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斩杀 第二十一章 恶梦(下)
专家说的是大实话,不过,这还不足以判定许昌平有罪,就好像家里藏着凶器却并不能断定他要杀人一样。“另外,我们经过鉴定,保险箱里的赃物并非如许昌平本人所说,是小偷今天栽赃,而是之前就放在保险箱里的,其中,有一半是保险箱做好以后立即放进去的,这应该是许昌平在没做常委副市长之前的非法所得;另外有一半,是分十余次放入进去的,这从赃物在保险箱中留下的痕迹上都能验证和计算出来,如果说是小偷栽赃,绝无可能分十几次到他们家去栽赃的。由此我们得出结论,许昌平说被栽赃的辩护绝对不能成立,汇报完毕。”鉴定专家的话非常之简洁,仅仅用了不到两分钟就把情况汇报完了。
“我同意报请纪委领导批准对许昌平实施双规。”林清雅当即表明了态度。
“我也同意!”另一个有权表态的是吴国同。
“即然这样,请蓝煜星同志迅速起草一个报告,以密码电话的形式报省纪委,密级为机密,紧急程度为特提!”林清雅作出了具体的安排。
蓝煜星动作很快,十五分钟不到,报告就拿出来了,林清雅和吴国同看了以后,签上自己的名字,立即通过办案点的机要网把电报发了出去。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承受着巨大压力的省纪委和公安厅,看到报告以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案子就是这样,处在具体办事的部门,压力最大的时候,往往是案件性质处于定于未定之间的时候,等性质一旦定下来了,标志性的动作就是双规,一旦对有违纪嫌疑的干部实行双规以后,说情的就会知道,大势已去了,省里是铁了心要办这个案子了,那么,这些人往往也会识趣地躲开了。
下午,省里原信息反馈回来了,是汤怀炎亲自打来的电话,同意对许昌平实施双规。但是,严明没有忘记提醒林清雅和吴国同,许昌平的案子交给他们办理,但是,对孙继尧的案子,一刻也不能放松,要抓紧时间破案。
几句话说的吴国同一身冷汗,老实说,办这个案子的确是有些冒险的,不过,现在总算有了点成绩,毕竟许昌平的职务比孙继尧还要高,这一类的案子,往往是以涉案人员的职务高低来定案件的重要性的,拿住一个一把手,显然要强于孙继尧这样的副职。但是,孙继尧的案子太例外了,那是一个轰动全国被中纪委和公安部关注的案子,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国家领导人关注的案子,影响之大是一个受贿五百万的市长所无法比拟的。如果孙继尧抓不到,依然是功不抵过啊,汤书记是在提醒他们,不要把自己的主业给忘了。
这边,许昌平也在加倍地受着煎熬,他知道,时间每过一分钟,自己的危险都在成几何级的往上涨。中午吃饭的时候,许昌平感觉到,危险已经来临了!处在困境中的人,对周围的一切变化都会非常敏感,许昌平很明显的注意到,负责他的两个人在态度上不像早晨的时候那么客气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两个人对他一直都是非常的小心谨慎,好像特别的担心他会不高兴,中午两个人换了班以后,新来的两位同志就没那么热情,显然,这不是性格问题,而是领导不再再三对这两名同志交待要伺候好自己了。从饭菜上也能看出来,虽然伙食标准并不差,四菜一汤,可摆在桌子上还没有早晨的东西看起来多,也就是说,这只是维持一个基本的标准,而不象早晨那样唯恐不周了。
许昌平在暗暗地想,搞不好,就是这四菜一汤,都是自己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最后一顿了,搞不好下面迎接自己的就是双规。双规是什么生活待遇他可太清楚了。想到了这里,许昌平便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同时也在考虑为下面要经历的事情做些准备。所以,早点那么周到他吃不下,现在普普通通的两荤两素却被他几乎一扫而光,一大碗的紫菜蛋汤也被他喝了个见底,喝完以后,抹了抹嘴,便理开被子,上床睡去。
洁白的被褥,刚刚洗晒过,闻起来还有一点肥皂粉的香味和阳光的气息,许昌平把被子盖在身上,居然感觉到一丝很少体会到的舒适,就好像他刚才吃饭的时候感觉分外的香一样。其实,这种条件相对于他平时的生活来说要简单很多,平时,只要他愿意,哪一顿吃的不是山珍海味喝的不是五粮液茅台?办案点的条件又怎么能与他在家和在市一招专用套房里的条件相比?可是,许昌平已经预感到,即便是这样的条件,对他今后来说,也许就是一种奢侈了。有人说得不到的东西是最珍贵的,NO,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应为,对得不到的东西,人往往并不知道它有多珍贵,反而会有一些人会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对大多数人来说,最珍贵的往往是将失去和已失去,对于曾经拥有却即将变成奢望的东西,人们往往会愈加的珍惜,就象人们总会在临终前才最感觉生命的可贵一样,许昌平现在的心态就是如此。
许昌平累了,他真的累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他都太累了。这么多年来,他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往上爬,去追求一切他想追求的东西,他得到过,也拥有过,但也付出了太多太多,现在好了,一切都可能结束了,他可以歇歇了。
胡思乱想之中,许昌平沉沉地进入了梦乡。他梦见了大把大把的人民币,港币,美元,都在他身边挥舞;梦见了数不清的黄金钻石堆成了山,他贪婪地把这些抱在怀里,口中狂呼着:这是我的,全是我的;梦见了富有青春和活力的女性的胴体在他强有力的压迫下呻吟着,颤抖着,让他重振男性的雄风;梦见了自己在万人大会上慷慨陈词,每停顿一下,下面都会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大大小小的官员在自己的训斥声中噤若寒蝉,睡梦中之,许昌平的脸上露出了快意的满足的微笑……
忽然,一阵飓风刮起,飞沙走石,日月无光,那金钱、珠宝、美女和对他唯命是从的官员和民众们,被风暴绞成了一团,渐渐的黑暗,渐渐地狰狞,很快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怪兽,一双蓝球一样的眼睛闪烁着绿光,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血盆大口,长长的舌头,毒蛇一般地一伸一缩,正一点一点地向自己靠近,怪兽的面孔渐渐地模糊,那血盆大口却越发清晰,清晰可以看清每一根利剑一般的牙齿上闪烁的寒光,自己是如此的软弱,如此的渺小,身子想要逃离,可是,两腿发软,根本站立不起来,眼见那条鲜红的舌头卷了过来,就要把自己吞噬,许昌平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恐惧,“啊——”,一声无比凄厉的惊叫,吓得刚进门的林清雅一大跳,她还从来没有听过一个男人会发出这样恐惧的尖叫声。
“许昌平!你干什么?”和林清雅一起进门的吴国同虽然没有林清雅那么胆小,但也是吃了惊,当即厉声呵斥。其实,不用他呵斥,许昌平也被惊醒了,他象丢了魂一样地坐在床上,头发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本来就有些稀少的头发,平时经过精心的梳理才勉强盖住额头,现在却完全暴露了出来,露出了额头上方一大片湿淋淋的头皮和焗过油的头发根部的一点点银白,看起来异常的狼狈,这个平时意气风发、给人感觉正当盛年的市长,此时仿佛老了十岁,跟在后面的蓝煜星感觉,许昌平的年龄在现在看起来,似乎比头发花白的谈新权要苍老得多。
许昌平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清醒过来,看着满脸严肃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个人,他已经明白了几分。这时,林清雅开口了:“许昌平同志,现在,我代表中共J省纪律检查委员会向你宣布,要求你在规定的时间和规定的地点内交待出你的问题,希望你端正态度,相信组织,依靠组织,向组织上彻底坦白,争取宽大处理。”
许昌平知道,自己已经被双规了,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太清楚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了。此时,他万念俱灰,但心中还有最后一个念头,要守住,要坚守住,只有坚守住,才能够保住自己的宝贝儿子,否则,爷儿俩就全完了。
没有伟大的品格,就没有伟大的人,甚至也没有伟大的艺术家,伟大的行动者。 —— 罗曼·罗兰
第六卷 斩杀 第二十二章 拔云(上)
对许昌平的审讯是极其艰苦的。在获得了可以双规许昌平的证据之后,林清雅和蓝煜星的目标开始变得明确起来,就是要从许昌平的嘴里挖出928和214两件杀人大案的真相,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主动地去要求许昌平交待什么具体的问题,而是让许昌平自己去想,去说。前两天,许昌平像是挤牙膏般地一点一点透露着自己受贿的犯罪事实,同时,也在揣测着办案方的底线。但是,许昌平的狡猾也充分体现出来,他所交待的所有行为,受贿的赃物都没有超出保险柜里那些东西的范围。从某种意义上讲,两天的审讯是极其失败的,没有取得任何战果,因为,许昌平只是把纪委方所掌握的情况一点点地吐出来而已,而这些,即使他不说,凭现在的证据,也完全可以指控他。
随着许昌平交待的事实越来越多,案子当然也越铺越大,他交待的所有内容都需要纪委和公安上的人去一件件地核实,取证。办案点的工作人员越来越多,被传来问话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是,越查,蓝煜星和林清雅却越是失望,因为,许昌平所招认的罪行,没有涉及到一条大鱼,全是些小虾米。无非是些亲朋好友的和这些人的亲朋好友,家里有了官司啦,孩子需要就业啦,一些包工头揽一些不大不小的工程啦,或是他做常务副市长期间给一些政府的债权人优先批钱啦,还有一些乱摊派什么的,通过关系找到了他,他帮人家做了些工作,事成之后,人家投桃报李,送他些钱物表示感谢,他也就心安理得地拿了下来。单笔收入几千不嫌少,十来万也不嫌多,再大的却没有了,可算是细水长流,几年下来,日积月累,也就弄了个几百万,正是应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句话。
对这样的结果,蓝煜星和林清雅不满意,吴国同当然也不满意,他绝对不相信,许昌平的事情只有这么一点点。所以,专案组一致同意,暂不解除对许昌平的措施,让许昌平继续交待。
但是,等所有的赃物都已经证实了以后,也就是纪委这一方已经没有了底牌之后,许昌平及时的刹住了口,他象是知道了这边的底牌一样,再也不说了。审理,开始进入僵局。
当然,处在许昌平这一方,形势并不难分析,他很容易就可以判断出,这次进来,就是因为那件盗窃案,对保险柜里的东西,他也是清清楚楚,纪委查他,无非就是这些证据,全部认了,事情也就该结束了,此时的许昌平,对接下来的审讯也非常清楚,纪委无非是想从他口中再挤一点东西出来,只要他死不开口,他们对自己也没办法。他在凭经验判断,只要自己咬咬牙坚持下去,等到纪委认定从自己口中再也挤不出什么东西来的时候,也许就该结束了。
当然,许昌平心里并不踏实,有一件事情一直在他心里悬着,那就是当天晚上的那个小偷。就从他那个穿窗而出的动作,他就能看出,此人绝对是个高手。有这样的手段,可以搞到大钱的地方多的是,他的目标,应该是银行、金库才对,为什么要光顾他的私宅?除了那点现金和珠宝手表什么的,自己家里值钱的东西并不多,那些卡上的钱显然数目不小,但他拿了没什么用啊,这显然是个针对自己的阴谋。自己能侥幸过关吗?
形势几乎和许昌平所抱的侥幸心理一样,到了第四天,吴国同不愿意再耗下去了。早会上,吴国同开话了:“林主任,许昌平那里看来是没什么可说的了,再审下去也审不出来什么了,咱们是不是应该结束了,五百万,也够判他个十几年了。”
“只怕未必,我相信,再过两天,咱们肯定还能捞到更大的鱼!”林清雅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为什么这么说?”吴国同惊讶了。
“其实,我们一直怀疑,许昌平和214杀人大案有关,搞不好他就是背后的主谋,以前找不到证据,无法审讯他,现在,机会来了,放过了岂不是太可惜。”林清雅开始详细地叙说杨鹰之死当晚的情况,重点把蓝煜星对许枫的怀疑对吴国同说了一遍。
听完林清雅的叙述,吴国同沉默了,他思考了良久才发话:“小蓝的分析不是没道理,这种可能性也的确存在,但是,也不是必然。比如,如果遇到了像盗窃许昌平家那个小偷那样的高手,这样的事情他就未必做不到。毕竟,在真相没搞清楚之前,一切可能都是存在的。”蓝煜星心里却在暗自发笑:估计这样的小偷,全国也找不出来几个吧。
“吴副厅长您说的对,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没有贸然向上请示,也没有轻易地动许昌平,现在,机会来了,如果不好好把握,那不是太可惜啦?”林清雅的话让吴国同很是动心,破案的诱惑力是无比巨大的,如果能够成功,尽管有一些幸运的成份在内,但作为这件案子公安部门的主要负责人,如果能在他手里取得决定性战果,也许他就会成为全国公安系统的英雄,那将是何等的风光啊,随之而来的,不仅仅是虚无缥缈的荣誉啊,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实惠,最起码升迁上是有保证的。于是,吴国同当即表态道:“好,那咱们就姑且试一下,如果能够挖出来,那这次的收获可就大了。说起来,咱们还应该感谢那个小偷呢。”
一天,两天,三天,许昌平看起来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是,他就是不开口,他不是没犹豫过,开口了,就再也不必受这份罪了,可是,一想到儿子还在别人的手上,如果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儿子的小命兴许就没了,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所以,许昌平在咬着牙坚持着。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 —— 李商隐
第六卷 斩杀 第二十二章 拔云(下)
一个星期过去了。省纪委办案点的小会议室里,气氛有些沉闷,吴国同有点灰心地说:“林主任,小蓝提供的线索,说老实话,我是宁愿相信的,我也希望从许昌平这里打开突破口,最终把这个案子彻底攻破。但是,现在的这种局面不是个办法,许昌平也不年轻了,按照惯例,一个星期是人的极限,万一出了点什么问题,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吴国同的话没有错,毕竟,这是一个正厅职的市长,就算他犯了错误了,各种各样的关系也还存在,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可是人命关天,三个人谁都承担不起,就连省纪委和公安厅的主要领导都会有麻烦,他们两个直接责任人,更是要承担主要责任,搞不好案子没查出来却把自己给送进牢房里去了。林清雅本来已经打定了主意,但是,现在听吴国同这么说,也有点犹豫,她把目光投向了蓝煜星,露出了很明显的征询的意思。这被吴国同看在眼里,有些奇怪,一个堂堂的省纪委的中层干部,为什么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如此言听计从呢?尽管蓝煜星在最近一阶段的工作中表现得很出色,但林清雅也不凡啊。吴国同有些难以理解。
见到这种局面,蓝煜星不得不表态了:“吴副厅长,现在已经到了关键阶段了,双方现在就是在比耐心,比毅力,当然,您说的也是实话,但我希望能再坚持12个小时,如果到今天晚上十点,许昌平还不开口,那就这么算了。在12个小时之内,如果有什么不良的后果,就说是由于我个人的急功近利造成的,我个人承担一切后果,绝不拖累吴副厅长和林书记。”
“我也想试试,吴副厅长,就按小蓝说的办吧。”林清雅及时地表明了态度。
“你们这是何苦,犯得着吗?小蓝你可要想想清楚,万一出什么事,可是要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前途的。”吴副厅长有些无奈,但心里也十分佩服眼前这个小伙子的勇气,尽管,这种勇气在这个老公安的眼里看来有些匹夫之勇,只好挥了挥手:“好吧好吧,说好了十二个小时,到晚上十点整,如果还没有成果,咱们立刻放弃。”
吴国同的话音刚落,那边的一名公安干警匆匆在跑了过来:“吴副厅长,林主任,许昌平说他愿意把事情全部说出来,但必须专门和你们面谈。”
一句话说得林清雅兴奋不已,心下暗暗地叫了一声:好!蓝煜星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事情的发展,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许昌平也不是超人啊,不过如此嘛。吴国同那边却是如释重负,悬起来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很不情愿地对蓝煜星说:“小子,算你运气。”
三个人进了房间,许昌平正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见到他们过来,连忙说道:“吴副厅长,我愿意把什么情况都说出来,而且,我知道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但我有一个条件。”
“谈条件?许昌平,你也曾经是举足轻重的领导干部,党的政策你和我们一样清楚,你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和我们谈条件合适吗?”吴国同不阴不阳地把许昌平的话堵了回去。
“我不是和党和政府谈条件,而且,我个人受什么样的处理也无所谓,但是,现在我儿子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如果我说出来了,那么,我儿子的性命就不保了,所以,我请求组织上能够保证我儿子的安全。”许昌平的语速很快,看得出来,他真的是急了。
“别说你儿子的安全,任何人的安全我们都要保证,可你得说清楚,你儿子的安全怎么受到威胁了?”吴国同冷冷地看着许昌平,那眼神,仿佛要钻到他的内心深处。
“我不能说,说了,就晚了。”许昌平几乎是在祈求了。
“许昌平,你给我想想清楚,我们要你说,只不过是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不说,我们同样知道!”吴国同的话声色俱厉,许昌平却是不以为然:你就诈吧,看你能诈出什么来。“老实告诉你,虽然我们没有全部了解情况,但也有个八九不离十了,你的同案犯程伟元已经被我们监控了,你不说,他同样也会说出来!”
许昌平震惊了,林清雅和蓝煜星也震惊了。许昌平震惊的是,看来,纪委和省公安厅真的已经把情况掌握的差不多,否则,他们怎么会知道程伟元是自己的同案犯啊。林、蓝两人震惊的却是,原来,公安厅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而且,还是自己并不掌握的情况,看来,吴国同也留了一手啊。可是,不对啊,如果他知道情况,为什么这之前还反对继续对许昌平的审讯呢?两个人百思不得其解。
“吴副厅长,这可不关我的事啊,事情都是他们干的,否则,他们也不会让我们家许枫……。”许昌平在听了吴国同的话以后惊慌失措,连忙为自己撇清,可话才说一半,许昌平就知道,上当了,上了吴国同的当了。他想起了那天自己和程伟元的对话,当时,吴国同可就站在旁边,当时是听不出来,可自己一说出许枫的安全问题,精明如吴国同,当然可以分析出来。许昌平暗自为自己说的话后悔,他及时地刹住了车,心里暗自后怕,回头想想自己的话,虽然貌似承认了吴国同的话,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招。于是,许昌平定了定神对吴国同说道:“吴副厅长,您也不要瞎猜,从我这儿,你也别想唬出什么来,不管你怎么猜,我是不会再多说一个字的,除非我儿子的安全有了保障。”
“你……你他妈怎么这么无赖啊!”吴国同刚刚得计,很快又被许昌平识破,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他也是军人出身,在公安待久了,脾气难免粗暴些,但又是有多年政治经验的领导干部,两种因素结合在一起,导致他愤怒而又克制地骂了许昌平一句。
谈话又进入了僵局,蓝煜星及时出来唱白脸:“许市长!”他曾经是S市的工作人员,又年轻,所以,还没有失去对许昌平的礼貌,依然称他为许市长,“您不妨说说你的要求,只要不违反原则,我们会努力保证许枫的安全,毕竟,任何一个人的安全,我们都应当保护。当然,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您不接着说下去,凭你现在的口供,我们也完全有理由立刻对程伟元采取措施,就算是请他来这里休息个二十四小时,估计您儿子的安全就成了问题了,那时候,估计我们想保护都没有机会了。”
蓝煜星的话绵里藏针,让许昌平的汗刷地就下来了。那帮人的手段他可太清楚了,如果程伟元被弄进来,毫无疑问他们会以为是自己说的,那么,儿子的安全可就真的不保了。
那边的吴国同也已经冷静了下来,心里却对蓝煜星刮目相看起来,这小子,看似文文弱弱,怎么招数这么毒啊,妈的,比自己这十多年的老公安还要老道。
“小蓝,我是知道你的,算起来,你和许枫也是同事了,还有林书记,你也是许枫的领导,你们不会见死不救吧,更不会把许枫往死里整吧。”许昌平的心理防线已经完全被摧垮了,为了儿子,许昌平就差没跪地求饶了。
“我们当然不会这么做,但是,一切还取决于你自己。就看你的表现了。”蓝煜星乘胜追击,把球又踢给了许昌平。
“我有一个主意,可以保证许枫的安全,同时,主动权也依然在你们手上,相信你们一定会采纳的。”许昌平急不可奈地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说来听听!”吴国同对许昌平的思路很感兴趣。这个老小子一肚子鬼花招,说不准真的能想出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来。
“你们只需要把我目前所招认的情况表面上做一个了结,然后按程序移交检察机关,他们就会把许枫给放了的。当然,要注意严格保密。等许枫出来以后,相信你们是有能力保护许枫的,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也可以放他远走高飞,他应该可以找到安全的地方。只要我见到了许枫,哪怕是听到许枫的一个电话,我都可以以我的人格担保,保证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们,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完之后,许昌平像一堆烂泥一样,瘫在椅子上,再也直不起腰来。
许昌平说完之后,林清雅、吴国同和蓝煜星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互相之间都从对方的眼睛中读出了一个信息:这个办法可行。然而,蓝煜星心里却是暗暗苦笑,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跟许昌平这样的人合作了一把,而且,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天衣无缝。
侈则多欲。君子多欲则念慕富贵,枉道速祸。 —— 司马光
第六卷 斩杀 第二十三章 回归(上)
S市西郊,雾龙湖西畔,还是那栋小木楼。孙继尧和安永江打开小木楼下面的侧门,是一个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顺着楼梯走下去,再打开一扇厚重的防辐射门,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一条曲折而又宽大的地下通道,足足可以容得两辆并行的坦克,一直通向大山的深处,黑幽幽的,不知道有多长。在通道两旁,每隔一段距离,便是一扇铁门,如果打开铁门,便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十平方米左右的小房间,除了这些小房间以外,每隔一些小房间,便会有一些大房间。所有的工事,都是坚不可摧的钢筋混凝土结构,不过,从斑斑驳驳的墙壁上可以看出,这些工事都有些年代了。稍微有些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些,都是深挖洞广积粮时代的作品,而这些地下工事,现在却被孙继尧他们充分地利用了起来。
孙继尧打开一扇门,房间被简单地装修过,铺上了一张床,有取暖和照明设备,许枫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看着书,见到孙继尧进来,许枫连忙直起身子,跟孙继尧招呼道:“孙叔叔!”
许枫不知道他在这个洞里过了多少天了,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没事的时候,他们也给他提供一些书刊杂志作为消谴,除了不能随便走动之外,生活上被照顾得还算不错,一段时间下来,居然被养得白白胖胖。许枫是个聪明人,自从被那两个人弄上飞机以后,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人质了,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从老爸的电话中,他也十分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他选择的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态度,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既然改变不了,那只有努力适应了,许枫很自然地想到了一句话,命运像强奸,如果你反抗不了,那就闭上眼睛享受吧。
“小枫啊,这段时间委屈你了。”孙继尧的话听起来挺真诚:“我们也不想这个样子,不过,这是为你好,也是为你爸好。坦率地说,你爸也是咱们组织的核心人物了,这些年来,他为组织的发展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不过有一条,他这人能干是能干,就是没吃过什么苦,有点贪图享乐,这时间久了,意志就被消磨了,不像咱们这些当过兵的人这么坚强,就怕他扛不住啊。如果他真的扛不住,把不该说的也说了,那么,大家就全玩完了,这样的话,你爸,甚至还有你,也都和我们一样,什么都没有了,连命都保不住。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能挺住,就算进去受几天苦,我们这些做兄弟的也不会坐视他受罪不管。现在好了,该结束的都结束了,你也可以回新加坡读你的书了。明天,我们就安排人把你送出去。”
“那谢谢孙叔叔了。不过,我爸怎么样了?”许枫这些天实在是憋坏了,现在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不过,终究是父子情深,许枫首先关心的还是他老爸的安全。
“你爸的生命是没有危险的,但是,因为收受贿赂,已经被省纪委移交到检察机关了,过一段时间可能会提起公诉,估计要判个十几一二十年吧。但你放心,我刚才说了,不出两年,我们一定会想个法子把他给弄出来的。这一点你放心。现在,一切都没事了,你爸现在还没离开S市,就在纪委的办案点,出去以后,可以去看看他,然后,继续回新加坡读你的书。哦,这些日子你受了不少委屈,叔叔也没什么好补偿你的,这里有一张卡你带上,里面有十万新元,够你在新加坡继续你的学业了。你爸现在遭难,暂时帮不了你,我和你爸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虽然在原则问题上要公事公办,但这不影响我们的私人交情,以后,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自然会帮你的。记住,在外面要学点真本事回来,从某种意义上讲,你也是组织的一份子,咱们需要人才啊,往后有你施展才华的地方。好了,你去吧!”说完,孙继尧交给许枫一个信封。
十万新元不是一个小数目,许枫虽说不是很缺钱,但还是从中感觉到了孙继尧的诚意,连忙接了过来,揣进了口袋里。这时,两名身着便装但军人气质十足的壮汉提着许枫的行李走过来,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拿出一个黑头套,口中说一声“得罪了!”便把头套套在了许枫的头上。“现在的这个地方,你知道无益,所以,出去的路上,你还要受一点点小委屈,呵呵。”跟许枫解释的,却是孙继尧。
戴上头套,许枫两眼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知道两个人把自己拉着走了一段路,然后塞进了一辆汽车,曲曲折折不紧不慢地走着,大约行驶了有三个小时,前面的一个人说了声:“到了!”便取下了许枫的头套。
许枫抬眼一看,眼前的景物无比熟悉,正是S市的三环路,此时,华灯绽放,一路光明,却已经是夜晚了。
“许公子,咱们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母亲现在住在你舅舅家,你就到那儿去吧。你们家的房子暂时被封存了,可能过一段时间市政府就要收回,你现在回不了,不过,按惯例,政府是会对你的母亲有所安置的。哦,你的手机和手表都放在你的小包里面,现在可以拿出来用了。”说完,坐在许枫旁边的人打开车门下了车,许枫也跟着下来,看到自己坐的是一辆很普通的桑塔那2000,挂得却是武警牌照。
随行的人把许枫的密码箱从后备箱里取了出来,然后冲许枫作了个再见的手势,径自上车,桑塔那头也没掉,一溜烟地走了。
许枫站立在三环路上,开了手机,时间已经是九点了,便给舅舅打了个电话,说马上过去,心中却是百感交集,无论怎么样,他也只是一个大学毕业不到一年的大学生。遭此变故,昔日大权在握的父亲成了阶下囚,自己这个曾经风光无限S市的第一公子哥现在居然沦落到了无家可归的地步,不久前还是S市第一夫人的母亲现在也寄人篱下,当真是沧海桑田,世事无常。
理智要比心灵为高,思想要比感情可靠。 —— 高尔基
第六卷 斩杀 第二十三章 回归(下)
正在感慨,前面有出租车驶来,许枫连忙拦下,直奔舅舅家。舅舅本是一个普通的工人,许昌平当了常务副市长以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舅舅便很快成了“下岗工人”,开始一门心思做自己的生意。他在离市中心不远的二类商业地段包了某不是很景气的商场的一层楼,专营办公家具,质量不好也不坏,价格不高也不低,生意却是异常的火爆,其中的原因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也。不到两年,就在S市风景最优美的雾龙区有了自己的别墅,并且买了一辆银灰色的别克轿车,每个月开着它去市劳动保险处领那三百元下岗津贴,引来无数人的侧目。车子停在舅舅家的别墅院门口,许枫下来,按响了门铃,里面立马有了动静,院门打开,只见舅舅站在门前,面色阴沉,眼中含泪,见许枫进来,一把拎过许枫的密码箱,哽咽着说:“进来吧!”许枫还没答话,跟着舅舅后面的母亲却是大放悲声:“枫儿,你可回来啦!妈想死你了!”
许枫本来见舅舅帮自己拎包还想客气一下,见妈妈这样,就顾不得那许多了,连忙把妈妈搂了过来,一边安慰地拍打着妈妈的后背,一边说:“妈,别难过,儿子回来了,你还有我呢!”眼中的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滴滴嗒嗒地落了下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娘儿俩都进去吧。”舅舅一边劝慰,一边让他们娘俩进屋。
进了屋以后,见舅母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许枫连忙打招呼:“舅母好!”
“好,好,小枫回来啦,回来就好,快坐吧!”舅母嘴上客气,脸色却是不阴不阳,许枫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里不是他们娘儿俩呆得地方。以前来这里的时候,舅母的热情劲是让他吃不消的,对他可比亲儿子还亲,只要他进了这个门,舅母总是离老远就站起来:“小枫来啦,快进来快进来,我来给你削个梨,刚从树上摘下来就运过来的砀山梨,又酥又甜又新鲜。”可今天……许枫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其实,这事倒不能完全怨许枫的舅母,这几天,女人心里烦着呢。以前,总是她在商场照顾生意,老公南下北下地进货,两口子碌而有为日进斗金,可许昌平这刚出事,一切都变了。原本钱货两清的东西,最近不知道怎么会出了这么多的麻烦,各个用货单位纷纷来找,不是这儿掉漆就是那儿配件坏了,有的要求维修,有的要求换货,还有的直接要求退货,来的单位不少都是些有实力的衙门,哪一个都得罪不起;一些已经供完货但还没有结帐的单位,现在要起钱来比讨饭还难,七个原因八个理由,总之就是两个字,没钱!再催得急了,干脆经手人的面都不让你见;一批订好货的单位,现在纷纷通知,货暂时不要了等等再说,可厂家那边不和你讲这个理,钱给了,东西送来了,没他们什么事了,大笔的资金就积压在这儿了;刚过完年,年前的时候欠商场的租金没有给,商场也不好说什么,现在突然开始催租金,商场方面扬言,如果三天之内租金不到位,就要封他们的店,货物作为抵押。
这两口子本就没有很强的经营管理能力,自从开张以来,一直做得是顺风生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管进了货以后卖出去,每天晚上回来点哗哗响的票子就成了,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啊,再加上许枫的母亲天天在他们家里哭哭啼啼,两口子这两天头都大了。血浓于水,做兄弟的还受得了,做女人的心里存不住事情,刚开始还能克制着些,十来天下来,脸色就难免有些不好看了。
见到这些,许枫心里暗暗作着打算,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房子的问题,钱倒不是问题,但现在立即着手解决也不是个事情,父亲因为受贿和巨额财产来历不明还在里面关着呢,现在就急急忙忙购置房产显然不合适。唉!再忍一忍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仅仅几个小时的功夫,许枫感觉自己成熟了许多,这让他想到了当初和蓝煜星的那场辩论,顺境还是逆境更有利于人的成长,当时,他的确是认同顺境更有利于人的成长的,因为自己就一直是在赞誉和鼓励声中长大,后来考上了全国的顶级名校,可谓一路顺风顺水,自己就是在顺境中成长的范例,但是,现在想来,倒是蓝煜星说的更有道理些。
当晚,许枫一直在陪着母亲,直到母亲进入了梦乡,这才回自己房间。第二天,许枫早早地起来,打了辆车,直奔纪委的办案点,他要去看自己的父亲。
到了办案点,许枫在门卫上登了记,门卫连忙进去传达。此时,吴国同、林清雅、蓝煜星等人正在会议室里等候着。采取许昌平建议的方案,专案组还是拿出了很大勇气的,这些天,一系列的程序已经走了下来,风也放了出去,就等着许枫出现了。现在,终于来了,几个人都有些兴奋,他们知道,等许昌平见到许枫之后,一切就该水落石出了。
蓝煜星心里显然要更加激动一些,为了这一天,他等了太久太久了,案子越来越复杂,背后的力量渐渐浮出水面,虽然是在一个小小的S市,可案件影响之大,涉案人员之众,特别是背后力量的手段之残忍和狡猾,和他以前曾经经手过的许多大案要案相比都是不遑多让的。为了这个案子,他也算是绞尽脑汁了,辛勤的耕耘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谜团即将揭晓,这叫蓝煜星怎么不兴奋?
不过,兴奋归兴奋,几个人的思维依然很冷静。像这种离奇的案子,已经不能用常理来判断了,必须把能够考虑到的一切可能都充分考虑到。所以,吴国同立即着手安排,让两名特警看护好许昌平并监视他们父子谈话;同时,对许枫进行详细的检查,确信他身上没有任何凶器和炸药什么的之后,才能安排两个人见面。刘虎身绑炸药大闹法庭的一幕再也不能重演了。一切就序之后,按照吴国同的安排,由蓝煜星到传达室去接许枫进来。
接受完检查的许枫,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正是自己的老对手蓝煜星。见了面以后,蓝煜星主动伸出了手,许枫连忙上前握住,心里却是五味杂陈。现在的蓝煜星,和以前相比,身上那最后的一丝寒酸也不见了踪影,举手投足之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自信和从容,显得气度不凡,在他面前,许枫再也找不到从前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尽管他的身材依然没有自己高大,可许枫还是感觉在他面前,自己显然要矮那么一分,这让许枫又是嫉妒,又是折服,心里第一次承认,这个蓝煜星的确是要比自己强的。
“许枫同志,关于接见的纪律,就贴在接见室外面的墙上,同时,也会有一定的时间限制,希望你等会认真看一下,严格遵守,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蓝煜星用很平和的语气向许枫交代着。老实说,对这个许枫,蓝煜星从来就没有一丝好感,可今天,见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自己再也提不起从前的那种厌恶和憎恨,反倒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怜悯,现在,在他的眼里,这一对父子,真的很可怜。
“谢谢!”许枫有点诚惶诚恐地答应着。
到了接见室门口,看完了墙上的规章,向蓝煜星点头示意了一下,蓝煜星为他打开了接见室的铁门,示意他进去。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父亲了,许枫的心脏不禁呯呯地跳了起来,脚下却毫不迟疑,迅速走了进去。
许枫进了房间,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子后面的父亲。父亲老了,也变了,变得快要让许枫认不出来了。他印象中的父亲,总是那样的风度翩翩,神采飞扬,发型,永远是一丝不乱,领带,永远是挺括饱满,皮鞋,永远是漆黑锃亮,可现在眼前的这个老人,真的是他的父亲吗?头发几乎全白了,面容清瘦了许多,一身便装,虽然干净整洁,却丝毫没有以前的讲究了,脚下是一双软底的布鞋,看起来还算舒适,可也仅仅是舒适而已,和风度是毫不沾边了。
最让许枫心酸的是父亲的眼睛,以前,这双眼睛里闪烁的是智慧,是思想,可现在呢,只剩下血丝了,还有就是看到自己以后激动的泪光。
“爸!”许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快跑过去想要拥抱自己的父亲,可是,两名特警战士无情地把他拉住了,然后拉开椅子,示意他坐到许昌平的对面。
“儿子,坐下,坐下,哭什么?”许昌平的声音要冷静的多。
“轰!”
许昌平这冷静的声音却是一个导火索,他话音刚落,一声略显沉闷的爆炸声便响了起来,站在外面的蓝煜星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他也分明地感觉到了接见室墙壁和脚下土地的震动。
我愿证明,凡是行为善良与高尚的人,定能因之而担当患难。 —— 贝多芬
第六卷 斩杀 第二十四章 惜别(上)
爆炸虽然不是很强烈,但是,办案点的特警战士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虽然是和平年代,但特警们长期以来的主要任务就是和各种各样的危险分子打交道,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对枪声和爆炸声尤为敏感,所以,这边的声音一响,值班的特警立刻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立马拉响了警报。刺耳的警笛声在大院里回响,在会议室里的吴国同和林清雅两个也连忙赶了出来,吴国同已经有所感觉,但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便伸手拉住一个抱着冲锋枪去集合的特警问:“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接见室被炸了。”战士回答了一句,见吴国同并没有接着追问下去,便敬了个礼,急匆匆地往接见室跑去了。军令如山,在这种情况下动作慢了可不是玩的。吴国同嘴里还在嘀咕: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边也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快步往接见室跑去。
接见室被炸了?林清雅被这一句话彻底击懵了。她马上想到刚刚陪许枫一起去接见室的蓝煜星。倾巢之下,岂有完卵?难道蓝煜星这一次又没命了?关心则乱,林清雅不敢想下去,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只是像发了疯一般地往接见室跑去。
接见室的门前,除了坚守在岗的值班人员之外,四十多名特警战士在一名支队长的带领下,站得整整齐齐,省厅刑侦的几名公安干警也和吴国同站在一起。接见室的门和小窗户正在向外面冒着浓浓的烟雾。看不见蓝煜星!林清雅最后的一点希望破灭了,心脏好像立刻沉进了三九天的冰水里,浑身上下都在冒着冷气,全身流动着的血液正在寒气里一点点的凝固,似乎这鲜活的生命就要追随着他的消失而即将离去。此刻,指挥着她的只剩下本能了,目标只有一个,进接见室去看一下,蓝煜星还有命吗?脚下的步伐加倍地快了起来。面向特警战士的支队长和吴国同都看到了这一幕,他们惊呆了,眼前这个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来的女人是那个端庄文静的林主任吗?
吴国同和支队长根本没反应过来,林清雅已经冲向接见室的大门,浓浓的烟雾顿时让她失去了视觉。
“拉住她!”支队长和吴国同两人一起叫了起来,两名特警战士顿时如脱兔一般向林清雅追去,可是,他们的速度居然不比林清雅快多少,还没赶上,林清雅就已经冲进了接见室。
“不要命啦!”一只大手有力的拉住了林清雅的胳膊,同时,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这个声音,是如此的严厉,长这么大,林清雅还没被这样严厉地呵斥过,包括她那个严肃得有些古板的将军老爸,可是,在林清雅的耳朵里,这个声音却是连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也比不上的。林清雅顿时停下了脚步,望着她身边的这个模糊的身影,口中喃喃地说:“你没死?”可内心里强烈的欣喜却在瞬间淹没了被意外呵斥的委屈。现在对林清雅来说,没什么能比蓝煜星还活着更重要的了。
蓝煜星立刻明白了,林清雅如此不要命地往里冲,原来是在记挂自己的安危,一种带着感动、爱怜的情绪立即充溢了他的心房。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口气过于严厉了些,对一个如此牵挂自己的人用这种态度,实在是太过分了,于是,蓝煜星马上换了一种口气,柔声地对林清雅说:“我没事,但现在还有危险,快出去。”
见蓝煜星还活着,林清雅也镇定了下来,不过,她还在为刚才蓝煜星的态度失神。是的,蓝煜星刚才是粗暴了一些,这种粗暴,并不是无礼,而是出于对自己的安危的关心,这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关心的女人的态度。男人的魅力,有时候未必体现在温柔和浪漫上,同样也会体现在这种粗暴和强悍上,男人的力量和威严,有时候更容易征服一个女人。此时的林清雅,只感觉心里充满了甜蜜,身体似乎都变有些酥软,只想紧紧地依靠着这个强有力的男人。在林清雅的眼里,眼前这爆炸之后的硝烟,似乎比花前月下更浪漫,更有诗意。
蓝煜星却管不了那么多,根本没给林清雅回味的时间,拉着她就往门外走,这时,两名特警也赶了过来,共同护送着林清雅离开了危险区。
他们出来以后,紧跟着他们的,是四名身穿防暴服头戴着防暴面具的特警,抬着两个担架迅速地跑了出来。还有两名队员扶着一瘸一拐走出来的两名在接见室里看护的武警。吴国同,林清雅和蓝煜星都围了上去,特警队里急救小组的人员也立马赶了过来。看着眼前的场面,林清雅顿时肠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就要吐出来。
抬出来的两个人都已不能说是完整的人了。许昌平的头骨已经变形,眼珠子都凸了出来,全身上下都是血,衣服还沾着一些碎肉,垂下来的胳膊轻塌塌的,显然,里面的骨头已经被炸碎了。不需要任何医护常识,大家也能看出来,许昌平已经一命呜呼了。
许枫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而且,看起来更加可怕。他的腹部被炸了一个大洞,肠子都流了出来,周边衣服全染红了。不过,看起来还没断气,身子还在有节奏地抽搐着。急救医生二话没说,从急救箱里拿出一个一次性注射器,连衣服都没解,直接穿过裤子在许枫的大腿上注射了一支嘛啡,减轻他的痛苦,果然,十秒钟不到,许枫但停止了抽动。
装饰对于德行也同样是格格不入的,因为德行是灵魂的力量和生气。 —— 卢梭
第六卷 斩杀 第二十四章 惜别(下)
看形势,蓝煜星和吴国同都知道,许枫的小命估计也是很难保住了,可吴国同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有救吗?”急救人员现在是老大,带头的急救组长一边利索地往许枫的腹腔里填着止血棉,指挥着自己的组员在许枫的腹部缠着绷带,拿氧气包给许枫吸氧,一边头也不抬地对吴国同说:“估计是没戏了,不过,还能维持一小会,但必须大量输血。我们设备跟不上,急救中心的人怎么还没到?”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了救护车特有的嘀嘀嗒嗒的警报声。蓝煜星看了一下表,距离爆炸刚刚一刻钟,S市120的反应速度还可以。
车一停下来,两名强壮的男护士就飞一般地从车上蹿了下来,一个夹着氧气袋的女护士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跑着。见伤者已经吸上了氧气,小护士的步伐稍微慢了下来。急救医生走近前一看,特别是在看了一遍许枫还没有完全包扎好的腹部之后,毫无感情色彩地说:“肝脏、脾脏、肠、胃,还有整个泌尿系统、生殖系统全完了,已经没救了。不过,心脏、呼吸系统和大脑、主要的神经还是好的,应该可以维持一段时间。”
“能延缓一分钟是一分钟,请你们尽力而为。”吴国同的话充满了威严,急救医生一听就知道这是个不小的官,当下把手一挥,两名男护士抬着许枫就往救护车上跑去。
“我们也跟着!注意保护许枫,不能再出岔子了。”吴国同上了自己的车子,林清雅和蓝煜星也跟着上去,另外十名武警战士分乘两辆车子一前一后护送着救护车,拉着刺耳的警报声,直奔市急救中心而去。
到了急救中心,许枫被抬下来送进抢救室抢救,十名武警战士凶神恶煞一般守在急诊楼的几个要道口,让进出的医生都有点惴惴不安,心下难免嘀咕,今天救的这是什么人啊?这么大声势,比上次法庭枪凶案送来的那两个人还隆重。蓝煜星却是故地重游,想想自己曾经在这里演过的那场戏,心里有点哭笑不得。
许枫还在紧张抢救之中,吴国同手里夹着一支香烟,在急救室外来回踱着步,浑然不顾头顶上那个禁止吸烟的标识。过往的护士见这个人一身戎装,气度不凡,身边又时刻有武警战士跟着,也搞不清是什么来头,居然没人敢上前要求他不要吸烟。
过一会,一个护士匆匆忙忙地赶了出来,对外向的几个人说:“病人已经醒了,他要求见一位姓蓝的。”
“小蓝,快去。”吴国同面露喜色,连忙催蓝煜星进去。
进去以后,蓝煜星看到,许枫正躺在床上,身上插了很多针头,居然分四处同时给他输血,见他进来,一个中年女性走了过来,从露在大口罩外面的两只眼睛蓝煜星认了出来,这是市急救中心的秦主任,也是S市最权威的急救专家。蓝煜星还没有问,秦主任已经开口了:“创伤太多,止不住血,现在输血的速度已经到了极限,但仍然赶不上他失血的速度,按常规,这样的病人已经应该放弃了。”
“我去看看吧。”对治疗上的事情蓝煜星不内行,所以,也不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他最关心的是许枫找自己做什么。
来到许枫的旁边,蓝煜星看到,许枫脸色苍白,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不过,一双眼睛却微微睁着,这说明他已经醒了过来。见蓝煜星过来,许枫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却没有转动头部的力气。蓝煜星坐到许枫旁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也许许枫犯了罪,但是,那应该有法律来作出裁决,却不该以这种方式死去。眼看这个年轻的生命就要消逝,蓝煜星十分痛惜,胸口闷得发慌,只希望能够出现什么奇迹,让许枫好转过来。
“蓝煜星,你来啦!”许枫的声音微弱得像只有一根头发丝在悬着,随时都有断线的可能。蓝煜星只有把耳朵凑在他的嘴边,才能听到他说什么。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了吧,他找自己,应该是有心事未了。
“我知道我活不成了,现在,我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的忙。”许枫的声音充满绝望。
“许枫,你不要想太多,没事的,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蓝煜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忽然失去了探究许枫究竟想说什么的兴趣,但自己明明又是本着这样一个目的来的,想想人家的命都快没了,自己还一门心思想从他嘴里掏点什么出来,蓝煜觉得自己有点无耻。
“我的状态我知道,你不必安慰我。我想告诉你,孙继尧在一个地下室里,可能是一个山洞,那里除了孙继尧以外,还有不少人,我被蒙了眼,坐车从那边到S市,大约两三个小时的样子。另外,我知道我爸也是他们那个组织的成员,可他们不信任我爸,我爸这才刚刚出事,他们就把我抓来做人质,还要杀我爸灭口。蓝煜星,希望你们能破案,顺便也帮我们父子俩报仇。还有,杨鹰的事情,人虽然不是我杀的,但药却是我放的,是我迷昏了你和杨鹰,后来又打开了窗户,把凶手放了进来,这些,都是我爸让我做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知道后来居然会死人。第二天,我想借机让你背黑锅,因为,我嫉妒你,你是我遇到的最强的对手,从上学开始,一直到工作,只有你比我强,在你面前,我总是提不起自信心。对不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许枫的体力有些跟不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可是,听在蓝煜星的耳朵里却很是失望,应该说,许枫的话题透露出了一些信息,但是,并不对破案提供很大的帮助。
“对那个组织的情况,你还知道些什么?”蓝煜星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哦,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和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也一并告诉你,是有一次我和我爸喝酒后他告诉我的,他说他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玉纶集团里,有他百分之十的股份……咳…咳…”许枫说完之后,再也支撑不下去,两眼一闭,头一歪,又昏过去。
“医生,快抢救他!”蓝煜星分明看到,显示许枫心跳的心电仪上的波纹跳动幅度越来越小,叫护士的声音都有点变声了。急救中心的秦主任和两名护士连忙赶了过来。
“助博!”秦主任命令着。一名护士迅速取出两个圆盘放在许枫的胸口,呯!呯!呯!护士有节奏地在为许枫助博,每响一声,心电仪上的绿点就猛烈地跳一下,就这样,持续了有两分钟,护士的动作停了下来。蓝煜星看到,刚停下来以后,圆点就不动了,它的轨迹,成了一条直线。
许枫死了!
蓝煜星双目失神。亲眼目睹一个人死去,对他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是在黄山,那是范志杰,可是,那一次给他的感觉几乎没有,因为,局面很快发了了戏剧性的变化。但是,这一次给他的感觉要震憾得多。蓝煜星从来没有感觉过,生命,是如些的可贵也是如此的脆弱。尽管,这个人是他曾经无比憎恶的许枫。
往事一幕幕地在他眼前回放。
他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交锋,那时候的许枫,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傲视群贤,踌躇满志;他想起了许枫在与他对决时候的精彩表现,不愧是RM大学的高材生,他的急智,他的风度,如果不是自己凭空多了十几年人生阅历、工作经验和法学硕士的知识储备,面对许枫这样的人,他只能是望其项背,即便是大学刚毕业时的范志杰,和许枫相比,也未必就能占到什么优势。
多么优秀的青年啊,尽管他走错了路,或者说,被自己的父亲领错了路,但是,如果能够再多一些历练,心智上变得再成熟一些,如果能够把他领向正确的方向,树立一个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凭他的能力和智商,假以时日,许枫绝对是一个栋梁之材啊。
人总是容易同情弱者,也总是会原谅死者。面对许枫对自己的信任,尽管这种信任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给他们父子报仇,但蓝煜星还是对许枫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他现在才认识到,自己以前对许枫的厌恶,是带着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的,主要是因为私人恩怨,因为许枫不止一次地陷害了自己。如果刨开这些事不谈,许枫,其实还是有很多优点的。即便是杨鹰的那件事,按许枫所说,他的确是违反了纪律、触犯了法律,那他并没有犯故意杀人罪,只是被父亲利用了,用一种无毒的迷药把自己和杨鹰迷昏了而已,后果,他本人并不清楚。蓝煜星现在完全被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所包围,两颗泪珠,从蓝煜星的眼角,不可控制地滚了出来。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这是你哥哥吧,请节哀。”作为女人的秦主任并不象一般的急救医生那样冷漠,她被眼前这个无比伤心的小伙子打动了,说了一句非常具有黑色幽默意味的话语。
路是脚踏出来的,历史是人写出来的。人的每一步行动都在书写自己的历史。 —— 吉鸿昌
第七卷 初霁 第一章 变化(上)
许昌平的事情到这里算是结束了,人死了,不合法的财产充公了,连儿子都搭进去了。许昌平在受审查期间并没有玩一个很多贪官都常玩的老伎俩:东西是老婆收的,自己并不知情。所以,电视上常常会出现夫妻二人甚至一家三口共同站在被告席上的局面。所以,现在专案组也没有人提议再去查许昌平的老婆。可专案组这边却是忙得不可开交。很显然,原本很简单的案子,现在复杂了。专案组的任务本来只有一个,那就是缉拿214大案的杀人凶手,也就是孙继尧和他的手下们。没想到不小心扯出个许昌平,本来以为许昌平的案子只是顺手牵羊,和孙继尧案没有关系;蓝煜星提供了一个破案思路,吴国同对此半信半疑,但还是死马当活马医,同意把许昌平当成214大案的一个线索来挖,可没想到,挖出来的结果居然是如些的惊心动魄,不但挖出了许昌平和孙继尧有牵连,还挖出了一个玉纶集团。
所以,摆在专案组面前的是三大疑团。
第一个疑团,炸药是怎么带进来的。专案组在对许枫的检查上是绝对严密的,是脱光了衣服一件一件检查的,并且动用了金属检测设备,按常理,这个炸弹是带不进来的。
第二个疑团,玉纶集团和许昌平究竟是什么关系。一个焦点就是玉纶集团是仅仅和许昌平有经济上的关系还是玉纶集团和许昌平所在的组织有关系,这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第三个疑团,孙继尧在哪里。许枫说他们在一个地下的建筑里,可能是山洞里。送许枫来,走了三个小时,但是许枫的眼睛被蒙上了。专案组认为有两三种可能。一种是的的确确就是三个小时车程之外,许枫他们来的时候并没有绕圈子;一种是就在本地,就在S市的周边甚至在市区市郊,这是一个大胆的设想,但认同者也不少,蓝煜星对这种观点比较支持。他认为这个犯罪集团行事胆大心细,孙继尧逃走以后通缉至今天都没有发现线索。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留在S市符合他们一贯的作风。但这仅仅也是一种推测。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地下建筑离S市有一段距离,但并没有3个小时那么远。
首先解开的是第一个疑团,这也是最迫切的,因为,这涉及到专案组的报告怎么写。
省里马上派来了爆破专家和外科解剖专家。
解剖专家的结论是,炸药在许枫的体内爆炸,而且是单向的从许枫的腹部向他的对面爆炸。因为是单向的,所以,许枫所受的伤害远远没有许昌平来得重。许枫只不过是腹腔里的器官受损,肚皮被炸碎,但脊柱基本上是完好无损的,所以,许枫当时并没有死。而许昌平所受的伤害就要严重得多。爆炸发生之后,强大的气浪把许昌平的身体连同他对面的桌子整个冲到了他身后的墙壁上,在巨大的压力和碰撞之下,许昌平全身的骨骼基本断裂,有些地方甚至粉碎,内脏也在强大的压力之下被挤压变形、破裂,在瞬间就一命呜呼。
爆破专家是一名白发银须的老专家,曾经主持过无数大型建筑的整体爆破,他主持爆破的工程,连一片碎砖都飞不出来,往往是一声之后,整个建筑就象被抽了筋一样,软软地就倒了下去。对一些微型的定向爆破也非常在行,同行对他的评价是,他可以用炸药把一个人的眼镜片炸碎,但绝不会伤害到这个人的眼睛。
可是,老专家在看到相关资料,特别是解剖专家提供的资料以后,陷入了沉思有点像下棋时候的长考,然后,他又开始仔细地询问许枫和许昌平被炸的前前后后,特别是重点询问了在场的两个目击者。当时,房间的两名特警都是在许枫的许昌平的侧面,他们只知道爆炸是从许枫那里出来的,但并没有看得很清楚。最后,他的助手拿出现场取样的化验结果,看完之后,老专家叹了一口气说:“实施爆破的这个人,绝对是个疯子。”
“怎么说?”吴国同问了一句。
“有时候,疯子和天才是同义词。”老专家的话让几个人明白了一些,能让他如此推崇,绝对不是普通的人物。
“他采取的是体内注射液体炸药的方式实施的定向爆破。定向爆破并不难,而且,实施爆破的人的技术并没有达到卢火纯青的地步,比如,在炸药作用力的方向上过分侧重于对面的许昌平,其实,有现在力量的七成就足以致许昌平于死地了,可他的火候并没有把握好,虽然炸死了许昌平,却让许枫逃过了一劫。可是,采取人体注射的方式实施定向爆破,实在是匪夷所思啊。这个设想太大胆了,太疯狂了。”老专家的口气已经分不清是欣赏还是憎恶了。
“干嘛要这样费事,多用点量,把他们爷儿俩一锅端了不就完了吗?”吴国同并不是很理解。实施什么定向爆破,这也太费功夫了。
“这你就不懂了。我想,他可能是不想让许枫有所感觉。如果量太多,许枫肯定会感觉出不适,如果他感觉自己的体内有异物,很可能会怀疑,如果到医院里做个检查,事情就爆露了。所以,炸药必须是威力很大的强力炸药,同时,量又要非常小,所以,他们才会采取定向爆破的方式,务求对许昌平一击必杀。让他根本没有机会张口。”老专家分析道。
有德行的人之所以有德行,只不过受到的诱惑不足而已;这不是因为他们生活单调刻板,就是因为他们专心一意奔向一个目标而无暇旁顾。 —— 邓肯
第七卷 初霁 第一章 变化(下)
在这种场合下,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蓝煜星是不会多插一句嘴的。尽管他知道,自己是省纪委的人,是以林清雅的助手的身份来的,所以,必有的时候他也有话语权,但他极少表态。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年轻人,在吴国同和林清雅面前说过多的话,林清雅没什么,但吴国同肯定会有所感觉。同时,蓝煜星也不想过多地显露自己的实力,锋芒太露,不是什么好事。反正他的目的就是查案,现在,他的建议都可以在私下里通过林清雅来发挥作用,而且,他们两个人的配合现在十分默契,有时候,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就可以达到效果,自己就更没有必要去表现什么了。在经历这么多的事情以后,蓝煜星现在更加成熟了,对一些名利特别是表面的虚荣看得也更淡了,只要能查案子打击腐败,就行了,至于什么荣誉啊职位啊,他并不刻意地去追求。“也许吧,他们的主要目标就是许昌平,可能是许昌平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至于许枫,他们可能清楚,许枫并不了解太多的事情。”这次插话的是林清雅。
“可许枫还是为我们提供了很重要的线索,比如玉纶集团的事情。”吴国同质疑道。
“玉纶集团,如果真的牵涉到玉纶集团,那麻烦就大了。玉纶是S市的第一大民营企业,也是最大的劳动密集型企业集团,也可以说,他是S市现在唯一一个还能保持良性经营的一个特大型企业。如果玉纶集团跨台,将直接导致三万多人失业,这还不算上相关产业和配套产业特别是玉纶集团工人生活消费所带动的服务业。工业和服务业的带动比是一比一到一比二,也就是说,一个产业工人可以带动一个到两个服务业岗位,按这样算的话,失业的人数最多可以增加到十万。在S市,玉纶集团轻易动不得啊,别说是去查玉纶集团,就是对外面说一声,玉纶集团和腐败有关联,估计对S市来说,都有可能是一场地震。”说话的是林清雅,她在S市生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十分明白玉纶集团对S市的重要性。人都是感情动物,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一段时间以后,林清雅已经对这个城市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如果这个企业真的跨台了,如果近十万的职工真的失业了,这实在不是林清雅愿意见到的。
“不仅如此。”这一次插话的是蓝煜星:“玉纶集团去年的纳税额超过了五个亿,相当于S市的一个县,在整个S市财政收入份额中大约占到了一成,在S市工业纳税额中占到了两成,工业增加值、销售额所占的比例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当然,这也是在不计划上下游配套企业和带动产业的情况下的数据。可以肯定地说,如果玉纶集团跨台了,S市的经济发展水平将会倒退三年。”蓝煜星对这个数据更了解。但是这显然不是蓝煜星所要表达的内容,他想说的话在后面:“但是,我个人的意见是,不能因为企业对经济发展的作用大就能允许它包容腐败、藏污纳垢。远华集团的实力比玉纶集团要强得多,不也还是该查照查。当然,我们最好能够在揪出腐败分子的同时,尽可能地保持玉纶集团的发展与稳定。”
“也许事情并不象我们想象得那样严重。当然,我们要在报告中把这些情况说出来,然后征求领导人的意见吧。”吴国同的观点很简单,听上级的,总没有错,公安人员只负责查案子,上面交等什么案子就查什么案子。就像他以前当兵打仗一样,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叫打仗就打仗,让打谁就打谁,只管怎么打,不管为什么打,打谁,为什么打这个目标,那是政治家们的事情。
结论已定,第二天,专案组的报告就已经送到了省纪委,事实上,在许昌平事件发生以后,专案组已经以信息的形式把情况上报了。这两天,省委常委会也在研究S市的事情,在得到进一步的报告以后,省委常委会形成了决议,S市的行政体系,再一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一件大事,就是根据党风廉政建设现任制的有关规定,追究了S市市委主要领导的责任,市委书记黄柏强被调离S市市委书记的岗位,回到省里任省政协的副秘书长,正厅级职级不变。原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耿义波同志调任S市市委书记职务,免去省委秘书长一职,兼任J省省委常委,以加强S市市委的领导力量。考虑到耿义波同志对S市的情况不是很熟悉,省委经慎重研究,决定从现有的S市四套班子领导中选拔一名政绩突出、清正廉洁、口碑良好、有能力、有办法的同志担任S市的代市长,但是,选来选去,在现有的几名市委副书记和副市长中都没有找到太合适的人选,本来常务副市长程伟元是比较合适的,但考虑到一来他担任常务的时间太短,二来,专案组的报告中提及了他,虽然不能确定,但不排除此人与许昌平被杀案有关的嫌疑,建议对他立案调查,这样的人选显然不合适。最后,经省委组织部推荐,省委主要领导亲自把关认可,决定调任原市人大副主任、党组书记谈新权同志任代市长。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省委还采纳了省公安厅的建议,亲自过问了S市公安局局长的人选,经S市市委建议由在928大案专案组中表现突出最后英勇负伤的S市公安局副局长、刑警支队支队长李强同志担任公安局长、市委政法委副书记。
一番任命下来,S市的新一届领导班子已经产生了,可众人百思不得其解,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还空着,这个位子就是S市的纪委书记,但是,大家都清楚,这个位子,估计S市的人是坐不上了。本来,干部人事制度就有规定,组织部长、纪委书记不得由籍贯在本地的人担任,现在这个位子空了,市委书记、市长都配了,为什么偏偏这个岗位要空着呢?
正在这个时候,林清雅接了到省纪委的电话,请她迅速到省纪委开会。林清雅怠慢不得,连夜乘车赶了过去,第二天一早,办公室的同志打电话告诉她,请她一上班就到汤书记的办公室。
林清雅来到汤书记的办公室,只见汤怀炎已经正襟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见到林清雅过来,很平易近人地站了起来,走到茶几边给林清雅倒了一杯水,林清雅有点不好意思,连忙站起来双手接过。汤书记倒完水,也不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那样有点居高临下,而是坐到了林清雅对面的沙发上,很亲切地问:“小林啊,你到S市纪委工作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感觉怎么样啊?”
“感觉学到了不少东西吧。”林清雅不知道说什么好,老实说,要说感觉,她的感觉可太丰富了,从来没有想到,干纪检是如些的紧张,如此的复杂,如此的惊心动魄。
“呵呵,还是很谦虚的嘛!年轻人,谦虚一点是好事,不过,谦虚过分可就等于骄傲了哦。”汤怀炎对林清雅打趣道。汤书记的话,让林清雅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说他对,那就是承认自己在谦虚,这样不太好;说他不对,又是反驳领导的意见,这样更不好。虽说林清雅不是那种喜欢拍领导马屁的人,当然,她也没有这个必要,但是,起码的礼节和对领导的尊重还是很必要的,所以,林清雅只好回之以淡淡的一笑。
“老实说,中纪委安排你到市纪委来挂职,当初我是不大以为然的,认为你是高干子女,又出身名校,下来无非是镀镀金,添一个基层工作的经验,回去好提拔重用。但是,从你前一段时间的表现,我才发现不是这个样子,坦率地说,刚开始我并没有十分关心你,让你下去了就下去了,后来,你的表现逐渐引起了我的注意。S市的这个案子,一直是你在直接负责,表现出了很强的敬业精神和工作能力啊,这个案子虽说还没有结案,但是,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两名副厅级的领导干部被查了出来,P县的那个常务副县长的暴露,更是你领导的专案组的神来之笔,可以说是成果颇丰啊!”汤怀炎并不掩饰对自己部下的满意之情。
“汤书记过奖了,其实,这都是集体的功劳,对业务,我并不很内行。S市纪委的……”
“小林啊,你就不要再谦虚了。呵呵。”汤怀炎并没有让林清雅把话说完,就开始插话。他真的以为这是林清雅在谦虚,有成绩的时候,说是集体的功劳,这是领导干部在谦虚时常用的词汇了,因为,这个集团还是个人领导的功劳,就是自己的功劳嘛。他哪里知道,林清雅说的是真心话,而且,林清雅是想在汤书的面前推荐一下蓝煜星呢。
宿命论是那些缺乏意志力的弱者的借口。 —— 罗曼·罗兰
第七卷 初霁 第二章 隐忧(上)
“这一次S市出了一系列的事件,作为当事人和案件的直接查办者,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了。省委这次对S市的领导班子进行了调整,当然,还没有完全到位,特别是纪委这一块,孙继尧出事以后,纪委书记还一直是个空缺,省委领导特别重视,希望能选一个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人才来担任这一职务。说起来容易,但是仔细排查起来,真正符合这个标准的优秀年轻干部,少啊!”说完,汤怀炎居然叹了一口气。“难道汤书记准备安排自己到S市做纪委书记?”林清雅吃了一惊,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这个标准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革命化这个要求比较虚幻,没有什么定量的标准,但是,按照其它的三个标准来衡量,S市现有的两位副书纪年龄都已经不轻了,全是五十岁左右,一个年轻化就可以把他们排除在外;若是论专业化和知识化,似乎没有人比自己这个法学博士更符合条件的了。但市纪委书记这个位置,从来都是非常要害的岗位,责任重大啊。虽说只是个副厅级干部,级别不高,但是得看放在哪一级,如果在北京,副厅级干部可以说是多如牛毛,但在S市,可就是一个之下万人之上了,不曾有过领导经验的林清雅,对这一任命的确是缺乏心理准备。
“当然啦,刚刚到S市赴任的耿义波同志在对省委领导汇报人选的时候,考虑得也非常周全,希望省委在考虑班子配备的时候,能够有效地改善S市领导班子的年龄结构、知识结构、性别结构,因此,义波同志在推荐市纪委书记人员的时候,可是指名推荐的你啊!”汤怀炎绕了一个大圈子,终于说出了他的真正意图。
林清雅开始糊涂了。她有点想不通,如果说,汤怀炎出于对自己能力的欣赏,把自己推荐到S市做纪委书记,也许可以理解。但是,现在汤怀炎却告诉自己,推荐她的并不是省纪委,而是新任的市委书记耿义波,这就让她想不通了。耿义波是如何知道的自己呢?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如果自己再回到S市,手上的这个案子怎么办?这个案子,是自己和蓝煜星的心血所在,如果自己走了,那前面的努力岂不是半途而废了?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自己离开了专案组,换了一个新的负责人,蓝煜星还会有用武之地吗?林清雅并不在乎什么功劳成绩,但是她知道,她的存在是蓝煜星赖以施展才华的前提,他的所有构想,都是通过自己来实现的。可现在……林清雅现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汤怀炎看出了林清雅的犹豫,像看透她的心思一般,接下来的语气变得更加平和而坦诚:“坦率地说,我是不希望你走的。214大案至今还没有结案,现在正在关键时期,把你抽走了再换一个负责人,等于一切又要重新开始,这对我们纪委的工作也是一个损失啊。当然啦,现在我是代表省委和你交心,并不是正式谈话,但是,从你个人来讲,于私,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于公,你也应该要服从组织的分配才是;还有一条有点公私兼顾的性质,义波同志是省委常委,而且他刚刚到任,省委当然要支持他的工作,既然提出来了,纪委这边,自然也要全力以赴地配合他,支持他。情况就是这样,你考虑考虑吧,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通过我向省委提出来。如果没有的话,估计这两天省委就会正式下文了。”汤怀炎及时结束了这场谈话。
今天的事情,的确是有些复杂了,林清雅很乱。她虽然很聪明,但毕竟从政的时间很短,对很多事情看得不很明白。自己该何去何从?看来还是要跟蓝煜星商议一下才行,毕竟现在一切还没有决定。想到蓝煜星,林清雅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既然有人会帮自己分析,而且肯定分析得比自己透彻,干嘛费那么大的劲,挨累不落好。得偷懒时且偷懒,自己有这么好的一个高参,不用岂不浪费?由它去吧。决心已定的林清雅有了打算,一切等蓝煜星来定夺便是。当下也没有向汤书记表态,直接站起身来向汤怀炎告辞。
事不宜迟,林清雅没有在省里过多停留,出了汤怀炎的办公室,就乘车直奔S市。到了办案点,整好是中午十二点,大家都刚刚吃完中饭。林清雅让驾驶员自己到食堂吃饭,并让他通知食堂给自己准备一份快餐送到房间里,然后,林清雅便回房间通知蓝煜星过来。
等蓝煜星赶了过来,林清雅已经把不锈钢餐盘放在客厅沙发的茶几上,开始吃她这份迟到的午餐了。
“坐!”林清雅边吃东西边让蓝煜星坐下,这个名门淑女,在和其他的男士在一起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不拘小节的,可蓝煜星不同。这些细节,林清雅并没有意识到,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从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或是不合适;对别的人,也同样是自然而然地保持着距离,偶尔遇到一些不懂得保持距离的人,她就会觉得对方这样做很不好,很不合适。
“发生什么事了?”蓝煜星知道,林清雅现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这样正式地请他过来的,有点什么小事,一个电话就解决了,今天,她刚从省里回来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找他来,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所以,蓝煜星也不客气,直接发问。
“汤书记告诉我,省里准备安排我到S市做纪委书记。”林清雅把上省和汤怀炎的谈话情况详细地对蓝煜星说了一遍,并且说明了自己的疑惑,新任的书记对自己并不熟,但为什么偏偏要点自己。
入于污泥而不染、不受资产阶级糖衣炮弹的侵蚀,是最难能可贵的革命品质。—— 周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