。”
只要扫一眼就能数出来还剩多少箱子,因为箱子的体积那么庞大,根本不可能数错。五十个箱子中只剩下了二十九个!
我曾经受了一次惊吓,因为当我看见戈德明庄主突然转过身,朝上面黑暗的走廊看过去的时候,我也朝那里看。然后刹那间,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因为透过阴影,我仿佛依稀看到伯爵那张邪恶的脸,那个鹰钩鼻、红眼睛、红嘴唇、可怕苍白的脸。但这只是一瞬间。因为戈德明庄主开口说:“我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张脸,但实际上只是影子。”说完,他又继续搜索起来。我把灯转到那个方向,走进了走廊,但是走廊里没有任何人,而且那里也没有墙角,没有门,没有任何的小孔,只有厚重的墙,即使是它,也无法藏身。我想那可能是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幻觉,所以什么也没说。
几分钟后,我看见莫里斯突然从一个他正在检查的角落里退了出来,我们都朝他那个方向看过去,毫无疑问,大家的情绪变得紧张起来。然后我们看到了一整片的磷光,像星星一样闪烁。我们都本能地往后退。这时,整个地方都成为老鼠的海洋。
有那么一刻,我们都痴痴地站在那里,除了戈德明庄主,他似乎已经准备好了这种紧急场面。他快速冲到那扇谢瓦尔德医生提到过的大铁边橡木门前——我也见过这扇门——把钥匙插进去,拨下了大门闩,打开了门。然后,他从口袋里取出银口哨吹出一阵尖锐的声音。这时,从谢瓦尔德医生家的房子后面传来了狗叫声。一分钟后,三条狗从房子拐角处跑了过来。
此刻,我们都下意识地朝门口跑去。跑的时候,我注意到地上的灰尘有被拖刮的痕迹,看来箱子是从这里被拖走的。但是就在过去的一分钟里,老鼠的数量突然大量地增加起来,好像一下子就充满整个房子。灯光照着它们跑动的黑色身影,它们充满恶意的眼睛闪闪发光,整个地方看上去就像一片飞舞着萤火虫的泥沼。
狗朝房子冲了过来。不过,它们到了门槛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并开始狂吠。然后,它们同时竖起鼻子,然后朝着房子里痛苦地哀号起来。屋里的老鼠已经有成千上万,我们全都跑了出来。
戈德明庄主捉住一只狗,把它抱进房间,放到地板上。那只狗的脚一落地,似乎就立刻恢复了勇气,朝着它天生的死对头冲了过去。不过,老鼠逃窜得如此之快,以至于那只狗还
没有捕到几只,老鼠便已经退去大半。等其他的狗也被抱了进来之后,房间里就没剩下多少老鼠了。
老鼠撤退后,整个房间妖异的气氛似乎也被冲淡不少。那些狗在屋子里欢蹦乱跳,追逐着惊慌失措的老鼠,一边还兴奋地叫着,把老鼠抛到空中。我们也都精神大振。我不知道是因为我们打开了小教堂的门,让里面的污浊空气排了出去,还是因为我们现在站在房子外的空地上,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心头那个可怕的阴影已经像袍子一样从我们面前溜走了,因此我们的这次冒险也少了一些恐怖的气氛。不过我们仍然不会放松丝毫警惕。
接着,我们又关上了大门,插上门闩,并上了锁,然后带着那些狗继续搜索。除了大量的灰尘之外,我们没有在房子里找到任何其他的东西。除了我自己第一次来时留下的足印之外,一切都原封未动。狗也没有显出任何不安的反应。甚至在我们回到小教堂里以后,它们也都还是活蹦乱跳的,就像在夏日丛林里捕食兔子一样兴奋。
当我们从前门出来的时候,东方已是破晓了。范·黑尔辛教授从那串钥匙中取出了大厅的门钥匙,把门锁死,随后把钥匙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到目前为止,”他说,“我们今天晚上的行动是非常成功的。我所担心的伤害并没有出现,而且我们已经知道有多少箱子不见了。最令我高兴的是,我们第一步——恐怕也是最困难、最危险——已经圆满完成,而且没有把我们最可爱的米娜女士牵涉进来。因此,她也不会因为那些永远忘不掉的可怕的景象、声音以及气味而彻夜难眠了。
第十九章(3)
“而且我们今天还学到一课,那就是:那些供伯爵驱使的动物本身并不会顺从他的精神控制。比如你们看,那些老鼠会听从他的召唤,就像当初在你打算离开古堡时,伯爵把狼群召唤过来一样,还有露茜可怜的母亲也是遇到这个情况。但是这些老鼠虽然应伯爵的召唤而来,最后却被亚瑟的那几只小狗给追得落荒而逃。我们还有很多的问题要面对,其他的危险、其他的恐怖和其他的怪物……他的邪恶伎俩并不是只在今晚用一次。所以他现在去了别的地方,很好!我们在这场为人类灵魂而战的比赛中,可以有机会将他一军了。现在我们回家吧,天很快就要亮了。我们应该为今晚的首次行动感到满意。也许以后还会面临很多恐怖的日日夜夜,但我们必须勇敢向前,不能在任何危险面前退缩。”我们回去的时候,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听到从远方某处传来的一些动物的哀鸣声,以及从伦菲尔德房间里传来的一声低声叹息。那个可怜的家伙在发完病后,无疑正在用没有必要的痛苦念头折磨着自己。
我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米娜已经睡着了。她的呼吸是那样的轻柔,以至于只有俯身贴近才能够听到。我希望今天晚上的讨论会没有让她感到难过。我也非常感激她不用参与我们今后的行动,或者甚至讨论。这不是一个女人所能承受得了的压力,起初我还没这么觉得,不过现在我已经很清楚了。所以我很高兴这个安排。
有些事情如果告诉她,可能会吓着她。但是如果刻意隐瞒可能结果更糟,如果她一旦产生怀疑的话。所以我们的工作一定要对她守口如瓶,直到我们从世界上铲除了这个妖魔,整个行动都结束的时候,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我敢说在我们如此推心置腹之后,再想保持沉默一定很难。但是我一定要果断一点,明天我要绝口不提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为了不打搅她,我躺在沙发上休息。
10月1日后来
我想我们大家都睡过了头也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这一天白天非常繁忙,晚上又没有休息。甚至米娜也有点筋疲力尽了,因为尽管我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但是她却还没醒。而且我叫了她两三次以后,她才醒了过来。
她睡得可真香,以至于刚睁开眼的头一两秒钟里她都几乎没认出我来,她用一种茫然、恐怖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刚从噩梦中醒来一般。她还抱怨说自己很累,于是我就让她一直睡到下午。
现在,我们知道有二十一个箱子已经被移走了,如果知道其中几个箱子的去向,那我们也许就能够找到所有的箱子。当然,这样我们的工作就能大大简化了。而且事情解决得越快越好。今天,我应该去拜访托马斯·斯耐林先生。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10月1日
教授走进我房间的时候惊醒了我,那时已经快到中午了。他比往常显得更神清气爽,很显然昨晚的行动减轻了一些他的思想包袱。
在我们回顾了一番昨晚的冒险后,他突然说:“你那个病人令我非常感兴趣。今天早上,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看他?或者如果你太忙的话,我也可以自己去,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精神病人讨论哲学,而且理由充分。”
我还有其他事务缠身,所以我告诉他,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自己单独去,这样就不必费时间等我了。我叫来了一个看护,并给了他作了一些必要的交代。在教授离开前,我再次提醒他不要被病人的假象所蒙骗。
“不过,”他回答,“我想要他谈谈他自己以及他那个吸收生命的理论,我从你昨天的日记里读到他曾跟米娜女士说过他有这样的信仰。你笑什么,约翰?”
“对不起,”我说,“但是答案就在这里。”我把手放到了打印稿上。“当我们那个理智而博学的精神病人在阐述他以前是如何吸收生命的时候,他的嘴里正散发着苍蝇和蜘蛛的恶臭,那是他在哈克尔夫人进入他房间之前吃掉的。”
范·黑尔辛也笑了。“好!”他说,“约翰,你的记忆没错。我应该记得的。而且正是这种非常**的逻辑想法,使得精神病研究如此有趣。也许我从这个疯子的荒唐理论中学到的知识比我从智者身上学到的东西更多。谁知道呢!”
教授离开之后,我便开始继续做我手头的工作,不久就都完成了。感觉上好像时间很短,这时教授已经回到了我的书房。
“打扰你吗?”他站在门口礼貌地问。
“一点也不,”我回答,“请进,我的工作完成了,我现在有空了,可以和你一起去,如果你愿意的话。”
“不用了。我已经见过他了!”
“那么怎么样?”
“恐怕他对我评价不高。我们的会面很短。当我走进他的房间的时候,我发现他坐在屋子中间的一个凳子上,双肘撑着膝盖,脸上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我尽可能地尊重他,并以一种非常愉快的语气跟他讲话,但他根本就不搭理我。‘你不认识我吗?’我问。他的回答真让我扫兴。‘当然认得你,你是老傻瓜范·黑尔辛。我希望你到别处去宣扬你的白痴理论。让所有的荷兰呆子见鬼去!’然后就再也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旁若无人地继续坐在凳子上生闷气。
第十九章(4)
“于是,我向一位如此聪明的精神病人学习的机会就这样泡汤了。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跟那位温柔的米娜女士聊一聊,好让自己开心一点。约翰,看到她已经远离痛苦,不用再为那些恐怖的事情担心,我真是高兴得无以言表。尽管有时候我们会很需要她的帮助,但还是现在这样好。”“我完全赞成。”我诚心地回答,因为我不想让他对这件事有任何迟疑。“哈克尔夫人最好不要涉足此事。事情对我们来说够糟的了,但是女人千万不能卷入其中。如果她还继续陷在其中,迟早会受到伤害的。”
于是范·黑尔辛离开我去跟哈克尔太太谈心去了,哈克尔、昆西以及亚瑟都出去寻找箱子的线索了。我应该完成自己的这份工作,今晚和大家会面。
米娜·哈克尔的日记
10月1日
今天我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这么多年来,乔纳森一直都对我充满信心,可是现在,他却显然在回避某些事情,而且是那些最重要的事情。
今天早上,我起得很晚,那是因为昨天太累了。虽然乔纳森也起得很晚,但还是比我早一些。出门前他和我谈了会话,语气无比的温柔甜蜜,但是他却只字不提昨晚他们进入伯爵房子后发生的事情。而且他一定知道我是多么的焦虑不安。可怜的人啊!我想那些事情可能让他比我更感到难受吧。他们都一致同意我最好不要再涉入这件可怕的任务,而我也默许了。但是一想到他对我瞒着所有的事情就很难过!当我知道这是出自我丈夫对我的爱,以及那些坚强的男人的美好心愿时,我就像个傻瓜似的哭了起来。
他这样做是为我好。总有一天乔纳森会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我。为了不让他认为我有任何心事瞒着他,我还是像平常那样写我的日记。那样,如果他担心我对他的信任的话,我就可以把这本日记给他看,把我内心深处的所有想法都摆在他的眼前。我今天感到莫名其妙的伤感和低落。我猜是情绪过分激动之后的一种反应。
昨天晚上,当他们离开后,我便上了床,只是因为他们让我这样做。我当时并不困,也不感到特别焦虑。我的脑海里不断回忆着自从乔纳森到伦敦来看我之后的发生的种种事情,这看起来就像是一场可怕的悲剧,被命运无情地推向某个终点。
所做的每件事,无论当时看起来有多正确,都会引出一个让你追悔莫及的结果。如果当初我没有去怀特白,也许可怜的露茜现在还和我们在一起。在我到那儿之前,从没有人带她去过墓地。如果她在白天没有和我一起去墓地的话,那她晚上也不可能发生后来的梦游。然后,如果她没有晚上梦游到那里去的话,那个魔鬼也不可能毁了她。哦,我为什么要去怀特白呀?
瞧,我又哭了!我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我可不能让乔纳森看到我这副模样,如果他知道我一早上已经哭过两次的话——因为我从没有为自己的事哭过,而且他也从不曾让我哭过——肯定心也会碎的。我应该隐藏好自己的感情,即使真的想哭的时候,也不能让他看到。我想这是我们可怜的女人必须学会的事情……
我已经记不太清我是怎么入睡的,只记得曾经听到突然传来的狗叫声,还有其他古怪的动静,有点像从楼下伦菲尔德房间里传来的非常激动的祷告声。随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一种让人害怕的死寂,我忍不住爬起来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外面静悄悄的,一片漆黑,月光投下的阴影似乎充满着神秘。窗外没有任何响动,但是一切都显得那么隐隐绰绰,死气沉沉的。
这时候一条窄带状的白雾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穿过草地缓慢地向房子飘过来,就好像它自己有意识和生命一般。我想我刚才分散了一会注意力一定对我有点帮助,因为当我重新回到床上之后,我感到全身有种困乏的感觉。我躺了一会儿,但是并不能完全睡着,所以我又一次起床来到窗前。
那团雾还在朝这边扩散,现在已经靠近了房子,我能看到它在墙壁上聚集起来,好像在渐渐地向窗户逼近。伦菲尔德的叫声更大了,但是我分辨不清他在叫些什么,但我感觉他的语气是一种哀求的语调。随后,传来了搏斗的声音,我知道那是看护正在制伏他。
我害怕极了,马上爬回了床上,用衣服蒙住了自己的头,并且用手指堵住了耳朵。我当时一点睡意都没有,我觉得是这样。但是我最后肯定是睡着了,因为,除了梦之外,我后来什么都不记得了,直到第二天早上乔纳森来叫醒我为止。我觉得我费了一会儿工夫才意识到我身处何处,并且认出是乔纳森在弯腰叫我。
那个梦很特别,是一种典型的梦境和现实相互交错延伸的梦。我想当时我是睡着了,并且在等着乔纳森回来。我很为他担心,同时感到全身无力。我的脚、头以及意识都很麻木,所以一点也动弹不得。我睡得很不安分,而且脑子还在想着什么事。
然后,我逐渐感觉周围的空气又重又阴又冷。我把头上的衣服拿下来,然后吃惊地发现周围都是雾蒙蒙的。我为乔纳森留着的那盏煤气灯也被关小了,只剩下微弱的红火苗在迷雾里摇曳。雾明显的越变越厚,而且都涌入房间。我记得在我上床之前已经把窗户关上了。我本应该起身确认一下,但是我的四肢像灌了铅一样,而且我的意识也仿佛不由我控制了。于是我只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忍受着。
我闭上了眼睛,但仍然可以透过眼皮往外看(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梦境方式啊,想象起来也非常方便)。雾越来越浓,我现在可以看到它们是如何涌进来的。它们看上去像烟或者是像沸水形成的水蒸气。它们不是从窗户里涌进来的,而是从门缝里挤进来的。这些雾向房间中央聚集,越来越厚,最后形成一个类似云柱的东西,穿过云柱的顶端,我可以看到有红色的亮光在闪烁,就像一只红色的眼睛。
第十九章(5)
云柱开始在房间里打旋,我脑子里也开始天旋地转起来,只有一句《圣经》里的话在耳边缭绕:“白天云柱,晚上火柱”。难道真的是上帝在睡梦中给我的启示吗?但这个柱子实际上是云柱和火柱的组合,因为我突发奇想觉得那个红眼睛般的亮光就像是火一样。看着看着,红光分开了,就像两只红眼睛穿过迷雾看着我,它使我想起了以前露茜告诉我的景象,就是她在悬崖上出神时,看到太阳的余晖在圣玛丽教堂玻璃窗上的反光。突然,我想到一个场景把我吓坏了,我想起了乔纳森曾见过的那三个可怕的女人从月光下的灰尘中现身的事情!
我想我一定是在梦里昏过去了,因为突然一切都变得漆黑一片。我最后的意识是看到一张铁青的脸穿过迷雾向**近。我必须要小心这些梦,如果这些梦太多的话,会摧毁我的理智。我应该找范·黑尔辛医生或者谢瓦尔德医生去开点药,好让我安心睡觉,只不过我害怕惊扰他们,让他们为我担心。今晚我要努力争取自然入睡,如果还不能,那么明晚再去找他们要点三氯乙醛。吃一次没有什么副作用,而且有很好的催眠作用。我昨晚虽然是睡着了,但却比没有睡觉更让我感到疲惫。
10月2日,晚上十点
昨晚我睡着了,但没有做梦。我肯定睡得很香,因为乔纳森上床时都没有把我吵醒。但是睡眠并没有让我精力恢复,因为我今天感觉特别虚弱和没精神。我昨天一整天都在试着读书,或者躺着打瞌睡。下午的时候,伦菲尔德先生要求见我。可怜的人,他真的很和善,而且当我离开的时候,他吻了我的手,并求上帝保佑我。这真让我有点感动。我现在想起他的
时候,忍不住哭了。
这是另一种软弱的表现,我一定要小心才对。要是乔纳森知道我这两天一直在哭的话,一定会很难受。他和其他人一起出去了,直到晚饭时才回来。他们回来的时候一脸疲惫。我尽量想法活跃气氛,我想这样对自己也有好处,我就可以暂时忘掉自己有多累。
晚饭后,他们让我上床睡觉,然后告诉我他们要一起出去抽烟,但我知道他们实际是要交流白天所做的事情。我从乔纳森的神情举止中可以看出来,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我并不困,所以,在他们出门以前,我请求谢瓦尔德医生给我开一点镇静剂,因为前一天晚上自己睡得很不好。他很和气地立刻为我开了一剂安眠药。他告诉我这些药没有伤害作用,因为药性很温和……
我已经吃了药,现在就等着睡了,但是现在睡意还未浓。我希望我没做错什么。因为当睡意终于来临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新的恐惧感:我觉得我剥夺了自己保持清醒的力量是干了一件傻事。我可能需要清醒。
我就要睡着了。晚安。
第二十章(1)
乔纳森·哈克尔的日记10月1日傍晚
我找到了托马斯,他的家住在贝斯诺格林。但是不幸的是,他当时的状态已经记不起任何东西了。他为了招待我,特地备了酒,结果他自己却喝过了头。
不过,我还是从他妻子——一个看上去挺正派的女人——那里了解到,他只是斯莫里特的助手,而斯莫里特才是两个具体的负责人之一。
于是,我赶马车前往沃尔沃斯,最后在约瑟夫·斯莫里特先生的家里找到了他本人,当时他穿着短袖衫正在吃夜宵。
斯莫里特是个体面、聪明的人,而且是一个善良、可靠的工人,戴着自制的帽子。他记得所有关于那些箱子的事。当时,他从裤子的屁股口袋里拿出一个已经卷了角的笔记本,上面用粗重的铅笔记下的一些文字符号,字迹已经被擦得有些模糊了。他从这本笔记本里查到了这些箱子的目的地。
他说,他曾用一辆车拉了六个箱子从卡尔法克斯运到麦尔恩德新镇齐克桑德街197号,另外六个箱子是运到贝尔蒙德的塞牙买加路。
如果伯爵想要在伦敦各处制造恐怖的话,在运箱子之前他肯定会先选好地方,以后他一定还会运更多的箱子到各处。而且从伯爵有系统的行为方式来看,他不会只把自己的势力范围局限在伦敦两个地方。现在,他已经分别在南北两岸的东部和南方选定了地方,而在他邪恶的计划里,肯定不会漏掉北部和西部,更不要说市中心以及西南和西部的时尚中心了。
我又问斯莫里特是否知道有其他的箱子从卡尔法克斯运出来。他回答说:“先生,你对我真的很慷慨。”我给过他半磅金币。“所以我会把所有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四天前,我听一个叫伯勒克桑的人在平彻巷的‘野兔和猎狗’酒馆说,他和他的同事曾在一个位于普尔弗利特的老房子里干过一种少有的肮脏活。这样脏的活在我们这里是不多见的。所以我想山姆·伯勒克桑也许可以告诉你具体情况。”
我对他说,如果他能告诉我那个人的地址,我愿意再给他半磅金币。他一口气把剩下的茶喝完,然后站了起来,说他马上就去查。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了,对我说:“你看,先生,现在把您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我也许会很快找到山姆,也许不会。但不管怎样,今晚他都不太可能和您说什么,他喝酒的那个劲是少有的。如果你能给我一个贴好邮票,写上你地址的信封,我会在今天晚上把山姆住的地址邮寄给你。但是你最好一大早就去找他,否则他就走了。因为不管他前天晚上喝多少酒,第二天总是很早就出门了。”
这主意听起来还行。于是,我给了他的一个孩子一便士,让她去买信封和白纸,零钱留着自己用。当她回来的时候,我在信封上写好地址并贴了邮票。斯莫里特再次郑重地向我保证一旦找到他,就把地址寄给我。然后我就回家了。
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进入了正轨。我今晚很累,只想睡觉。米娜很困的样子,而且看上去脸色太苍白了。她眼睛看起来也像是哭过了一样。可怜的人,什么事都瞒着她肯定让她很难过,而且可能会让她为我和大家更担忧。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虽然她现在感到失望和担忧,但总比经历那些事情让她最后精神崩溃好。
医生们当初坚决让她脱离这件可怕的工作是非常正确的做法。我一定要坚决一点,保持沉默也会有压力,我宁可承担这种压力。我绝对不能在任何情况下和她谈到此类话题。不过,也许这不是太难的事情,因为她自己也是对这件事不闻不问。自从我们告诉她这个决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谈及和伯爵有关的事情。
10月2傍晚
这是漫长而兴奋的一天。
第一班邮车就送来给我的信。就是那封我自己写好地址的信,里面附着一张脏兮兮的纸片,上面用木工铅笔写着很潦草的一行字:“山姆·伯勒克桑——沃尔沃斯,巴特尔街,柯克兰斯,伯特法院4号。到了之后问迪派特。”
信送到的时候,我还在床上。我没有吵醒米娜,自己起来了。她看上去正昏睡不醒,脸色苍白,情形很不好。我决定不去叫醒她。等我调查完这件事回来之后,我就会安排她回埃克塞特去。我想她在我们自己的家里会更开心些,可以每天做些感兴趣的事情,比呆在这里什么事都不知道强多了。
我和谢瓦尔德医生说了一会话,告诉他我要去哪里,并且答应说一旦我找到什么线索,就会立刻赶回来告诉其他人。
之后我便赶车前往沃尔沃斯,费了一些工夫才找到伯特法院。斯莫里特先生错误拼写误导了我,他漏了一个字母。
不过等我找到伯特法院之后,就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柯克兰斯出租房。当我向开门的人问“迪派特”这个人时,他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他,这里没有这个人,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人。”
我拿出斯莫里特的信又读了一遍。我怀疑又会有拼写错误。
“你是干什么的?”我问。
“我是门房。”他回答道。
我立刻明白我刚才猜对了。“迪派特”和“门房”两个字差了一个字母,我又被误导了。我给了那个人一点小费,他就对我有问必答。他告诉我伯勒克桑前天晚上在柯克兰斯喝醉了,然后今天早上五点钟就去波普拉的工地上班去了。他说不清具体位置,只是有一个含糊的印象是个新仓库。
第二十章(2)
于是我只好带着这个含糊的线索赶往波普拉去了。直到中午十二点,我都没有找到有关这个建筑的有用线索,后来我到了一个咖啡馆,里面一些工人正在用餐。其中一个工人说克罗斯安吉尔街正在兴建一个“冷藏库”,这可能就是那个人说的新仓库。我马上赶了过去。那里的看门人很无礼,工头则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在我给了他们一些钱之后,他们的态度大有改观,决定带着我去找伯勒克桑。
我对工头说只要他允许我问伯勒克桑一些私人问题,我就愿意付给他伯勒克桑一天的工资。伯勒克桑是个精明的家伙,尽管行为举止颇为粗俗。我答应只要他肯告诉我相关情况,我就付给他钱,而且还预付了他一部分钱。后来他告诉我说,他曾在卡尔法克斯和皮卡迪利大街的一所房子之间跑过两次,把九个大箱子运到了后面说的那幢房子里去。他当时是雇了一辆大马车才把那些“死沉死沉的家伙”从卡尔法克斯拉到那所房子里去。
我请他把那所房子的门牌号告诉我,他回答我说:“先生,我已经忘了门牌号。但它跟那栋白色大教堂——或者类似的什么建筑,建了没多久——只隔了几个门牌。那是一个布满灰尘的老房子,不过和卡尔法克斯那幢房子里的灰尘比起来还差远了。”
“既然两幢房子里都没有人,那你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有一个老头在普尔弗利特的房子里等着我们,他还帮我把这些箱子搬到马车上。真不好意思,不过他可是我见过的力气最大的人。他是个老家伙,留着白胡子,挺瘦,看起来连根茅草都扔不动的样子。”
这番话让我直打激灵!
“唉,他拎着箱子的一个把手就像拎着几磅茶叶一样,而我抬着另一个把手简直累得直喘。我的力气其实也不小。”
“你是怎么进入皮卡迪利的那所房子里的呢?”我问。
“他也在那里,当我摁响门铃的时候,是他本人来给我开的门,然后又帮我把箱子搬到了大厅里。他一定是从卡尔法克斯出发,然后又赶在我前面到了那里。”
“一共九个箱子?”我问。
“是的,第一趟拉了五个,第二趟拉了四个。真是一个吃力的差使,我累得都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家的了。”
我打断了他:“这些箱子就留在大厅里吗?”
“是的,大厅很大,里面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进一步向他打听:“你没有什么钥匙吗?”
“从没有用过钥匙之类的东西,那位老人自己为我开门,然后我的车拉走以后又自己关上了。最后一次的情形我记不得了,但那是喝了酒的缘故。”
“你真的记不得门牌号了吗?”
“记不得了,先生。但你不用费劲就能找到它。房子很高,门口有块石头,上面有一把弓,门口的台阶很高。我对那个台阶有印象,因为我不得不叫三个想赚点铜钱的流浪汉帮我搬箱子。那个老绅士给了他们几先令,但是他们得寸进尺,还想要更多。那个老头抓拎着一个人的肩膀好像要把他扔下台阶去,最后三个人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我想根据这些描述,我也许就能找到那所房子了。于是我给了这位老兄一些钱,然后赶往皮卡迪利大街。
这可是一个令人头疼的线索啊。因为,很明显,伯爵可能要亲自处理那些泥土箱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时间真的很紧急,因为现在他已经把一定数量的箱子分散到各处。下面他就会选个时间,偷偷摸摸地完成他的计划。
我在皮卡迪利大街环形广场下了车,然后就朝西走去。在下议院后面,我找到了伯勒克桑说的那幢房子。我很高兴,因为我找到了德拉库拉安排的另一个巢穴。
那幢房子看起来闲置了很久,窗户上都积着灰尘,百叶窗开着。所有的窗框都因岁月侵蚀而已经发黑,铁框上的涂料都剥落了下来。
很明显的是不久前,有个大告示牌挂在阳台前面,不过现在已经被撕烂了,只剩下头上一点还粘在墙上。在阳台的围栏后面零散地放着一些木板,木板的毛边都已经发白了。
我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也希望能够完整地看到那张告示,也许能够从中获得一些房屋所有权的线索。
我回想起了我调查和购买卡尔法克斯那幢房子的情形。我想只要我找到了这所房子的前主人,也许就可以找到进去的办法。
现在,在这条皮卡迪利大街的街面上已经找不到什么线索了,而且什么也做不了。于是我绕到了房子的后面,看看能不能有新的发现。
这个地段比较热闹,这里的房子绝大部分都住着人。我向周围的一两个马夫打听有关这所空房子的情况。其中一个说他听说这个房子最近刚出手,但他不清楚是谁卖的。
他告诉我,那张“房屋出售”的告示是最近才贴出来的,也许米切尔·森甘地公司,也就是房屋中介公司,能给我一些线索,因为他记得在那张告示上好像看见过这个公司的名字。
我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很急切的样子,以免他们产生什么猜疑,于是我装作没事一般向他道过谢之后,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