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法尔年代记
2016-8-8 17:11 编辑 <br /><br />第一卷冰之王座楔子
就这样,马法尔帝国成了盘踞北方的枭雄。马法尔帝国是由古代游牧于东方草原的骑马民族所兴建的国家。国内分有一百三十州,其中的七十州是由皇帝所直接统辖,而其余的六十州则是由六位选帝公分别领有。产物包括有地面上的小麦、大麦、马铃薯、羊毛;地底下的金、银、岩盐、无烟炭;以及水里的鲑鱼、鳗鱼等等。正因为物产丰富,所以士兵也就格外地强悍。从初代皇帝阿尔巴德以来,历经了二十四代,现在的皇帝称为波古达二世。与东南方邻邦耶鲁迪王国之间长久以来素有间隙,双方互动干戈、交战无数次,但仍然不分轩轾……
大陆地理全志 一○九○年版
第一章 皇帝驾崩
Ⅰ
那一年,也就是大陆历一○九一年二月。马法尔帝国与耶鲁迪王国正在进行着建国以来、不晓得第几百次的武力抗争。从后世的眼光来看,或许会觉得这两国只是为了好战而交战不休颇为可笑,不过对于当事者的双方来说,这却是再重大不过的问题了。
这一回的交战,是因为双方部份国境界限上的河川由于寒冷而冻结了,两国的居民在冰上为了钓场的问题起了纷争,争执逐渐扩大而引发的。这种理由,对于被迫要在冬天出征的士兵们来说,真是个令他们笑不出来的理由了。
马法尔帝国军的总司令官,是皇帝波古达二世的第三皇子卡尔曼,这一年刚好二十六岁,拥有大公的称号。卡尔曼虽然年轻,却是个身经百战且屡建战功的英勇将军。除了辉煌的战功之外,他那锐利的视线、端正的眉毛、修长的身影,使得他看起来更像个集众将兵的信望于一身的将领。在他所生长的这个时代当中,外表对于一个身居众人之上的人来说,可说是一项非常重要的资产。
在目前双方的对阵中,马法尔帝国军的军队必须要在不利于作战的洼地中布阵,这样的窘境,勾起了幕僚们不祥的感叹,但是卡尔曼仍然一副沉着、冷静的态度,暗绿色的眼眸定定地望着环绕峡谷的群山。
“耶鲁迪的军队会怎么攻过来呢?大公殿下。”
“你觉得不安吗?”
卡尔曼笑了笑。不过那并非嘲弄的笑,而是使人为之安心的笑。这使得不安流露于言词的幕僚们,也解除了一些过度的紧张情绪。
“不,我们众人在大公殿下的指挥之下,没有道理会落败的!”
表明信赖的话刚一说完,随即传来了号角的声音。笑容从卡尔曼年轻的脸孔上消失了,锐利的斗志转而浮现在脸上的同时,他无言地调转马头,迅速从士兵的行列前策马而过。
“卡尔曼!卡尔曼!”
士兵们大力的欢呼声充满了热情,其热烈的程度甚至超过对于皇帝的致意。在这个季节、这样的地形中,每一个方向都使士兵们与敌军同样要面临雪崩的危险,不过因为米亥峡谷处于风的隘口,雪量倒是不多。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劲风更加冷酷地吹刮着士兵们的躯体。
马法尔军的欢呼声顺着峡谷的斜面矾升而上,传到了部署在高处上的耶鲁迪军耳中。一位眉毛半白、下颚丰满、大约六十几岁的将军听到这欢呼声时,即露出了浅笑。在他身旁的是一位有着青铜色眼眸的年轻将军,正无言纳闷地倾斜着脑袋。
马法尔语和耶鲁迪语,这两种语言在文法或语汇上,都有着许多共通之处,不同的只是在音调的抑扬顿挫上,所以要互相了解并没有甚么困难。因此,应该可以这么说吧!马法尔的辞典中这么写着:
“耶鲁迪语=马法尔语中的一种穷乡僻地的方言,极其下流粗鄙。”
当然,耶鲁迪的辞典中也这样记载着:
“马法尔语=耶鲁迪语当中最粗俗的一种,而以原始的形态遗留到今日。”
从彼此国境相接、言语上共通处甚多的这些特点看来,这二国在太古时代中很有可能属于同一族。但是这些事实却反而驱使他们走上互相排拒、而不是相亲相爱的路上,两国之中偶有野心家登上政治舞台时,可说是必然地,一定会将政治目标放在完全吞并邻国,藉以产生永久的和平之上。
“马法尔军这些蠢蛋,还以为高喊卡尔曼大公的名号,地形上的不利就可以弥补了呢!不过,这种迟钝的动作,又如何能更进一步提高昔日的武名呢?”
老将嘲弄地笑道。
耶鲁迪王国的军队当中,有九位被称为“九柱将军”的最高级指挥官。举凡最重要的军事职务,不管是远征军的司令官、国都的防御司令官、近卫兵的军团长或者国军的总帅,都是由这九位来担任的。
九柱将军当中,有一位以老练闻名的米罗斯拉夫,以及另一位恰好呈对比的拉萨尔,此时正在耶鲁迪军的阵营当中。较年长的是主将,而年轻的则担任副主将。拉萨尔二十四岁,他有一个特征,就是在白皙的右脸颊上有一道从耳际延伸到下巴的细长疤痕,每当兴奋时,这道疤痕就会赤红地浮现起来。在此时,有着青铜色头发和眼眸的拉萨尔虽然附和着老将的笑声而点了点头,但他脸上看起来彷佛是有些难以了解的表情,远远地眺望着马法尔军的阵营。
战事开始的时候,冬日的太阳正好随着薄薄的云层上升到天空正中央。
此时的耶鲁迪军居于高处,而马法尔军则陷于低地。双方这样的阵势,似乎已经注定了马法尔军必定要遭到败北。因为根据兵学上的常识,占居高处的军队在地形上是较为有利的。
“原来卡尔曼大公也不过是个出乎人意料外的平庸之辈!至少也该重新选择一下布阵的地势啊!”
由于抢在马法尔军的行动之先而占居了高处的地势,所以耶鲁迪军的攻势从最初一开始就充满了自信与气势。因为就算要采取弓箭战,从上方往下射绝对是比由下往上更来得有利,这是理所当然的。
几千只的箭像是一阵银白色的风,吹向了马法尔军。马法尔军虽然举起了盾牌来加以防御,但是当盾牌上插满了无数的箭柄时,士兵们也不由得要畏缩后退了。他们此时的装备意外地轻便,看起来除了能够用盾牌来挡箭之外,似乎无法采取其它行动。
“进攻!一口气把敌人打垮!”
耶鲁迪军队夸耀邻邦的重装骑兵队,轰隆隆地踩踏着地面,来势汹汹地顺着斜坡长驱直下。整支重装骑兵队的重量再加上他们的威势,几乎令人感觉斜坡似乎是因为大地无法承受而沉没所造成的。
2016-8-8 17:11 编辑 <br /><br /> 马法尔军似乎一点也无法抵挡敌方压倒性的攻击,当耶鲁迪军开始逼近的时候,马法尔军开始后退,不久之后队伍便零乱地溃逃了。士兵们丢弃了刺满箭柄的盾牌,然后顺着耶鲁迪军进攻的反向斜坡攀爬而上。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在大雨中逃命的蚂蚁。耶鲁迪军于是挺起枪尖开始追赶溃逃的敌军。但是当先锋部队正要越过洼地的时候,战况产生了急遽的改变。
耶鲁迪军队忽然停止了前进。骑兵们慌忙地对马大声叱喝,但是马却不听使唤,只是不停地发出嘶鸣声。
松软的地盘与狭隘的地形牵制了耶鲁迪重装骑兵队的行动。马蹄深深地陷入了泥沼之中,硬要驱马前进时,却只是让马折断了脚,疼痛地发出悲嘶声而将骑兵给甩出去。而骑兵一旦落了下马,沉重的盔甲也会让他动弹不得,反叫己方的马匹给踩得稀烂。不一会,耶鲁迪军失去了原本应该已经到手的压倒性优势,反而成为了人与马匹搅在一块儿的混乱局面。而此时的马法尔军,已经在对面的斜坡上重新布好了阵势,并且发动箭矢的攻击。
无数的箭像是一道光的瀑布,倾泄在耶鲁迪军的头顶上。士兵们根本无法躲避,立刻就被射倒了。马倒了下来、人彼摔落下马、人与马互相重叠在一起,洼地好象要被这些躯体给填补起来了似地。
这个时候,更具危险性的武器──投石器,在马法尔军的阵头前出现了。投石器正对着摔成一团且动弹不得的耶鲁迪军,将一个又一个的大石头不断地投掷下去。地面在巨石滚动时所发出的骇人声响掩盖了人马的悲鸣声,被巨石辗过的人马再度被堆在一起,迅速在泥沼中溶化开来。一个个的巨石重叠地压在另外的巨石上,将所有的一切都辗碎、压扁。
耶鲁迪军在少许冰雪与大量的泥及血当中挣扎着。再也没有任何的落败比这次更凄惨、更难看的了。开战之前的优势原本是压倒性的,但是战事才一开启,连双方的肉搏战都还没有正式交手,竟然有一方已经被射倒、被击溃、被打成一块块的血与肉。
耶鲁迪军的步兵队哑口无言地目睹着重装骑兵所遭遇到的惨状,同时也注意到马法尔军企图要包围己方的队形已经愈来愈缩小了。这意味着马法尔军早已完全掌握了这附近的地形,而且便捷的装备也是为了要确保队伍轻快的行动才特意地穿著的。原来,选择以雪量较少的垭口作为决战地点的这个决定,本身就蕴藏了卡尔曼大公所策划的毒辣策谋。
逃、逃、逃得逐渐溃不成军。
耶鲁迪军一窝蜂溃逃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从地面上剥落了一层表土,然后再全部冲走似地。士兵们丢了剑、拋了弓,甚至还脱下了身上的盔甲,拼命使劲地挣扎于死亡的边缘。耶鲁迪军的溃逃与马法尔军先前所演出的不同,这次是真正所谓的落荒而逃。
“一兵一卒也不可放过!”
卡尔曼大公的号令像是鞭子抽划过初春大气似地回响着。他自己一面驱马于阵头的最前列,一面高声地鼓舞着士气。
“取下米罗斯拉夫的首级!此人乃耶鲁迪首屈一指的老将,不管是死、是活,凡取得此人之首级者,均可获得一千枚金币的赏金!”
彼大公的呼声挑起欲望的马法尔将兵们,于是一步又一步地踩着雪、泥、以及敌兵的尸体,紧紧跟在敌兵的身后加以追击。耶鲁迪军被遗弃的死尸,从峡谷一直往南又向南地连接成一线。耶鲁迪军败北、溃逃、又解体的过程,似乎在这些被遗弃的尸体上被可视化了。
Ⅱ
这一天已经入夜,米罗斯拉夫老将军好不容易终于躲开了马法尔单的追击,可以重整败残的军队了。
所谓的惨败就是眼前所呈现出来的情况。耶鲁迪军的将兵在出征时原有十万人之多,但此时米罗斯拉夫所能够确认的生还者,却不过比三万人多一点点。如果再加上年轻的拉萨尔将军所率颁、此时仍然还在与马法尔军交战的殿后部队也一起算起来的话,那么全军或许还有半数的生还将兵。但是就兵学上的常识而言,如果全军有一成将兵折损的话,就算战胜了也没甚么值得夸耀。所以对于这个夸称拥有四十年征战经验的老将军而言,全军折损的比例达到一半之多,无疑是一个难以置信的屈辱。老将军那因衰老而显得失去弹性的嘴唇,有着因寒气而凝固的血液紧紧地附着在上面。
“但是,为甚么马法尔军没有乘胜追击过来呢?”
尽管彼敌人打的落花流水,但是米罗斯拉夫将军仍然无法抹去心中的这个疑问。而对这个疑问提出某种程度的回答的,正是指挥殿后部队与敌军苦战的年轻将军拉萨尔。这位有着青铜色的头发、青铜色眼眸、最年轻的九柱将军,在殊死战中失去了他的盔甲,头发零乱而未经过整理地向老人报告说:
“马法尔军此时正朝着西北,往本国的方向撤退。看来行色非常匆忙,甚至还丢弃了从我军手中所夺走的粮草、盔甲、和武器等等。”
米罗斯拉夫老将军皱着他那已经半白的眉毛,思考着马法尔军有违一般常理的行动究竟意味着)么。这位名将那显得衰老的头脑,在此时所失去的弹性显然比他的嘴唇还要多,似乎不容易想出任何解答。
“照这么看来的话,会不会是本国发生了甚么政变?米罗斯拉夫将军。”
“政变?”
“好比说皇帝波古达二世的病情突然恶化甚么的……”
“嗯,有可能。”
老将军的眼中闪露出一丝光芒。根据所听到的传闻,马法尔帝国第二十四代皇帝波古达二世从去年年底以来,就一直卧病在床,众人为了争夺继承者的地位,正于宫廷中展开一连串的明争暗斗。如果此时皇帝已经死去,那么已经获胜的卡尔曼大公自然会放弃追击的念头,而匆匆地返回本国。但反过来对耶鲁迪军来说,这不正是一个从赶往回程的马法尔军背后加以袭击的绝佳机会吗?
“应该是没有用的,马法尔军必定早已经采取了完备的反击准备。毕竟卡尔曼大公是位当代名将,不管他再怎么急着赶回本国,我们也绝不可掉以轻心才是。”
“刚才说卡尔曼大公为了赶路,甚至连粮草、武器、盔甲都丢弃的不正是你吗?拉萨尔将军,你不认为这个机会不可放过吗?”
“这个……”
拉萨尔沉默了。在他内心中还有疑虑存在,他怀疑卡尔曼如此过份慌张的模样,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急着要赶回本国应该是一个事实吧,但是在完全控制住想乘胜追击的军队之前,也没有道理要耍弄这样的小花招。不过,拉萨尔并不欣赏敌军那简直就是要引诱耶鲁迪军尾随,然后发动奇袭的慌张姿态。
拉萨尔并没有再进一步制止那因衰老而失去弹性与宽阔视野的米罗斯拉夫将军。他只在手中留下一万名将兵,便目送米罗斯拉夫将军率领着四万名将兵重新再出发。他心中“反正也无须久等”的预测,在隔天早上果然应验了。米罗斯拉夫带着人数又减少一半的士兵,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至于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也就无须再询问了。
“抱歉,拉萨尔将军。情形果然如你所说的。由于我的不察,才导致了如此难看的下场。”
愿意向他人坦承自己的过失,就这一点而言,老人显得十分率直。但拉萨尔并没有一点想要夸耀自己具有先见之明的意思。
“往后的发展比眼前更加值得担忧。一旦卡尔曼大公登上王位,马法尔帝国变得更为强大的话,对我们耶鲁迪王国而言,无疑是个严重的演变。我们应该要及早派人探访该国的内情,研拟必要的措施,对吗?”
“你说的没错。那么就立刻向国王陛下报告,请示我国所应该采取的态度吧。哎呀!你的见识真是令人佩服,佩服……”
拉萨尔对于老人所说的话只听了一半。他眺望着国境边上彷佛穿著冰雪盔甲的群山峻岭,思绪随着通往未来的险坡长驱直下。强大的邻国马法尔究竟会产生甚么样的变动?目前这并不容易加以判断。
2016-8-8 17:11 编辑 <br /><br />Ⅲ
疾驰于通往本国道路之上的卡尔曼大公,一点也不介意如此的行色匆忙是否会引起他人认为自己败战的臆测。在他那被银灰色盔甲所裹藏着的内心深处,一道燥热的风暴,与另一道酷寒的暴风,正交互地盘旋着,只不过他身为一个严峻军人的表情,隐藏了内心激烈情绪的交战。卡尔曼从国境的山岳地带来到了平野,此时正在布满冰雪的道路上奔驰,他骑在马上,挺直自己的身体,尽可能保持着表面上的沉着与平静。
对于卡尔曼等这些孩子们而言,父亲波古达二世并不是一个慈父。虽然不能说他完全是个暴君,但是他严酷且强烈的猜疑心,使得他只要一有机会,便要拿孩子来作试探。试探孩子的才能、试探孩子的孝心、或者故意让孩子落入圈套中然后加以斥责、或是用鞭子痛打来惩罚孩子。有时刻意先不给零用钱,然后又故意把钱放在桌上,一旦有孩子拿走的话,就强拉到历代皇帝的灵庙前,要孩子向“伟大的列祖列宗”忏悔自己所犯下的罪责。有时又事先将孩子们喜欢吃的东西排好,要孩子挑出其中一样,如果稍有犹豫的话,就严厉斥责孩子“决断力不够,这样怎能保得住国家?”,并旦还罚孩子不准吃饭。不过,当下次又有同样机会,孩子学乖地迅速选出一个时,却又仍会责骂孩子“思虑不够”。尽管波古达二世在皇宫外获得了接近于名君的评价,但是在皇宫内部,却显露出一个阴沉压迫者的狰狞面貌。
卡尔曼相信自己的两个哥哥是被父亲的猜疑心所杀死的。就像他的第二个哥哥,因为害怕父王猜疑,不顾自己正在发烧,竟冒然投入战场中,因而在风雪交加的寒雨中罹患了肺炎,最后导致死亡,这样的死因,想必当是死不瞑目的吧?二哥在“我已经受够了”的呜咽声中死去后,经过了一年,大哥也被父亲怀疑叛逆,极度忧慌的结果,大哥也病倒在床,然后就没再起来了。
这个压迫亲生子女的父亲,现在正濒临死亡。一道怪异的漩涡正在卡尔曼的胸中转动着。
经过六天来的急行军之后,卡尔曼已经抵达马法尔的帝都奥诺古尔城了。匆忙对士兵们说些慰劳的言词,承诺将有所奖赏之后,立刻将善后处理的事务交给亚森将军等幕僚人员,卡尔曼来不及换下穿著的盔甲,飞也似地策马向皇宫奔去。
卡尔曼快马奔驰过铺石的街道,来到皇宫的南正门前,大声地命令城内的人开门。于是那道有着繁杂雕饰的仿青铜城门打开了,近卫兵扯开嗓门对内通报。
“大公殿下回驾了!快带殿下前往谒见皇帝陛下!”
皇宫的建筑极其宏伟壮大。基地是位于一块南北纵长七斯塔迪亚(STADIA,斯塔迪亚为古希腊的长度单位,七斯塔迪亚约等于一千四百公尺)、东西横宽四斯塔达亚(约八百公尺)的矩形土地之土,四周围有高耸石墙、六道楼门、四个塔城、壕沟、内壁、中庭、以及二千余间的房间布置。卡尔曼正确地通过十八道门扉之后,来到一群在大厅中聚集的侍从、朝臣之间,仍然是身穿盔甲的装扮。
“父王他,不,皇帝陛下的病情怎么样了?”
卡尔曼大公的声音听起来仍保持着冷静,但这却是尽极大的努力后才呈现出来的。但他这样的努力在侍从们回答之后,让人觉得似乎是白费了。
“大公殿下,您来迟了。皇帝陛下已经归天了。殿下未能谒见陛下的最后一面,臣等实万分惋惜。”
凭恃着意志力已经无法遏抑的情感,在大公的眼中闪耀着,但侍从们都低着头,所以并没有察觉到。
卡尔曼将头盔挟在腋下,独自一人走进父亲的病房内,然后关起背后的橡木门,以避免父子面对面时有外物介入。卡尔曼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内心的悸动愈来愈高涨,他走过巨大的暖炉旁,踩着步伐走近父亲的寝床。他的内心此时正有一种声音,呢喃似地向自己说道:
“得……得救了,得救了。从今以后,再也不必害怕父亲的阴影了……”
汗水从年轻大公的额头上流了出来,然后顺着脸颊滑落。一种安心的感觉令他有些头晕目眩,从今以后再也不必接受父亲阴险的试探了。人称在战场上从不知恐惧是为何物的卡尔曼,究竟对父亲有多么畏惧、憎恶,没有任何人明白。活着的人都不明白。能够理解的,或许只有死去的两个哥哥吧。
既然父亲已经死了,那么卡尔曼从此就可以从那个自孩提时代以来,就一直捆绑着他的阴沉咒语中解脱出来了。他用单脚跪在这个顶端罩着有帘幕,而父亲此时正横卧在上头的寝床旁。寒冻的盔甲表面此时因为接触到暖气,无数的小水滴开始渗透浮出表面。
卡尔曼只瞥了父亲那像是枯木一般的脸,就立刻将视线移开了。自己固然憎恶父亲,但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式了。他大口地叹着气,紧闭着双眼,身心完全沉浸在忘我的渊谷里。但是突然间,一个出乎意料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这声音就像是低微的、缺乏生气的空气波动。
“卡尔曼!卡尔曼啊!”
年轻的大公感觉到一股战栗的冷流顺着他的背脊向上逆冲。在这瞬间,理性像是脆弱的玻璃般地粉碎了,在理性恢复的过程中,恐怖与不快同时伴随而至。卡尔曼缓缓地移动自己的视线,眼前所呈现的是他这一辈子中最不愿意见到的情景。应该是死了的父亲,此时睁开了双眼,正凝视着自己。
2016-8-8 17:11 编辑 <br /><br /> “父、父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就算过去在战场上见到比己方还要多出数倍的敌军时,卡尔曼也从未曾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如此地颤抖过。他虽然提出了这个疑问,但事实上父亲的回答早已经在他的心中。原来作父亲的又再一次想要试探自己的孩子;原来作父亲的竟然利用自己的讣闻,把最后一个孩子的心拿在手掌上玩弄;原来他要试探自己的死会让儿子作出甚么样的反应;原来作父亲的一直在冷冷地盯着儿子的一举一动,看看儿子是否会舍弃战场,立刻赶回自己的病床边来。卡尔曼用尽全身的努力,勉强忍着不呕吐出来,他仍然沉默着,但一股嫌恶感在他的肌肤上扩散开来。
“如果你作出对我的死感到高兴的样子,那么你就不能这么安稳无事了。”
父亲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是冰水般地注入卡尔曼的血管中。
“到那时,你的两眼或许会披刺瞎,然后在僧院里渡过空虚的生涯吧!哼、哼、哼,你的孝心解救了你。暂时你已经通过了我的考验,不过下一次就不知道会怎样了,现在我还算满意就是了……”
病态的虐待狂在老皇帝的两眼中闪耀着火光。嫌恶感与理解已经落入卡尔曼的胃肠当中。他终于理解到皇帝波古达二世的精神轨轴早已经偏离了正道,转而游离在邪恶的荒野之中。波古达二世在默然凝视着自己的儿子面前,撑起了他那瘦若柴骨,且缺乏水气的躯体,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如何将所有试探的对象扩展到全体朝臣,如何将耐不住试验的朝臣集合起来处刑的计划,那种让人听了就作呕的计划。
“父王,你实在是……”
大公声音当中有着些微的颤抖,与其说是愤怒,毋宁说是决心的具体表现。在这个多事之秋,卡尔曼在经过百般的折磨以后终于作出了决定。这个决定挟带着熔岩渲泄时的热度与气势,将内心的犹豫强压制住。他伸出了自己的手,从父亲那细瘦丑陋的身体背后拿起了大枕头。
衰老的皇帝被儿子按住、拿枕头闷住脸的时候,一点儿也无法抵抗,只能够从枕头底下发出粗鄙的喘气声。
“你应该要死的,父王。”
当察觉到老皇帝反应的迟钝与虚弱,卡尔曼又一次感到讶异,但是他继续低声地说着,使尽全身的力量把枕头紧紧地压住。
“像你这种用诈术拐骗自己的儿子和朝臣来试探忠诚度的行为,像你这么不信任别人玩弄人心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头顶皇冠。你应该要死的,父王,为了所有的人好。”
父王苦闷的呻吟声透过卡尔曼大公手中的厚枕头传了出来。这时一阵恐怖的感觉像冰针似地刺进了卡尔曼的心脏。尽管他有自己的一套主张和决心,但是他,此时的他竟然企图要谋杀自己的父亲。背离人道的忧虑从胸中一点一点地往上推到了咽喉,卡尔曼松开了倾注在双手上的力气。
但是,事到如今,如果再让父亲复苏的话,那么等在前面的必定是父亲的报复,以及卡尔曼本身的破灭。于是他重新再使出全身的力量,用双手拼命将枕头压在父亲的脸上。压着、压着、用力地压着,一直到完全不需要再压住为止。
又厚又重的橡木门打开了,卡尔曼大公的身影出现在朝廷重臣的面前。以骁勇而为人所讴歌的年轻大公,此时却脸色苍白,完全像是彼疲劳与失意给彻底打垮了。贵族、贵族夫人、书记官、侍从,像是一道道人肉与衣裳所形成的墙壁,将卡尔曼团团地包围住。尽管有些迟疑,不过该问的还是问出来了。
“大公殿下,对已故皇帝的参拜仪式已经完成了吗?”
“……啊……”
卡尔曼像是机械木偶般地点了点头。在旁人的眼里看起来,以为是父亲的死给了他沉重的打击,所以他的表现是理所当然的。于是在他们当中有人同情地劝慰着。
“臣等非常了解您的心情,殿下。”
一有人说出这句话之后,接着许多对年轻大公与死去的皇帝表达哀悼之意的礼貌性言词,像是雨点般地纷纷落下了。聚集在大厅中的极少部份人,被请进病房参拜皇帝的遗体。就在全体人脸上流露出沉痛表情的时候,有着一个、惟一一个眼睛睁得雪亮的人物。
那就是全帝国仅有六位的选帝公其中的一位,金鸦国公蒙契尔,年龄与卡尔曼同样是二十六岁。金褐色的头发、蓝灰色的眼睛、中等身材,有着看起来似乎非常纤弱的容貌,是个怎么也无法令人将他与威严感或有力感联想在一起的年轻贵族。但是,如果将他覆盖在外表上的纤弱外衣给剥下来的话,便可以发现他体内脉搏的跳动充满了强烈的知性与活力,了解到这一点的仅有极少部份的人,而卡尔曼便是这极少数人当中的一个。他们两人在少年时代,曾经是一起在王立学院里求学的同学。
年轻的金鸦国公蒙契尔,远离了那群喧嚷的贵族们,独自靠在墙边伫立着。看来似乎纤弱的面容上,却浮现着一丝丝的尖刻。突然间,他的表情蓦然一动,眼睛用力盯在那个从寝床上被丢出来的大羽毛枕头上,接着假装若无其事地朝着那个枕头走过去。
金鸦国公蒙契尔把那个羽毛枕头拿在手上,看起来似乎在发呆,而且没甚么特别理由似地盯着枕头的表面看,但是他的眼睛确实捕捉到了,捕捉到了残留在枕头上极少许的唾液痕迹以及齿痕。
“难道说……”
蒙契尔低声自语着,随即从较低的位置投出视线,观察着那群悲痛欲绝、或者假装悲痛欲绝,那群无论男女老少都在身上裹着昂贵丝绸,手中握满财富、地位、与权力的庸俗人们。
这时另一道视线在空中与蒙契尔冲突了。那是来自卡尔曼。两道视线在这瞬间像是两把细长的刀刃相互纠缠似地黏在一起,但卡尔曼首先移开了他的视线,这并不是基于内在,而是外在的理由,原来宫廷书记官来到年轻大公的耳边,询问应该要如何将皇帝的讣闻传达给各国大使知道的事情。
卡尔曼点了点头,踏着充满意志力的脚步走过琢磨地十分雪白的大理石地板。蒙契尔锐利的视线,一直追踪着卡尔曼的身影,直到视线被橡木材质的门给遮住了为止。
蒙契尔的双眼就像两把强烈得近乎不驯的火炬熊熊地燃烧着,但是他立刻就把视线垂到地面上,脸上挂起了一层无色的帘幕,藏去了他内在的活力。
“果然没错,卡尔曼杀害了他的父亲。虽然没有充份的证据,但绝对错不了。”
有了这个确认之后,一条潜伏在蒙契尔内心的小龙仰起了头。这条龙的名字就叫做“野心”。野心的龙张开了口,企图要吞噬整个马法尔帝国,以及支配帝国的宝座。内心潜伏着野心的这个人物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然后发出另一个声音低低地说: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采取行动呢?冰既然已经碎裂了,那么就再也无法恢复原状了……”
2016-8-8 17:11 编辑 <br /><br />第二章 流冰的季节
Ⅰ
虽然日历上的岁月不断向来年的春天迈进,但是冻结马法尔帝国中枢部的那一片泥泞冰雪却仍然看不到一点溶解的迹象。
由于六大选帝公当中的虎翼国公伊姆列暴卒,使得分裂为三比二的选帝公会议陷入了胶着状态。选帝公本身的传承是属于皇帝的权限范围,但是皇帝的位子又空着,所以眼前的情况是“愚蠢却又无可奈何”。
“过去从没有发生过如此进退两难的事情,想来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这是我们以后所应该要改善的。”
这番话是没有错,但是对于解决目前问题却是一点儿帮助也没有。钢雀国公夏拉蒙摇晃着苍白的躯体所提出的提案,暂时被束之于高阁。
接下来的一出闹剧是在刚刚进入三月的某一天。五名选帝公仍然相互牵制,重复着没有结论的会议,无意义地吃菜、喝酒、消磨着空气与时间。
与会议室之间隔着大厅的“青阁”是卡尔曼的休息室兼办公室。这时候他正在此处整理着父亲生前所裁决的文件。不久,一名侍从以亚波斯特尔侯爵的名义送来了一杯酒。这当然是显得有些假惺惺,卡尔曼有些开玩笑地让猫舔了舔那杯酒,谁知猫舔了酒之后,竟然口吐白沫地倒下了,这下子可闹翻天了。
“亚波斯特尔侯爵!你为了让自己的外孙鲁谢特皇子坐上皇帝的宝座,竟然企图要毒杀卡尔曼大公殿下!”
经常随着卡尔曼征战沙场,而且以骁勇闻名的勇将鲍尔载伯爵不容对方反驳地怒骂道。他冲到亚波斯特尔侯爵的休息室,用脚踢破了休息室的门叫骂着。
“这是阴谋!”
亚波斯特尔侯爵脸色苍白地大声喊着。除了大声呐喊之外,他还能够怎样呢?
激动与紧张的起伏急速地升高,每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喧哗声顿时在皇宫内飞来飞去。不过这场毒杀风波的最后并没有导致不可收拾的场面,这或许是因为皇宫内禁止带剑,以及当事者的自制心胜过激情使然的吧。虽然酒里面的确是搀有矿物性的毒物,但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派遣侍从送酒给卡尔曼的人的就是亚波斯特尔侯爵。担任大法官的一名白胡子老臣,痛心疾首地慨叹着人性的丑态。
“啊,真是可叹啊!先帝驾崩,连国葬之礼都还没有结束,竟然就产生了这样丑恶的争夺。诸位公卿如果明白道理的话,多少也应该觉得羞耻!”
遭到老臣如此地指责,众人虽然感到不满,却也无法反驳。卡尔曼及亚波斯特尔侯爵怅然地接受了暂时的和平。眼前的毒杀事件很显然是某个居心不良的人所导演出来的,但是送酒给卡尔曼的侍从已经跌到皇宫的护城河里死了,想要追究也无从追究起。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那名侍从绝对不是基于自己本身的判断和利益,才犯下如此十恶不赦的罪行的。
隔天,会议再度召开,整个会议的气氛又更为恶化了。选帝公们从公邸带来了装有酒和食物的提篮,除了这些食物以外,其它的全一口不吃。平常一向对食物口味极为挑剔的贵族们,为了爱惜自己的性命,只得吃起冰冷难吃的食物了。
“真是不值得哪。简直就像是在盐份过多的荒野中播种一样。就算发芽了,也无法顺利地培育长大呀!”
就连具有这种观察体认的卡尔曼,也和胆小的大贵族们一样对食物有着相同的苦恼。而能够以讽刺和笑话似的眼光来看待自己本身在用餐时的姿态者,大概只有像蒙契尔这种人吧。
由于过去从未曾出现过皇位空悬的时刻,所以经由选帝公会议来推选皇帝的方式也得到认同,并且确立为一种制度。但是演变到现在,制度上的缺点已一一显露无遗了。
如果皇帝波古达二世在生前正式指定了继承者,那幺也就不至于导致今日的混乱。虽然说皇帝指定继承者之后,皇帝人选仍必须要由选帝公会议作成最后的决定,但是许多皇帝仍然可以在事前进行周到的政治工作,让自己的遗志可以得到实现。不过波古达二世似乎不想把皇位让给其它人,甚至在自己死后也不想让出来。
不过无论如何,现状对卡尔曼来说也丝毫不乐观。
“或许父亲死的同时,应该连鲁谢特也一起除掉。那幺今天可能就不会像是陷在泥沼里似地动弹不得了。”
卡尔曼确实这样地后悔着,然而自己真的有办法杀害一个三岁的侄子吗?卡尔曼自问着,但是又忍不住嘲讽起自己来。不要说是侄子,自己不是连关系更为亲密的父亲都杀害了吗?既然血腥都已经沾到手腕上了,那幺就算让血腥沾到自己的手肘上又有甚幺差别呢?
不过,不管再怎幺说,卡尔曼绝不可能去杀死自己的侄子的。他之所以杀死自己的父亲,是因为对父亲阴险的恶意愤怒到极点之后爆发的结果,而这个忍耐堤防之所以溃决其实是经过了二十年以上的岁月。
况且对卡尔曼来说,鲁谢特是亡兄的孩子,过去两个哥哥还活着的时候,他们曾经是长久忍耐父亲的黑暗压迫的同志,互相都具有共同的意识,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作出杀死这孩子的事情。
他虽然动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但是他对于这个事实并不感到羞耻,不过却也不可能将之公诸于世。毕竟弑父的这项罪名就好象是无底的深渊,足以将万物吞噬,包括卡尔曼的人格和主张都将毫无价值。不过,除了卡尔曼本身以外,这世上并没有其他的证人。两个哥哥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也会为卡尔曼的行为作辩护吧。
不过,眼前产生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那就是帝国政府无法编列新的预算。固然政府机关中有财政总监,但是如果没有皇帝或是摄政的裁可,是不能够开启国库的。宰相宋尔坦此时恰好也因为轻度肺炎而卧病在床。所以财政总监只好要求卡尔曼大公或者选帝公会议作出妥善的处理。这情况让卡尔曼也颇为困扰,所以便找来了昔日的旧友蒙契尔商量对策。
蒙契尔虽然是个有野心的人,但是他的视野并没有狭隘到除了野心以外,其它的事物都看不到的地步。于是他说服了其它的选帝公,以三天的时间通过了新的预算。当然,这也是因为蒙契尔明白地暗示,如果选帝公当中有人拒绝的话,那幺个人的声望将会因此而低落。顺便,蒙契尔将调解预算的功劳,大方地让给亚波斯特尔侯爵。因为,他所希望得到的,绝对不是这样的小小名声。
“看来金鸦国公是个相当不简单的人物。”
发表这个评论的人,便是拥戴鲁谢特皇子的重镇银狼国公柯斯德亚,声音与表情中渗透出尖刻的火药味。
银狼国公柯斯德亚是个具有端正风貌、与钢铁般修长体型的老人。不管是担任军人、领主、或者宫廷内的重臣,都是个水准以上的人才。如果三岁的鲁谢特皇子登上皇位的话,那幺他的存在在新宫廷中绝对是举足轻重的。所以,对于金鸦国公蒙契尔来说,柯斯德亚的存在是不受欢迎的。
不过,这种对另一方感到厌恶的心理状态并不是单方面的。柯斯德亚对于蒙契尔也公然表露出敌视的态度。或许,对蒙契尔的才干,以及他所可能造成的危险性有最深刻及最正确的认识者,就是这位银狼国公也说不定。因为大多数的人都被蒙契尔的外表给欺骗了,认为他只不过是个软弱的贵公子而已。
先帝的国葬之礼到现在都还没有进行,尸体仍然躺在安置室的冷气当中。因为一旦国葬的日期决定了,那幺接下来势必要决定丧主的人选。而丧主的人选同样也引起了各种紏纷以及众人的讨论。事实上,负责承办国葬典礼的应该是掌管宫廷仪式的式部官拉雷修伯爵,但是他为了避免卷进政治的斗争中,所以便与卡尔曼大公,以及反对卡尔曼即位的鲁谢特皇子派的代表进行交涉,请他们决定仪式举行的人选。
拥戴鲁谢特皇子的派系所推出的代表并不是柯斯德亚,而是最年长的龙牙国公严多雷。他是个头发稀疏,但具有堂堂风范的大贵族。据说他年轻时候的性格非常刚毅,但是这些年来却突然增加了些许狷介气息,变成了一个绝不妥协、顽固、没耐性的人物。先前选帝公会议陷入僵局的时候,他马上就对该领国发布了动员令,位于帝都奥诺古尔的公邸也大致已经要塞化,露骨地表现出只要鲁谢特皇子能登上皇帝位,他便会不惜付诸一战的态度。
拉雷修伯爵发牢骚地对妻子说:
“六名选帝公当中少了一位,其余的五名出现三比二的对立,新皇帝迟迟不能选出。还有甚幺事情比眼前的情势更为愚蠢的呢?”
但是,他在这个时候下评论未免太早了些,因为往后马法尔帝国政情的发展将会甚至比眼前更为愚蠢、更为深刻,历史的潮流不但陷入一片泥泞,甚至将全国上下也扯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冰潭。
2016-8-8 17:11 编辑 <br /><br />Ⅱ
金鸦国公蒙契尔遭到刺客的袭击,是在三月十三日的夜晚。这天晚上的月色非常明亮,四射的月光照耀着路面,使得帝都奥诺古尔的街道看起来像是被封入了青蓝的宝石之中。
原本在夜晚也有行人络绎不绝的帝都,此时因为皇帝暴卒之后一直没有新皇帝登基,而且各个选帝公纷纷从自己的公国召来了士兵,使得街道上弥漫着一种不寻常的气息。过去一向最喜欢饮酒、跳舞、街谈巷议的奥诺古尔市民,现在也变得避免在夜晚外出了。
第四十几次的无聊会议结束之后,蒙契尔离开了皇宫。尽管外表看来纤弱,但是蒙契尔对本身的武艺非常有自信,所以身边一向只有三名侍从跟随着。这天当他走出皇宫大门时,原本的配剑即被归还,他于是将配剑收回系在腰上,一身轻便的装束。
帝都里为各国公所准备的宅邸,其实并不单纯只作为选帝公们的宅邸之用。这其中有些是各国的大使馆、皇室、帝国政府,以及与其它公国进行交涉时的重要政务机关。每一栋建筑都有广大的用地面积,四周有高耸的石墙环绕着,并且还配置有警卫兵,这些建筑的支配人在公国政府中也是个屈指可数的要人。
从皇宫到金鸦公国的公邸只有五斯塔迪亚(约一公里)的距离。由于皇宫中的会议是在温暖、但是空气循环不良的室内举行,所以尽管此时所接触到的空气像冰一样地寒冷,蒙契尔反而觉得舒适无比。不过这份舒适在转眼间转变成蕴藏着恶意的危机。
有条银色的细线呈一直线地伸展开来。当伸展到最极限的时候,蒙契尔的座骑发出沉重的呼气声之后,嘶鸣一声,随即滚倒在雪地上。下颚的下方约略可见到箭羽的影子。蒙契尔在同时也被抛到一阵雪烟之中,他一言不发转身跳起。
“阁下!”
侍从们因担心年轻主君的安危而发出的呼喊,在瞬间也化成惊叫声。因为好几条身着白衣的人影,同时从那又长又高的石墙上飞了出来,一阵刀光剑影同时砍向金鸦公国的主君和随从。而蒙契尔的周围更是筑起了一个刀剑的圆环。
蒙契尔脸上露出讽刺的微笑,同时拔出了身上所佩带的长剑。刺客中的一名溅起地面上的雪,然后将手中的剑高举过头刺下了来。
剑光随即由白色变成血红色。蒙契尔的剑以令人惊讶的准确度,切断了刺客的颈动脉。刺客朝着夜空中发出短暂的哀号声,慷慨地将体内的鲜血喷洒到空中和雪地上,然后就滚倒到地面。这是当天晚上第一名死者的惨叫声。蒙契尔施展出从他外表上根本无法想象到的剑技,在半秒钟间就让刺客们感到怯懦,另外的半秒钟被蒙契尔的跳跃和斩击给填满之后,他的左边,和右边又各产生了两个鲜血飞溅的尸体。蒙契尔没有多作无益的发问,甚至连你们是谁也没有问,只是无言地将手中的剑又一挥,马上又割裂了第四个人的咽喉,他巧妙地避开反溅回来的鲜血,脸上竟然还有些笑意。
打破这片寂静之杀戮战场的,是一阵破雪飞奔而至的马蹄声。深红色的斗篷让回头看的刺客们几乎要灼伤了眼睛,正当愕然的那一刹那,一道剑影接踵而至。激烈的剑击声二响的同时,两套白衣随即被染成朱红色。
另外两套白衣见状,立刻就裹着主人的身体,遁入白茫茫的雪中逃走了。马上的人影随即轻盈地,像是没有体重似地从马背上飘落到地面。
“哥哥!”
这个呼唤声是来自一名女子。虽然身上穿着武官候补生的服装,但其实是一名非常年轻的女子,一头像是冬天落日余晖的头发垂落在肩膀上,一对浅紫水晶色眼眸叫人印象深刻。很美,但更为显眼的是那如同北国夏日阳光化为人形一般地充满精气。
“是啊!安洁莉娜,刚一来到帝都就让你费事了。”
蒙契尔对着她笑着,一面将手中沾血的剑收到剑鞘里。和他年龄相差七岁的妹妹安洁莉娜也学着哥哥说道:
“说不上费事的,哥哥。”
“对了,你为甚幺在这个节骨眼上特地到骚动不安的帝都来呢?国内的状况怎样了?”
“……公国内和平地治理着。我也不需要操甚幺心,每天都过的很满足,只是……”
“怎幺看也不像是满足的表情哪。看吧,两只眼睛的火还若隐若现的呢。一个女孩子家却每天和刀剑、弓箭为伍,好象迫切在期待一场战斗似地!”
“讨厌的哥哥,瞧您把人家说的好象嗜血狂一样,人家我还是个充满梦想的少女唷!”
安洁莉娜肯定地说着,可是自己却比哥哥还要先笑起来了。不过她又克制了自己的笑意,严肃地问道:
“对了,会议的进展怎样了呢?哥哥。”
“这个嘛……”
蒙契尔的语尾掉入了思索的深渊,接下来的沉默好象泡沫似地从深渊中冒了出来。他并不想把真实的情形全部告诉这个小自己七岁的妹妹,倒不是因为不信任她, 而是尽量不想让自己的妹妹也一起卷进政治的漩涡中。
“我虽然是六位选帝公当中的一名,不过却只是个最年轻的资浅者,这可悲的六 分之一,很可惜地根本不具有左右会议的力量。”
“瞧您说的根本就不是真心话,虽然您是年纪最轻的,不过其它选帝公当中,还有谁能够像哥哥一样看的又远又宽广呢?”
“我也希望是这样哪……”
蒙契尔近乎优雅的说话技巧,巧妙地躲开了妹妹直率的评论,他再一次对妹妹笑着说:
“走,回宅子里好好休息吧。哪天举行个园游会或舞会,再来好好找个合适你的妹婿。”
“不用查明刺客的身份吗?”
面对妹妹理所当然的询问,年轻的金鸦国公让月光相雪光映照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回答说:
“我又不懂拷问死人的方法,所以不想去白费力气。倒是赶快叫个医生来看看没用的侍从们,比较要紧些。”
2016-8-8 17:11 编辑 <br /><br />Ⅲ
“哥哥真是太滑头了!”
安洁莉娜公主一面发出令人愉悦的说话声,一面用白珠似的牙齿,在苹果上咬了一口。天刚亮,早晨的太阳隔着薄薄的云层,将七彩光线所织的网撤在她的头上。
“有这么样聪明的哥哥,真是作妹妹的不幸。世界上的男人每个看起来都变的愚蠢了,再这么样一天一天过的话,我岂不是要变成一个没有办法和男人亲近的老太婆了。无论如何,再不赶紧找到个了不起的公子……”
也不晓得是真心,或者是开玩笑,安洁莉娜公主一身剑士的装扮,一面喃喃地对自己这么说着,一面从公邸的后门钻了过去。警备兵的队长早已了解国公妹妹的任性,所以一鞠躬之后,便让她通过了后门。
“我也不奢求,只要比我强、聪明程度不低于哥哥、相貌干净利落、不屈服于无理、对弱者仁慈、不拘泥于金钱、不过也不能浪费奢侈、同时还有清洁感的话,那么其它的缺点我可以装作看不见……”
安洁莉娜一面啃着苹果,一面自言自语地说着近乎奢侈的要求。她踩着轻快的步伐走过还留有积雪的街道。此时的她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只打算到处去看看这个已经半年不见的帝都,然后晚上再回到公邸去。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在途中能遇上一、两件骚动的事故。这就是无法待在平安无事的金鸦公国、特地在这个节骨眼跑到帝都来、显然活泼过度的公主。
昨天晚上曾经发生过小小惨剧的街道,此时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五、六个身上佩带盔甲和长枪的武装士兵,看来似乎颇不愉快似地伫立在那里。大概是哥哥处理过了吧?安洁莉娜想到这政策上的事情,微微地笑着,接着顺手把啃完的苹果核放在一只看来像是很冷的野猫前面。
这时身后突然有点声音,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孩跌倒在雪地上,小小的身躯却裹着一件过大的外套,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却踩到自己的衣角又跌倒了。安洁莉娜跑过去扶着孩子站起来,拍掉小孩外套上的雪,然后亲切地问道:
“不要紧吧,小朋友?”
“非常谢谢您。”
小孩子口齿清晰地回答道,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点头行礼。这原来是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黑色的头发与蓝色的眼眸,红通通的脸颊像是安洁莉娜刚刚还啃着的那个苹果。
“脸蛋儿好漂亮啊,可惜比我理想中的男人还年轻了二十岁。你爸爸、妈妈在哪里呢?”
这小男孩稍微歪着脑袋,并没有立刻回答安洁莉娜的问题,他站好小小的身体,好象四处在找什么人似的。安洁莉娜明白之后,于是将小男孩抱了起来。当视线变的宽阔些之后,小男孩发现了目标,很高兴似地叫着:
“利德……!”
循着小孩儿的视线,安洁莉娜看到前方有一名旅人快步地走了过来。那人有着一头黑色的头发,身材像榆树一般地高大,削瘦的身影却给人有力的感觉,年龄大约和安洁莉娜的哥哥差不多。啊,这个人好俊美!安洁莉娜在内心里给了这样的一个评价。
“多谢您照顾我的儿子,真是麻烦您了。”
这名男子一面抱过小男孩,一面说着道谢的话。
“不,说不上有什么照顾的。您这么样郑重其事地,我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哪。”
论相貌、论气质,这名男子很接近安洁莉娜心中所描绘的理想图。不过既然已经有了妻室,便不符合先决条件。安洁莉娜心里想着,太可惜了,或许是个与自己无缘的男子吧!此时的安洁莉娜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是贵族的千金,具有被人称呼为“公主”的身份。她死去的父亲和波古达二世截然不同,是个真正的开明主义者。当他了解到无法将女儿限制在身为公主的这个框框内的时候,他淡泊地让女儿依照自己的意思来过自己的人生。
安洁莉娜试着问道:
“请问你们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抱歉了,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应该是和妳没什么关系吧!”
这男子表现出来的语气,显然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安洁莉娜像是在干涉他人的一番好意。安洁莉娜白皙的脸颊,顿时抹上了一片红叶的色彩。
“我的问题确实是失礼了,我只是想至少我对帝都的地理应该比您熟悉一些,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为您们带路。我想您如果以轻蔑的态度去对待别人的好意,对小孩的教育是不会有好处的。”
这男子注视着脸上显得有些激动的安洁莉娜,于是稍微松懈了武装的表情。
“请您原谅我。我已经习惯了用尖锐的态度对待人,虽然我自己也察觉到了,不过自我约束的功夫显然还不够哪。不管怎么说,是不用麻烦您带路了,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这附近。”
“附近?”
这男子应安洁莉娜的疑问声,动了动左手揩着他们所要前往的地方。顺着他指尖的方向,安洁莉娜看到了金鸦公国的公邸,用花岗岩所雕砌而成的部份屋顶。安洁莉娜长长的睫毛上下两次搜寻,眼睛注视着这个初见面男子的脸。锐利之中,脸形五官配置得恰到好处的年轻面容,可能因为长途旅行的缘故,被阳光晒成淡淡的红铜色。
不带一点戏剧性地,这两名年轻男女碰面了。
这名前来拜访蒙契尔与安洁莉娜所居住之宅邸的男子,名字叫做利德宛,简称利德。五岁的小孩正是他的儿子,名字叫做帕尔。利德宛与卡尔曼大公和蒙契尔是在王立学院时代的同学。出身原本是虎翼公国的骑士阶级,但是和虎翼公国的公主,也就是前不久死去的伊姆列国公的妹妹玛莉亚结婚,之后升任公国的国相。去年才遭丧妻之痛的他,在伊姆列死前的不久,带着年幼的儿子舍弃了旧地,前来到帝都。在各地方都设有情报网的蒙契尔,获悉事情大略经过的时候,立即派出使者找寻利德宛,将他邀请到自己的宅邸来。
“我这里在空间上是绝对足够的,所以待在这儿吧,一直到你厌倦了为止。至于你和你儿子的未来,就在这段时间内作打算吧。”
“打扰了,蒙契尔国公。”
中午用餐的时候,餐桌上摆着有着大手把装满了啤酒的陶制啤酒杯、掺有大量辣椒粉的炖煮大鳟鱼、餐盘上配着甜味红萝卜的野牛肉排、黑面包、淋上三种乳酪、蜂蜜、与酸乳酷的山草莓、淋上温牛奶的马铃薯、以及苹果的烧烤奶油派。
从这一餐不以豪华取胜,而以素简为主的餐饮,充份流露出蒙契尔对于老朋友的心意。安洁莉娜对于哥哥这么样大费周章的用心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五岁的帕尔长的非常讨人喜欢,安洁莉娜一面喂他吃水果,一面拿餐内,擦拭他的嘴角,手里忙碌地照顾孩子,耳朵里却仔细地听着大人们的谈话。利德宛虽然是哥哥的同学,可是当时安洁莉娜是在金鸦公国,所以没有机会见到利德宛,今天还是第一次碰面。国相在各个公国政府是最高的官位,利德宛竟然会拋弃这个职位,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子呢?
利德宛现在才二十六岁,根本不是隐居的年龄。在虎翼公国的这几年间,竟然让他对政治感到厌恶,不,应该是说对于将权力视为自己的专用玩物拿在手上玩弄的那伙人感到嫌恶吧。
“不过,再怎么说,如果虎翼国公伊姆列贤明一点的话,应该不会眼睁睁放着让利德宛出来流浪吧?”
蒙契尔这么想着,同时也想到不得不侍奉像伊姆列这种人的利德宛真是不幸。不过,就仅凭这一点指责伊姆列不是个贤明的人物,未免有失公平,因为一直到去年为止,伊姆列的政治实绩甚至还可以被称为一个名君。
不过让伊姆列一下子失去了他的名声,以及生命的理由,却是非常愚蠢的。
虎翼公国的重臣当中,一个名叫勃尔逊的老人死去之后,留下了一名从西方异国娶过来的年轻妻子。比丈夫还要年轻四十岁的妻子过去一直被藏在深闺内阁中,一直到葬礼的时候才首度出现在人们的面前。金黄色的头发、像处女雪般洁白的皮肤、宛如褐色宝石般美丽的眼眸中隐藏着忧郁的表情,伊姆列的心一下子就为她的美色所倾倒。到现在仍然单身的虎翼国公于是急切地想要脱下这个年轻未亡人的丧服,让她改穿上婚礼的礼服,但是被一个名叫西米恩的重臣给制止了。理由是前夫的丧期还没有结束,便立刻想要得到未亡人的作法有违君主的道德。伊姆列于是面红耳赤地点头同意不该打未亡人格尔特露特的主意,不过却也只是打算暂时松手而已。
然而,情况却朝着一个奇妙的方向发展。当初对伊姆列提出谏言的那个西米恩,竟然也被格尔特露特的美貌给迷了心窍。
西米恩公然地流露出爱慕之情,经常在夜晚偷偷到格尔特露特的住处去,不久之后终于得到了美人的心。西米恩起初只是将他的爱慕付诸于行动,接着就公开于仪式上了。西米恩与格尔特露特举行了婚礼的喜宴。
虎翼国公伊姆列知道这一切以后,他疯狂地愤怒、而且怀疑,他大声地责骂西米恩,甚至将他一向爱用的银杯给砸到地上去。
“哼,这个狗奴才!当初他一副忠臣似地劝我放弃那女人,原来是因为他自己想要得到那女人啊!西米恩这个小策士,终于让我知道了,马上准备军队讨伐他!”
伊姆列激烈的反应把所有的部下们都吓坏了。伊姆列的妹夫,也就是身为国相,而且在职务上身为西米恩同僚的利德宛,在周围众人的鼓动下,对伊姆列提出以下的忠告,虽然他内心觉得去干涉他人的男女关系实在是太愚蠢了,但在立场上他却不得不这么作。
“和部下互相争夺一名女子,而且还是重臣的未亡人,实在不是您身为一个君主所应有的行为。请您现在就罢手吧!惟有祝福他们的婚礼,才能够彰显您身为一国之君的器量啊!”
可是妹婿的忠告听在虎冀国公的耳里,却还比不上一只小鸟的鸣叫声来得动人。
伊姆列原本一直很信赖利德宛,但是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平常心。他将自己顺手抓起的东方折扇,打向妹婿的侧脸,然后咆哮地吼道:
“给我住嘴!是谁让你这样自大地说话!这是我自己的私事,不需要你们这些人来插嘴。难不成是你收了西米恩的什么贿赂,才这样一味地袒护他吗?”
忠告的结果,利德宛被剥夺了国相的地位,并且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这么一来,其它的部下们更是害怕得三缄其口了。不过利德宛当时并没有乖乖地待在宅子里,他已经完全看透君主,而且感到彻底的失望了。
“帕尔啊,你的舅舅很可惜地没有足够的器量来统治一个领国。你的妈妈已经去世一年了,对于这个领国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我们暂且离开这里到帝都去,然后再好好地考虑我们的未来吧!”
或许对利德宛来说,在失去妻子以后仍留在这一片土地上,才是令他更觉得难耐的吧。于是,在某一天的晚上,他带着年幼的儿子,以及些许的旅费,从他的自宅里消失了。
就这样,虎翼国公伊姆列失去了他的妹婿和亲侄子,但是经过了不到十天的时间,他连自己的性命也失去了。
当喋喋不休的利德宛失踪以后,伊姆列等于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制心,于是对西米恩发布命令,勒令他马上离开格尔特露特。但是西米恩拒绝接受这道命令,并且传回以下的回话:
“微臣得到格尔特露特的时候,已经受到许多有心人士的耻笑。如今如果因为主君的一道命令就失去格尔特露特的话,恐怕会招致更为严重的嘲讽。微臣愿意将领地、财产全部归还给国公,但是无论如何请不要命令我离开格尔特露特。”
这番话听起来似乎真情可感,而且值得嘉许,但也等于是从正面踹回了主君所发布的命令,这个回答让伊姆列简直气昏了头。正当这个时候,皇帝波古达二世病危的消息传来了,但是伊姆列竟然连理都不理,还是执意地对将兵发布了动员令。
对虎翼公国众多的兵士以及百姓们来说,一场既没有意义、也没有正义可言的内乱彷佛就要展开了,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发生。和伊姆列比较起来,西米恩就显得冷静、而且狡猾的多了。他明白如果从正面交战的话,自己绝对没有胜算,所以就马上对主君表现出绝对服从的态度,并且声明要献上格尔特露特。只是他又附带说明,希望主君能事先依法立格尔特露特为正式的公妃,这么一来的话,自己也就可以完全死心了。
伊姆列立刻欣喜地答应了所有的条件,将格尔特露特迎娶过来。然后,就在他们俩人要结为真正的夫妇之前,伊姆列在格尔特露特的劝诱下,喝下了一杯蜂蜜酒……而这杯酒却也成了他这一生中最后的一杯酒了。
虽然状况充份的显示出伊姆列遭到毒杀,但实物的证据早已经被消灭了。当伊姆列的葬礼盛大举行的时候,丧主正是他的未亡人格尔特露特!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吗?在法律上,她的确是以故的伊姆列国公正式迎娶的夫人!而且,她身为选帝公妃,在皇帝没有正式指定接任的国公以前,她还是虎翼公国理所当然的支配者。这是不能否认的。
就这样,虎翼公国与格尔特露特、权力与美女,都投进了西米恩的怀抱。对于利德宛与帕尔父子来说,这意味着那片土地已不再值得回去了。
2016-8-8 17:11 编辑 <br /><br />Ⅳ
利德宛与帕尔父子成了金鸦公国位于帝都公邸里的客人,不过年轻的父亲并没有久留的意思。就好象他自己所说的,支配他性格的不是安定的土神,而是飘忽不定的风神。妻子的存在正是将他与虎翼公国连结在一起的因素,然而现在这个美丽温柔的枷锁已经不在了,他于是成了一艘飘流出海的孤舟。
“在王立学院的时候,这家伙也是经常不见踪影,到各处的街道或山野旅行去了。卡尔曼大公和我也曾经被他带着一起去旅行,那时也真是蛮快乐的,甚至还曾经因为偷摘田里的水果而被农夫追着到处跑呢!”
蒙契尔对妹妹安洁莉娜追述过去的时候,脸上浮现着纯净的念旧情怀,散发着宛如落日余晖的光辉。安洁莉娜在不知不觉中也受到了感动,她应着哥哥的话说:
“听说先帝陛下是个气质开明的君主是吗?”
“应该说是个喜欢假装开明的君主。”
哥哥充满讽刺地紏正妹妹的话。
这种表现方法是卡尔曼、蒙契尔、和利德宛这三名不同身份的少年在王立学院的时代学来的。卡尔曼身为皇室家族,蒙契尔是为贵族,而利德宛则属于骑士阶级。虽然当初设立王立学院的构想也是为了让一般平民的少年能够入学就读,不过这个构想最后还是没有实现。一则是因为公廷贵族们的反对,另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平民自己本身也多有所忌讳。
“而且哪,假装的开明顶多也只有两年的时间,以后就没有再维持下去了。”
蒙契尔犀利的头脑早已经看穿了波古达二世的矫饰,而这样的基本认识,也正是他在十二年以后确信卡尔曼杀了他父亲的原因。当然,他不会将他的确信告诉妹妹,因为现在的时机如果将卡尔曼弒父的罪行揭露出来,对于蒙契尔本身的野心而言并非是上策。
“利德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哥哥。”
“就如妳所看到的,既没有长着黑色的翅膀,头上也没有长角啊!”
蒙契尔嘲弄着妹妹,此时的他将自己的野心隐藏的很好,丝毫都没有从眼里流露出来。
其实利德宛这个名字有着浓厚的异国风味。漆黑的头发和眼眸,在目前的这个国内也是属于稀有的。以前曾经听利德宛说过,他的祖父母是从东方移居到这里来的。而利德宛与那曾经走过数万斯塔迪亚的旅程才旅行到这里来的近祖有着浓厚的血缘关系,那种不易安定的血液仍然在利德宛的体内奔腾着。
“当看到一条不明的道路时,就会忍不住想要去走走看。你们难道不会有这种感觉吗?”
在少年时代,漆黑的双眼闪耀着炽热火焰的利德宛,曾经这么对蒙契尔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蒙契尔充份了解这位朋友的心情。因为他自己本身在遇见未知的道路时,也会有一股想要试着去走走看的冲动。只不过利德宛的路是地理上的,而蒙契尔的路却是属于历史上的。
离开虎翼公国之后不久,利德宛得知自己的大舅子,也就是主君伊姆列的死,以及西米恩实际上的篡夺。
这事情和自己无关,利德宛这么想,不,应该说是他宁愿这么想。这并不是因为他已经舍弃了一切让自己沉入虚无的深渊中,而是这一切愈来愈令他感到厌烦,变的愈来愈愚蠢,只是这个单纯的因素。在虎翼公国的时候,他辅佐妻子的兄长伊姆列国公,非常热心他从事行政事务。他着手整顿提连特河的治水工程、发展雷杜霍夫山脉的植林事业、并且讨伐恶名高张的盗贼集团。这三项事绩对于身为行政家的利德宛而言,可说是极富盛名的政绩。对于利德宛来说,伊姆列绝对不是一个恶劣的主君,至少当初是这样的。但是伊姆列对于一个美女的执念,却扭曲了许多人们的命运,包括伊姆列本身。不过,伊姆列用他的生命弥补了自己的过失,而利德宛则舍弃了家园与故国。至于西米恩与格尔特露特是如何地在迎接属于他们的春天,对于身为一介骑士的利德宛来说,根本就没有关系。
只是,利德宛本身虽然不过是“一介骑士”,但是他的儿子帕尔却是伊姆列的亲侄子,具有国公的血缘。这个具有政治意义的事实,对于利德宛来说是非常不愉快的。事实上在他们父子二人前来帝都奥诺古尔的途中,曾经不只一次遭到刺客的袭击。如果继续对西米恩以及格尔特露特两人支配公国的情形再加以旁观的话,只怕父子的性命迟早会受到威胁。再则利德宛同时也感觉,自己对于伊姆列的横死如果没有采取任何报复行动的话,在道义上似乎对伊姆列说不过去。
在利德宛与帕尔父子成为金鸦国公公邸之非正式客人的这段期间,帝都奥诺古尔的气候彷佛要被人力因素给逆转回冬天里似的。卡尔曼与龙牙国公严多雷的交涉决裂,波古达二世的葬礼又再度延期。虽然卡尔曼已经对严多雷让步许多,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出丧主的身份。
“这个严多雷,如果他怎么都不愿靠到我这边来的话,那么我也不得不动用武力了。况且那家伙不也已经调集了军队说是要讨伐我吗?”
卡尔曼于是对直属将兵发出了备战的命令。这一天是三月二十五日,卡尔曼、严多雷都调动了大约五千名的士兵。这使得其它的选帝公们也跟着紧张起来,纷纷都遣调军队来守护公邸。
不过,一场即将爆发的市街战最后还是没有发生。卡尔曼手下的一名幕僚人员,拉库斯塔将军原本一直在城外统军备战,但此时却快马加鞭地赶来求见卡尔曼,他急促的气息因寒冷而化为白色的烟雾,看起来像是在他的面前筑起了一道白色的屏障。
“龙牙帝国有一名叫做德拉巩逊的勇猛将军,请问大公殿下是否知晓?”
“啊,我知道他,那不应该说是勇猛,那根本就不像个人!”
“那么殿下是否也知道他是一个贪得无厌的男子?”
卡尔曼当然也知道这件事。过去他担任马法尔帝国军将帅带兵作战的时候,常为龙牙公国的部队伺机前来掠夺物资而苦恼。那些前来掠夺的士兵被逮捕的时候,在讯问中回答说,他们如果没有把掠夺所得到的物资献给德拉巩逊的话,就会被上级给处罚问罪。卡尔曼于是要求父王好好处理这件事,但是波古达二世却说这是龙牙公国国内的问题而规避了处罚的责任。
“德拉巩逊怎样了吗?”
“是的,德拉巩逊最近和主君严多雷国公发生严重摩擦,君臣关系的破裂日益加深。与其在此刻发动军事,将帝都卷进兵火交战中,不如借他人之手来排除障碍,不知大公殿下以为如何?”
拉库斯塔刚一说完的这瞬间,卡尔曼窒息了。
“要唆使德拉巩逊弒杀君主是吗?”
这句话在卡尔曼胸中阴寒地颤动着。弒君是一项重大的罪行。在法律上仅次于弒父的重罪,必须要判处极刑来加以惩罚,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允许呢?如果还在去年的话,卡尔曼一定会马上加以拒绝,根本不需要任何思索。但是,此时的卡尔曼已经是个罪人了,所谓的弒杀主君,不过是丰盛食物之后的一道小甜点,现在的他又何必充作正义之士呢?
“好,就交给你去办。如果德拉巩逊弒杀严多雷国公成功的话,就把龙牙公国给他吧。”
卡尔曼感觉到他所说的话,吐露着一股恶毒的气息,他于是把脸转开不去面对部下。而拉库斯塔听到这话的时候,脸上反而露出奇怪的表情,不过因为自己的献计受到了采纳,喜悦之情随即像是两盏明亮的灯火在他的两眼之间闪烁着。
比年轻的卡尔曼还要小两岁的拉库斯塔,再度又跃上刚刚才跳下的马背上,一行礼之后便立刻快马朝城外奔驰而去。
卡尔曼于是将此时已经前进到龙牙公国公邸附近的弓箭手,枪兵的部队给撤回,一面探访严多雷国公的态度,一面又调回市街各处的士兵,仅在宅邸周围作严密的戒备。不久之后,严多雷国公也撤回了部队,到隔天,连结两座大宅邸的街道已经是非武装状态了。尽管这平静只不过是暂时的,但是就在一切看来彷佛已经恢复平稳的时候,卡尔曼见到了旧友的来访。
“哎呀,这不是利德宛吗!什么时候到帝都来的?”
卡尔曼的脸上洋溢着率直的怀旧之情。最近以来,一连串人与人之间的阴险关系让他感到十分地厌恶,虽然这其中有一半是他自找的。特别是为了要避免城市战的发生,才刚刚作成要以策略除掉一名主敌的决定,卡尔曼本来是希望经由正面的作战来除掉严多雷这个叛贼,但是又恐怕将帝都奥诺古尔卷入烽火之中,此时既然已经采纳了属下的提案,便不会对提案者拉库斯塔有任何的憎怨。但是,这个决定仍像是一条无可奈何的线,紧紧地捆绑着卡尔曼的心。不过现在能再见到少年时代曾经一起共渡两年的昔日旧友,这条线也暂时被卡尔曼给忘却了。
两人于是在一个半地下,温暖的谈话室内,聊起了阔别以来所发生的一些事情。起初两人都刻意地避免触及和帝国或虎翼公国的现状相关的话题,不过不久之后,有一方谈到了。
“你也是知道的,现在这个国家已经陷在泥沼里面了。利德宛啊,你能不能到我这里来,宣示竭尽作为一个臣下的忠诚呢?如果有你在的话,我可就安心多了!”
卡尔曼对着昔日旧友,以开玩笑似的口吻巧妙地说道。利德宛锐利精悍的脸孔上,顿时出现一大片困惑的阴影,他一点也没打算回答的样子。
“罢了,你真是个正直的男人哪!”
卡尔曼稍微地耸耸肩膀。
“就算是一时逃避的谎言,不说的时候就是不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就好象蒙契尔不管到哪里还是蒙契尔。”
利德宛有些犹豫地将观察的视线,投在这个昔日的同窗,既是大公,同时也是皇帝候补者的男子侧脸上。
“您并不信任蒙契尔是吗?殿下。”
“才能方面绝对是完全信赖,至于忠诚心……”
苦涩的声音之中,夹杂着些许沉痛的气息。
“不,我修正这句话,应该是说我不信任自己啊!利德宛,没错,我是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器量能确保蒙契尔的忠诚心。”
“不过,除了殿下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人能够驾驭蒙契尔的才干不是吗?的确他是有危险的一面……”
或许是穷于言词上的表达,利德宛的声音在此就中断了。
卡尔曼的内心突然兴起了一股冲动。告诉利德宛吧,将他卡尔曼弒杀恶虐父亲的这个事实告诉利德宛吧。利德宛知道以后会有什么反应呢?会憎恶自己是个人道上的大罪人,还是会对自己不得不这么作的处境予以肯定,甚至表示同情呢?他很想听听这个昔日的旧友对真正的他会有什么样的评价。
不过,真正说出口的却又是其它的事情。
“利德宛,你在期待些什么呢?你就这样地舍弃了这个世间,不会是为了等待进坟墓的日子吧?”
“其实我也还没有决定。”
回答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如果再加个三两句话的话,或许就不会被人批评为冷淡傲慢了,但是利德宛经常都是话说的太少。卡尔曼微微地点点头,突然转了一个话题。
“如果我当上皇帝的话,希望能够把虎翼国公的地位给你。不,你不要吃惊。现在伊姆列死了,那片土地已经变成一个无主的国土。你是伊姆列的妹婿,如果你的儿子在你之后继承了这个地位的话,伊姆列的血统最后还是一直持续留在公家。任谁也不会有什么恶言恶语的。”
利德宛有礼地沉默着。毕竟他有他过去对卡尔曼所抱持着的一种印象。这名与利德宛相同年龄的皇子,生性勇敢、率直,喜好公正与明快。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会是个以利相诱的人……只是当皇位近在眼前的时候,为人是否会产生一些改变呢?”
利德宛心里抱着这个粗浅的感想,回到了金鸦公国的公邸,一踏进门口,这才发见这里也有这里的一些骚动。国公妹妹安洁莉娜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故意用力地踩着铺石的走廊,让鞋子接触地面时发出砰砰碰碰的声音。而完全和她已经产生良好感情的帕尔,则跟着她的后面跑。不过当他看到年轻父亲的身影时,他立刻高声地叫着“利德”,跟着就跑了过来。利德宛将儿子抱起来以后,他看到蒙契尔正关起书房的门,站在走廊底下。
“真是的,原本还以为她会很高兴的。”
年轻的金鸦国公不好意思地绽开嘴角笑着,一边对利德宛耸耸自己的肩膀。
“有好事者出现了,有人前来说,希望能够迎娶我们金鸦国公出了名的野丫头妹妹哪!”
“哦……?”
究竟是谁呢?但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利德宛立刻又坏习惯地说到一半就停了。
“是我们一位伟大的选帝公,黑羊公国的斯吐尔萨国公阁下哪!”
这话充满了讽刺与侮蔑的口吻,而这就是蒙契尔的回答。
2016-8-8 17:11 编辑 <br /><br />第三章 选帝公的灾祸
I
日历上的岁月正要从三月进入四月。花草们也都知道接受春之女神的温暖气息的幸福日子就要来到了,于是纷纷努力将微弱的嫩芽从土中伸展到地面上来。
惟一没有任何成长的,便是那群身上裹着丝绸与毛皮、却在马法尔帝国的宫廷中不断从事明争暗斗的人们。对于在他们之间年龄最轻,却最具有危险性的人物来说,这一切的混乱、迟滞、无秩序,毋宁是受到欢迎的,因为任何混乱的状况都有可能成为他获得有利立场的武器。金鸦国公充份地了解到这一点,于是讽刺地冷眼注视着这群包括自己在内的愚蠢人们,并且随时找寻可以利用的机会。
黑羊国公斯吐尔萨突然对妹妹提出求婚的要求,也是个必须要善加利用的状况。蒙契尔非常明白黑羊国公斯吐尔萨究竟有甚幺企图,因为在没有皇帝敕令许可的情况下,国公家彼此之间的婚礼根本就不能正式成立。况且蒙契尔对于斯吐尔萨的评价一向非常低。
斯吐尔萨是个具有艺术家气质的人。不过气质并不代表他具有艺术家的才能。可是斯吐尔萨的视线显然偏离了这一个事实,他努力地想使自己相信他的确具有艺术的才能。他不但作诗、写戏曲,同时还设计庭园、吹奏长笛、并且画油画、水彩画。可是他所有的作品,就是没有一种像个样儿的。不管在哪一个范畴,他惟一的长处就是贬谪他人的才能。
就这样,斯吐尔萨最后还是被迫要面对真正的事实,那就是不管在哪个艺术的范畴,他根本无力创造出任何能够刺激他人之感性的作品。不过,尽管没有艺术才能,他却拥有充份的权力与财富,如果能够活用这两项资源的话,其实也可以保护并培育出许多创造性的才能,并且让后世都了解他是一个懂得艺术的人,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斯吐尔萨并没有仿照这些历史上的好例子。那棵生长在他精神园地中的树木,似乎失去了成长的方向,反而不正常地扭曲了起来。这个中的因素几乎可以断定就是他阴湿忌妒的性格所造成的。斯吐尔萨最热中的事情,似乎在于如何让他人优越的才能枯竭,如何攀折他人的才能枝干。据说他甚至在帝都广大公邸的地下造了一个可疑的迷宫,以供作荒乱淫乐之用。不过这个说法仍只是传闻而已。
这样的斯吐尔萨对金鸦国公蒙契尔的妹妹安洁莉娜公主提出了结婚的请求。而且他还刻意地选择三月二十六日这一天,据说是因为一年前的同一天,便是伯父阿尔摩修将黑羊国公的地位让给他的纪念日。
对于蒙契尔来说,这又是一个笑话的好话题。依照安洁莉娜的个性,她根本不可能接受斯吐尔萨成为她的丈夫,即使是蒙契尔也没有半点要接受斯吐尔萨成为他妹婿的意思。不过眼前却也不能贸然加以拒绝。因为不管怎样,就斯吐尔萨推举卡尔曼就任新皇位的这一点而言,斯吐尔萨与蒙契尔此时正属于同一阵营。一旦伤害到他的情绪,反会促使他转而投向拥戴鲁谢特皇子之一派,若是如此的话蒙契尔多少也会感到有些棘手。所以无论如何,至少在当面上必须要让他觉得两人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这虽然算不上甚幺高层次的作法,不过却也不得不卖弄一点谋略。
然而在这个时候,蒙契尔对于事态的衡量或许太偏向他个人的思考水准了,或许很单纯的,斯吐尔萨这个美的爱好者只是被安洁莉娜艳丽的美貌给吸引了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这件事不能将安洁莉娜摒除在外就作成决定,所以蒙契尔把妹妹叫了来,对她说明整件事情的原由。安洁莉娜明白之后,只见她紫水晶般的眼眸咄咄逼人地闪耀着,毫不留情地说道:
“斯吐尔萨国公也真是个更甚于传闻的好事者!”
“让你一说起来可真是显得肤浅了。”
蒙契尔忍不住要苦笑起来。
“那幺,我这个妹妹要如何处理这个华丽的求婚呢?”
“这还用说吗,哥哥,请加以拒绝,这让我觉得十分不愉快。”
“先不要这幺说,好歹也接受他宴会的邀请吧。不要这样嘲着噘嘛!就礼貌上也应该这幺作啊,只要去吃吃丰盛的食物然后回来就可以了。”
蒙契尔说的话一点儿都不像是贵公子该说的,他有趣地凝视着妹妹的脸庞。安洁莉娜公主握着帕尔的双手,上下地摇晃着,在那紫水晶眼眸的深处,好象在思索着甚幺似地,她原本就是那种不惹点事情就觉得无聊的个性。最后,她答应要接受斯吐尔萨宴席的邀请,不过仍然难以抹去“十分不愉快”的感觉。
蒙契尔毕竟不是千里眼,虽然他多少也察觉到卡尔曼在同一个时间内,采用了部下拉库斯塔的献计,企图要杀害龙牙国公严多雷。不过,他怎幺也难以想象到,仅仅一个晚上,竟会让两名选帝公遭到不测的死亡。仅仅一个晚上,就在波古达二世死后的泥沼里,又再度投进了一个巨石,将所有的关系者溅得满身的泥浆。如果将这一切发生的原因限定在蒙契尔一个人身上的话,只能说像他这幺样一个犀利而且明智的男子,竟然没有能够利用他的优点来好好掌握住斯吐尔萨这名男子。
送走妹妹以后,蒙契尔将利德宛请到书房里面。暖炉前面并排着两张安乐椅,侍从准备好白酒和乳酪之后,随即退出了书房。
“看来我这个妹妹和你儿子相处的非常好哪!”
“真是给令妹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没关系的。我妹妹自己根本就还是个孩子,应该说是她找到了一个好朋友。否则的话,就是她真正的目的是另有其事。如果是这样的话,安洁莉娜这家伙究竟在想些甚幺呢……”
蒙契尔笑了,笑容中包含着对于妹妹的好意,以及一些其它的东西。利德宛也稍微咧开嘴角笑了笑,不过这其中有一半是礼貌性的。利德宛并不以自己吸引女性的魅力为傲,而且他对于已故的妻子有着深切的思念,心里面自然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接纳其它的女子。
“对了,卡尔曼大公的情况怎幺样?”
毋宁说这个问题才是蒙契尔最想要知道的。利德宛的语气并没有甚幺特别改变,不过黑色的光在他黑色的眼眸里闪了闪。他简短地回答道:
“好象跟以前有点不太一样了。”
蒙契尔点了点头,感叹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时代在变啊,利德宛,人身在其中当然不得不跟着改变啊!”
“如果是往好的方向改变就好了。”
两个人一同将视线转往砖砌的巨大暖炉里,四只有着两种颜色的眼底深处,映照着跳跃的火焰以及焚烧中的薪柴。或许混乱的河流在这一瞬间,仍然还加速朝通往悲惨结局的终点瀑布流去也说不定。
“你不打算想回虎翼公国吗?”
蒙契尔的问题似乎让对方感到有些意外。
“现在就算回去的话,也没有地方可住了。而且跃升为实质领主的西米恩也不见得会欢迎我们回去啊。”
“不,我所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难道不打算以虎翼国公的身份凯旋而归吗?”
就在沉默像一把无形的斧头,即将劈裂室内空气的前一刻,利德宛终于做出了反应。他苦笑着说:
“蒙契尔国公您太高估我了。我是个连虎翼公国的国相都无法胜任的男子啊!”
“这只是你一时的厌倦不是吗?”
“不,我现在回想起来,或许这正是问题的所在。”
一个职掌政事的人是绝对不可以因为一时的厌倦,而将自己必须要负责的地位给放弃的。所以一旦放弃了当初的地位,那幺利德宛就等于是自己放弃了职掌政事的资格。就这一点而言,利德宛不认为自己比得上篡夺虎翼公国的西米恩。因为若以当时的状况而言,西米恩认为一旦放弃的话,不但自己的女人、地位都将为伊姆列所夺,甚至连性命也会一起失去。所以西米恩一定认为自己所采取的是万不得已的自我防卫措施。而这也就是利德宛之所以没有积极为伊姆列的死展开报复的原因。
正当蒙契尔似乎还想要说些甚幺的时候,有人上来敲书房的门,向主君报告了金鸦公国的国相米克罗逊前来拜访的消息。
而利德宛也就自蒙契尔的书房告辞了。
米克罗逊是蒙契尔的友人,同时也是亲信,这个中等身材的潇洒青年,原本既不是官僚,也不是武将,而是个造园家。过去他负责建造王宫庭园的时候,与前来参观工程的蒙契尔相识,其后又成功地完成了城塞设计、治水工程、矿山开发等多项国家事业。其中对整个金鸦公国而言,最重要的便是金矿与岩盐矿的开发。使得金鸦公国的财政因此而好转,并且筹得蒙契尔为实现野心的必要资金财力。米克罗逊对国公恭谨地一鞠躬之后,随即报告说:
“国公阁下,我国全军上下已经准备完毕,只要有您的命令,随时可以出兵。”
“好,我知道,辛苦你了。”
蒙契尔身为金鸦国公统领十州,可以动员的士兵有七万五千名。但是这个数字所根据的也是通常动员令,事实上如果要调动十万名士兵并无须太费力,而最大限度也可以调动大约十五万名的兵力。
“马法尔帝国,将兵百万”,这样的论法并不是夸张,实际上可动员的大军确实有这幺多。所以和这样的兵力比较起来,蒙契尔可以自由运用的兵力,其实是九牛一毛,不过这是当马法尔全军整合,上下一致地排列在蒙契尔面前的时候。
因此,蒙契尔所运用的政战策略,就是不让敌对者的势力整合起来。让马法尔的皇室分裂,让其它选帝公彼此背离,然后再逐一加以击破。等到没人的时候,至尊的宝座,以及伴随而来的权力,都将落入蒙契尔的手中。
“能够不战自然是最好不过,不过如果真需要付诸一战的话,就一定要战胜。”
马法尔帝国的支配阶级对于蒙契尔的评价,一般就是文弱的贵公子。但是他自父亲死后继任国公已经有八年了,现在他所实施的“富国丰民”政策已经获得成功,在六个公国当中,金鸦公国是农、矿产生产力最高,而且税赋最低的领国。
另一方面,蒙契尔对于将兵非常爱惜。在从前,先帝波古达二世曾经三次命蒙契尔参加抗外战争。为了削减选帝公们的财力与武力,他们经常被迫要对外出征,对皇室而言,这种政策的运用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不得以被迫出征的时候,蒙契尔却总是称病而迟缓行军,或者只是形式地参加一些小战争,而且一看到情势不利的时候就马上撤退。所以被人称作是文弱公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不管别人怎幺说他,蒙契尔一点儿也不介意。因为蒙契尔怎幺也不肯把兵员用在他本身,以及金鸦公国以外的目的上。或许在这个巨大,却又摇摇欲坠的帝国中,他是一个最聪明的利己主义者。不管马法尔帝国,以及在其支配之下的各公国再怎幺衰微、混乱,只要金鸦公国能够维持安定,自然就能够以金鸦公国为中心,对整个帝国重新加以编整,而达到改变历史潮流的目的了。
“马法尔帝国在人才方面也实在是太欠缺了,再这样下去的话,就算我没当上皇帝,整个国家不也就无法再维持下去了吧!”
蒙契尔如此地吹嘘着。
尽管外表上看来似乎纤弱,但是蒙契尔的智略旺盛,神经更是坚强大胆。对于这样的一个男子来说,即使让他登上皇帝位也不是甚幺值得感谢的事情,但是并没有其他人才比他更配得上这个地位、和权力。
“没有办法,只好由我来接替了。”
蒙契尔就是这样的想法。在他人,特别是在那些将帝国的旧秩序视为尊贵之物的人们眼里,再没有其它比这个更不法、更值得憎恶的想法,而且会把蒙契尔当作一个像是魔鬼一般的叛臣来看待。不过,或许也不是这样。蒙契尔固然有着自负心过强,而且时常将道理、谋略放上手心上玩弄的缺点,不过基本上他是个接受太阳,而不是月亮之守护的存在。他所希望的是将他在金鸦公国当中所实施的行政绩效扩大到马法尔帝国各个角落去,如果这个帝国变成愚者手中的玩物,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此外,他和他的妹妹也曾经有以下的谈话。
“所以说,安心到黑羊国公的别墅去吧。”
“你是说安心地吃吃饭然后回来吗?”
“没错,就是这样……,不,等等,如果顺便把斯吐尔萨的首级给取回来也可以。”
会说出这种话正是蒙契尔的缺点所在吧。他最后还是说了多余的话,尽管说话的对象是他的妹妹。
“斯吐尔萨国公和哥哥一样是推举卡尔曼大公接任皇帝位的人,就这一点而言,难道不是哥哥您的同志吗?”
“他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同志,不过却也不是一个值得畏惧的敌人。所以倒不如与他为敌来得比较好处理一些。”
蒙契尔的说法让安洁莉娜觉得有些反感。哥哥说的虽然大概也不是一些蠢话,不过斯吐尔萨会是个这幺容易对付的人吗?
“哥哥,您总认为只有自己才是最聪明,最不会大意出错的是吗?”
国公妹妹的声音当中有着讽刺的意味。
“如果斯吐尔萨国公将计就计,反过来利用哥哥的计谋,而将我扣押为人质的话,到时候哥哥您又该如何呢?难道就这样白白地屈居在那个您所轻蔑的斯吐尔萨国公的下风吗?”
“啊,这一点我当然也考虑到了,不过,你不是个甘于被利用作人质的弱者,绝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的。”
哥哥沉着果敢地说道。
“如果真有万一的话,就算派兵也要把你救出来,所以你不用担心。现在,你只要到帝都最好的店里面去,好好挑件漂亮衣服就可以了。”
就这样,蒙契尔将妹妹送到黑羊国公的别墅里去了。
现在,主君的视线转移到米克罗逊的脸上。
“米克罗逊,你好象有话想说吗?”
“是的,是有关于安洁利娜公主,不,是关于斯吐尔萨国公的事件,或许我们并不是一定要将公主给送过去的……”
蒙契尔用指尖抱着自己的下巴说道:
“真是对不起,米克罗逊,这并不是指我能够操纵所有的线。其实我是想用事实确认一下斯吐尔萨会有怎样的一个反应,然后再视对方的反应决定该怎幺做,我想这一点你是明白的。”
“可是……”
“你还是觉得不安吗?”
“但是黑羊国公斯吐尔萨阁下的成长环境对我们来说是浑沌不明的,或许在事物的决定上所采用的想法、打算、思虑等也都会有所不同。”
蒙契尔皱着眉头,因为米克罗逊所说的话,正是他始料未及的。确实蒙契尔并未能完全掌握斯吐尔萨的为人,至于他会采取怎样的行动也不是蒙契尔所能够预料到的。不过,这也正是蒙契尔想知道的,就蒙契尔来说,这样的作法并不算是他刻意在玩弄策略。
“尽管如此,如果前国公阿尔摩修这位老人家还健在的话,或许我就必须要想想其它方式了……”
这个年轻、不驯的野心家,在声音之中透露出他对于某些人还是怀有敬意的。
当自己因为罹患眼疾而导致视力全失,无法再回复的时侯,阿尔摩修果断地退出权力的宝座,将黑羊国公的地位让给自己的侄子斯吐尔萨,而自己在宏壮的国公宅邸的一角建造了一栋隐居用的公馆。在他闲居之后,每天过着让侍从为他念书报、鉴赏音乐、同时一面与旅人分享旅行经验谈的生活。今年六十四岁的阿尔摩修如果还没有退位的话,应该可以充份牵制龙牙国公严多雷、与银狼国公柯斯德亚的言行吧。但若是这幺一来,此次的国公会议或许就不再有蒙契尔活跃的空间了。
“将国公的地位让给自己的侄子而过着隐居的生活,这究竟是为甚幺呢……”
……但是,这位前任的黑羊国公阿尔摩修对于现任国公斯吐尔萨而言,不过是个无力又无为的老人而已。
斯吐尔萨做好一切为迎接安洁莉娜的准备之后,他来到伯父的私人房间里。两人自前次会面以来,已经时隔半年了。退位以后即遭侄子漠视的阿尔摩修听到侄子的声音时,两只失去视力的眼睛顿时闪出一道光芒。
“真是稀客呀,有甚幺事吗?”
“我不是厚着脸皮来向您要钱,伯父,而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您。”
“斯吐尔萨,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失明的老人咧开嘴笑着,嘴角边仿佛有把薄刃的刀。
老人退隐后,一天之中的大部份时间都是在暖炉前的安乐椅上渡过的,此时的他从安乐椅上将背脊挺直起来,两只看不见东西的眼睛直盯着侄子的脸上。
“你和我的妻子私通之后,还想知道甚幺事情呢?莫非是想知道我遗书的内容,然后才好除去阻碍你们俩恋情的累赘是吗?”
这个年轻贵族的表情和舌头好象给冻住了似地。确实他侮蔑了失明的伯父,而和伯父的后妻叶莉娜密切地私通着。前些天叶莉娜在老丈夫的命令下,回到黑羊国公的领地去了。斯吐尔萨起先并不了解其中的原因,现在总算恍然大悟了。他很吃力地移动自己的身体,想要就此从伯父面前退下的时候,但是伯父制止了他。
“等等,你不是说有甚幺事要问吗?说说看好了。”
“……是,是的。”
斯吐尔萨很后悔自己为甚幺没有带着武装的部下一起来。当他们俩人一对一的时候,斯吐尔萨根本没有办法抵挡伯父的迫力与威严,就连现在伯父眼瞎了也无法抵挡。自从自己顺利地继任国公以来,他一直将伯父视为无用的前朝遗物,不过自己根明显地是低估了伯父。斯吐尔萨哆嗦地和伯父一起商讨事情,一股冷冷的汗不断从他心脏的表面流过。
2016-6-16 17:04 编辑 <br /><br />Ⅱ
三月三十一日,金鸦公国的国公妹妹安洁莉娜公主以客人的身份,来到黑羊国公斯吐尔萨的别墅拜访。
别墅距离帝都奥诺古尔的城墙大约有二十斯塔迪亚(约四公里),建筑在一个可以俯瞰马法尔内海的丘陵地上,每当四月来临的时候,朝南倾斜的广大斜坡上,便开满了无数的花朵。含羞草、金线花、蒲公英、油菜花、矢车菊、连翘等各种花朵盛大,无秩序地盛开着,仿佛为迎接春之女神,以及蝴蝶、蜜蜂等女神使者的来到,铺上了一层甘美的绒毯。
“只是,斯吐尔萨这个人到底在想些甚幺呢?在这种节骨眼上和其它公国交际,只怕会给各个公国带来更多的刺激……”
此时的安洁莉娜身上正穿着精美的华服,以鲜绿为基础色调的衣裳,用金线和银线刺绣着像是花和鸟的图案。简直令她动弹不得,浑身不自在。对于走遍金鸦公国的广大山野和田园的安洁莉娜来说,这样的华服简直是一套昂贵的囚犯装。
安洁莉娜坐在马车里,身体的一半几乎被缀满刺绣的座垫给淹没了,突然间,她发现堆得像山一样高的座垫底下,有个东西正在蠕动着。她顿时紧张了起来,不过突然又会意过来似地,将山一样的座垫给挪开。看见一个完全被座垫给盖住,但幸好免于被窒息的小孩,正脸红红地对着她笑。原来是利德宛的孩子帕尔。
“哎呀,你怎幺跟着来了?既然来了也没办法啦,只是你可要尽量乖乖的哦!”
这其实是作哥哥的对妹妹所说的话,安洁莉娜想着不禁一个人苦笑了起来。她于是抱起帕尔小小的身子,让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把脸朝向马车外,观看着窗外的风景。
“再过些时候,这里就会变成一片一望无际的花海,可惜现在还太早了些。”
这时从车夫台上传来了一个信号,安洁莉娜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今天的目的地了。
宏壮的大门上,插着黑羊公国的旗帜。马法尔帝国六公国的旗帜都有着共同的金黄色镶边,黑羊公国的旗帜上是深红的底上画着黑色的羊只,而金鸦公国的旗帜则是在绿色的底上描绘着精心设计的黄金鸦。仔细想想的话,六个公国全部都是以鸟兽来命名,这或许和开国皇帝阿尔巴德的某些想法有关吧。安洁莉娜的脑海里不知怎地,突然闪过这样的一个想法。
这时大门开启了,马车被迎到公馆里面,出现在正前方的是一片针叶树林,园路呈轻缓的弧形,随马车走着走着,一栋宏伟的宅第出现在视线之中。以这样的一栋宅第而言,称之为别墅似乎太简陋了些。这栋用褐色砂岩建造起来的三楼宏伟建筑,使得镶嵌在上头的彩色玻璃显得份外地显眼。
黑羊公国斯吐尔萨,穿着以紫色为主要配色的服饰,头上顶着看来很沉重的羽饰帽子,前来迎接安洁莉娜。他的体格看来要比她的哥哥蒙契尔魁梧些,不过内在却无法让人有充实的感觉。
黑羊国公与金鸦公国公主的对话,从一开始就无法契合。当俩人之间有关于音乐啦、滑稽把戏之类的话题告一段落,而整个宴席的气氛对斯吐尔萨来说似乎已经达到高潮的时候,他开始热切地说道:
“我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个娴静贞淑的妻子,而后也能够作为一个伶俐优雅的母亲。”
“这我做不到!”
安洁莉娜冷淡地回答道。
“人各有好恶,我根本无法去扮演那种角色。原本我出生在一个贵族的家庭就是个错误。打从出生以来,我就已经和高尚、典雅绝缘。你看,我就是这样。”
安洁莉娜从桌上抓起一个苹果,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然后就连皮一起啃下去。当苹果发出清脆声音的时候,斯吐尔萨厌恶地缩着自己裹在丝绢衣裳底下的肩膀。从安洁莉娜的言行之中,斯吐尔萨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的健康和爽朗。
从斯吐尔萨的表情,安洁莉娜感到一丝恶意的满足。这其实是个非常自然的举动,却能够叫这个令自己非常讨厌的年轻贵族感到厌恶,还真是有些讽刺哪!
斯吐尔萨似乎努力在思索应该用甚幺样美丽的辞句来规劝安洁莉娜这种一点都不像是贵族千金的举动。不久,他终于要开口的时候,眼睛却突然间张的比嘴巴还要大。一个漆黑的小小人头突然从餐巾底下冒了出来,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谁知那五岁左右的小男孩,竟然亲匿地坐到公主的膝盖上去。
“安、安洁莉娜公主,这小孩到底是谁?”
公主不慌不忙地说道:
“啊,这孩子是我的私生子。”
“私生子?”
“十四岁的时候生的,因为生的时候是难产,所以痛苦地生下他之后,便愈发疼爱他。”
如果观察安洁利娜的表情,其实立刻就可以发见她根本是胡说八道,可是斯吐尔萨却只相信了话的表面,灰色的颜色逐渐地浮上他的皮肤表面,他的嘴唇无益地一张一闭达六次之后,这才终于说出话来:
“安洁莉娜公主,我讨厌有人让我失望,可是你却让我失望到极点。我一直相信你是个清白纯洁的处女,谁知道你不但和男人有性关系,甚至连小孩都有了。这是多幺无法饶恕的背叛哪!”
斯吐尔萨的说法简直是太愚蠢了,安洁莉娜根本不想去反驳他。如果她从过去就和斯吐尔萨有婚约的话,那幺她或许就有义务要保持自己的贞操,但是事实根本不是如此,这只不过是斯吐尔萨全凭自己的一番谎言所作的严重狂想,所以就算用话去反驳也全然没有意义。倒是自己还窘迫地必须和他一起也狂想起来。
“既然让斯吐尔萨国公如此失望,那幺我也不能够再继续叨扰下去,我就此告退了。”
反正应该吃的也吃了,安洁莉娜心里想着,不过并没有说出口。她于是在帕尔衣服的口袋里,装满胡桃,干枣之类的东西之后,便从坐位上站起来,急速地往出口的方向走去。斯吐尔萨看着安洁莉娜,发出痉挛似的声音制止着说道:
“等一等,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安洁莉娜这时侯仿佛有些了解这名男子为甚幺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了,这或许就是因为他根本在表现上便缺乏独创性。斯吐尔萨就像是一个由各种碎片所拼凑起来的,而且是非常易碎的工艺品,他所有的思想表现全是由一些从各处搜集而得的个性,由独创性为零的碎片段所拼凑起来的。
“你到底也身为一国的公主,为甚幺会用嘴啃着苹果,还发出粗鄙不堪的声音呢……”
“我啃苹果的时候发出的声音,难道会碍着别人吗?”
“不……”
“苹果本来就是让普通一般人吃了会发出声音的,如果您不喜欢这样的话,我倒想听听您的理由。”
“因为我所想要的不是一般平凡的女性。”
只有在这个时候,斯吐尔萨才首度明快,而且肯定地表现出自己的想法。
“因为我身上背负着美神所赋予我的使命,必须要把安洁莉娜公主你塑造成这个国内最美、最优雅、最高尚的贵妇人。”
“无益的使命感对当事者来说不过是一个悲剧,但是对于周围的人来说却是个喜剧。身在这个国度的女性大约有二千万人,就算不选中我,也还有其它无数的女性能够满足你的希望。”
“我已经这幺说了,难道还不行吗?”
斯吐尔萨已经表现出气馁的样子了。
“在全国六大选帝公之中占有一席之位的我,却是这幺样全心地爱着你了。”
“请你死心吧!”
安洁莉娜终于大声地说起话来了。
“斯吐尔萨国公,如果我必须要接受你单方面的爱意,那幺我宁愿这一辈子和男性无缘。你我所生长的国度虽然相同,但是住的世界却完全不一样。从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您应该已经非常了解了。”
安洁莉娜此时所谓的“世界”,所指的并不是双方的身份或地位。安洁莉娜虽然生为贵族家的千金,但是却讨厌所有的甚幺宴会、典礼、或舞会,至于艺术之类的事物也不甚关心。她喜欢骑马驰骋在山野间,打野熊、打山猪、或者和少年朋友们一起模拟战争的游戏。比起月亮阴柔的光芒,她更喜欢太阳的爽朗。
所以,斯吐尔萨应该寻找一个和他一样生长在黎明世界中的女性,一起去领会甚幺至上的爱。至于找上安洁莉娜的话,那简直就是在找麻烦。
刹那间,斯吐尔萨的脸颊开始扭曲,而且很怪异地扭曲着。
变化的产生是在一瞬之间。
安洁莉娜脚下所踩的地面突然开了一个洞,绿色的衣裳像花朵般张开的同时,安洁莉娜手上抱着帕尔,两个人一起掉进了地底洞。安洁莉娜虽然反射动作似地将身体弯曲起来,但没有受伤的原因,应该还是因为洞的底部铺着一层厚厚的棉布。安洁莉娜站起来便急忙检查帕尔的状况,确定他也平安无事之后才放下心来。
“斯吐尔萨国公,这到底是怎幺回事?”
安洁莉娜对着头顶上那个四角形的洞口发出尖锐的怒吼声,斯吐尔萨于是从洞的边缘探出头来。
“真的是太美了,不过不是木头娃娃的美,而是充满生气的蓬勃之美。如果就这幺样置之荒野而不加以琢磨的话,那未免太可惜了。”
“我想斯吐尔萨国公的审美观确实很精准,不过这和您现在这种不名誉的企图,究竟有甚幺关系?”
安洁莉娜一面重新抱起帕尔,一面激烈地责问道。但是从上方所传来的声音却充满了嘲弄,不过同时又有着浓厚的自我陶醉。
“我不认为一个人爱好美好的事物,且进一步想独占的作法有甚幺不名誉。这一切全是因为我对你的爱啊!无论如何请你了解我之所以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的一番苦心。啊,原来爱的本身便是会伴随着苦痛啊!”
斯吐尔萨要陶醉在这种主观的甚幺爱意之中原是他个人的自由,但是安洁莉娜却没有义务要去接受这一切。
“斯吐尔萨国公的目标既然是我,那幺就不应该牵连到这个孩子。您能不能放过这孩子呢?”
尽管安洁莉娜已经考虑到帕尔可能被利用作人质的危险性,不过她还是试着提出要求。不过斯吐尔萨似乎热衷地目睹着现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或许这也正意味着斯吐尔萨根本就不具有作为一个恶棍的资质。
“真是不好意思,这一点我不能答应,母子应该是命运共同体啊!”
“那幺,你是不让我们从这儿出去吗?”
“是啊,我真是不能让你们出来呀。”
“很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只有以武力坚持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安洁莉娜用她那白皙的手抓了一个小东西往上用力一丢,不偏不倚地打中了斯吐尔萨国公的脸部。
这座宅第的主人于是哇──地发出异样的叫声。原来是一颗干枣击中了斯吐尔萨国公的左眼。实际造成的伤害也不过是轻微的痛楚,但是惊慌失措的斯吐尔萨却按着自己的眼睛,滚倒到地面上去了。站在一旁的部下赶紧将他扶起来,不过当他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引人失笑的时候,他随即耻辱地怒吼着:
“哼,可恶的母老虎。让我好好教你懂得甚幺叫礼仪吧!除非你的举动有点淑女样,否则我是不会放你们出来的,你最好搞清楚!”
斯吐尔萨以一种完全不像是艺术家的粗俗表现,大声地吼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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