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3)
“绝不能这样!我们已经彼此发过誓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因为我们秉承了上帝的意志:在这个世界上,圣子所为之献身的人类,在死后决不能落到魔鬼的手中,而魔鬼的存在是对上帝的一种玷污。上帝已经允许我们救赎了一个被腐蚀的灵魂,而我们现在就应该去救赎更多的灵魂。我们将朝着太阳升起的东方进发,而如果我们失败,也是为了正义事业而倒下。”他停顿了一下,我对他说:“但是难道伯爵不会吸取教训吗?因为他已经被从英国赶了回去,难道他不会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吗?就像一头被村民们追捕的老虎还会去冒犯那个村子吗?”
“啊哈!”他说,“你用老虎来做比方,很好,那我就继续用这个例子来说明好了。老虎——印度人把它称作吃人兽——一旦尝到了人血的滋味,就不在乎其他猎物了,而是会不停地追捕直到追到为止。我们追捕的也是一头老虎,是一个吃人兽,它永远不会停止捕食。它绝对不是那种远远地躲在一边的那种类型。在伯爵的一生当中,他生前的生命中,他跨越土耳其前线,在自己的土地上攻打敌人,他是被打败了,但你看他按兵不动了吗?不!他会再发动进攻,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看看他的执著和忍耐力吧。”
“当他的脑子还没有发育成熟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盘算如何到一个大城市去了。他是怎么做的呢?他选中了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最有可能成功的一座城市。然后他精心塑造自己,准备实施这个计划。他耐心探究着自己能量的极限:他学习新的语言、新的社会礼仪、环境习俗、政治、法律、经济、科学,风土人情,他还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他所了解的一切又增强了他的食欲,刺激了他的欲望,也促进了他的大脑进一步发展。而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证实了他当初的猜测是多么的正确,这些都是他一个人干的,都是他一个人在一个被人遗忘的旧坟墓中策划实施的!
“当更伟大的思想之门向他敞开的时候,他又有什么不会做的呢?我们知道,他对死亡毫无畏惧,可以在足以置人死命的疾病中生存繁衍。哦!如果这样的一个人是奉上帝的旨意而来,而不是魔鬼的代言人,那将是何等伟大正义的力量啊!现在我们已经立誓要为世界的自由而战,我们只能在暗地里悄悄努力。因为在这个高度发展的时代里,当人们甚至不愿相信他们所看见的一切时,聪明人的怀疑就成为那个恶魔最好的武器。虽然我们愿意为我们所爱的人,为人类的正义和上帝的光辉及荣耀去赴汤蹈火,但人们的怀疑马上就会成为这个恶魔最好的头盔、甲胄和武器,足以摧毁我们。”
然后大家又讨论了一番,我们决定今晚先不采取什么行动,我们都应该好好想一想这些事实,然后试着想出合适的办法。明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我们会再聚在一起,然后确定一个明确的行动方案。
今晚我觉得非常的宁静安详,脑海中那些杂念也似乎消失了,也许……
但思考仍然没有停止,也不可能停止,因为当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前额那道红疤时,我知道自己仍然是不清白的。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10月5号
我们都起得很早。看起来睡眠对我们每个人都有很大帮助。当我们吃早饭聚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变得比往常更愉快,我们都以为不会再体验到这样轻松活泼的气氛了呢。
在人的天性中有这样的自我恢复能力真是太奇妙了。不管是什么烦恼忧愁,哪怕是死亡,都已被我们通通抛开,重新恢复到充满希望和喜悦的精神状态中。当大家围坐在餐桌旁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睁大惊疑的双眼,扪心自问过去那些日子所经历的一切难道都不是梦幻吗。而只有在看到哈克尔夫人额头上的疤痕时,我才又被拉回到现实。
甚至现在,虽然我非常严肃地参与了这个行动,但是我几乎很难相信造成这一切痛苦的
始作俑者仍然存在。就连哈克尔夫人在这段时间都一直沉浸在一种轻松惬意之中,只有偶尔当某些回忆爬上心头,她才会意识到自己额头上那道可怕的疤痕。
半个小时后,大家将在我的书房碰面,然后制定出最后的行动方案。我只担心一件事情,更确切地说是一种预感:我们本来约定彼此一定要开诚布公,坦言相告,但我总奇怪地感觉哈克尔夫人到时候一定会有所隐瞒。我知道她会有自己的看法和结论,而且这些看法和结论很可能还非常正确并且可行,但是她不会,或者说不能把它们完全讲出来。
我曾把这种想法讲给范·黑尔辛听过,他同意另外找个时间再和我单独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我怀疑是不是那些侵入到她血液里的可怕毒素已经发挥了某种效力。当时,伯爵在吸米娜血的时候一定有自己的用意,就像范·黑尔辛说的那是“吸血鬼式的洗礼”。
是的,也许有一种毒素在她体内产生了变异,在肉毒胺都已经被发明的年代里,我完全有理由怀疑这种毒素存在的可能性。有一件事我很清楚,如果我对哈克尔夫人的预感是准确的话,那么我们有可能会遇到很大的麻烦,一种未知的危险。既然有力量可以让她闭嘴,那它也同样可以让她说话。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这种想法似乎是对一个高尚的女性的侮辱。
教授会比别人早一点到我的书房来,到时候我要向他坦言我的想法。
第二十四章(4)
后来教授进来之后我们谈了一些事情,我可以感觉得到教授有心事,但是他想说,又有点欲言又止。他深思熟虑了一番后,说道:“约翰,有一些事情,无论如何,我必须先和你单独谈谈,然后,再让其他的人参与进来讨论。”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米娜女士,我们可怜的米娜女士正在发生变化。”
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我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范·黑尔辛继续说:“根据过去发生在露茜小姐身上的悲剧,这一次我们不能让同样的错误再次发生。事实上我们的任务遇到了更大的困难,时间真的很紧急。现在我已经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某些吸血鬼的特征,但是迹象还非常轻微,不过如果我们不带偏见的去仔细观察的话,就可以发现的。她的牙变得更尖了,眼神也比原来更凶一些了。但这还不是全部,她现在也越来越沉默了,就像露茜小姐以前表现出来的样子。她不太说话,甚至对于她所写的东西,也不太愿意被人看到。这就是我所担心的东西。既然她可以在我们的催眠之下告诉我们伯爵所看到和听到的事情,那么她也更有可能先被伯爵催眠过了。并且,如果他愿意,在米娜和伯爵互相交换过血液后,就可以完全被他所控制。”
我点点头同意。他继续说:“那么,现在我们必须阻止伯爵这样做,我们必须要向她隐瞒我们的真实想法,那样的话,她也就不可能把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告诉伯爵了。这是个很痛苦的任务!痛苦到几乎一想到它就让人心碎,但又不能不去想它。今天大家会面的时候,我必须告诉她因为某种无法说明的原因,她不必再参与我们的讨论了,只要接受我们的保护就好了。”
他擦拭着从额头上流下的大量汗珠,一想到又可能给已经饱受折磨的米娜带来更多的痛苦,他就难过得大汗淋漓。我想,如果告诉他我也有同样想法的话,也许会稍稍安慰一下他吧。至少这样做可以减少一点他的痛苦。于是我告诉了他我的想法,果然起了些作用。
现在已经快到了大家碰面的时候了。范·黑尔辛已经离开为会议做准备去了,这对他而言也是最艰巨的一部分任务,我真心希望他能够顺利度过这一关。
后来
会议即将开始的时候,哈克尔转告说,他夫人决定不出席这次会议,因为她不想给大家的自由讨论带来不必要的干扰。我和范·黑尔辛立刻如释重负。我在想,如果哈克尔夫人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性,那么她内心的痛苦一定会倍增。
在目前这种状况下,大家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疑惑地相互看了看,并把一根手指放到了自己嘴唇上表示默认,等以后再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我们立即进入正题,讨论我们的行动计划。
范·黑尔辛先给我们把事实列举出来:“凯瑟琳皇后号昨天早上离开了泰晤士河,就算是全速航行的话,至少也要用三个星期才能抵达瓦尔纳,但如果我们从陆路走的话,三天就可以到达同一个地方。现在,如果我们把帆船的航行时间缩短两天,因为假设伯爵有可能改变天气来影响船速;另外,假设我们在路上因为什么原因耽搁了一天一夜的话,那么算起来,我们就差不多还有两个星期的空余时间。
“因此,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最迟必须在十七号离开这里,这样我们无论如何都能够比帆船提前一天到达瓦尔纳,然后再做准备工作。当然,要对付那个恶魔的话,我们都要全副武装——精神上的和身体上的。”
这时昆西·莫里斯插话了:“我知道伯爵来自一个狼群出没的国家,而且他也有可能比我们先到,所以我建议再带一些温切斯特连发步枪,我相信它在对付狼群方面很有效。你还记得吗?亚瑟,当年我们在托伯尔斯克是如何对付那些狼的吗?我们为什么不给它们一个再次发挥威力的机会呢?”
“很好!”范·黑尔辛说,“应该带上温切斯特连发步枪,昆西考虑问题总是很周全。但是说到狩猎,不正确的比喻对科学的危害,比狼对人的威胁更大。现在,我们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况且,大家对瓦尔纳也不是很熟悉;那么,为什么不早点走呢?反正这里也是等,那里也是等。今天晚上以及明天我们就可以开始做准备,如果一切就绪的话,我们四个人就可以立即动身!”
“我们四个?”哈克尔轮流打量了我们一番,不解地问。
“当然!”教授迅速地回答说,“你必须留下来照顾好你的妻子!”
哈克尔沉默了片刻,然后低沉地说:“我们今天下午再讨论这件事,我想先和米娜商量一下。”我想现在是时候了,范·黑尔辛应该警告哈克尔不要把我们的计划告诉米娜,但是他好像没想到。我故意干咳了几声,又给他使眼色。而他只是将手指放到自己的嘴唇上,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乔纳森·哈克尔的日记
10月5日,下午
在早上大家会议结束之后,我一直都无法思考。新发生的这些事情让我的脑子充满疑问,根本无法积极去思考。米娜坚决不肯加入讨论这件事也让我生疑,但我又不能跟她争辩,只好靠自己猜了。另外其他人都接受米娜的决定也把我搞糊涂了。我们上次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还达成共识,就是彼此之间不能有任何隐瞒。
第二十四章(5)
她现在已经睡着了,安详宁静,像个小孩子。她的嘴唇有优美的弧度,脸上泛着幸福的微笑。感谢上帝,她还能拥有这样快乐的时刻。后来
这一切都是那么奇怪。
我当时一直陪在米娜身旁,默默观察着她那美丽的睡姿,看着看着,我自己的心也变得快乐起来。当夜幕降临,夕阳西下时候,整个房间也越来越安静,越来越肃穆起来。
突然,米娜睁开了眼睛,温柔地对我说:“乔纳森,我要你郑重对我许下诺言。由上帝作证,对我的诺言,而且,你不能毁约,哪怕今后我跪下来哭着哀求你。快,你必须马上许诺。”
“米娜,”我说,“像那样的诺言,我无法马上许给你。我可能根本就没有权利这样做。”
“但是,亲爱的,”她说,她的眼睛炯炯发亮,犹如北极星,“这是我的愿望,但却不是为了我自己,如果你认为我不对,你也可以去问范·黑尔辛医生。如果他不同意我的说法,那么你就可以按你自己的意愿行事。不,再加一条,如果别的人都同意你的看法,那么,之后你就可以毁约。”
“我发誓!”我说。
有那么一刻,她显得非常快乐。但是我觉得对她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把头上的红疤去掉。
她说:“请你向我保证,不要把任何有关这次行动的计划方案告诉我。什么话也别说,引用、暗示都不行。只要这个还存在一天,那么任何时候都不要提!”她指了指头上的疤,看起来是如此的严肃认真。
“我答应!”就在我说出这三个字后,便立即感觉有一堵无形的墙挡在了我们之间。
后来午夜
整个晚上,米娜都显得活泼愉快。她的这种情绪也感染了大家,大家也都觉得充满勇气和信心。我自己也觉得那些长期以来压在我们头上的悲观情绪减轻了许多。
大家很早就上床休息去了,米娜现在像个婴儿似的睡着了。在遇到那么可怕的麻烦之后,她还能睡得如此香甜,这真是太好了。感谢上帝,至少她可以暂且忘掉自己的烦恼。也许,今晚她的这种乐观情绪也能够感染到我。让我试一下,踏踏实实睡个好觉。
10月6日,早晨
又一个令我惊奇的事。
米娜很早就把我叫醒了,也就是跟昨天差不多一个时间。她让我把范·黑尔辛医生叫过来。我估计她又想请他进行第二次催眠。于是,我也没多问就直接就去找教授去了。
而教授似乎早就料到了有人会找他一样。他早就穿好了衣服,把门半开着,好听到外面
其他房间开门的动静。他很快就跟我来到了我们的房间。他进门时问米娜是不是要叫其他的人也一起来。
“不,”她淡淡地说,“不需要,不过你也可以转告他们,那就是我必须跟你们一起去。”
听她这么说,范·黑尔辛医生和我一样都很意外。
怔了一会儿,他问道:“为什么?”
“你们必须带我一起去,跟你们在一起我会更安全,而且你们也会更安全。”
“但是为什么,亲爱的米娜女士?你知道,保护你的安全是我们最神圣的职责。但是我们所面对的那份危险可能对你更不利,因为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更容易……被环境……影响。”他局促不安地停了下来。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疤,回答说:“这我知道,这也是为什么我必须去的原因。让我现在就告诉你吧,因为也许太阳升起来后我就讲不出来了。我明白,如果伯爵用妖术控制我,让我尾随你们去的话,我一定会按他说的去做。我还会用各种谎言和手腕来欺骗你们,甚至包括乔纳森。”
她讲这话的时候,背对着我。我相信如果真有天使在旁观的话,一定会永远记录下她这种正直高尚的品质。
我只能抓住她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泪水决堤而出。
她继续说道:“你们男人勇敢强壮,而且力量联合起来更是坚韧无比,可以发挥个人力量的极限。另外,我对你们也有用,因为你们可以通过对我进行催眠而得到那些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范·黑尔辛医生庄重地说:“米娜夫人,你总是那么的聪明睿智。好吧,那就和我们一起去,让我们一起奋战到底。”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米娜都没有讲话。她已经重新躺了下来,不久便睡了过去。她睡得那么熟,以至于我把窗帘拉起来,让阳光照进房间的时候,她都没有被吵醒。
这时,范·黑尔辛医生打了个手势,让我悄悄跟他走。我来到了他的房间,不一会,戈德明庄主、谢瓦尔德医生和莫里斯先生都来到了他房间。
范·黑尔辛医生把刚才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们,然后继续说:“很快我们就要动身去瓦尔纳了。现在事情临时有些变化,就是米娜女士也会加入我们。米娜是个真诚坦率的人,她肯定也是前思后想才把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我们的。她说得很对,而且及时提醒了我们。我们不能错过任何机会,一旦那艘帆船抵达瓦尔纳,我们就迅速采取行动。”
第二十四章(6)
“我们到底怎么做呢?”莫里斯先生问。教授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回答道:“首先,我们应该登上那艘帆船,然后找到那个箱子,并在箱子上面放一枝野玫瑰,而且把它固定住,这样就没有人会走近它了,因为这是当地的一种风俗。我们必须首先尊重这种风俗,它代表着人们的一种信仰。然后呢,我们就在一旁等待机会。当看到周围没有人的时候,我们就打开这个箱子,然后……然后,问题一切都解决了。”
“我可没耐性去等什么机会。”莫里斯先生说,“只要我发现了那个箱子,我就会直接打开并摧毁那个妖魔,哪怕旁边有一千个人在看,哪怕我会因此而毁灭!”
这时,我不自觉地握住了莫里斯那双钢铁般坚毅的手。我想他恐怕也了解我此刻的心情,希望如此。
“好孩子,”谢瓦尔德医生说,“勇敢的孩子,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愿上帝保佑你。孩子,请相信我,我们之中没有谁会因为恐惧而停滞不前或退缩。我只是在说我们可以……必须做的事情。但是,实际上,我们还不能确定该做些什么,因为很多事情的发展都难以预料,而且,可能会有很多意料不到的结果。因此,我们应该事先做好充分的准备。这样,在最后一刻到来的时候,我们的努力才不会白费。
“现在,让我们把所有的计划都有序地草拟好,把各种主客观因素都考虑进去,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在何时结束,又怎样结束。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出些主意,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可干。我将对整个的行程做出安排,包括购买所有的车票。”
在所有的问题都讨论得差不多之后,大家便分手了。而我从现在开始也要仔细安排一下我的计划了,我要为即将到来的一刻做好充分的准备。
后来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已经写好了遗嘱。如果米娜能够幸存下来,她将是我惟一的继承人,如果她未能幸免于难,那么,我就将遗产留给那些对我最好的朋友们。
太阳就要落山了,我注意到米娜开始有些不安。很明显,日落对她的情绪产生了某种影响。而这也是最让我们伤心的时刻,似乎每一次的日出日落都有可能产生新的危险和痛苦。但我相信,上帝终究会保佑我们,为我们带来幸福平安。
我之所以把这些话都写下来,是因为现在我不想把这些话对我的爱人说。也许,她以后有机会可以读到它们。
她在叫我了。
第二十五章(1)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10月11日,傍晚
乔纳森·哈克尔让我把下面这些事记录下来,因为他说他自己很难做得到,但是他想留下一个详细而完整的记录。
我想当米娜女士要求我们在太阳落山之前去见她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感到太奇怪。我们已经逐渐明白,日出或日落已经成为米娜的精神被释放的时刻,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表现出真实自我,没有外力的胁迫,也没有任何的刺激。
米娜的这种情绪、或者说状态往往会在日出或者日落前半个小时开始表现出来,然后一直持续直到太阳高照,或者是晚霞满天的时候。
刚开始的时候,她的状态还有些被动,就像刚刚被别人松绑那样,但紧接着就会进入一种完全自由的释放状态。然而,一旦这种状态结束,她就变得沉默寡言,再过一段时间,便迅速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今天晚上,我们见面时,她看起来有些不安,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我记得她当时在一开始就试图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后来,没过多久,她就完全控制住了自己。
她让她的丈夫坐到她斜靠着的那张沙发上,又叫其他人搬椅子坐在他们面前。她握着丈夫的手,说:“我们现在像这样自由自在地围坐在一起,恐怕是最后一次了!而我知道你会自始至终陪在我身边。”可以看出,她这句话是说给紧握着她手的丈夫的。
“明天早上我们就要出门去完成我们的使命了,只有上帝知道到底结局如何。而你们如此善良,同意带我一起去。我知道,为了一个失去、或即将失去灵魂的女人,所有其他英勇的男人能够做的事情,你们都愿意去做。但是请你们记住,我跟你们不同。在我的血液及灵魂里有着毒素,它们也许、或者肯定会把我毁了,除非我们能够找到解救的办法。
“哦,朋友们啊,你们和我一样清楚,我的灵魂正面临着危险。虽然我知道有一个解脱的好办法,但你们和我都不会采纳!”她那深情的目光依次从我们每一个人面前滑过,从她丈夫开始,最后又以她丈夫结束。
“那是什么办法呢?”范·黑尔辛嘶哑着嗓子问,“是什么办法让我们不可以也不能去采纳?”
“那就是立即把我处死!在我体内的恶魔开始完全发挥作用之前,由我的丈夫或者其他人来执行。你们都明白,只有真正的死才能让我的灵魂完全得到解脱,就像你们对露茜做的那样。如果死是惟一的出路,那么能在你们这些爱我的朋友们中间死去,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但死并不是全部,我不相信在我们还有希望完成任务的时候,上帝会愿意让我去死。因此,我觉得自己应该放弃这种想法,积极去面对这个世界上或者地狱里那些也许是最黑暗的东西。”
我们都沉默不语,她的话似乎才刚刚开了个头。大家看上去都很严肃,哈克尔铁青着脸,也许他比我们更清楚他的爱人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不久,米娜又继续说道:“这就是在遗产合并的过程中我所能付出的部分。”
很奇怪,她把一个法律概念用到这样一个地方,而且还很严肃。“你们能提供什么呢?我知道是你们的生命,”她说话的语速很快,“对勇敢的男人而言,你们可以轻松面对这一切,你们是为上帝而活,而且可以完全将之交托在上帝的手里,但你们愿意为我献出生命吗?”
说着她又询问地看了看除了她丈夫之外的每一个人。昆西似乎懂得了什么,他点了点头,这让米娜有些欣慰。
“那么让我坦率地告诉你们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吧,在我们之间不能够有任何猜疑存在,你们必须向我保证,所有的人,甚至你——我亲爱的丈夫,一旦时机到了,就要把我杀死。”
“那会是什么样的时机?”那是昆西的声音,低沉而僵硬。
“当你们确信我已经完全改变的时候,这也正是我生不如死的时候。一旦我的肉体已经死亡,那么你们就一刻也不要耽误,赶紧割下我的头,用木桩穿过我的身体,或者采取其他任何措施,只要能让我得以永远的安息!”
死一般的沉默之后,昆西第一个站了起来,然后又跪在米娜的面前,握住她的手庄严地说:“我是一个莽夫,也许还不具有一个好男人所应具有的气节,但是我将最郑重、最神圣地向你发誓,如果那一刻真的来到,我决不会有丝毫的畏缩。同时我也要发誓,我会先把一切都弄清楚之后再下手,以免弄错。”
“你是我忠实的朋友!”她泪如雨下,只迸出这样一句话。她弯下了腰,吻了他的手。
“我同样向你发誓,亲爱的米娜女士!”范·黑尔辛说。
“还有我!”戈德明庄主说,每个人都依次跪在她面前发了誓,我也如此。
她的丈夫用苍白的眼神看着他的妻子,灰绿色的目光让他那灰白的头发也显得暗淡起来,他问:“我也得像他们一样发誓吗?我的妻子?”
“你也一样,亲爱的。”米娜说道。她的眼神和声音里饱含着一种怜悯。
“你不能退缩,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也是我的全部,我们的灵魂早已合二为一,无论何
时何地。想想吧,亲爱的,有不少例子,那些英勇的男人为了不让他们心爱的女人落到敌人的手中,就将她们杀死。他们的手并没有因此而发抖,因为这是他们所爱的人恳求他们这样做的。在这样艰难的时刻,这也是男人们对他们的爱人所应尽的责任!哦,亲爱的,如果可以选择死在谁手上的话,我宁愿死在我最爱的人手上。范·黑尔辛医生,我还记得你是如何善解人意地让露茜死在他心爱的人的手中。”
第二十五章(2)
说到这里,她脸上泛起了红晕,说话的语气也变了。“就是把她交托到最有权利给她平安的人的手中,如果那一刻真的来临,我希望你能将这个使命交给我的爱人,让他亲手结束我的恐惧与痛苦,并把这个过程当做自己一个最快乐的记忆。”“我再一次向你发誓!”教授响亮地回答。
哈克尔夫人笑了,笑得心满意足,她满脸轻松地往后一靠说道:“现在再给你们一个警告,你们一定要始终铭记在心。那一刻,如果要来的话,也许会来得很快,而且不知不觉,所以你们一定要当机立断,不要错过机会。因为那一刻到来的时候,我也许会……应该会跟你们的敌人共同来对付你们。”
所有的人都接受了她的忠告,但没有人讲话,其实此刻也没有必要讲话。
“我想让你来念悼词。”她说。
这时,她的丈夫长叹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米娜拉起丈夫的手,把它放到了自己的胸口,然后继续说道:“必须由你来念悼词,不管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这样才能让所有的人——包括我都感到安心。亲爱的,我之所以希望你来念,那是因为,这样,你的声音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但是,我亲爱的,”他恳求道,“你离死还远得很。”
“不,”她说,同时做了一个警告的手势。“此刻我已经在死亡深谷的边缘徘徊,这甚至比我肉体死亡的那一刻更贴近死亡的核心。”
“哦,我的妻子,我必须念吗?”他在开始读之前问道。
“这样会让我心安,我的丈夫!”她回答,接着把圣经递给了她的丈夫,于是哈克尔开始念起了悼词。
该如何形容眼前这奇特的一幕呢?如何形容那种肃穆、阴沉、哀伤、恐惧以及温馨的场面?即使是一个玩世不恭的怀疑论者,当他看到一群深情忠实的朋友跪在一个憔悴哀伤的女士周围的情形时,也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感动起来。
米娜的丈夫就这样轻轻地念着悼词,言语中含着心碎的悲伤,他不时地哽咽着,他选择的是悼词中最简练、最动人的那一部分。
我也……说不下去了,我的声音……完全哽咽了!
但是奇怪的是,即使在大家都被深深打动的那一刻,米娜却表现出一种自然的从容,也正因为如此,大家才觉得备感安慰。
此后,米娜又变得沉默了,看来她那种精神释放的状态结束了。不过大家并没有如我预料的那样陷入绝望之中。
乔纳森·哈克尔的日记
10月15日,瓦尔纳
我们在12日早晨离开了查尔灵克罗斯,当晚抵达巴黎,然后又搭乘了东方快车。
经过整整一天一夜的劳顿奔波,我们大约在五点钟到了这里。戈德明庄主去了领事馆,想看看有没有他的电报,其他人则住进了奥德塞斯旅馆。
旅途中曾出过一些小事情,但我也没有工夫去在乎它们,我一心想的就是该如何抓住伯爵。在凯瑟琳皇后号抵达港口之前,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引不起我的兴趣。
感谢上帝!米娜看上去精神不错,而且体力也越来越充沛,她的脸色红润了很多,而且睡得也很好,整个旅途当中,她几乎一直在睡。
然而,一旦接近日出或日落时分,她就变得清醒警觉起来,而这个时候,范·黑尔辛就会习惯性地对她进行催眠。起初,他要花很多的工夫才能达到效果,但是现在,她似乎很快就能进入睡眠状态,几乎不需要什么外力的辅助。
在催眠的时候,他似乎就变成了一个权威的主人,而她则像是驯服的奴仆。他常常会问她到底看到和听到了什么。对于第一个问题,她回答说:“什么都没有,一片漆黑。”而对于第二个问题,她回答:“我能听见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以及水流湍急而过的声音。风帆拉得很紧,桅杆和帆桁嘎嘎吱吱地响着……风头很旺,这可以从桅索发出的声音听出来,还有船尖劈波斩浪而泛起的泡沫。”很显然,凯瑟琳皇后号仍然航行在大海上,并且急速朝着瓦尔纳行进。
这时,戈德明庄主已经回来了,他带回来四封电报,这些电报是在我们出发后发过来的,每天一封,写的都是同样的内容,电报中说,凯瑟琳皇后号自从起航后一直没有给劳埃德公司任何消息。戈德明庄主在离开伦敦之前,曾吩咐他的代理人每天发一封电报报告帆船的情况,即使没有消息也要坚持每天一封,这样他才能时刻掌握相关的动向。
吃过晚饭,我们很早就上床休息了。明天我们打算去拜访副领事,看能不能在轮船一到港口的时候安排我们上船。
范·黑尔辛说登船最好的时机是在日出之后到日落之前这段时间。这样的话,即使伯爵变成一只蝙蝠,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飞越水面,因此他也无法离开这艘船。而且他也不敢变成人形而引起怀疑,因此他只能躲在箱子里。
如果我们能在日出之后登上轮船,那么他就在我们手心里了。我们可以在他醒来之前打开箱子确认一下,就像当初我们对可怜的露茜做的那样。而至于下面我们会怎么做,可就不由他说了算了。
我想在海关或者船员方面也不会遇到什么麻烦。感谢上帝!这个国家有钱就可以做任何事,而我们现金充足。而我们现在惟一需要确保的是,不能让船在天黑以后悄悄进港。我想,我们的钱包会把这件事搞定的。
第二十五章(3)
10月16日米娜所说的没什么变化。拍打的波浪和湍急的水流,漆黑的天空和顺行的风。看来一切顺利,我们已经为凯瑟琳皇后号的到来做好了一切准备。因为轮船在进港之前必定先要经过达达尼尔海峡,所以我们肯定会提前得到通报。
10月17日
现在是万事俱备,就等伯爵的船了。
亚瑟已经告诉托运商,说他怀疑船上有一个箱子里装着一些从他一个朋友那里偷来的东西,托运商勉强同意他打开那个箱子,不过一切后果自负。托运商还给他一张授权书,他到时候将有权对船上的任何货物进行检查,而且这张授权书也可以出示给瓦尔纳的代理商看。
我们已经见过那个代理商,他对亚瑟的君子风度很有好感,而且让人高兴的是,他答应全力帮助我们。我们已经安排好在打开箱子后该做的事情。如果伯爵在里面,那么范·黑尔辛和谢瓦尔德会立刻割下他的头,然后用木桩穿透他的心。莫里斯、亚瑟和我会在旁边守卫,以防意外情况的发生,必要时还可能使用随身携带的武器。
教授说如果我们这样做的话,伯爵的身体会顷刻化作灰尘,那样将来即使有人指控我们谋杀,也不会找到什么证据。不过话说回来,一旦我们这样行动之后,就肯定要面临一定的风险,而将来这个手稿也许就成为谋杀的证据。而就我自己而言,我所想的就是抓住机会干掉他。我们已经买通了一个官员,一旦看见那艘船驶入港口,他就会派信使来向我们报告。
10月24日
整整一个星期的等待,亚瑟每天都会收到同样的电报:“还没有接到报告。”而米娜早晚在催眠过程中的描述也大同小异——海浪拍打声,急流的声音,还有桅杆嘎吱作响的声音。
电报
10月24日,鲁弗斯·史密斯·劳埃德公司,伦敦,给戈德明庄主,由B.M副领事转交,瓦尔纳
“据报,凯瑟琳皇后号已经经过达达尼尔海峡。”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10月25日
我真想念我的留声机啊!我讨厌用笔来写日记!但范·黑尔辛说我必须写下去。
昨天晚上亚瑟收到那封电报后,大家都非常激动与亢奋。现在我知道了,当战斗的号角吹响之时,战士们的心理感受是什么了。只有哈克尔夫人无动于衷的样子,但这并不奇怪,因为我们故意没让她知道这件事,而且在她面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激动情绪。
不过我想,如果是在过去的话,无论我们怎么掩饰,她都会注意到我们的微妙变化。但是,过去三个星期以来,她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她的神情有些呆板,尽管她的身体状况不错,身体健壮,脸色也好了一些,但是我和范·黑尔辛并不满意。
我们经常说起她,但是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如果哈克尔知道我们对此事有怀疑的话,一定会心碎的。范·黑尔辛告诉我,他曾在催眠的过程中仔细检查过米娜的牙齿,他说如果她的牙齿还没有开始变尖,就不会马上有危险,但如果有一些变化的话,那么,我们就必须采取一些措施了!
我们都知道这个措施是什么,尽管我们都从没有跟对方说过自己的想法。然而不管这个措施多么可怕,我们都决不能退缩。“安乐死”是一个绝佳的词,听起来很让人安慰,很感谢发明这个名词的人。
根据凯瑟琳皇后号自伦敦出发后的速度来计算,从达达尼尔海峡到这里有二十四小时的航程。这样看来,它会在早上某个时候抵达这里。我们早早地就上床休息了,我们要凌晨一点钟起来,然后做些准备。
10月25日,中午
还没有任何有关轮船抵达的消息。哈克尔夫人在今天早上的催眠中没有报告什么新东西,看来随时都会有新的消息。
所有男人的情绪都很激动,只有哈克尔除外,他看起来很平静,他的双手寒冷如冰,一
个小时以前,我还看见他在磨那把随身携带的大刀。如果真是由这双坚硬冰冷的手拿着这把刀去割伯爵的喉咙,那么伯爵会有的罪受了。
范·黑尔辛和我今天都有点担心哈克尔夫人,大约中午的时候,她进入一种让人不安的呆滞状态中,尽管我们两个没有跟其他人提到这个变化,但内心一直感到不安。
整个早上她都心烦意乱,所以,当一开始我们听说她睡着了时还感到很高兴。但是,当她丈夫无意中提到她睡得很死,怎么都吵不醒时,我们便决定亲自去她的房间看看。
她的呼吸很正常,看上去宁静安详,状态不错,因此,我们认为睡眠也许对她很有好处。可怜的女孩,她背负了太多的包袱,如果睡眠可以帮助她忘掉过去的不幸,那么就让她睡吧。
后来
第二十五章(4)
我们的看法是正确的,因为经过几个小时的睡眠之后,她看上去比过去那几天都更精神焕发。太阳落山的时候,范·黑尔辛对她做了催眠,她说伯爵也许正在黑海的某个地方向着目的地快速进发。我相信,他的末日到了!10月26日
又是新的一天,但仍然没有凯瑟琳皇后号的消息,按理说它应该已经抵达这里了。而根据哈克尔夫人今天早上日出时的催眠报告,帆船显然仍然在某个地方行驶。也有可能是因为常常遇到大雾而耽误了行程吧。昨天傍晚抵达的一艘蒸汽船曾报告说在港口附近,南北两个方向都出现过大雾。我们必须继续继续守候,因为这艘船可能随时都会出现。
10月27日,中午
太奇怪了。仍然没有那艘轮船的任何消息。哈克尔夫人在昨晚与今早的报告也跟以往差不多。
“波浪与急流,”尽管她还补充说,“波浪已经很弱了。”
从伦敦来的电报也一如往常,“没有进一步的报告。”
范·黑尔辛焦急万分,刚刚他还告诉我说他担心伯爵正在躲避我们。他还意味深长地补充说:“我不喜欢米娜夫人变得那么嗜睡。灵魂跟记忆在精神恍惚的时候往往会出一些奇怪的偏差。”
当我正打算向他询问更多的问题时,哈克尔走了进来,于是教授示意我不要再说了。我们必须在今天晚上对她进行催眠的时候,让她说出更多的东西。
电报
鲁弗斯·史密斯,伦敦,
致戈德明庄主,由B.M副领事转交,瓦尔纳
“10月28日——据报,凯瑟琳皇后号于今天一点钟进入加拉茨。”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10月28日
当大家得知帆船已经抵达加拉茨的时候,我没想到我们会如此的震惊。
的确,尽管我们并不知道这艘船位于何处,什么时候到等等,但我们事先都预感到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帆船到达的延误就已经令大家相信事情的发展可能并不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了。
然而,不管怎么样,这对我们来说还是一个大大的意外。自然界的运行就是这样的,它不是按照人们所知道或规定的方向去发展,而是按照自然本身的意愿去发展的。而先验论只不过是对天使而言的理论,对人而言,只不过是荆棘和藤鞭。
范·黑尔辛的手撑着眉头冥思苦想,似乎想和全能的上帝对话。亚瑟脸色发白,坐在那里喘着粗气。我自己愣了半天,疑惑地看着别人。
昆西·莫里斯习惯性地紧了紧自己的腰带。我很熟悉他这个动作,在我们过去狩猎的日子里,这个动作意味着“行动”。
哈克尔夫人脸色白得可怕,将她头上的那个疤反衬得好像要着火了一般。她温柔地合起了自己的双手,眼望着上方开始祷告起来。
哈克尔笑了,这实际上是一种绝望的苦笑,但他的行动同时又说出了他的内心情感,因为他的双手紧紧抓住了那把大反曲刀的刀柄,不肯松手。
“下一班到加拉茨的火车几点发车?”范·黑尔辛问我们。
“明天早上六点三十分!”我们吃了一惊,因为这是哈克尔夫人说出来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亚瑟问。
“你也许忘了——或者你不知道,我是火车时刻专家,乔纳森和范·黑尔辛医生都很清楚这一点。在埃克塞特老家的时候,我经常为丈夫整理火车时刻表,以期对他有些帮助。而且我发现火车时刻表有时候会非常有用,我现在还一直花些时间去研究它们。我知道,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需要我们去德拉库拉城堡的话,我们必须经由加拉茨,或者至少要经过布加勒斯特,因此,我就把相关的时刻表都仔细背了下来。不幸的是,好像并没有多少车次开往加拉茨,明天离开的那一列火车是惟一的一趟。”
“了不起的女人!”教授喃喃自语道。
“我们可不可以坐专车去呢?”亚瑟问。
范·黑尔辛摇了摇头:“恐怕不能。这个地方跟你我的家乡都有很大的区别,我们坐专车,也许还不如坐正常的火车来得快。此外,我们还需要做一些准备。我们一定要好好想想。现在就让我们做些安排。你,亚瑟,去火车站买火车票,把行程安排好,以便明天早上我们能顺利出发。
“你,乔纳森,请你去找轮船的代理,让他给你开具出示给加拉茨的代理人的授权书,等伯爵的帆船一到那里,就对船进行检查。
“昆西·莫里斯,你去拜见副领事,请他给在加拉茨的手下打个招呼,让他们尽量使我们的行程顺利,在越过多瑙河的时候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约翰和米娜女士将和我待在一起,我们会商讨一些事情,这样即使日落时也没有关系,因为我陪在米娜身边,可以对她进行催眠掌握最新的动态。”
“我,”哈克尔夫人显出少有的生气勃勃,而这也更像从前的她,“我会尽量协助你们,我会像过去那样帮你们记录、思考。我身上有些东西奇怪地消失了,我感觉身心比前一段时间都更自由了!”
第二十五章(5)
米娜的这一番话让在场的三个年轻人不禁喜形于色,因为他们似乎意识到了其中的意义。范·黑尔辛和我用怀疑的眼光彼此对视了一眼,但我们什么也没有说。当他们三个人都出了门之后,范·黑尔辛让哈克尔夫人在日记的副本里查找出有关哈克尔在城堡里的那一部分。她答应了,并转身回到房间去取日记。
门一关上,范·黑尔辛立即对我说:“我们心有灵犀!快说出来吧!”
“她的情况发生了变化。看起来是有了转机,但是我又深感不安,因为可能是一种假象。”
“完全正确。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她去拿那些稿子吗?”
“不知道!”我说,“除非你是想找机会单独见我而已。”
“你一部分说对了,约翰,但只说对了一部分。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哦,我的朋友,我正在进行一个很大胆的推理,但我相信这是正确的。米娜说了那些话,并同时引起了我们注意的那一刻,我就有了一个灵感。在三天前米娜的那次昏睡中,伯爵控制了她的灵魂并读出了她脑中的想法,或者他也有可能把米娜的灵魂带到了船上那个泥土箱子里,这就是她在日出或日落时分催眠时所描绘的那种情形。通过这种控制,伯爵随之也知道了我们的位置,因为他可以根据她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来掌握我们的情况。所以现在他拼命想远离我们。目前对他来说米娜暂时用不着了。
“很显然,他是用了一些手腕来控制她,但是他又刻意断绝和她的联系,竭尽所能把她排除在自己的能量之外,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向他靠近。我们人类的大脑进化至今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他已经在自己的坟墓里躺了好几百年,大脑发育还处在初级阶段,还达不到我们人类的智力高度,他自私而且狭隘。我希望我们的智力水平能永远走在他前面。
“米娜就要来了,我们绝不能提刚才这些事情,她自己还不知道。否则,她反而会绝望,在我们最需要她的全部信心、勇气和像男人一样的智慧时——虽然她只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并且有着伯爵赋予她的特殊能力。不过伯爵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除她的能力,虽然他自己不这么认为。嘘!我来说话你听着就好。哦,约翰,我的朋友,我们正在可怕的海峡颠簸,我以前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只有仰靠我们慈爱的上帝了。请安静,她来了!”
我还以为教授就要垮了,而且变得歇斯底里,就像露茜去世时他所表现的那样,但是当米娜跨进房间的那一刻,他已经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显出了很平和的样子。
米娜看起来兴致勃勃,神情愉悦,似乎工作已让她完全忘掉了自己的伤痛。她把一大叠打印稿递给了范·黑尔辛。于是,范·黑尔辛认真地读起了稿子,表情轻松了许多。
教授拿起了稿子,说道:“约翰,你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事了,而你,亲爱的米娜女士,如此年轻,你们现在可以学点新的东西。你们千万不要害怕思考。长期以来,我脑子里经常有一个不够成熟的想法,但我又担心这种想法最后会夭折。现在,在我了解了更多的知识之后,当我再回顾这个想法的时候,我蓦然发现这个想法已经不是半成品了,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完整的思想,尽管这个想法刚刚成形,还不够有力。这就像我的朋友安徒生写的‘丑小鸭’的故事一样。但是这个想法现在可不是一只小鸭子的想法了,而是像高贵的天鹅一般了。只要时机成熟,它就会展翅翱翔起来。我现在读给你们听乔纳森写的这一段吧——
“‘事实上,不正是这个德拉库拉一直在激励本民族的其他后辈一次次地展现他的遗风,打过多瑙河,进入土耳其领地。每当他被击败一次,他就会一次次地从头再来,即使他的军队在战场惨遭屠杀,只剩他孤身一人,因为他坚信,胜利终究属于自己!’
“这一段到底告诉了大家什么?没什么吗?不!因为伯爵的孩子般的大脑什么也不明白,所以他才肆无忌惮口地这样说。你们作为成人的大脑可能看不出其中的问题,我的成人的
大脑也没看出什么问题,直到刚才那会儿。不!但是刚才有个人不假思索地说了一番话,因为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可能意味着什么。
“就像在天地之间有一些元素,它们原本按照自己的轨迹和方式运行着。然后它们相互碰撞,突然‘砰’的一声,一条巨大的闪电划过天际,使一些东西黯然失色,并且消亡、毁灭。但它也在地球上创造出不同的物种。难道不是这样吗?
“好吧,我会解释的。作为开始,先问一下你们曾学习过犯罪心理学吗?‘是’还是‘不是’?你,约翰,答案为‘是的’,因为这是精神病理分析的一门学科。你,米娜女士,答案为‘不是’,因为你还不曾被罪恶所侵扰——只有一次例外。但是你们的思维过程还是实事求是的,不会利用特殊和普遍原理来狡辩。但是罪犯就很特别了。而且,他们的思维是如此雷同不变,以至于不论何时、何地,甚至那些不懂心理学的警察根据经验都会明白这点。
“罪犯总是只犯一种罪,——那才是真正的罪犯,因为好像命中注定就是要犯罪,而不会做其他事。这种罪犯的大脑发育还不完全,虽然他聪明狡猾,知识丰富,但是他现在还达不到成人的水平。他最多只是孩子的头脑。而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个罪犯也是天生要犯罪的那种,他也只有孩子水平的大脑,他做的事只是相当于小孩子会做的事。小鸟、小鱼以及各种小动物都不是通过教条来掌握知识,而是通过自身经验来积累知识。
第二十五章(6)
“而他也是这样,先学着去做,然后从头再来一遍,不断尝试。阿基米德说过,‘假如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整个地球!’实践就是一个脑袋从孩子进化到成人的支点。而在他产生做其他事情的想法之前,他每次只会反复做同一件事情,而且每次的手法都会和以前一模一样!哦,我亲爱的,你睁大了眼睛,难道对你来说已经有一道闪电划过你的天空,创造了一些新的物种了吗?”他这样说是因为看到米娜正拍着手,眼睛还不住眨动着。教授拉起了米娜的手继续说:“现在该你说了,告诉我们这两个乏味的学者,从你扑闪的眼睛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他的食指和大拇指搭在米娜的脉搏上,我本能地认为他是在测试米娜的脉搏。
这时,米娜讲话了:“伯爵就是罪犯,而且天生就是那块料。诺尔道(奥地利精神病学家)和龙勃罗梭(意大利精神病学家)可能就会把他归为这一类。而且他的意志并不健全,所以他只能根据过去的习惯来寻找新的资源。所以他过去的经历就是线索,而日记中记载的这一页——是他亲口所说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当他身处被莫里斯先生称为的‘危险地带’时,他就会从他入侵的领土退回到自己的祖国。但是,他从不放弃目标,马上准备第二次进攻。而这次他装备更加精良,因此最终取得了胜利。所以,他来到伦敦,想入侵一片新的领土,没想到却被我们打败了。当他看到所有成功的希望都已泡影,而且他的生存也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便只好决定漂洋过海,逃回自己的家乡。就像他以前越过多瑙河,从土耳其撤退的情形一样。”
“说得好,好!哦,多么聪明的女士!”范·黑尔辛热情洋溢地说,并弯下腰亲吻了米娜的手。过了一会儿,他转身轻声对我说:“在这种激动的情况下,脉搏才七十二次。我满怀信心。”他语气平静,就好像我们正在做病例研讨一样。
然后,他又转向米娜,双眼充满热切的期待:“继续,继续!如果愿意的话再多讲一点,不要害怕。我和约翰会明白的,至少我明白你说的。而且如果你说对的话,我会告诉你的。讲吧,不要害怕!”
“我会尽力,但如果我表现得太自我中心,还请你们谅解。”
“不会的,不要担心!你必须要以自我为中心,因为我们所考虑的都是为了你。”
“好吧,我接着说。由于他是一个罪犯,所以他是自私的。又加上他的智力水平比较低,因此,他的行为完全基于自私自利,而且固定在一个目标上。而且,这个目标很难改变。当初他撤退到多瑙河对岸,把他的残余部将扔在原地,被人各个击破。所以他现在也只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对其他任何事情都毫不在乎。正因为他的自私,才使得我的灵魂在那晚被他完全控制之后得到了些许的自由。我能感觉得到!是的,我能感觉到!感谢仁慈的上帝!现在我的灵魂比前一段时间自由多了。而惟一让我提心吊胆的是他会在我昏睡或者做梦的时候潜入我的思想,利用我的知识达到他的目的。”
教授站了起来,“他就是这样利用了你的思想的,因此,他才把我们丢在了瓦尔纳,而他制造迷雾,直奔加拉茨而去。毫无疑问,他已经在那里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不过他幼稚的脑袋也只能考虑这么多了。但是很可能‘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诗中也提到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现在他自以为已经完全脱离了我们的追踪,把我们甩了好几个小时,然后他那颗自私的脑袋就会美美睡一觉了。
“他还以为,如果他停止了解你的思维,那你也就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这就是他注定要失败的地方!自从他对你进行‘血的洗礼’之后,你就已经可以自由地出入他的灵魂了,就像你现在在日出和日落时分做到的那样。在这一刻,你是由我的意志所引导,而不是他。而这种能力对你有好处,也对别人有好处。你从你所遭受的痛苦当中赢了一招棋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并不了解这种状况。他为了保护自己,甚至自断可以了解我们动态的渠道。然而,我们并不是自私的人,我们坚信上帝会带领我们度过这段漫长的黑暗时期。我们将紧随上帝,决不退缩,哪怕冒着变成和他一样的活死人的风险也在所不惜。约翰,这真是个了不起的时刻,我们在前行的路上又推进了一大步。你一定要把这些都完全忠实地记录下来,这样的话,当其他人回来之后,你可以拿给他们看。这样他们也会像我们一样意识到这点。”
于是,在等待他们回来的那段时间里,我把刚才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而哈克尔女士也用打字机把这些记录都打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