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 第一卷 月之影，影之海 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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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影，影之海》第三章、第五节
她们在中午过后从达姐家出发。 </P><>从那里到河西的旅程是意想不到的轻松。一开始遇到别人时她还会提心吊胆，但不
知是否因为达姐要她把头发染了，结果没半个人对阳子的来历起疑心，她对到处遇
见人一事就很乐在其中了。 </P><>这个国家虽然像是古代的中国，但人民却是形形色色都有，光看脸型全都是东方人，
头发、眼睛和肤色却是五花八门。 肤色从跟白人一样白到跟黑人一样黑的都有，眼
睛颜色也从黑的到蓝的各式各样，说到发色更是千奇百怪，其中甚至有略带紫色的
红发、略带蓝色的白发，更奇怪的是还有像去特别染出来、只有部分是不同颜色的
头发。 </P><>刚开始的异样感，很快就习惯了。等到看习惯之后，就觉得这些变化很有趣。只不
过，她并没有见到像景麒那样纯粹的金发。 </P><>衣饰是中国古代样式，基本上男人穿著上衣和稍短的长裤，女人穿著长裙。偶尔会
有一些穿著打扮确定是东方样式，却看不出是哪一国、哪一个时代的行旅队伍，达
姐告诉她说那是跑江湖卖艺的。 </P><>阳子很庆幸自己只要走就够了，达姐自会带路，从张罗吃饭到安排投宿全部一手包
办。不用说，阳子身上没有钱，费用全都是达姐付的。 </P><>『真的不好意思。』 </P><>她边在大路上走著边说，达姐爽朗地笑了。 </P><>『我这个人就是爱多管闲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P><>『我实在没办法报答您。』 </P><>『什么话嘛！我和妈妈一别多年又可以见面，都是托你的福呢！』
这么说让她打心底高兴起来。 </P><>『达姐，您是嫁到五曾的吗？』 </P><>『不，我是被分到那里的。』 </P><>『被分的？』 </P><>达姐点点头。 </P><>『一到二十岁，就会从上头领到一块田，结果我领到的田就在那里。』
（插花：授田制啊，好古老的东东。） </P><>『二十岁时，每个人都会领到田吗？』 </P><>『对啊，每个人都有。我丈夫就是住在隔壁的老头，不过孩子死了之后我们就分开
了。』 </P><>阳子回看著达姐笑笑的表情。达姐是有提起过关于她死去孩子的事。 </P><>『我很遗憾。』 </P><>『我一点都不介意。我这个人很差劲吧？好不容易得到的孩子，竟然让他给死了。』</P><>『不会的。』 </P><>『孩子是上天所赐，既然老天爷要把他拿回去，就表示我不值得托付。唉，不能养
大成人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 </P><>阳子不知该如何应答，於是含糊地微笑。达姐的表情有一丝丝落寞。 </P><>『你妈现在一定也很难过吧？要是你可以早日回去就好了。』 </P><>阳子点点头。 </P><>『对啊，不过回不去了吧？配浪的长老说回不去。』 </P><>『既然能来，一定也能回去的。』 </P><>阳子眨眨眼，真心流露出挥别阴霾的笑容。 </P><>『说得没错。』
（插花：你太天真了。小野主上不是这么好说话的） </P><>『就是说嘛！唉呀，走这边。』 </P><>在一个三岔路口，达姐指指左边。在干道的角落里必定会立著一块小石碑，上面刻
著地点和距离，距离的单位则似乎是用『里』。那个石碑上刻著『成　五里』。 虽
然在日本历史的课本上学到的知识告诉她，一里应该约等於四公里（插花：真的假
的？莫非是古制？！），但这边的一里却短得多，顶多只有几百公尺吧！因此五里
的话，并不算很远。 </P><>沿路风景并不能用丰富多变来形容，但有股安详之美。地表高低起伏，山势多半高
耸陡峭，远处可见的朦胧山影中有几座高峰直冲云霄，却看不到任何积雪。天空感
觉起来好像很低。 </P><>这里比起东京似乎是早一步迎接春天的来临。路旁花朵零零星星地绽放著，阳子有
些花认识，有些花不认识。 </P><>在田园景致中，到处都有小小的房子靠在一起而形成的聚落，达姐告诉她那叫做
『村』，是下田工作的人住的地方。只要再走一会儿，就会碰到四周被高墙围起来
的较大村落，那叫做『镇』，是附近居民冬天时住的小城。 </P><>『冬天住的地方和其它季节不一样啊？』 </P><>『因为冬天就算下田也不能种东西啊！当然还是有些冬天仍然住在村子里的怪人，</P><>不过回到镇里大家都在，比较有趣嘛！再说还是镇里比较安全。』 </P><>『因为有厚厚的墙吗？是为了防范妖魔吗？』 </P><>『妖魔并不会轻易地就攻击城镇，倒不如说是要防范内乱和猛兽。』 </P><>『猛兽？』 </P><>『狼啊、熊的，有的地方还有老虎和豹子，不过这附近是没有啦。一到冬天，山上
的猎物减少，它们就会下山到城镇来。』 </P><>『冬天住的房子是怎么来的？租的吗？』 </P><>『那也是二十岁时上头配给的，不过多数人都卖掉了，也有些人会在回村子时把它
出租给商人。通常来说，卖掉的人冬天房子就用租的。』 </P><>『喔……』 </P><>城镇都被高耸的城墙所保护，只有一个入口，而且还有一扇坚固的门，门口有守卫
监视著出入的旅人。 </P><>达姐说，平常守卫只是看住门而已，现在却会特别将旅行者里红发的年轻女孩拦下
来，应该是因为有海客从配浪逃脱而提高警戒。 </P><>进到门里面，房屋密密麻麻，横竖相交的道路旁则是商店一家接著一家。路上有很
多流浪者，有些人则在内侧的城墙下搭起帐棚似的房子，生活在里面。 </P><>『不是都会领到一块土地吗？为什么要这样？』 </P><>阳子指著城墙底下那些流浪者，达姐微微皱起眉头。 </P><>『那些是从庆国逃来的人，真是可伶啊！』 </P><>『逃来的？』 </P><>『庆国国内如今正有动乱，那些逃避妖魔和战乱的人就会像这样聚集在一起。等到
天气变暖之后还会有更多吧？』 </P><>『这边也会有内乱啊？』 </P><>『当然有啊！不只是庆国，听说更北方的戴国也是，而且戴国的情况更严重呢！』</P><>阳子只能点点头。比起这里来，她觉得日本真是个和平的国家，这里不但有战乱，</P><>而且治安相当差，行李片刻都不能离身。三不五时就会有混混样的男人过来搭讪，</P><>还曾经被一群危险的流氓给围住，不过每次达姐都用那豪爽的吆喝声保护了阳子。</P><>或许因为如此，人们绝不在晚上旅行。城镇的大门夜里就会关上所以在太阳下山前
一定要抵达下一个城镇才行。 </P><>『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大概要花上四个月是吗？』 </P><>『是啊。』 </P><>『没有走路以外的旅行方式吗？』 </P><>『也可以骑马或驾马车，不过那是有钱人才能办得到的。像我啊，这辈子是没指望
了。』 </P><>这里比阳子的世界要穷困许多，汽车就不用讲了，连瓦斯和电都没有，也没有自来
水。根据她们的谈话中推测，这不光只是因为文明较为落后的缘故，最大的原因，
应该是这里根本就没有石油和煤炭。
（插花：果然，天帝根本不打算让十二国现代化。特别是没有煤炭，应该连炼铁都
办不到，难道这里是青铜器时代？！） </P><>『这样说来，你们又如何知道其它国家的事呢？达姐您去过庆国或戴国吗？』
达姐笑著说怎么可能嘛！ </P><>『我从没离开过巧国。农民是很少长途旅行的，有农事要忙啊！其它国家的事是从
卖艺的那里听来的。』 </P><>『卖艺的？流浪艺人吗？』 </P><>『是啊，有些卖艺的会巡回全世界，表演的内容则是说书，讲讲哪个地方发生了什
么事啦，各国的故事啦，别的镇上的事之类的。』 </P><>『哦……』</P><>阳子心想，这大概类似自己原本居住的世界里，电影院在很久以前也会播放新闻片
是一样的吧！ </P><>她觉得有个人能解答自己的疑问，实在是太好了。阳子对这个世界的事一无所知，</P><>无知的不安会导致恐惧，但身边能有个亲切的人为她一一解说，让她很高兴。 </P><>有达姐护著她，旅途轻松自在，原本这个只会处处带给她痛苦的世界，摇身一变成
了既新鲜又有趣的天地。 </P><>每晚都来报到的奇怪幻觉，想家的沮丧，还有苍猿的出现，都带给阳子不安，但恶
劣的心情不再持续很久。 </P><>一早起来离开城镇，到处都是新奇的事物，达姐则是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藉著明
珠之力，就算持续地赶路也不会累。到了夜晚可以好好吃顿饭、好好在客栈歇息，
更是让她满足。 </P><>离乡背井虽然辛苦，幸好如今身边有个亲切的保护者，对这天上掉下来的好运，她
不得不心怀感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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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影，影之海》第三章、第六节
三天的旅程很快就结束，阳子心里还觉得有点不过瘾。第三天所抵达的河西镇，在河
畔有着大宅楼房，这是她到这边以来，头一次见到的类似都市的城镇。</P><>『哦……好大啊！』</P><>达姐对一边穿过城门一边东张西望的阳子笑着说。</P><>『要说起这一带比河西更大的城，就只有乡公所的所在地拓丘了。』</P><>乡似乎是比县更高一级的行政区，至於规模到底有多大，她就不知道了，甚至连达
姐都好像不太清楚。镇的官府是镇公所，不过重要一点的大事就要送交县政府才能
裁示。</P><>和城门相连的闹区大街上，大小商店栉比鳞次，不像之前经过的城镇，商店的外观
全都又大又豪华，这景象让她想起唐人街。尤其是大宅窗户上还装了玻璃，这点让
她印象最深刻。（插花：没有煤炭的国度能大量制造玻璃，的确令人印象深刻。）
离傍晚还早，街上的行人不多，不过可以想见，只要到了旅人赶着进城的尖峰时刻，
一定是人声杂沓吧！</P><>一想到要在这个充满朝气的都市生活，她的心情就比较好一点。要找个地方落脚的
话，在小镇上也没什么不好，但繁华的城市当然是更胜一筹。</P><>达姐从闹区转个弯，走向一个较小规模、店铺林立的地区，这里虽然有股破落的气
息，但依旧很热闹。在一家接着一家的店铺中，达姐走进了一栋较为华丽的建筑。</P><>那是个绿柱子非常显眼的三层楼建筑，走进大门一楼是个宽阔的食堂。达姐没有理
会正对着店里的华丽装潢东张西望的阳子，抓住一个像是要迎上来接待的男夥计。</P><>『可以帮我找一下老板娘吗？说她女儿达姐来了，这样她就知道了。』</P><>男人堆起满脸笑容，消失到后面去。达姐目送他进去后，叫阳子坐在附近的桌子旁。</P><>『你就坐在这里，点一些东西吧！这里的菜还蛮好吃的。』</P><>『……这样好吗？』</P><>这家店比之前去过的客栈或饭馆都大上许多。</P><>『放心，就算我妈妈请你的，想吃什么尽量点。』</P><>虽然达姐都这么说了，不过阳子还不太会看菜单。达姐发现之后笑了一下，叫来跑
堂点了两、三样东西。跑堂的鞠躬哈腰退下时，从店铺后面出现了一位上了年纪的
老婆婆。</P><>『妈妈。』</P><>达姐站起来露出笑容，老婆婆也以高兴的笑脸迎接她。阳子看到这一幕，觉得对方
似乎是个和气的人，於是放心了。如果老板是她，那这应该不会是一份苦差事。</P><>『阳子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和妈妈有话要讲。』</P><>『好。』</P><>阳子点点头，达姐就笑着走到母亲身边，两人互相拍着背谈着笑，走到店铺后面去
了。阳子微笑着目送她们，然后将达姐放下的行李拿到手边，打量这家店。</P><>店里现在好像没有女的服务生，在桌子之间来去穿梭的夥计全都是男的，客人也多
半是男性。阳子还发现其中有几个客人在偷瞄她，让她觉得很不对劲。</P><>过了一会儿，有一夥的四个男人进来，占据了阳子附近的桌子，很露骨地用着粗俗
的眼神看着她，那副对着某件事窃窃私语后又大笑的嘴脸让人很不舒服。</P><>阳子一直看着店铺后面，达姐却没有要回来的样子。虽然她忍耐了一阵子，但是看
到那四人中有一个竟然起身朝自己走过来，她忍不住站起来了。</P><>阳子不理会那个想跟她搭讪的男人，抓住一个夥计。</P><>『请问……达姐去哪里了？』</P><>夥计没好气地指指里面。阳子心想去看看应该没有关系吧，於是抱起行李往里面走。
没有任何人阻止她。</P><>穿过里面一条细细的走廊，来到仿佛店铺后台般杂乱的一个角落。她心怀几分罪恶
感地朝着深处走去，有扇雕工精细的门正洞开着，从一座拿来想遮住里面的屏风后
头，传来达姐的声音。</P><>『用不着紧张兮兮啦！』</P><>『可是，她是被通缉的那个海客吧？』</P><>阳子停下脚步。老婆婆一副不情愿的声音，让她突然紧张起来。人家果然还是不想
雇用海客吧？</P><>她很想进去低头拜托对方，但这样好像太冒失了，然而就这样回店里去她又会挂心。</P><>『海客有什么关系？你未免太死脑筋了。妈妈，你该不会相信海客会带来楣运这种
迷信吧？』</P><>『……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被官府知道。』</P><>『你不说谁会知道啊？那个女的自己是绝不会说出去的。你想想，这不正是难得一
见的宝贝吗？颇有姿色，年纪又正好。』</P><>『可是……』</P><>『她看起来教养不错，只要教教对客人的应对进退，马上就可以让她下海了。我这
么点钱就要让给你，你还在犹豫什么？』</P><>阳子不明白，达姐的语气好奇怪。明知偷听人家讲话是不对的，但她还是忍不住要
竖起耳朵。她的耳中开始响起低低的声音，有如潮水、很微弱的声音。</P><>『可是海客……』</P><>『事后没有麻烦，不是很好吗？又不会有父母兄弟上门来理论。她简直就像个从来
都不存在的人一样，少了很多麻烦呢！』</P><>『……那个女的真的想在这里干活吗？』</P><>『她本人说愿意的。我可是明明白白地讲过这里是住宿的地方，是她自己误会，以
为是来打打杂，只能怪她自己太笨了。』</P><>阳子默默地听着。她真的觉得很奇怪，『那个女的』指的应该是自己吧？但是之前
叫着阳子时语气中的那股温柔，如今连一丝都感觉不到了。怎么回事？仿佛那个声
音的主人并不是达姐一样。</P><>『但……』</P><>『绿柱子就代表着妓院，连这点都不知道，算她活该。来，快点作个决定，把钱给
我吧！』</P><>阳子瞪大眼睛。她只能紧紧抱着行李，等这阵冲击过去。</P><>那只猴子明明说过了，为什么自己不认真地将它的忠告听进去呢？</P><>不知是因为打击还是愤怒，心跳开始狂飙。强忍住的呼吸火辣辣地烧灼着喉咙，震
耳欲聋的汹涌浪涛声在耳边响起。</P><>原来如此啊！她心想，右手紧握住用布卷起来的包袱。</P><>一瞬间后，她放松了力道，并且转身向后。她反方向走回细长的走廊，装着面无表
情地穿过店里，走向外面。</P><>快步走出门口，再次抬头看那家店，柱子、屋梁，甚至窗框都被漆成了绿色，阳子
这才注意到那样式有多刺眼。虽然手中还抱着达姐的行李，但她一点也不想再回到
那间屋子。</P><>刚好就在此时，二楼的窗户打开了，一个女人倚在有很多装饰的楼台栏杆边向外望。
颜色鲜艳的衣服穿着不整，领口大大地敞开着，她的身份不言而喻。</P><>阳子吓了一跳，突然涌起了嫌恶感。那女人似乎意识到仰望的视线，因而俯视着阳
子，浮起了一朵瞧不起人的笑容，然后关上窗户。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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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影，影之海》第三章、第七节
『小妞。』</P><>被人家叫了一声的阳子，将视线离开建筑物的二楼。站在自己旁边的，是那四人当
中的一个。</P><>『你是这里的姑娘吗？』</P><>『不是。』</P><>她下意识地用了很不客气的语调。阳子话一说完就转身，那男人却伸手抓住她的手
臂，然后身体一闪，挡在阳子面前。</P><>『你说不是？难不成一个女孩子家会来这种地方吃饭吗？』</P><>『我的同伴认识这间店里的人。』</P><>『那你的同伴呢？你该不会是被人家卖到这里来的吧？』</P><>男人的手摸上她的下巴，阳子马上把他拍掉。</P><>『我不是。不要碰我。』</P><>『好凶喔！』</P><>男人笑着，把他抓着的手臂拉过来。</P><>『来嘛，陪我喝几杯。』</P><>『我不要！你放手！』</P><>『你其实是被卖来这里的对吧？你想逃走的事，我可以装作没看到哦，怎么样？』</P><>『听好……』</P><>阳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男人的手给拍掉。</P><>『我不在这种地方工作，也没有被人卖到这里。』</P><>阳子撂下这句话就打算离开，那个男人却再次想抓住她的肩膀。阳子身体一扭便逃
开了，而且在自己被抓住之前先握住了剑柄。</P><>她发现人的身体里环抱着一片海洋，如今它正狂暴地卷起怒涛；那是股冲破皮肤而
出、想把眼前这个男人打倒的冲动。</P><>『不要碰我。』</P><>手臂一甩，她将卷起的布包抖开。男人吓了一跳，身子往后退。</P><>『喂……』</P><>『不想受伤的话就让开。』</P><>男人看看阳子再看看剑，脸上浮起了抽搐的笑。</P><>『那种玩意你真的会使吗？』</P><>阳子无言地将剑举起，毫不犹豫地用剑尖抵住男人的咽喉。</P><>这是爪子，是属於阳子的锐利凶器。</P><>『让开，快回店里去，你的朋友应该在等你吧？』</P><>附近传来了某人喊叫的声音，但阳子并不打算去看是谁。她猜想应该是自己在大街
上亮出武器而引起了骚动，然而她却丝毫不觉得害怕。（插花：有进步嘛。我一直
在期待阳子发飙砍人的说^O^）</P><>男人不停地瞧瞧阳子、再瞧瞧剑尖，一步一步地后退。只见他一转身正要冲进店里
的时候，有个高亢的声音响起。</P><>『那个女的！快把那个女的给我抓住！』</P><>她转头一看，是达姐在店门口大喊大叫。阳子心里有种苦苦的东西在扩散，那和她
曾经梦见过的、有个红色的东西在海中扩散的情景非常类似。</P><>『妓女逃了！快给我抓住！』</P><>一股嫌恶感让她很恶心，这感觉或许来自于戴着善人面具却骗了阳子的达姐，也或
许来自于竟然糊里糊涂上当的自己。</P><>店里和附近的人都聚集了过来。阳子不加思索地举起宝剑，将剑柄在手心一转，转
向剑身宽的那一面。不论局面是否将以杀人告终，她都全凭冗佑决定。阳子如今开
始自暴自弃地想，如果要被抓起来，那她将不惜杀人。</P><>──这个世界里没有人会站在阳子一边。</P><>阳子还以为自己得救了，对达姐心怀感激，对机缘巧合的幸运心怀感激。她曾发自
内心的这么想，如今却恶心得想吐。</P><>眼见一群男人冲过来，颤抖的感觉爬上了手脚。身体非常自然的动起来，想要排除
挡在前方的东西。</P><>『抓住她！我真是赔大啦！』</P><>听到达姐歇斯底里的声音，她回头了。骗人者和被骗者的视线交会。原本正在大声
嚷嚷些什么的达姐突然沉默下来，很害怕地后退两、三步。</P><>她冷眼看着，摆好架势迎接冲上前来的男人。闪过了一个人、两个人，然后拿剑身
用力打第三个人。</P><>不知不觉间聚集的人形成了人墙，人墙之厚让阳子不禁咂舌。她真的有办法不杀一
人而突破重围吗？</P><>『快来人啊！谁抓住她我就重重酬谢！』</P><>就在达姐气得跺脚时，事情发生了。</P><>人潮后方传来尖叫声，大家受到吸引，视线全都转过去，但一转眼间又听到混杂着
哀嚎的吵闹声。</P><>『怎么回事？』</P><>『有妓女逃了。』</P><>『不是，是这边啦！』</P><>人墙开始骚动起来。</P><>一眼望过去，只见人潮蜂拥进小巷的另一头。他们一边尖叫，一边争先恐后地像在
逃离某种东西。</P><>『──妖魔啊！』（插花：妖魔倒真会抓时机，阳子和达姐旅行好几天也不见它们
的影子，偏偏在这热闹的都市里出现。就效果而言，简直是专门来救驾的。）</P><>阳子的手马上有了反应。</P><>『妖魔！』</P><>『是马腹！』（插花：奇怪的名字。怎么不叫猪肚什么的~~~）</P><>『快逃啊！』</P><>人墙突然间崩溃了。</P><>身在四处逃窜的人群中，阳子也拔腿就跑。很快地，只见一头野兽边将惨叫的人们
撞倒，边从身后冲出来。</P><>那是只巨大的老虎。它有着一张和人类一样的脸，不过上面却布满红斑。阳子一面
避开冲进周围商店的人们，一面向前跑。</P><>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阳子别无它法，於是停下了脚步。</P><>虽然疑惑着为何妖魔长了一张人脸，但她仍重新握好剑柄摆好架势。一闪身，避开
了以迅如疾风之势冲过来的巨虎，她用尽全身之力将剑一挥。</P><>她发现虽然鲜血滋滋作响、四散飞溅，但只要砍中对手的那一刹那不将视线别可，
要避开溅血是可能的。</P><>躲过因长着模糊条纹的脚被阳子一剑划过而倒地的巨大身躯，阳子闪了过去，往前
飞奔。只见她剑与脚并用，边闪躲着重新爬起并追上来的巨虎边钻进小巷。</P><>如果在大马路上，不但情况难以掌握，还有聚集的群众。</P><>『快躲开！』</P><>阳子的喊叫声，加上从背后追来的野兽身影，让人墙溃决。就在此时──</P><>阳子看到远处有金色光芒。</P><>就在人墙的另一边，远得看不清长相。虽然她并没有时间去细看，但如今阳子已经
知道金发在这边是很少见的。</P><>『景麒！』</P><>她不假思索地想追上那个身影，金色光芒却在转眼之间被争先恐后逃窜的人潮给吞
没了。</P><>『景麒？』</P><>阳光突然被遮住，是巨虎跃过阳子的头顶。</P><>妖魔降落在逃命的人海之上，被踩倒的群众在它粗壮的前脚底下哀嚎。前方被阻断
了，阳子停下身来。</P><>──那到底是不是景麒？</P><>没有空迟疑了。她再赏给紧追不舍的野兽一剑，然后趁着人群混乱溜出了河西城。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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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影，影之海》第三章、第八节
『所以嘛，我不是说过了？』</P><>黑夜里，立在路旁的石碑上有颗苍猿的头。</P><>离开了河西的阳子，稍微犹豫了一下才朝着干道前进。</P><>虽然又恢复成单独上路，不过阳子身上有等於是抢来的达姐的行李。</P><>行李里面有达姐的换洗衣物和钱包，如果把住宿、吃饭的水准降到最低，钱包里装
的钱还够她旅行一阵子。用这些钱她丝毫不会觉得良心不安。</P><>『早就警告过你了吧！傻姑娘。』</P><>阳子不去看猴子，只是默默地向前走，那颗放出淡蓝磷光的头颅就滑行着跟上来。
对於那只不停尖声笑着的猴子，阳子就是无视于它的存在。她正在想着受骗上当的
自己有够蠢，现在并不想听到猴子的声音。</P><>况且，比起猴子的存在，她更介意的是那个在河西见到的金发人物，以及出现在城
里的妖魔。</P><>──妖魔不是不会出现在城里吗？</P><>曾在傍晚或是白天这些时间出现的妖魔，只有河西的巨虎、攻击马车的犬形妖怪、
出现在学校的蛊雕。</P><>──为什么这些场合一定都有景麒出现？</P><>想到这里，猴子尖锐的声音钻进了耳朵。</P><>『所以我就说你被骗了嘛！』</P><>她无法再装作没看到了。</P><>『并不是！』</P><>『不是才怪。仔细想想嘛！你也觉得很可疑对不对？』</P><>阳子咬住嘴唇。她决定相信景麒。如果不相信他，自己将失去依赖。然而，疑虑依
旧在滋长。</P><>『你被骗了，被他给设计了。』</P><>『不是的。』</P><>『你死不承认的心情我了解，要不然的话，你可就要头痛罗！』</P><>猴子说着嘲笑起来。</P><>『景麒保护我不受蛊雕攻击，景麒是站在我这边的。』</P><>『是吗？来到这里以后，他一点也没帮过你吧？你不觉得只有那一次而已吗？』</P><>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猴子。难道这只猴子连发生在那一边的事都知道吗？那样的口
气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P><>『哪一次？』</P><>『在另一边，被蛊雕攻击的时候啊！』</P><>『为什么你连那个时候的事情都知道？』</P><>猴子高声笑着。</P><>『你的事情啊，我全部都知道哦！我也知道你在怀疑景麒，也知道你想要否认、不
愿意相信这件事。你是上了他的当。』</P><>阳子撇开视线，凝视着暗暗的大路。</P><>『并不是这样的。』</P><>『那他为什么不来救你？』</P><>『他有什么事情耽搁了。』</P><>『会有什么事呢？他应该要来保护你吧？你仔细想想，这难道不是陷阱吗？懂了吗？』</P><>『学校的事姑且不论，剩下两次我都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所以那不一定是景麒。』</P><>『还有其他人是金发吗？』</P><>──我不想听。</P><>『再说连冗佑都认出景麒了，不是吗？』（插花：这也是我觉得疑惑的地方。冗佑
这个死妖怪为什么不出来澄清一下？！）</P><>为何它会知道冗佑的事？阳子看着对方心里在想，视线对上了苍猿讥讽的眼神。</P><>『我不是说了吗……我什么都知道。』</P><>冗佑叫着『台辅』的声音又浮现脑海，阳子甩甩头。她忘不了这句话中蕴含的惊讶
语气。</P><>『──不会的，一定是搞错了，景麒不是敌人。』</P><>『是吗？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是就好罗！』</P><>『你少罗嗦！』</P><>先是对着怒吼的阳子仰天大笑，猴子接着对她耳语。</P><>『难道你没有试着这样想过吗？』</P><>『我不要听。』</P><>『……是景麒派妖魔来找你的。』</P><>阳子愣住了。猴子歪着嘴角瞧着目瞪口呆的阳子。</P><>『……不可能的。』</P><>猴子爆笑，发狂般不停地格格笑着。</P><>『不可能！』</P><>『怎么说？』</P><>『他没有理由这样做啊！』</P><>『是吗？』</P><>猴子露出扭曲的笑。</P><>『景麒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景麒从蛊雕手下救了我啊！他给我这把剑，让冗佑附
在我身上，我是拜此之赐才能活下来的。』</P><>猴子只是格格格地笑。</P><>『如果他想杀我，那个时候他只要不管我就行了啊！』</P><>『他自己也遭到攻击，就拉你当同伴来帮忙。他也可以用这一招啊！』</P><>阳子用力咬住嘴唇。</P><>『可是，只要有冗佑在，要解决掉我并不容易。如果他想杀我的话，应该会把冗佑
召回之类的吧？』</P><>『或许他的目的不是杀了你。』</P><>『那他有什么目的？』</P><>『我怎么晓得？但是再过一阵子就会晓得了，因为今后攻击还会持续下去。』</P><>阳子对那张笑咪咪的脸瞪了一眼，然后加快脚步。</P><>『回不去了啦！』</P><>声音追了上来。</P><>『你啊，回不去啦！你会死在这里。』</P><>『我不要！』</P><>『不要也没用吧？──反正痛也只要一眨眼就结束了嘛！』（插花：奇怪，这只苍
猿，不，这把剑鞘怎么老是想让阳子自杀？这对它有何好处？）</P><>『别来烦我！』</P><>阳子的叫声被夜色所吞没。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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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一节
只有苍猿为旅伴，她漫无目标地顺着大路走。心中只想着要远离配浪、远离河西，如
此不停的旅行了两天。</P><>每一个小镇的城门警戒都很森严，非常谨慎地盘查旅客，或许是因为从配浪逃脱的
海客曾经待在河西的事已经曝光的缘故吧！出入小镇的旅客数目也变少，没办法混
在人群里通过城门了。</P><>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沿着大路继续露宿野外，到了第三天，她抵达了一个被高耸
坚固的城廓所包围、比河西更大的城市。从城门上写着『拓丘城』的匾额，她知道
这就是乡公所的所在之地。</P><>在拓丘，店铺甚至开到城门外头来了。</P><>每个城镇的城墙外就是一大片的田地，但在拓丘的城门前和城墙下却聚集了搭着帐
棚的摊贩，形成了城外市场，围绕着城墙的路上闹哄哄地挤满商人和顾客。</P><>简陋的帐棚里应有尽有，阳子在城门前的熙来攘往中走着走着，发现了一个堆满衣
物的棚子，灵机一动地买了一套二手的男装。</P><>一个年轻女孩子单独旅行，容易有麻烦上身。虽然有冗佑之助，要摆脱麻烦很容易，
但是如果一开始就能不卷进麻烦之中，那就再好也不过了。</P><>阳子买的衣服是类似帆布的厚料子，及膝无袖的上衣和八九分的长裤配成一套，是
农夫常穿的服装，在穷人或从庆国逃来的难民里也有蛮多女人这样穿。</P><>一离开大街，她就在别人看不见的隐蔽处把衣服换了。只不过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身体的圆润就整个消瘦掉了，穿起男装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P><>注视着脂肪减少的身躯，阳子心情蛮复杂的。手臂和双腿或许是因为被迫进行了过
度激烈的劳动，瘦虽瘦却出现肌肉的线条。她觉得在家的时候老是对体重计非常敏
感，有一搭没一搭地热衷于减肥，实在可笑极了。</P><>蓝色突然间映入眼帘。那是蓝染出来的颇为亮眼的深蓝色，像牛仔裤的颜色。阳子
一直很想要一条牛仔裤。</P><>小学的时候，有次远足要去有体能设施的游乐区，而且去了之后要分成男生和女生
来比赛。穿裙子活动不便，於是恳求母亲买了条牛仔裤给她，结果父亲看见之后很
生气。</P><>（爸爸不喜欢女孩子家打扮成这样。）</P><>（可是大家都有穿啊！）</P><>（我就是讨厌这样。女孩子穿得像男孩子、遣词用句也像男孩子，真是难看死了，
爸爸不喜欢。）</P><>（可是要比赛耶！穿裙子会输的啦！）</P><>（女生赢不了男生有什么关系。）
[插花：真是超级讨厌的老爸。hoho，这种逆时代而动的教育，最后一定是物极必反，
我就见过实例。]</P><>母亲制止了越说越僵的阳子，深深地低下头去。</P><>（对不起。阳子，你也向爸爸道歉。）</P><>在父亲的命令之下，她们拿回店里去退。</P><>（我不想退回去。）</P><>（阳子，忍一忍吧！）</P><>（为什么要向爸爸道歉？我又没有做错事。）</P><>（等你将来嫁人以后就懂了，这样做才是最好的……）</P><>想到这里，阳子不禁失笑。</P><>要是父亲看见现在的自己，想必一定满脸嫌恶吧？身穿男装又舞刀弄剑，而且没地
方住的话就露宿荒野。他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气得满脸通红。</P><>──爸爸就是这样的人。</P><>女孩子一定要清纯又讨人喜欢，最好还要乖巧听话，要老实得近乎靦腆才足够。不
聪明也无妨，不优秀也无妨。</P><>连阳子自己原本都一直这样认为。</P><>『全都是假的……』</P><>老实到被人家抓起来也无妨吗？就算被达姐卖掉也无所谓吗？</P><>阳子握住用布包裹的剑柄。要是自己多多少少有几分霸气（插花：汗，真的走上
“女儿当自强”的不归路了……），当初遇到景麒时就能用更强硬一点的态度去应
对，最低限度应该也会问他为什么？去哪里？目的地是什么样的地方？何时能回家
吧？果真如此的话，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束手无策的地步。</P><>不强悍就不安全，不把头脑、身体都运用到极限，就不能活下去。
（插花：你大小姐能单挑N只妖魔，还不算强悍吗-_-）</P><>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回家。这是阳子唯一容许自己许下的愿望。</P><>她把原来穿的衣服和达姐的换洗衣物一起拿到旧衣店去，换来了一点点现金。</P><>手里握着钱，阳子混在人群中走进城门，守卫并没有叫住她。进城后沿着路向里走。
离城门越远、住宿的费用就会变得越便宜，这是她和达姐一起旅行时所听来的。</P><>『这位小哥，你要点些什么？』</P><>进了客栈被这么一问，阳子轻轻地笑了笑。客栈多半还兼营食堂，一进去就被询问
要点些什么，是很平常的。</P><>阳子环顾店内。只要看看食堂的感觉就知道客栈的水准，这家客栈虽然不算很好，
但也不至於多差劲。</P><>『要住店吗？』</P><>客栈里的汉子一脸怀疑地看着阳子。</P><>『小哥，你一个人吗？』</P><>阳子只是点点头。</P><>『要一百钱，你有吗？』</P><>阳子不说话，指指钱包给他看。住宿一般是事后才付钱。</P><>这里的货币是硬币，四方形的、圆形的总共有好几种，四方形的价值比较高。（插
花：除了纸币，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四方形的钱币呢。自秦汉以降，就没有这种奇
形怪状的货币了。）单位多半是『钱』，钱币上则刻着各自的币值。金币和银币似
乎都有，但却没看过纸钞。</P><>『还要些什么？』</P><>男人问完后阳子摇头。住店后可以免费让客人用一用水井，不过洗澡、点茶就得要
付钱。这也是和达姐旅行时学到的，吃饭就到门前的摊贩解决。</P><>那男人粗鲁地点个头，朝着店里面叫道。</P><>『喂！有人住店，来带路！』</P><>一个刚好从里面出来的老人应了一下鞠了个躬，一笑也不笑地对阳子用眼神示意里
面。自己有办法找到住宿之处让她松口气，於是阳子尾随老人而去。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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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二节
爬上里面的楼梯，老人带着阳子上到了四楼。这边的建筑物都是木造的，在大城里会
盖到三层楼。这间客栈却是四层楼建筑，因此天花板非常低，低到阳子只要举起手
就能碰到。要是像达姐那样大块头的女人，说不定还得弯着腰。</P><>她被带进去的房间很小。两张榻榻米的面积，只见地上铺着木板，天花板上吊着一
个架子，里面放了好几条薄棉被。因为没有床，所以大概是把被子铺在地板上睡觉
吧。</P><>房间后面因为有架子在，即使跪着都得弯腰，真可说是『醒时一叠、睡时二叠』。之
前和达姐住的都是天花板比较高、有床有桌又整洁的房间，房钱两个人要五百钱左
右。</P><>或许因为治安不佳吧，就连这样的客栈，门上都牢牢装着内外得各用一把钥匙去开
的锁。阳子叫住了把钥匙交到自己手上后就要离开的老人。</P><>『请问一下，水井在哪里？』</P><>听到阳子叫他，老人像是弹了起来，转身瞪大了眼睛。他死命盯着阳子好一会儿。</P><>
『请问……』</P><>他是听不到吗？於是阳子正想把同样的话再说一遍，老人瞪着眼说话了。</P><>『是日本话……』</P><>一说完，老人马上沿着走廊小跑步回来。</P><>『……侬是打自日本来的？』</P><>他抓着不知如何回答的阳子的手。</P><>『侬是海客？几时来的？哪里人？侬再说一遍我听听！』</P><>阳子只是睁眼看着老人的脸。</P><>『算我求侬，再讲给我听听吧？我四十多年无啥听过日本话。』</P><>『这个……』</P><>『我同是打自日本来的，讲讲日本话给我听听？』</P><>老人深陷在皱纹中的眼睛里，眼看就盈满了透明的东西，连阳子也跟着想哭了起来。
这真是巧合啊！两个混迹流连于异域的人，竟然会在这样一个大城的小角落里相遇。</P><>『老伯您也是海客吗？』</P><>老人点头。他不断不断很着急地点头，好像发不出声音一样。瘦骨嶙峋的手指紧握
着阳子的手臂，仿佛能从那股力道中读出他至今为止的孤独，於是阳子回握他的手。</P><>『……茶。』</P><>老人用颤抖的声音咕哝。</P><>『要茶吗？』</P><>阳子不解。</P><>『喝茶好不好？我有煎茶，不过无啥很多。我去拿过来……好不好？』</P><>『那就谢谢你了。』</P><>老人过一阵子就拿了两个茶杯过来。出现在房间的时候，他那凹陷的眼睛红通通的。</P><>『弗是啥好茶就是了。』</P><>『谢谢。』</P><>绿茶清新的香气令人怀念，老人看着阳子将茶轻轻含入口中，然后坐在阳子对面的
地板上。</P><>『我忒高兴了，就装病弗去店里。……小哥，侬是小姑娘吧？叫啥名字？』</P><>『我叫中岛阳子。』</P><>这样啊，老人眨眨眼。</P><>『我叫松山诚三。……小姑娘，我的日本话有无很奇怪啊？』</P><>阳子心里正在纳闷，於是点点头。虽然有乡音，不过大致都听得懂。</P><>『这样吗？』</P><>老人很高兴地笑了，真是又哭又笑。</P><>『侬在哪出生格？』</P><>诚三握住茶杯。</P><>『出生地吗？东京。』</P><>『东京？真的假的，东京还在啊？』</P><>『什么意思？』</P><>他没理会反问的阳子，用上衣的领子擦擦脸颊。</P><>『我是在高知出生，来这边之前我待在吴市。』</P><>『吴市？』</P><>『广岛的吴市啊，侬知道吗？』</P><>阳子歪着头，想起以前在地理课中学过的功课。</P><>『我好像有听说过。』</P><>老人苦笑。</P><>『那里有军港、有工厂，我就是在工厂里干活。』</P><>『从高知到广岛去吗？』</P><>『是啊，我娘的老家就在吴市。我家在七月三号的空袭里烧掉了，就把我寄养到舅
舅家里去。我总不能吃闲饭，就出去干活，结果空袭来了。港口里的船多半都沉了，
到处都乱糟糟的，我就掉进海里去哩。』</P><>阳子听懂了，他说的是二次世界大战的事。</P><>『一醒过来就到了虚海。我在海上漂流的档口，给人家救仔起来。』</P><>老人口中说出的『虚海』音调有点不太一样，而且发音比较接近『细海』。</P><>『原来如此……』</P><>『在那以前就有好多回可怕的空袭，工厂就等於像报废了一样。到军港去，港口有
船也无啥法子使用，濑户内海和周防滩都布满水雷，不能通行哩。』</P><>阳子只能继续附和他。</P><>『三月东京被大空袭炸成一片废墟，六月大阪又被大空袭炸成一片废墟，吕宋岛和
冲绳同都沦陷，我们是不可能会赢了……是不是输了？』</P><>『……是的。』</P><>老人重重地叹口气。</P><>『果真如此……我心头对这件事老是放心不下哩。』</P><>阳子对此并不太能理解。阳子的父母都是战后才出生的，身边也没有爷爷奶奶会告
诉她打仗时的情形。那是个遥远的故事，只会从课本、电影或电视中得知的世界。</P><>况且对阳子而言，老人口中的世界比起现在这个世界还要遥远。她实在想不太起来，
就询问一下听起来很耳熟的地名和历史，这让对方很高兴。</P><>『东京还在吗？耐末已经变成美国的属地吗？』</P><>『当然没有。』</P><>阳子瞪大眼睛，而老人也一样。</P><>『这样啊……是这样啊！对了，小姑娘，侬格眼睛是怎么了？』</P><>阳子吓了一跳，接着才想到他是在说自己眼睛变成绿色的事。</P><>『……这没什么。』</P><>看到她吞吞吐吐，老人把脸低下去，然后摇摇头。</P><>『勿要紧，勿要紧，勿想说也无啥关系。我还以为是因为日本变成美国的属地的缘
故哩，不是的话就无啥关系。』</P><>这位老人必然为了自己无法目睹的祖国命运，在遥远的异域天空下不停地担心吧？
阳子虽然同样不知祖国将走向什么样的命运，但老人的思念之情一定是随着流逝的
时间而越来越深厚。</P><>自己被扔进这个世界才一段时间就痛苦得不得了，但是想想，老人却远胜过她，不
断地为祖国操心了四十多年的时间，心该有多痛啊！</P><>『陛下平安无事吧？』</P><>『是说昭和天皇吗？那时候……是平安无事啦。不过，他已经死……』</P><>阳子本来想说死掉了，但又急忙换一个措辞。</P><>『去世了。』</P><>老人猛地抬起脸，接着又深深地行个礼，用袖子按着眼角。阳子犹豫一下后，轻轻
拍了拍他弓起的背。老人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难看的样子，所以她只好一直这样拍着
他那骨瘦如柴的背，直到老人这一阵呜咽结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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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三节
『……对不住，年纪一大把还哭成这德行。』</P><>阳子摇摇头没说什么。</P><>『……耐末是哪一年？』</P><>『什么？』</P><>老人用看不出情绪的眼神看着反问自己的阳子。</P><>『大东亚战争结束是？』</P><>『我记得……一九四五年吧……』</P><>『昭和呢？』</P><>『这个嘛……』</P><>阳子想了一下，从脑海里挖出为了应付考试而死背的年表。</P><>『应该是昭和二十年。』</P><>『昭和二十年？』</P><>老人凝视着阳子。</P><>『我到这儿来的时间也是二十年。二十年的几时？』</P><>『八月……十五日吧。』</P><>老人握紧拳头。</P><>『八月？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日？』</P><>『对……』</P><>『我落进海里是七月二十八日啊！』</P><>他盯着阳子。</P><>『才半个月！』</P><>阳子只能垂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於是默默地耐心听着老人边流眼泪边一一
列举自己为了战争牺牲了多少东西。</P><>将近半夜的时候，老人开始质问阳子，像是有些什么家人、身家背景、住什么房子、
生活过得如何等等。其中只有少数问题可以回答，她觉得很痛苦。在自己出生前就
有人被抓到这里再也回不去，这件事不由得渐渐渗入她的胸中。</P><>阳子也会像他这样活着吗？一辈子流落异乡回不了家？那么至少遇见同为海客的人，
也算得上是一种幸运吧！想到老人孤伶伶的一个人活到现在，也许自己真的是很幸
运。</P><>『我是遭啥报应啊？』</P><>老人盘腿坐着，手肘支着膝盖抱着头。</P><>『离开我的朋友和家人，来到介奇怪的地方。本底子已经觉悟，以为我会死在空袭
的档口，没想到才半个月就结束了。只要再半个月。』
（插花：抱怨个头，你以为这半个月是容易熬过去的？就算战争行将结束，广岛也
逃不脱8月6日的那颗原子弹，留在那里照样是完蛋大吉。）</P><>阳子不发一语。</P><>『本底子只要战争结束就可以过好日子，我却来到了这个吃也吃不饱、让人活得不
痛快的鬼地方。』</P><>『您说的是……』</P><>『耐末不如干脆死在空袭的档口算了。在这种莫名其妙、人生地不熟又讲话听不懂
的鬼地方……』</P><>阳子瞪着眼睛。</P><>『……您听不懂吗？』</P><>『都听不懂啊！如今也只会讲讲单字，所以才沦落得只能干这种活。』
（插花：奇怪，在常世生活了四十多年，怎么还讲不好当地语言？当年的第一代华
侨也都是从零开始、连本字典都没有，不一样都学会当地话了？）</P><>说完之后他讶异地看着阳子。</P><>『小姑娘，侬都懂啊？』</P><>『是啊……』</P><>阳子凝视着老人。</P><>『我一直以为是讲日文。』</P><>『胡说八道。』</P><>老人一脸愣住的样子。</P><>『当然勿是日本话。扣掉我格自言自语勿算，今日还是我头一遭听见日本话。我也
不知这里讲的是什么话，好像有点像中国话，却又大大不同。』</P><>『这里也用汉字对吧？』</P><>『用啊！不过不是中国话，以前在港口也有中国人，伊不是讲这种话。』</P><>『不可能的。』</P><>阳子一头雾水，注视着老人。</P><>『我来这边之后，从来没有发生过语言不通的困扰。如果不是日文，我不可能听得
懂啊！』</P><>『店里夥计讲的侬都懂？』</P><>『我听得懂。』</P><>老人摇头。</P><>『侬听到的勿是日本话，这里无啥人讲日本话。』</P><>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阳子脑中一片混乱。</P><>自己听到的明明就是日文，老人却又说那不是日文。但是她天天听到的话和老人所
讲的话，听起来没有什么差别啊！</P><>『这里是巧国吧？巧妙的巧。』</P><>『是啊。』</P><>『我们是海客，从虚海来的。』</P><>『是啊。』</P><>『这座城里有乡公所。』</P><>『乡公所？侬讲的是乡城？还是讲这个乡？』</P><>『就是类似县政府的地方。』</P><>『县政府？』</P><>『里面有县长。』</P><>『这地方无有啥县长，县里最大的人叫做县正。』</P><>怎么可能？阳子喃喃地说。</P><>『我一直听说的是县长。』</P><>『无有啥县长啦！』</P><>『人民冬天住在镇里，春天来了就回到村里。』</P><>『冬天住的叫做‘里’，春天住的叫做‘庐’。』</P><>『可是我……』</P><>老人瞧瞧阳子。</P><>『侬到底是啥人？』</P><>『我……』</P><>『侬和我是不一样的海客。我在这个异乡只有一个人，从在打仗的日本被丢到这个
讲话、生活习惯都不懂的地方，这些年来无有老婆无有孩子，如假包换的孤丁丁一
个人。』</P><>为何会发生这种事？阳子拼命寻找原因，但是想破了头，也无法从至今所见所闻的
一切事物中找到任何线索。</P><>『我从一个烂透的地方，来到另一个烂透的地方。为啥侬这种因为有我们的牺牲才
能过安稳日子的人，连来到这里都是占尽便宜？』
（插花：阳子是天命之王，那是别人能比的吗？抱怨也没用，你觉悟吧。）</P><>『我不知道！』</P><>阳子叫着，这时门外有人说话了。</P><>『客倌，有什么事吗？』</P><>老人急忙把手指抵着嘴唇，阳子看着门。</P><>『不好意思，没事。』</P><>『是吗？这里还住了其他客倌哦。』</P><>『我会注意要小声一点的。』</P><>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阳子轻轻松口气。老人用非常冷峻的表情看着阳子。</P><>『刚刚的侬也懂？』</P><>注意到语言问题的阳子点头。</P><>『……我懂。』</P><>『刚刚伊讲的是这边的话。』</P><>『那……我说的是哪一种语言？』</P><>『我听到的是日本话。』</P><>『可是对方都听得懂啊。』</P><>『那倒是没错。』</P><>阳子平时说的只有一种语言，听的也只有一种语言，那么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呢？</P><>老人的表情软化了。</P><>『侬不是海客，起码不是寻常海客。』</P><>他说的『海客』一词不光只是声调，连发音都和阳子听惯的不一样。</P><>『侬为啥听得懂？』</P><>『我不知道。』</P><>『怎磨会不知道？』</P><>『我完完全全都不懂，不懂自己为何会来这里、为何自己和伯伯会不一样？』</P><>为何连样子都变了？阳子心里嘀咕着，一边摸摸因为染过而变得硬梆梆的头发。</P><>『要怎么样才能回去？』</P><>『我找过了，答案很简单，回不去。』</P><>说完他干笑着。</P><>『能回去我早就回去了。不过，倘若现在回去会像浦岛太郎吧？』</P><>说完后他丧气地看着阳子。</P><>『……小姑娘，侬要去哪儿？』</P><>『我没有目标。呃，有个问题可以请教一下吗？』</P><>『啥事？』</P><>『伯伯，您没有被抓吗？』</P><>『被抓？』</P><>诚三瞪大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P><>『……原来如此，这儿的确会抓海客。不，我不一样，我是漂流到庆国的。』</P><>『什么意思？』</P><>『每一国对待海客的方式好像都不同，我是到了庆国，在那儿拿到户籍。本底子去
年之前都在庆国过活，不过大王驾崩之后全国一片混乱，我住不下去才逃过来的。』</P><>阳子想起了曾在城里见过的难民。</P><>『那……在庆国的话，就可以住下来而不必逃亡吗？』</P><>诚三点头。</P><>『说得不错，不过如今不行了。因着内战，全国兵荒马乱。我住的村子被妖魔攻击，
死去一大半。』</P><>『妖魔？不是因为内战吗？』</P><>『国家动乱必有妖孽，不只有妖魔而已，干旱、洪水、地震，灾祸一椿接一椿，所
以我只得逃来了。』</P><>阳子垂下眼睛。到庆国就不会被追缉。继续在巧国到处逃亡和到庆国去看看两相比
较，哪一个比较安全呢？在她思索时，诚三接着说了。</P><>『女人是更先前就开始逃了。大王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要把女人赶出国去。』</P><>『不会吧？』</P><>『千真万确，听说首都尧天剩下的女人都被杀了。本底就不是啥多好的国家，很多
人就趁着机会逃出来了。侬还是勿要接近的好，那儿已是妖怪的巢穴了。前一阵子
有好多人逃命出来，今个却明显少很多，只怕是已无法越过国境了。』</P><>『原来……是这样。』</P><>诚三对着喃喃低语的阳子露出自嘲的笑。</P><>『问我日本的事我勿知道，反而这儿的事我能告诉侬。……看来我已经变成这儿的
人罗！』</P><>『哪儿的话。』</P><>诚三笑着抬起手。</P><>『巧国比起庆国好忒多了。不过这儿会抓海客，再好也没有用。』</P><>『伯伯，我……』</P><>诚三笑了。一个半哭半笑的表情。</P><>『我明白，小姑娘，这不是侬的错。我心里明白，但就是嘴巴笨，我向侬道歉。小
姑娘不得不逃命，还是侬比较命苦。』</P><>阳子只是摇摇头。</P><>『我得回去干活了，要打点早饭的事。一路上小心啊！』</P><>他只说了这些就溜出门外去了。</P><>阳子本想叫住诚三，不过又忍住，只向他道了声晚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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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四节
从架子里拉出薄薄的棉被，阳子躺在上面叹了一口气。虽然已经好久没有睡在棉被里
了，自己却丝毫没有半点睡意。她明白，这是因为有事让她挂心。</P><>为何阳子没有语言上的困难呢？她从来也没想过要是自己语言不通的话，现在会是
什么样的田地。话说回来，她也想象不出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P><>如果这里通行的不是日文，那阳子不可能听得懂的。她和门外的人讲话时，说的究
竟是什么语言？在老人听起来是日文，其他人听了却是这边的语言……</P><>老人所讲出来的这边的用语，发音在她听起来有些不太一样。这也是一个奇怪的地
方。这里没有『县长』一词的事就更不用说了，那阳子一直以来所听到的『县政府』、
『县长』这些词，到底又是什么语言？</P><>阳子瞪着低矮的天花板。</P><>──是被翻译了。</P><>阳子所听的语言，是不是用某种东西、某种方法翻译得好好的，变成了阳子可以理
解的话呢？</P><>『冗佑？是你吗？』</P><>这个朝着自己背后低声问出来的句子，想当然是得不到答案。</P><>她像平时一样抱着剑入睡，等到醒过来时，阳子摆在房间角落的行李不见了。</P><>阳子跳起来，急忙开门试试看。房间门被锁得好好的。</P><>她找来店里的人，说出事情原委。很怀疑地打量着房门和房间的两个伙计，用凶狠
的眼神瞪着阳子。</P><>『你真的有什么行李吗？』</P><>『有啊，我的钱包就放在里面，不知被谁偷走了。』</P><>『可是房门好好地锁着啊！』</P><>『是不是另外打了钥匙？』</P><>听到阳子这么问，男人们的目光更凶了。</P><>『你是说是我们店里的人偷的吗？』</P><>『你是不是早就不想付钱？打一开始就盘算着要找麻烦然后溜掉？』</P><>两个男的咄咄逼人，阳子悄悄将手放上剑柄。</P><>『不是的。』</P><>『反正付钱就是了。』</P><>『我说了钱包被偷走了嘛！』</P><>『那就把你送到官府去。』</P><>『等一下！』</P><>阳子正打算把布解开，突然想到一件事，於是对他们说道。</P><>『请叫昨天那位老伯过来。』</P><>『老伯？』</P><>『就是庆国来的，姓松山的那位。』</P><>男人们面面相觑。</P><>『他怎么了？』</P><>『叫他来，他有看到行李。』</P><>其中一个男人像个门神似地站在门口，对着背后的年轻人用下巴指一指。年轻人跑
着离开了走廊。</P><>『你左手的包袱是什么？』</P><>『这里面没有钱。』</P><>『让我检查检查。』</P><>『先等老伯过来。』</P><>阳子断然地说，而男人则用怀疑的眼光瞧着她。很快地，吵闹的脚步声响起，年轻
人回来了。</P><>『他不见了。』</P><>『不见了？』</P><>『行李也不见了。那个老头跑掉了啦！』</P><>挡在门前的汉子咂咂舌头，阳子听着那声音，咬紧了牙关。</P><>──就是他。</P><>是那个老人干的。</P><>阳子闭起眼睛。连同样身为海客之人都背叛自己。</P><>他是不能原谅阳子在战后富裕的时代中成长？还是不能原谅阳子没有语言障碍？又
或许他根本一开始就有这个企图了？</P><>她还以为发现同伴了，而且本来还相信老人也有同样的想法。被达姐所骗，让阳子
没有勇气再去相信这个国家的人，没想到连同样是海客的诚三都背叛她。</P><>心头的苦涩一点一点地累积，怒气唤醒了阳子体内那片怒海的幻影。她觉得自己就
将要变成某种野兽。</P><>阳子在巨大的打击下冲口而出。</P><>『就是他偷的！』</P><>『他是个流浪者，八成是对这里没兴趣了吧！』</P><>『你不要强词夺理推到他身上。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P><>阳子紧握住剑柄。</P><>『我是被害人耶！』</P><>『我们这儿可是做生意的，怎能让你白住啊！』</P><>『是你们管理不周。』</P><>『少罗唆！把那个给我。』</P><>男人正伺机而动，阳子便摆好姿势，用手把布包抖开。只见从小窗照进来的光将剑
身映得闪闪发亮。
（插花：好，从住霸王店升格为持械匪徒了^O^）</P><>『你、你想干嘛？』</P><>『让开。我说了我是被害者啊。』</P><>年轻人大喊大叫着跑远，单独被丢下的汉子则慌张得直跳脚。</P><>『让开！想要收钱的话，就去向那家伙讨。』</P><>『你老早就计画好了对吧？』</P><>『我说不是就不是！等你抓到了老伯，再从行李里头拿钱来付吧！』</P><>她将剑往前一送，男人向后退。她继续威胁地逼近三步，男人立刻连滚带爬地逃走
了。</P><>阳子跟在他后面跑了出去。</P><>多半是那个年轻人去搬救兵了，有好几个人追过来，阳子一边挥剑吓吓他们一边冲
向客栈外，拨开人群向前跑。</P><>她觉得手臂好痛，就在被老人紧紧用力抓着的地方。</P><>这是个教训，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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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五节</P><>
从那以后，她又开始继续着餐风露宿的旅程。</P><>不知不觉就沿着大路到了下一个城镇，可是身上没有钱，既不能投宿也不能吃饭。
虽然应该可以进城像难民一样睡在城墙下，但一方面有守卫在城门口站岗，一方面
阳子再也不能忍受混杂在大批人群中的痛苦。</P><>她在这里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会伸出援手。</P><>这里没有任何人值得阳子信任。</P><>她觉得与其上当受背叛，还不如边挥剑赶妖魔边在野外露宿算了。</P><>换了装扮之后她看起来不像女的，人家也常常把她看得年纪更小。这里的治安很差，
有好几次她都被神色凶狠的混混们盯上，但要她举剑对着别人吓唬，她已经再也没
有一丝手软。</P><>白天走着走着要防备擦身而过的人们，夜里走着走着要和妖魔奋战。晚上睡觉时说
不定会有妖魔突袭，她便自然而然地过着白天睡觉夜里上路的生活。</P><>沿着大路旁的庐中也有卖食物的人家，但仅限于白天，更何况阳子的身上没有钱，
当然也就没有饭吃。</P><>有几次她耐不住饥饿，压抑着厌恶去找工作，但是有大量难民涌入的城镇里已没有
工作机会。再说她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更不可能有人会雇用她。</P><>妖魔每晚都出现，有时甚至连白天也会现身，逼得阳子很头痛。疲倦和饥饿无时无
刻不在煎熬着她。（插花：好惨，整个一苦儿流浪记……）而更让阳子困扰的，是
宝剑显现的幻影，还有那只苍猿。</P><>看着母亲哭泣的样子让她心痛，苍猿则继续地诱惑她死了比较好。然而这些都赢不
了她看看母亲、看看自己曾经生活之处的渴望，赢不了至少和人说说话的渴望。</P><>剑上显现的幻影必定是在晚上到来，而且会呼应着她想家的心情。是宝剑不可思议
的力量碰巧在夜晚出现，还是根本就只会发生在夜晚？阳子对此毫无头绪。</P><>妖魔接连不断袭击、无暇思念家乡的夜，让身体倦怠，终於有一点空闲的夜，让心
灵疲惫。她也明白只要剑发光时不要去看就行了，却又硬不起心肠。</P><>於是阳子今夜也注视着开始浮出磷光的宝剑。她从妖魔手中逃出，弯进了山里，背
靠着一棵白色的树。</P><>深山里偶尔可以发现这种白树，它和阳子所知的任何一种树都不同。树皮几乎是纯
白的，树干直径虽有一间屋子那么粗，不过却很矮，她觉得最顶上的树枝应该也不
超过两公尺。</P><>没有叶子的树枝低得垂到地面，细虽细却极为坚韧，即使用剑也砍不断，简直让人
以为这是棵用白色金属做出来的树。枝上长着黄色的果实，像被焊接上去一样，拔
也拔不下来。（插花：阳子你干嘛要拔那果实？难道想吃不成，那可不是甜瓜或椰
子啊，笑。）</P><>白色枝桠即使在黑夜里看来都光亮洁白，要是有月亮就映得更加雪白了，阳子很喜
欢这种树。</P><>树枝虽然低矮，不过拨开钻到树干旁，树根上就有个可以坐下来的空位。只要待在
白树下，妖魔的攻击不知为何就会变得断断续续，野兽更是完全不再来袭，让她可
以休息一下，这真是再好不过了。</P><>钻到树下、背靠着树干的阳子，正注视着宝剑。距离在拓丘遇见老人已经超过十天
了。</P><>宝剑放出淡淡的光芒，把附近的树枝映得皓白皎洁，果实则发出金光。</P><>自然而然又在等待着母亲身影的阳子，眼前出现了好几个移动的人影。</P><>许多人。黑衣服。年轻女生。宽阔的房间和成排的桌子。</P><>──是教室的景象。</P><>教室中，穿着制服的少女们聚在一起。这是寻常的下课光景，整理得漂漂亮亮的发
型、熨烫得整整齐齐的制服、干净又白白嫩嫩的皮肤，和自己相较之下，对比实在
太强烈了，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P><>『听说中岛离家出走耶！』</P><>朋友熟悉的声音起了个头，七嘴八舌的吵闹声顿时涌进阳子的耳朵。</P><>『离家出走？不会吧？』</P><>『是真的，是真的。中岛昨天不是请假吗？就是因为她离家出走了。昨晚中岛她妈
妈有打电话给我，害我大吃一惊。』</P><>（这是前一阵子的事了……）</P><>『吓死人了。』</P><>『她是班长耶！』</P><>『果然，人家都说外表正经的人，背地里才不知道在搞些什么花样。』</P><>『说得也是。』</P><>阳子觉得更好笑了。这和自己的处境简直风马牛不相及。</P><>『听说有个奇怪的朋友来学校接她，而且还是个很可怕的男人哦！』</P><>『男的？哇塞！』
（插花：哇塞你个头，如果是女的，岂不更劲爆|||||）</P><>『会不会是私奔啊？』</P><>『也有可能。对了，教师办公室的玻璃不是全都破了吗？据说那就是中岛的朋友弄
的。』</P><>『真的假的？』</P><>『喂！什么样的男人啊？』</P><>『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个长头发还染起来的家伙，穿得披披挂挂打扮得很奇怪。』</P><>『其实中岛是搞重金属的啦！』</P><>『原来如此啊！』</P><>（景麒……）</P><>阳子面对着这些吵嚷，像个鬼魂似地动也不能动。</P><>『我就说嘛，她那个头发一定是染的啦！』</P><>『她不是说天生的吗？』</P><>『一定是骗人的，哪有人天生就是那种颜色啊？』</P><>『可是……听说她把书包和外套留在教室耶！』</P><>『咦？真的吗？』</P><>『昨天早上森冢发现的。』</P><>『这不就是私奔吗？只献上自己的身体……』
（插花：说什么鬼话哪？阳子的老爸所赏识的“良好”校风，就是这副德性？）</P><>『你耍蠢啊？不过，这样就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失踪了吧？』</P><>『好恐怖哦……』</P><>『再过一阵子车站前面就会贴出海报了。』</P><>『会竖一个看板，然后中岛的妈妈就会在街头发传单。』</P><>『她会说：请帮忙找找我的孩子！』</P><>『你们这些人哦，讲这些不负责任的话。』</P><>『管他，反正和我没关系嘛！』</P><>『一定是翘家啦！』</P><>『对咩对咩，其实那种好学生才特别容易走错路说。』</P><>『我看是私奔啦！因为她太死板了，一旦燃起熊熊爱火就昏头了。』</P><>『够了没啊？你和中岛交情不是还不错吗？』</P><>『哪有，不过是讲讲话而已。说真的，我并不是很喜欢她。』</P><>『我懂，摆个好学生的架子。』</P><>『就是说嘛！』</P><>『还说什么爸妈管教很严，她还以为她是千金小姐啊？』</P><>『脸皮有够厚。不过，可以抄她的作业就蛮不错的。』（插花：究竟是谁脸皮厚？）</P><>『对喔，真的耶！其实今天的数学讲义我还没准备说。』</P><>『啊~人家也是啦！』</P><>『有没有人写好了？』</P><>『要是中岛就一定有写。』</P><>『阳子~快回来吧！』</P><>哇的一声，她们开心地爆笑出来。突然间原本清晰的景象变模糊了，眼睁睁看着它
扭曲、消失。它闪了一下，然后视线又变清楚，然而阳子眼前只剩下失去光芒的剑
身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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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六节
阳子把剑放下，觉得手好沉重。</P><>她心里的某处终於明白，自己一直称之为朋友的那些人，其实并不是朋友。</P><>人生仅有很短暂的一段时期，会和被关在狭小牢笼里的同伴相聚一堂，等到年级变
高分班了，彼此也就遗忘，毕了业也不再见面。如今就是这样的情形吧！</P><>想到这里，她掉下眼泪。</P><>虽然有朝一日必定会体悟到这只是短暂的关系，但心里仍不免期待，其中仍会隐藏
着一些真心吧？</P><>如果可以，阳子真想跳进教室，告诉大家自己的处境，这样她们会如何反应呢？</P><>这些生活在遥远世界、和平国度的人，她们一定也会烦恼和痛苦吧？一思及此，阳
子打从心底笑出来，睡在地上蜷起身体。</P><>和这个世界的一切彻底切断，孤伶伶的，百分之百孤伶伶的，蜷起身体的自己。她
感到真切的孤独。</P><>每当和父母吵架的时候、和朋友不愉快的时候、单纯因伤感而沮丧的时候，口中就
会抱怨自己好孤单，这实在太幼稚了。她有家可归，没任何人与她为敌，而且有东
西能抚慰她的心灵，就算那样东西消失了，也一定能马上再交到朋友，即使那只是
表面上的朋友。</P><>这时，不管听了多少次都觉得刺耳的难听声音响起，阳子继续蜷着身子，皱皱眉头。</P><>『所以我说你回不去了。』</P><>『你很吵。』</P><>『要是回得去的话，你就回去看看嘛！回去之后可是没有半个人在等你哦！这也没
办法，谁叫你是个不值得等的人。』</P><>猴子和剑的幻影多半有某种关联。苍猿必定是在看见幻象的前后现身，它并未特别
加害自己，只是用刺耳的声音和语气净说些她不想听的话。或许因为如此，冗佑才
没有任何反应。</P><>『──妈妈在等我。』</P><>先前在幻象中见过、母亲抚着绒毛娃娃哭泣的身影浮上眼前。就算她称之为朋友的
同学当中，并没有真正的朋友，但至少母亲会真的站在阳子这一边。一股思念之情
立刻涌起，让她胸口好痛。</P><>『妈妈在哭，所以我总有一天一定要回去。』</P><>猴子笑得格外大声。</P><>『因为她是个母亲啊！孩子不见了当然难过嘛！』</P><>『……这话是什么意思？』</P><>阳子抬起头，只见短短杂草覆盖的地面上，苍猿的头就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P><>『她可不是因为你不见了才难过，她只是觉得失去孩子而伤心的自己很可怜，这一
点你还不懂吗？』</P><>胸口一紧，阳子无法辩驳。</P><>『就算她的孩子不是你，而是个更差劲的小孩，做母亲的一样会伤心。母亲就是这
样的生物啊！』</P><>『你住口。』</P><>『表情不要这么吓人嘛！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P><>猴子用咯咯的刺耳声音大笑。</P><>『就像养了很久的家畜一样，养久了总会有感情嘛！』</P><>『住口！』</P><>她轻轻起身，把剑拿好。</P><>『好可怕，好可怕哟！』</P><>猴子还是继续笑着。</P><>『想念爸妈是吧？那种爸妈有啥好想的？』
（插花：苍猿这斯总算说了句人话。呃，差点忘了，它本来就不是人。）</P><>『我不要听。』</P><>『我都知道，你只是想回家，并不是想见爸妈对吧？你想回到温暖的房子、有人支
持你的地方。』</P><>『你说什么？』</P><>猴子咯咯笑道。</P><>『你其实是想，爸妈的话就不用担心他们会背叛了，对吧？那不跟饲主一样吗？』</P><>『乱讲！』</P><>『你就跟猫啊狗的一样，只要乖乖的能被人家疼爱就够了，顶多是咬咬主人的手、
把家里搞乱罢了，反正他们为了面子也不会把你赶出去。不过相信这世上一定有很
多想要偷偷把孩子勒死的爸妈。』</P><>『胡说八道！』</P><>『是吗？真的是胡说八道吗？』</P><>猴子故作淘气地瞪大眼睛。</P><>『说他们只是因为疼爱小孩自己才有成就感，的确是胡说八道，应该说他们很爱扮
演为了小孩着想的父母才对。』</P><>咯咯咯的嘲笑刺激着耳朵。</P><>『够了！』</P><>『你也一样，不是吗？』</P><>阳子摆在剑柄上的手停住了。</P><>『你对扮演好孩子很乐在其中吧？听爸妈的话，难道就代表你认为爸妈说的话是对
的吗？你只是怕反抗他们会被赶出去，所以才讨好饲主，不是吗？』</P><>阳子猛地咬住嘴唇。虽然不至於担心被赶出去，不过她知道自己会担心被骂、担心
家里气氛沉重、担心想要的东西爸妈不帮她买、担心被处罚，不知不觉间就开始看
爸妈的脸色。</P><>『你这个好孩子是假的。你不是好孩子，你只是怕被抛弃所以才扮演成爸妈心目中
的好孩子。你的好爸妈也是假的。他们不是好爸妈，他们只是怕人家在背后指指点
点才做着流俗的事。（插花：按这种标准，世上哪有完人？）一群骗子怎么可能不
背叛别人嘛！迟早你会背叛父母，父母也一定会背叛你。人不都是这样吗？互相欺
骗、背叛别人、被别人背叛，一直周而复始。』</P><>『你这个怪物！』</P><>猴子笑得更大声了。</P><>『你的嘴巴越来越厉害罗！我的确是怪物，不过我很诚实，绝不会说谎，只有我不
会背叛你。真是遗憾哪，竟然是由我来告诉你。』</P><>『闭嘴！』</P><>『你回不去了，不如死了算了！要是你没有勇气去死的话，就让自己活得像样一点
吧！用它就行了。』</P><>猴子看着阳子举起的剑。</P><>『认清事实吧，你没有朋友，只有敌人，连景麒都是你的敌人。肚子很饿吧？想要
过像样一点的日子吧？用它去吓吓人就行了。』
（插花：其实我一直纳闷，阳子竟然这么久都没想要去抢劫。都说好孩子变坏最快，
似乎也并非那么容易。）</P><>『少废话！』</P><>『反正每个人手上拿的都是肮脏钱，逼他们交一点出来就行了，这样你就可以过更
好的生活了。』</P><>她把剑对着咯咯笑的难听声音向下一挥，但是那里已经不见它的踪影，只有嘲笑声
在黑夜中渐渐远去。</P><>阳子抓着泥土，然后她发现，有某种东西滴落在如爪般弯曲的指缝间。
</P>